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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圃故事——系列草根人物传之十六李泰和

2015-12-31 08:43 作者:胡然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九七三年,我们刚到苗圃上班时,李泰和大约三十二三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父亲,都是男孩,说起来,这有点像是他们家族的遗传基因,李泰和弟兄五个,没有姐妹,我印象中,李泰和五兄弟的后代中,好像也很少女孩。李泰和在五兄弟中排行为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老大李泰昌是咸阳地区农林局畜牧兽医站的兽医,老二是大庆油田的工程师,老四是三原县百货公司的采购员,老五在西安医学院(现在的西安交大医学院)毕业,那年刚刚被分配到长武县医院——仅从兄弟五个的工作履历,就可以知道他们家族遗传基因的优秀。据李泰和讲,小时候,他父亲让他们兄弟五个解剖麻雀,老大竟然一刀戳破了麻雀的肝脏,父亲勃然大怒,说,你只配干兽医!老大后来果然考取了西北农学院的兽医专业,不过,兽医可一点不比“人医”简单,甚至更难,因为牲畜不会说话。

碱滩七队的出纳老任,小时候曾与李泰和家同住咸阳市花店街,他说,“那家人不招凡人嘴”,意思是人家清高,瞧不起凡人,不与凡人“招嘴”。还说,泰和父亲长得矮小,母亲却长得高大。

李泰和家祖籍东北,据他说,他父亲是张作霖的小同乡,张作霖当年提携了许多同乡子弟供其读书,他父亲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孩子读书能读到什么程度,张作霖就供到什么程度。他父亲是其中的佼佼者,书读到医学院,还留学去了日本,归国后就在东北军中服役,最后成为张学良的私人医官。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东北军产生内讧,他父亲就脱离了军队,流落在了咸阳,开诊所为生。

老任说,泰和五兄弟小时候“歪”得很,花店街没人敢惹。泰和却说,听他胡说,我母亲小时候管我们管得可严了,谁敢出去惹是生非?想想也是啊,兄弟五个,惹起事来,那还得了?五兄弟也算是了得,老大考上了农学院,老二考上了石油学院,老三,也就是泰和,心想,弟兄五个,总得有人保家卫国吧,于是考上了西安炮兵学院,老四上了商业学校,老五考上了医学院。农工商学兵,他们家占全了。

西安炮校毕业后,李泰和去了浙江奉化服役,按说,他应该对这段经历印象深刻,可是却很少听到他对于这段军旅生涯的叙述,却对奉化的乡土民情兴趣蛮多。他说,过去有个民谣:“到了奉化不想家。”他解释说,奉化我们都知道是蒋介石的老家,其实,那个地方地少人多,男孩子到了十七八岁,一般都选择去外地谋生,形成了传统,所以留在家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特别多……现在我们都知道浙商遍布全国乃至全球,照泰和的描述,可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浙江人早已“改革开放”了……他似乎早看出了我们的兴趣点,说,被大姑娘小媳妇引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我就被引诱过多次,不过,我能把持得住……他一本正经地,眼珠子却滴里咕隆转动着,我们暗自窃笑,谁知他把持得住?

他说,浙江的竹林茂盛,他们刚到浙江时,老兵吓唬他们:早晨千万不敢到竹林里大便,竹笋一天要长一米多高,一不小心,竹笋就长到屁股眼里去了……其实,他解释说,人们不去竹林里大便,主要是怕蛇——我印象中,他关于浙江服役的经历,好像就说了这么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而关于在旬邑水保队的经历,他却说的较多。他说,旬邑水保队成立于一九六五年,当时一共有二十多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自西安、咸阳的知识青年。至于他怎么从一名退役军官,混得与知识青年为伍,他却从来不说。

他好像很留恋那段生活,尽管旬邑的生活条件与奉化有天壤之别,知青生活与军营生活有天壤之别,可是,说起旬邑,他却是津津乐道。他说,他们家在旬邑有三孔窑洞,一个独院,他就是在旬邑水保队结的婚,他妻子杨芬爱也是知青,他的三个孩子就出生在旬邑窑洞……有一年,杨芬爱带孩子回咸阳探亲,一天晚上他在村民家喝了点酒,他说,旬邑的山民酒量都特好,他虽然只喝了一点点,可也微醺,带着他的大黄狗,摇摇晃晃回家,还没进院子,大黄狗就狂吠不止,一进院门,发现院子里还卧着一条大狗,他也没当回事,呵斥了两声,就进了窑洞,可是,两条狗却撕掐起来,听声音大黄狗明显处于下风,他心想,哪来的野狗,竟然胆敢欺负到老子头上?就从门后抄起一柄虎插,一种长柄的两齿尖插,出了窑洞,出了窑洞定睛一看,顿时酒醒了一半,这哪是狗,明明就是一匹大灰狼!那时候狼可不是什么保护动物,常常在村里叼走小孩,是村民眼里的一害!在山里生活的时间长了,他也早已知道,敢独自进村觅食的狼,都是饿极了的独狼,凶残无比,村民俗称其为“山豹子”。这头山豹子果然了得,一见泰和,立马扔下正在与之搏斗的大黄狗,直朝泰和扑来,那扑来的速度之快、幅度之大、之猛、之远,都让泰和惊出一身冷汗,他赶忙举起虎插迎击……

现在我们从《动物世界》的电视片中,已经知道狼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但那时电视还不普及,所以我们对泰和的描述,一直是将信将疑。他说,狼扑来时,他用虎插迎击,心想不是戳中狼的胸腔,就是戳中狼的下腹,但是,狼见他用虎插迎击,好像空中就能转弯,呼啸着就越过了他的头顶,然后急转身就朝他背后扑来;他迎击扑空,赶快弯腰扭身、回头再战,几个回合下来,竟然累得他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他说,你不知道那狼的闪转腾挪的速度之快、之猛、之狡猾、之灵活,要不是还有条大黄狗帮忙,那天晚上,他肯定成了那条饿狼的腹中餐……搏斗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搏斗中不知什么时候,他穿的裤衩,竟然不知不觉褪到了他的脚踝处,绊的他踉踉跄跄,更增加了他与狼搏斗的难度……终于,他瞅准机会,一虎插戳中了狼的下腹部,将狼狠狠戳在了墙上,狼仍然张牙舞爪,伸着上半身,继续向他扑……他就这么与狼相持着,大黄狗在一旁助阵、狂吠、撕咬……终于,大黄狗持续的狂吠声惊动了村民,村民赶来,大伙儿才共同制服了这条大灰狼……他通过这次亲身经历,感觉武松打虎,多半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但是,狼一旦被人活捉,却其乖无比,低眉顺目的,就是一个小孩,也敢牵着走,所以山里有个俗语,说:“看你乖是像个狼娃子!”这点从杨友安处得到证实,杨友安是从永寿农村来的苗圃职工,他说,那会儿山里的狼,确实多得很。

泰和天分甚高,观察细致入微,讲述声情并茂,说,他们水保队队长也姓乔,是个老八路,解放战争期间,一次化妆侦探敌情,被国民党军队抓住,他坚持就说他是当地的百姓,而他也确确实实就是当地出身的百姓,不过他长得颇为孔武壮实,脾气还横,气得国民党军队的连长说:“你狗日的还横?你挨我一枪,能走就放你走!”说着就朝他肚子开了一枪,这个老乔,竟然面不改色,转身就走了……此事在当地传为神奇,至今他肚子上还留有当年的弹痕……

他说,他真心佩服当年的老八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部下体贴入微,其人格的魅力,瞬间就能化解彼此间的一切距离,不管是年龄上的,还是身份上的、职务上的,而人们对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尽管他不过是出身于当地的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在这点上,咱们的吴书记就与老乔很像”,泰和补充说。

他说了许多当年水保队的往事,我印象深刻的,他说他们水保队的一位男青年,心胸狭窄,却有一个独特的喜好:蹲在地上看蚂蚁打仗,能聚精会神的连续看几个小时!还说他们水保队的一对男女,后来反目成仇了,女的就贴大字报,说男的强奸;谁知男的也贴大字报,披露许多细节,原来,旬邑的民风是,男的能嫖,是有本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结果,臊的女的干脆回家不来了……还说起当年旬邑的赌博:一个深深长长的、里面分有许多岔窑的大长窑洞里,有几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整天就呆在岔窑洞,随时伺候……我们那时年轻,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剧,不敢相信,新社会竟然能有这等事?泰和却说,旬邑那地方,山高皇帝远,许多旧社会的陈风陋习,仍顽固保存着。

泰和读书颇多,藏书也不少,文革期间的许多禁书,比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杰克伦敦的《虎》、《热爱生命》等等,我都是从他那儿读到的。他读书虽多,却并不是一个书呆子型,相反,充分的社会阅历,使他机智多变,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

泰和的身高,大约一米七零,发际线较高,二目囧囧有神,走起路来,轻快轻快的,见什么人,会说什么话,而且从来不卑不亢,十分自然的就能与所有人搭上话。他来苗圃的时间,大约是一九七一年,那年苗圃刚刚成立,隶属咸阳地区农林局,由于他大哥在农林局畜牧兽医站,估计是通过这个关系进来的。他一来,就与吴书记走得比较近乎,虽然只是个普通工人,却在苗圃呼风唤,能量不小,在我们这批三线学兵到来之前,是苗圃的灵魂人物,这也就是当年在几位女学兵转正定级的评议会上,他煽风点火,差点把黄庆华和王素红评定为一级工,让我们记住他、并且痛恨他的原因。

泰和在苗圃从来没有干过出力气的活,我印象中,他好像管过两年的灶,再下来就是当苗圃的保健医生。不过,这两件事,他在苗圃都没干出什么好口碑。管灶,正式的名称就是食堂管理员,我记得一九七三年十月我们刚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管灶了。苗圃的灶,好管也不好管。好管,是由于苗圃出产丰富,可以大量的补贴职工食堂;不好管,却也正是因为有大量的补贴,稍微管的不好,职工就会有大量的怨言。其实他之前的那位管理员就很出色,却不幸暴亡,由他接替,这就有了对比。人常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一比,就比出了高下。

现在想来,那时候虽然还处在文化大革命中,那时候虽然还是“党的一元化领导”,在苗圃吴书记虽然还是一言九鼎,可是,与以后相比,那时候的民主氛围还是很浓郁的,职工们对泰和管灶管得不好的意见,很快就得到了回响:泰和被撤换,并且清查这两年食堂的账目。查账工作由当时的出纳郭保民主持。

郭保民毕业于西北农学院,是苗圃少有的文革前毕业的大学本科生,异常聪明,他设计了许多表格,由民主推选出来的几位群众代表、将历年的食堂账目,一一填到这些表格中,表格填完了,查账结果也就出来了,结果却让众人大跌眼镜:账目竟然没有多大问题!——这就好比众人用手就可掂量出的分量,放在郭保民设计的秤上一秤,竟然大相径庭!众人傻眼了,吴书记却来劲了,在职工大会上振振有词地说:“我说泰和同志是个好同志嘛,他管灶不管好坏,总不至于贪污嘛……”泰和自然是得意洋洋。不过,苗圃后来换了多任食堂管理员,结果好像是一任不如一任,所以说,当年泰和也未必确实贪污。而且,泰和对于贪污一词,特别敏感,我记得,贪污三十元,就够判刑,就是当年泰和对我说的。

他在苗圃的第二个职业,就是当医生。虽然他父亲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可他并未学过医,却能当保健医生,有点类似我们学兵二连的卫生员,都是由于父亲是医生,于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在那年头也正常。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苗圃的保健医生一职,完全就是由于他凭借与吴书记的关系,而给自己量身定制的。苗圃总共就那么四五十个人,距离市区也不太远,三五三零厂卫生室又近在咫尺,苗圃保健医生一职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可是,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当起了这个保健医生,并且为此还专门去三原县医院培训了几个月,反正,在他当苗圃保健养生的那几年,我没有见过谁在他那儿正儿八经看过病,至多是在他那儿拿点感冒药或抹点红药水,他却常常向我吹嘘他在三原县医院实习时,如何如何,好似他多么了得。

自从老乔一九七三年转业到苗圃,当上政工组长,那段时间他与老乔走得也很近乎,毕竟都是西安炮校的校友嘛,可是,时间不长,走的就不是那么近乎了,很明显,他也有点瞧不起老乔一天到晚就会“是是是”“对对对”的做派。他那时就像苗圃的“八贤王”,过得舒心又惬意。

泰和兄弟五个感情很好,他二哥每年休假,就从大庆来咸阳,就住在苗圃。他二哥在兄弟五人中,个子最高,一脸的络腮胡须,豪爽气概,能吃能喝,常常一只烧鸡一瓶酒,就是一顿午餐。他五弟也常常从长武县来,一来也是住好些天。五弟矜持腼腆,棋琴书画却样样精通,琵琶弹得尤其绝妙。泰和对我夸耀说,他五弟弹琵琶,听得众多女生爱慕不已,这我完全相信。我曾经与其五弟有过交谈,谈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对他深刻且独到的见解,深感敬佩。其实,他兄弟们爱来他家住,与他的妻子杨芬爱,有绝大关系。

杨芬爱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在苗圃是大家公认的贤妻良母。我回忆所及,这方面,好像无出其右者。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大多不太漂亮,当然,也不难看。就如一颗璞玉,很难吸引人的眼球,相处日久,才知其珍贵,所以,人们都说泰和眼有慧珠,怎么娶了这么贤惠的妻子,羡慕泰和命好。泰和在苗圃,由于机灵、强势、又有靠山,得罪人肯定不少,但是,无论谁对泰和有多大的成见,却都对杨芬爱评价不低,杨芬爱也确实做到了,无论泰和与谁有多大的矛盾,都能以平常心待人,以善良心待人,平时和大家一起在大田里劳动,和颜悦色,不分高下,下班就做饭洗衣,相夫教子,从来不是非。

他们家的三个男孩,都比较调皮,老大叫李敏、老二叫李浔、老三叫李涣,年龄相差平均两岁,老大那年大约六七岁。三个孩子经常惹事,泰和特别护犊子,常常为了孩子的事与人起争执。一次,他说,杨生欺负了他家的孩子,他去找杨生春理论,几句话不和,争吵起来,继而打了起来,他一拳打在了杨生春的小腹上,杨生春当时就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他向我炫耀说,柔软的下腹,一拳打上,立马卧下……说这话时,两个囧囧有神的眼睛,习惯性地滴里咕隆转动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一次他们家的孩子被张银海收拾了一顿,他却选择了忍让,背后对我说,唉,张银海不应该,几个孩子嘛,懂个啥?何必与孩子计较?——这就是泰和的处世之道,惹得起的惹,惹不起的不惹。

记得我们刚来苗圃时,为几位女学兵转正定级的事情,正记恨着他,一天,他牛逼哄哄的来领什么东西,我那时刚当出纳兼保管不久,我故意不理他,按说,他是正常来领东西,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与我吵起来,或者去找吴书记,可是,他却不,一看我不理他,一句话不多说,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身走了。过了两天,他径直走到我面前,说:“听说你想买个电表?”那时候居民楼一个楼洞里共用一个电表,为了防止有人偷电而多分摊电费,有的人就给自己家安装一个分电表,可是,那时候电表是稀缺物资,我正发愁买不来电表呢,他四弟是三原县百货公司采购员,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他就瞅准了,知道我无法拒绝这个诱惑,我记得就是从那时起,与他和好的——他聪明之处:善于抓住人的弱点。

肖乐善,苗圃唯一的一位林学专业的本科大学生,五十年代毕业于西北农学院,当年快五十岁了,主管苗圃的林业生产。由于看不惯苗圃的管理混乱,自告奋勇,请缨登记公用财产。由于苗圃是从以前的安置农场转制而来,安置农场又分家为地区砖厂和地区苗圃,所以资产账目混乱不堪,那时候穷,桌椅板凳、床板床凳,叉把扫帚、撅头铁锨……都是资产,登记起来十分繁琐,工作量很大,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知为什么,泰和却有意干扰这个工作的正常进行。那时候还是文革期间,说话可以不负责任,可以任意给人上纲上线,泰和就说肖乐善登记财产是想搞变天账,还故意当着肖乐善的面说:“你哥哥不是在台湾吗?等着你哥回来?”完全是胡搅蛮缠,幸亏肖乐善心态好,否则真能把人给气死——我迄今也不知其中的原委或玄机,或许是他在替吴书记鸣不平?好像就你懂得管理,吴书记不懂?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尤其没有必要当面腌臜肖乐善,登记不登记关他屁事?何况肖乐善那么大年纪,与他又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

我们单位有个王长海,五十多岁,长个梆子颡,长驴脸,不识字,没结过婚,他不是“流窜犯”,而是他姐姐当年主动把他送到安置农场的,说,送到国家的农场,一百个放心,起码饿不死。马东升有次当众笑话王长海:“你见过女人‘那个’没有?”当时就急的王长海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你、你你、你……”终于也没说出个囫囵话。马东升过后还感慨:“要是论打架决斗争女人,王长海连门都没有。”

泰和不知怎么就对王长海感兴趣,与我说起王长海,说他一直就觉得王长海就是鲁迅笔下的阿Q,与那插图中的阿Q形象简直一模一样。还说,你不知道,王长海会唱戏,虽然吼的是秦腔,可是,与鲁迅笔下的阿Q“……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简直神似极了。还说,都知道王长海饭量大,可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王长海竟然要饭。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苗圃的伙食不管好坏,起码吃饱没问题,他竟然去要饭?泰和说他亲眼见的,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可怜兮兮地觅食剩饭剩菜。而吼秦腔,就发生在要饭回来的路上,好似酒足饭饱,惬意而得意。他说,你是没听见,那秦腔吼的,有板有眼,韵味十足!这确实更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精神世界,只是我们无法知道其中的奥秘。不幸的是,没过几年,王长海竟然真的患了精神病,诊治多年,没有好转,最后死在了位于礼泉药王洞的精神病专科医院。王长海死后,泰和自告奋勇,为王长海写了一篇悼词,并在追悼会上亲自宣读。按说像王长海这样的默默无闻的人,悼词真的不好写,泰和却采用半文半白的文体,写的情感真挚,写出了人们以往根本注意不到的点滴细节,且宣读的声情并茂,让人听了,感觉重新认识了王长海。

泰和在苗圃“八贤王”的快活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一九七九年。那一年,苗圃从农林局调来了许多技术干部,准备将苗圃改制为林科所,吴书记不再担任苗圃的一把手,调走了,恰此时十一公司预制厂占了苗圃的大片土地,苗圃要给预制厂调去大量的工人,泰和权衡形势,决定去。还曾经动员我也去,说,你看东北迁过来的大工厂,工人都是成群的来,到了这里,他们就像是结成了世家,不但相互有照应,无形中也就形成了不容小觑的势力,所以,最好咱们一起去……我却因为考虑到我的身体不好,适应不了那里的高强度劳动,而没有去。不过,他的这一观点很有号召力,不但苗圃大部分以前的“流窜犯”们被动的去了,而且,三线学兵李进才、张银海等,也主动的去了。

到了十一公司预制厂时间不长,泰和就被调到了预制厂的实验室,专门做混凝土强度实验,这在预制厂绝对是个好活,既不出力,又不风吹日晒,至于是否又是凭借他那娴熟的公关“技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按照泰和的学历和聪明程度,在普遍以出苦力为主的预制厂里,也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八十年代国家落实政策,像老乔这样的有学历的,都转为了干部身份,他与老乔都毕业于西安炮校,他却没有转为干部,这点,就像当年他怎么从一名军官,竟然混得与知识青年为伍,迄今仍是一个谜。而泰和妻子杨芬爱,与李进才妻子贾素娥一样,都在预制厂干钢筋工。

多年后偶尔还能见到泰和,知道他大儿子李敏在西藏墨脱当兵,那时候已经是一名连长了。墨脱可能是迄今全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虽然从地图上看,墨脱距离国境线很远,其实墨脱紧挨着印度的实际控制区,是真正的边境,所以,其环境之艰苦、处境之险峻,可想而知。那些年李敏尚未结婚,泰和整天为李敏的婚事发愁,见面就提及此事。

老大李敏和老三李涣,长得像泰和,豹头寰眼,虎虎生风,年少时调皮,长大后却都有出息。老三那年考取了三峡水利学院,毕业后就留在了南方工作。老二李洵,长得像杨芬爱,比较文弱纤细,那年在咸阳彩虹显像管厂工作,那年头能在咸阳彩虹厂工作,令人羡慕又嫉妒,因为收入高,与苗圃或者预制厂的工资相比,简直是奇高。

何为幸福?子女争气,就是中国人的最大幸福。

这几天正在写泰和的故事,突然想见见泰和,辗转打听到了位于咸阳市文林路的十一公司家属院,进门一问,泰和两口子已于去年相继去世,都是心脑血管疾病,算来两口子都已七十多岁,一年之内相继病故,真正是白头偕老了。又问张云山,说,也是去年病故,张云山住在塔尔坡家属院,算来张云山应该不到七十岁。又问张化德,说,张化德两口子还在,住在十一公司的老家属院。再问张银海,说,今年九月刚刚病故,他老婆瘫痪,被孩子接走了。呜呼,想见的人,一个没见着,但是,关于泰和点点滴滴的往事,又翩翩涌上心头:

记得我们刚来那年,泰和有什么事找杨凌云,房间坐了我们好多人,他直奔坐在最里面的杨凌云,直到我们其中有人与他打招呼,他才回过身来,说:“呵呵,对不起,你看,我这人一贯的是目不斜视,所以,呵呵……”还有一次,我见他拿几根细铁丝在鸡窝捣鼓,就过去问,他说,偷鸡贼太可恨,我给这几根细铁丝抹上点蛇毒,偷鸡贼要是给撞上了,起码让他的手肿上几天……还有一次,一天晚上张志贤竟然扛了一麻袋稻谷送给他,说是撵贼,贼扔下的……泰和说,快扛走,我要这干啥?他对我说,一袋子稻谷,又不是大米,也不想想,我怎么去加工?加工人家还不说我偷的?

……

唉,点点滴滴,往事如烟,说不尽的泰和……

胡然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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