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故事——草根系列人物传

公元1973年，对于我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年份，因为这年恰逢我20周岁，填写了人生第一份招工登记表。虽说后来陕西省政府又追加了我们这批参加三线学兵的三年工龄，但我把学兵生涯看作是学生时代的延续，小说《学兵二连》为此画上了句号。而到苗圃上班，却是踏入缤纷社会的开始。转眼间，四十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与日月星辰的永恒相比，人的寿命短暂如昙花，有些甚至还不如昙花，尚未绽放既已凋零……诚然，英雄人物和大师级人物早已载入史册，可与日月同辉。可是，芸芸草根众生呢？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谁还会记得起我们？记得起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的存在究竟是为什么？

春暖花开的时节，山川大地一片葱绿，那漫山遍野的绿色，使人心旷神怡。

人们用各种美丽的辞藻赞叹美丽，可是，构成这美丽的绝大多数，竟然是被人们视而不见、岁岁枯荣的野草！难道野草的存在仅仅是为了陪衬参天大树、奇花异草的壮观和美丽？或许也是，上帝，或造物主、或老天爷，就是要让其衬托出参天大树和奇花异草的独特美。

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接触的人和事，都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我们如同那些被人们视而不见岁岁枯荣的野草，或许，还不如野草，“薤上露，何易皠，露皠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人唯一胜于草木的，可能就是有记忆，并且能够表达记忆。不过，平民百姓的记忆有意义吗？或许真不如上海那位大妈记录的生活流水账更有意义，起码那有史料价值。但是，所有老人都喜欢怀旧，而怀旧，也是老人能够炫耀的唯一资本，尽管这资本可能分文不值。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有篇高考作文的题目《假如记忆能够移植》，我对此记忆深刻，是因为有过一段较为遗憾的往事：1998年，我岳父因癌症在医院做手术，我去陪床，邻病房住着一位1934年参加革命的陕北老红军，他因大腿骨折住院，每天躺在病床上被牵引着不能动弹，却乐观善谈，他满身累累弹痕已经说明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他讲的故事是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他的故事与《红旗飘飘》中故事的最大不同，是他作为一名基层军官的所见所闻，比如，皖南事变后，抽调了许多八路军去江南重组新四军，却有一部分人开小差，原因是吃不惯大米，而要找吃小米的部队……再比如，爷台山战役，大部队集结，粮食问题好解决，可是如何解决蔬菜？他说，别发愁，任何难题都难不住共产党，弄几大车的黄豆、绿豆，埋在河边的沙子里，生豆芽……1949年马鸿逵的骑兵大举南下，为了解决步兵畏惧骑兵的问题，部队连夜编歌，将打骑兵的要领口诀编进歌谣……他讲述1935年跟随刘志丹打甘泉的故事，打死的对方的高级军官，都装进棺材，派人抬着给送回去；讲述1937年他们作为战斗部队护送抗大二分校穿越山西去河北的故事，这趟护送，辗转数月，他亲眼所见，一位长征过来的，因为饿的烧吃即将成熟的麦子，竟被活活胀死；讲述每次负伤，征集民夫抬担架，他总是最后一个被抬走，因为他个子最大……他还讲述张达志原名张金贵，因为长得像“鞑子”，总被人“鞑子”、“鞑子”的叫，干脆改名“达志”……他讲述1942年延安整风，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前线部队的正连级，全部交权给副连，然后分期分批回延安参加整风，再重新分配工作，从一个侧面印证了高华教授《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老人的故事清晰又清新，像一个耄耋老人在回忆儿时的顽皮……遗憾的是，老人出院后没多久就故去了，带走了他不可移植、不可复制的记忆！估计老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记忆是多么的珍贵！(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鉴于此，或许，我们的记忆对后代会有点价值的，因为，我们所经历的这四十年，是翻天覆地的四十年，是波澜壮阔的四十年，国家和许多人的命运由此被改写，不记录下点什么，确实遗憾。即便是毫无意义，现在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写点东西，聊以宽慰一下老人的怀旧之情吧。

回首往事，发现我更是个与草木无异、特没出息的人，这第一份工作竟然就干到了退休，而且身份，依然是工人。从1973年参加工作，到2013年退休，整整四十年，从一个毛头小伙，到花甲老人，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也如时光强风吹拂过的岁月尘沙，所剩无几，有时回想，恍如隔世。

所讲的故事，全是真人真事，并且真名，之所以敢用真名，实乃故事中的许多人已经作古，我对他们是心存敬畏的，丝毫不敢亵渎，哪怕他（她）活着的时候，活的不如一株小草；对于依然活着的人们，更是如此。尽管在写到一些爱情故事或一些敏感话题时，可能会使某些依然活着的人感到有点难为情，但为了尽量还原本相，我觉得还是如实秉笔为好。而且，这样我就必须更加的小心翼翼、更加的心存敬畏！

顺便多说一句，决心动笔，是今年五一小长假期间，我去西安拜访三线战友王朝马汉，他向我讲述了他的写作计划，并鼓励我也多写，还送我一本他珍藏多年的书《金玫瑰》。朋友的鼓励，是源泉，是动力，是鞭策，在此我要郑重向马汉兄道一声：谢谢！

胡然

2013.8.5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14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