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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中的爱恋

2021-09-17 22:39 作者:思维的奴隶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这虽是本学期我们要应对的最后一次考试,但两个半钟头的语文监考,也是够煎熬的。尽管我们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再长的考试也终究会结束,然而要在一百五十分钟内不言不语、牢牢地盯着学生,这对我们监考老师而言简直是种磨难!纸上的试题考察着学生的学习状况和知识运用能力,而漫长的时间和严苛的要求则考验着我们的忍耐性和沉默度。

记得在考前的那场全校考务大会上,领导们反复强调:任何人在监考时都不得做与监考无关的事,——不准带手机,不准看书或试卷,不准打瞌睡,不准交谈,不准动不动就接水、上厕所,也不要在考生中间走来走去。总之一句话:专心致志地监督好学生的每一场考试,绝对不允许舞弊、趴台等违纪行为的出现。那可咋办呢?我们就做一尊面露威严的神像在教室里静处着么?一场语文考试得两个半小时啊,一百五十分钟呐!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还不得把人给憋闷死了么?看着监考工作安排表,我们都这么忧愁着。

然而,有一样是谁也禁止不住的,我惊奇地发现:那便是人的思想!唔,不管别的,起码我可以“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人的大脑不应是一坨干涩硬实的肉疙瘩,而是一起空灵的生命。是的,我的思想是完全自由的!我可以想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想我所能看到、听到的一切,尽管我现在所能看到的也仅局限于这个小小的教室。但,“世界”是无限的!那么人的思想也必然是无限的。只要你愿意去想就好!——上可及无穷高远,下可至细小无微。只是有一点,也是极需注意的,那便是思想之源的极广博!因此,领导们的这番“苦心积虑”的设置障碍,于思想而言就是毫无作用的了!所以啊,站在三十几个学生面前,你也可以是自由的,——那么,就自由地去想吧!

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那女生怎么还只写了三道题?是试卷太难了么,还是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学?是啊,不花时间、精力去学,再简单的题也做不出来。女生啊,女生!据本校老老先生们的教学经验可知:女生的整体学习状态是很不稳定的,她们的思维能力较男生而言也要偏弱一点,尤其是在一些比较抽象的科目上。比如数学、物理和哲学,女生学起来就比较困难。——唉,女生啊!

——“怎么啦?”她柔声细语地问一个举手的男生。

——“老师,这道题的选项是不是有点问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有问题先放着吧,待会儿会有老师过来给大家纠正。好了,身子坐正,认真答题,不要东张西望!”

女生,人类中的另一性别。为什么要有女生呢?这便是世界的莫名奇妙了!从物质而言,是粒子间的相互作用;从种的延续而言,是生命繁殖的必须;从社会生活而言,是人类情感交流的需要。大胆地试想一下:倘若没有女生,男生的生活得有多么无聊乏味呢,人们过日子可不就像是嘴里含石头子一样么?要那样的话,历史书上就会少一场“特洛伊之战”,文学上就不会有“蝴蝶幽梦”和“西厢奇缘”,人的心灵之境也就不会有“俄狄浦斯式的混乱”和我精神上莫名的苦楚,现实生活中就不会有我十几年前所目见的在初夏的田埂下演绎的那场悲剧。是的,如果没有女生,人世间就会少很多情感的波动,如果人的情感波动是会因女生而起的话。女生是什么?是与男生有着肉身上的重大区别么?曾经的一刹那间,我深深地认同着波伏娃的那样一句话——“女人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十六岁的高中女生,正处在花季的年龄。曼妙的青春,靓丽的年华,是人生多么宝贵的一段时光啊!青葱可怜,美丽芬芳,那么就肯定会有几只蝴蝶或者蜜蜂在其身边翻飞乱舞。这个到现在才只了做三道题的女生的心思,也肯定是乱了的。学习这件事,不简单,是必须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才能做好的。心静不下来,再简单的知识也学不进去,再容易的题目也就不会做了。

——“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人还没有丁点儿大就开始泛油腻,心思就开始花花绿绿,云遮雾绕。高中生谈恋爱是必须严令禁止的,绝不姑息。不然,这学校就乱了套了,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可是,我咋感觉这里的制度并不是很严格,管理不是很到位呢?”

恋爱,高中生为什么就不能恋爱呢?对异性的关注,对异性的爱慕与追求,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啊!只可惜,我们的高中生,这群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还有另一样艰巨的任务要完成,一项重大的目标待实现,那就是知识的累积和用知识去改变自己的人生状态以及家人的生存状况。爱恋啊,你会打乱他们的心思,你会让他们睡不着、坐不住,你真的会干扰他们的学习!所以,我拒绝了我对她的爱恋,也拒绝了她对我的爱恋。

——“还有五十分钟。”她从裤袋里迅速摸出手机又迅速地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地对在座的学生大声地说道:“没写作文的,抓紧时间写作文。”

作文,是人类用文字符号来展现自己的想法和内在感受的一种活动方式,是内在世界的直观再现。只要是会写字的,我想,大概都愿意自己的想法或者情感能以文字的形式显现出来。因为,文字可以比生命更长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记录一下我所经历了的全部爱恋呢?可是,该怎么写呢?要是有这么一台机器就好了,它可以和人的大脑链接起来,只要我一开始思想,机器那一端就能够立马记录下我所想的内容,并以文字的形式显现出它的模样来。这样就省得人们动笔,省得人们时时忘却。我有一种习惯,就是大脑会随时分泌出对两眼所见的东西的想法来,然后就拿起笔写一些。可是,能够写出来的又并不完全是那一时刻的所思所想,似乎总有点儿遗漏,有点儿偏移,像是干瘪的豌豆子,失去了水分,不再有它在脑子里时的饱满状态。因此也总有点儿懊恼,有点儿遗憾!然而机器自然是还没有的,笔也就还须继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写吧,那就,拿起笔来!

五十分钟,写八百多个汉字,是篇作文。在他人给定的框架内要编排得很好,是有点儿难度的。唉,这些个学生呵,又有多少个人是能够写出令我满意的漂亮作文来的呢?所谓“漂亮的文字”,又是什么呢?是逻辑的严密坚实,是情感的真挚丰富,是意境的悠远深邃,是有力、有画、有生命的。记得那年,是在初三年级的课堂上,教语文的曹先生神采激扬地向我们宣读了一篇高考满分作文,是满篇“之乎者也”的《赤兔马之死》。并且似乎愤愤地说:什么是作文?看看,这就我们要达到的水准!瞧瞧你们自己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与之差了不知道有几万几千里!我至今也没有静下心去读一读那篇满分的高考作文,因而至今也未曾感知它的高妙,并且至今也没花心思去打听当年的那位令无数怀有上进心的学生羡慕嫉妒恨的优秀考生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认真做。身子不要乱动,不要东张西望!”我也装模作样地警告着跟前的这些学生。

《墙上的斑点》?——突然间想起了这篇曾读过的文章。是什么呢?我的爱恋么?一块口香糖,一只蜘蛛窝?是沃尔夫的眼翳吧,还是“我的生活如其所是的”那只蜗牛?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呢?我抬头望望楼顶:没有斑点啊,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雪白。一片雪白?!——雪白不也是因为有雪白的东西在那才显得雪白么?一根雪白的横梁,一片雪白的光。可是,雪白的,跟婚纱一样的雪白么?为什么就让人看不透呢?

结婚,真有意思!两种生理结构不同因而是性别不同的人走到一起,在没有特殊变故的情况下一起生活到各自死去。这是生物界很少见的现象!不过,老家的中国人也的确是怪异得很:死了人,头顶一片雪白的纱布,算是行孝,用来寄托哀思;如今又往女人的头上遮一片纱巾,雪白雪白的,是在举行婚礼,说是纯洁、喜庆。他们总不愿意穷根究底,而只在意物件的实用与否。行孝的白布怎么来的?不知道。结婚着洁白的婚纱又是怎么来的?还是不知道。——“我要知道那么多干嘛!不需要知道!”但我的“爱恋”,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的。这,我知道得很清楚!

她,叫宫小雅,是和我同一个大队但不同村的而又同宗同姓的女生。我们是小学四、五年级的同班同学,初中还是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当然得是在一起的,毕竟,我们的镇子也就那么大,中学也就那么小小的一所!她的眼睛很大,长相很贤淑,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梳着一条长长的发辫,似乎还很爱笑。很多时候,就像我期待许久的那样,她从我们班的窗前走过,我总见得到她给予同伴们的亲切可爱的笑脸。可是,她什么时候能再从我们班的窗前走过呢?看到她从跟前走过,我就会让自己变得信心满满,会自己欣赏自己,让自己飞起来,飞得老高老高的,让自己的心跳加快。

《童年》是一首歌,但歌词里所展现出来的情景却发生在了我的少年生活里。在少年时期发生的这样子的爱恋,肯定不是爱情,只是晚风吹起的花瓣在月光里飘荡,是松涛摇动了松鼠的冬眠,是绿苔润滑了青涩的石涧。——石云栖,也是初中时的那位女生,她让我看到了男生对女生的爱慕和追求,就像我那时在鄱阳湖边上经常能看到的深深的草滩里有黄牯追逐雌牛一样,是春天的悸动,是生命的勃发。这是他们一种成熟的象征!

她也的确发育得很好!那个时候,在那样一个年龄阶段,像她那样长得面相饱满的女生是极少见的,而且尚是初二年级学生的她胸脯就已经是丰满圆润了!精巧的身段,白皙而红润的皮肤,圆溜溜的眼睛,无不吸引着路上行走着的少年们的目光。在她浸身其中的无数阳光般的目光里头,有一束是发自一位着装同样鲜亮的肤色红润且长有喉结的俊秀少年的双眼。他的家离学校并不很远,所以也是一个因为不需要住宿而令人羡慕的学生。在我的记忆里,他是那样地有风采,那样的翩翩,是眼睛里滴得出水来、身上洒得下光来的青葱少年,是带露的新禾,是十六的秋月。你想象一下周末放学的路上他踩着女式单车从我眼前飘过的姿态,——扶风的春柳啊,那是!他在追求她,谁都知道。我们都见过他在小卖部给她买五块钱一支的雪糕,送她很好看的笔记本,在晚修前的操场上载着她像小鸟一样地飞驰,在空静的教室里他们对坐着甜蜜地谈笑,… …我们都知道,他俩的关系是完全不同于其他任何两个人之间的!只是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这是在“谈恋爱”。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们又发现她开始排斥他,开始对他怒颜相向了。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本也没什么吧。你现在看到的文字里的内容,可能就只是我在编写这些文字时无意间强化了的映像,他们那时也未必真就如此。——这就是所谓“思想的自由”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后来就选择了坐在她的旁边。

那时候,我的身量是很低的。所以,班上每次排座位,我都可以如愿地坐到前两排。记得初二下学期是个很年轻也很帅气的男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他姓赵,是邻村卖豆苁的妇女的儿子,教我们语文课。我至今还是很喜欢他,喜欢他给我们讲解的《小二黑结婚》,喜欢他在路上踩单车的轻松洒脱姿态,喜欢他教我们唱华仔的《开心马骝》。他排座位时就先让班上的男生、女生按身高次序各站一列,然后一男一女依次先后进班自主选择自己喜欢的座位。就是在这一次选择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自觉地坐在了她的旁边。记得很清楚,在我入座整理书本的时候,有好几双眼睛朝我投射过来的是怪异、惊诧的目光。——“你也喜欢她?”那样的神情似乎在这样地问我。是的,在今天,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任何一个人:是的,我对她是在意的,在她面前我似乎也是个长大了的男生,我可以保护她免受干扰,帮助她好好地学习。我现在这样地回设那时朦胧的心境,是出于一种心灵安然的需要,是对早已不知归向何处的少年时光的真诚坦白。我想,人是应该可以真诚面对过去的,如果他不能十足真诚地面对当前的生活的话。

听说,她的母亲那时是在镇子上的供销社里做会计。她随了她母亲就来到了我们这所学校借读。后来,还没等到初中毕业,她也随着她母亲走了!供销社如今还坐落在学校旁边,只隔着一堵墙,跟那时候一样。所以,她那时是个可以不住宿的走读生。她读初中,比我那时之前的读小学还要便利。你不知道,就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令我对她羡慕不已的了,何况她还是那么漂亮。真的,她真的很漂亮,当然也很任性,在衣着暗淡、冬日里身上掉得下灰尘的我看来,她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女子,永远是天边的云霞。后来,云霞散尽了,她走了,天也就黑了!昼夜依旧轮替,四节还在变换,只是我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站在教室里,看着三十几个学生在低头奋笔疾书,听着“沙沙”的声音,我回想起来的那时的一切倒都像是我此刻的想象,模模糊糊的,她只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留在我记忆里的,到今天为止,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其中就有一位女生,她是江春梅。这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生!在我所认识的不多的女生中,唯有她是留着男生一样的短发,有着似麻雀一样的活泼形象和像百灵鸟歌唱一样的笑声,她至今依旧是我所以为的温柔、贤惠的好女子!我想,她永远都会是善良的!我知道,她是我的人生当中永远也不会和我起纷争的那个人。在我至今依然记得的女生之中,她是最有耐性、最为理智的一个。我直白地告诉你,在她跟前,在生活之中,我是需要她照看的那个懵懂的小男孩;从她那里,我能得到一种来自成熟女性的独特的温暖!可以这么说,在我当前的人生际遇中,她占有极为特殊的位置,或者说,我对她有特殊的感情。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与她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不,不是的!她只是我的一位女同学而已。如果你了解我,了解一个少年的羞涩成长过程,你就会知道她在我的人生遭际中产生的影响!

也还是在那所中学里,现在已是初三年级了,但我的身量还是依旧的低矮。因此,我还依旧能够坐得前排,并且是讲台下边的第一个座位。这是一个在老师们的眼光下暴露无遗的地方,但我并不因此心怯。因为我始终在自信地学习着!她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总像只翩迁起舞的蝴蝶,时不时地就在我的桌前歇一歇,像只飞得累了的欢快的小鸟停在了我的枝头。

——“嘿,伍弟,啄木鸟Woody,在干嘛呢?”

——“哎呀,佬啊,身上都要落灰了哟!头发也晓得洗洗嗄!”

——“来,给我讲讲这道数学题怎么做!”

——“给你尝尝。味道还可以!嘿嘿,我就说好吃吧。”

似乎,她总是欢快的,毫无忧愁。然而并不如此!前些时候,她不还在跟她的孩子唠叨着自己当年留守在奶奶身边的不幸福么?这便是隐藏在她心里的忧伤。我比她要幸福,我的父母亲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也不会离开我。是啊,他们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们的分离,都总是我自己单独的前行,是我的远游!但我感觉得出她的忧伤里头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掺和着,否则她也不会时时地趴在桌面上呆呆地看着尘土满积的地面。那时,我只是像看叶落花开一样侧身看一看她,好像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可以了似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一切也都过去了,我现在才知道。尤其是时间,过得是真真地迅速!眨眼间,“她趴在桌面上呆呆地看着尘土满积的地面”的光景消散得就只遗留下这几个文字而已了。“十年前的今天”,我还在跟眼前的学生一样绞尽脑筋地编写着不像样的文字,而她早已是生活中的精干了。翻开当年的日记,回想起那时的思路历程,也是满心的浪潮滚动!

“十年后的今天”,是十几年前写的几个字。那时已是高三年级的学生了!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读大学了,对未来的自己充满着欢喜,对眼前的自己却充满了不愿去剖析的无知。在那个因无知而欢喜的年纪,我跟她又同在了一所学校里,是另一个镇子上的一所高中。学习上的困惑和压力,让我自感陷入了盖顶的泥沼、窒息的黑暗之中,也让她的脸上失去了那曾有的率真爽朗的笑。唉,又是同一个班,还是同桌。好熟悉但又好陌生的一个女生啊!一个过去了的暑假怎让我们无话可说了呢?——哦,我本就没跟她说过多少的话。哪怕是现在,当我再回想起来的这过往的一切,于她而言不也同样是陌生的么?——可是,你的脸上怎么也添上了一副忧愁?

记得那时的午间,学校对学生的活动是并没有统一规定的,不像这里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进寝室睡觉。我们很自由,自由得跟我现在的思想一样!可以回寝,可以在土质的操场上玩耍,也可以在教室里睡觉或者干别的事,甚至还可以溜到大街上去晃荡。有一次,在教室里午休的就有我和她。如果按这里的校规,或者是按今天的校规,我们那时的举动肯定是楼层巡逻的老师们所不能忍视的。——哦,应该说是她的单方面举动才真切。什么呢?刚不是说过了么,我们那时是同桌。中午她就将几条凳子拼凑在一起,身体平躺在上面,双手合绞着放在胸前,头——是的,她将头枕在了我右侧的大腿上。我那时和她一样,并没有某些人现在看这些文字时所能够产生的想法。即便在流言蜚语漫天飞洒的今天,我依然可以坚定地告诉你:我们谁也不曾有过什么想法!我们是那样地纯真,那样地自然而然!我想,她也和我一样地,是时刻在忧愁着自己的学习。我坚信,我们都是好孩子!是的,我们都是好孩子,认真听话的好孩子。她不但乖巧,还很有善心地总是安慰着我,鼓励着我,时不时地劝解着我。

——“诶,要放轻松!老是挤着个眉毛干嘛?你不是那只啄木鸟么,要活泼好动些哈!越愁就越是学不好的哟。”

只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活泼好动的了!后来,我因理科成绩实在是无可救药而选择了文科。——从此,便与她分开了!当看到我现在想着那时的“便与她分开了”,你也必须要知道:这也只是我今天的一种感慨,并不能代表过去的什么;昨日的重现,总不免带有今天的色彩。这也是客观事实!如果能够在一种设备上再现过往,我想,也会招致人们用今天的眼光去注视,去打量。所以,我现在说“从此,便与她分开了”,是包含了我当前的心意而未必是那时的不舍。并且,事实恰恰相反。转到文科,我是带有羞怯和不甘的!至今想起那时对文科的偏见,我还觉得自己好笑。但这样的偏见并不就只是我个人的所有,它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也是那所学校的实际举措。——是至今的依然如此!记得那时,我给自己写了篇日记,说是要给那个班上的人一个厉害看,不能让他们再低看了自己。因为在那个班上,我是找不到自己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是被他们用鄙夷、嫌弃乞丐似的目光驱逐出来的。我知道,这里的“他们”之中,当然是绝对没有她的。可虽然没有她吧,但从此我在她面前也就开始表现得愤愤然起来,好像觉得她还呆在那个班上就是件不可理解的事,就是跟我站在了对立面。——尽管她是无辜的,她始终也是善良的!这,我必须知道。

分班后没多久,在两周放一次的某个假期的周末下午,她跟只毛绒绒的小黄鸭一样,摇摇摆摆、晃晃荡荡地来到我的班上找我。

——“哎呀呀,晓得有几认真哟,放假了还在学习!教室里就你Woody一个人呐?”

说着,她就走到我左手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双手枕在桌面上,将头侧耷在手臂上,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看我,又看看别的什么,… …或许,她那时也并没有看着我,只是那么静静地趴着,在我身边静静地趴着。但我今天依旧是个傻子!她就那么趴在身边,我又如何能静下心来写作业呢?那么,“你不走,我走!”我心里这样地想着,吱声不语地起身走了,头也没回!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心想的痕迹,不像这两年似地那么敏感,那么情感细腻。那时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除了学习,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呢?走在路上,头也不抬,与人言语,眼睛都不敢对视。

——“近视眼吧,你是!?走在路上也不打招呼。看得清我是谁么?”有一次在学校的水泥路上碰到她,见我低头走着,她响脆而又愠怒地这样说。从此,她也不再同我亲切了,不再称我为Woody了;我们终于变得彼此冷漠了起来!这好像都如我所愿似的。

2006年的4月5号,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我注册成为了腾讯即时通讯系统的亿万用户之中的一个。从此,我的视野广阔了许多,我的交际也适时地活泛了起来。今天我所能回想起来的与她有关的,便是在上找到了她,与她保持着至今依旧似水的联系。并且在那一段时间里,我似乎开始明白男生和女生之间应该具有的那种别样的情感需要。是她给了我这份启蒙,令我甚至产生了一时的幻觉:前面的那位女生是她么?跟她怎么就那么像呢!——唔,耳畔怎么老是响起她百灵鸟的歌声一样的响脆的声音呢,她现在是在哪里?

——你,在海角天涯!

可是,近在咫尺的,我又何曾把握过呢!并且还要烧掉,化成一撮灰土,我张开嘴,一口气就把它吹散。我就这么个熊样,还自以为清高得很,不可一世呢!可以烧掉她给的明信片,也可以像扔废纸一样将英语四、六级证书揉成一团毫无顾虑地扔进垃圾桶里。——哈哈哈,是不是很有个性的样子?难怪她老说我是个“怪人”。是啊,我如今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怪得超乎寻常了!只是已游走生活多年的她呢,还会笑呵呵地说“啊,你宫庆春呵,就是个怪人”么?

高二时刚到文科班,我便遭逢了人生第一次的生命威胁!我如今作想:像那样的“因感情纠纷”而受到的生命威胁,这辈子应该也就只那么一回了吧。像我这样子的,受人因情感冲动而给予如此的恐吓,想必也是天方奇谭了!!——我都觉得好笑。这跟我有什么瓜葛呢?好吧,你既然担心我坐在她旁边会破坏你俩的感情,既然那么看得起我,把我当作你的情敌而威胁我的人身安全,那么好吧,我当然可以走之大吉!我可不想陷入你们的纠纷之中,我没那么无聊低俗,我还有我自己好多的事情要做。既然如此,那今后我就不会再给她讲什么题目了。——你也别怪我,是有人在威胁我!!咋办呢?——换座位,远离她!于是,我便同另一个女生合谋,“先斩后奏”地换了座位。由此,我便成了这“另一个女生”的同桌。

这“另一个女生”,她来过我家大概有三回了吧。第一次还是那样地青涩,第二次就已经是位有家室的“半边天”了,末了的一次也就只是在门前的路边站了会儿、歇了歇走累了的腿脚。她就是我高二文科班的同学,张筱艾。

她一直是个那么小巧的女生!记得有一次是某月底在路边等候载我们回家的班车的时候,像是商量好了似地,家都在古岭镇子上的几个女生并列一溜地站在了校门口对面的街道上,有说有笑地,很是开心的模样。——是啊,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月,能不开心么!记得那时,她们四个就站在我的右后方,那队形,那状态,那模样,我看得一清二楚:她们有着青葱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洒脱不羁,有着那个年龄的女生应有的话语和笑声;从高到低,她们依着不知是谁给安排好的次序站在那里,就像是上舞台的阶梯,一级一级地排列着。在这一级一级排列的队伍里,她处在人形梯子的最末端。但无论站在哪里,她的笑声总是最爽朗、最惹人注意的,因为她笑起来时脸上现出的两个浅浅的酒窝里总饱含着醉意!——好久没见过她的笑了!可是她的笑声总可以清晰地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两个酒窝的笑脸,是那么大方,那么洒脱,像是秋天艳阳下的木芙蓉那样清丽。

她身量的确不高,但她的心志并不算小。她同任何性格的人都可以来往,不像我这般挑剔。所以,她在班上的号召力是超过任何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的,更不用说是自命清高的我了。然而她的学习成绩却不理想!这也是我可以跟她有交集的唯一原因。现如今回想起来,事实应该是这样的。否则,依着我们不同的个性,我是很难跟她说上话的。站在讲台上,我老是给学生讲:学习成绩并不绝对地左右一个人今后的人生状态,关键的要看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方式,要看他的性格和他的品质,看他的人生追求。她如今的人生状态便是我这番话的一个很好的佐证!有时我也会用她的经历来告诫我的学生:做人一定要乐观豁达,要真诚大方,要善于交际。只是那时,还没有哪个老师敢在学生面前说:人品比学习成绩更重要!都只是一味地讲:啊,亲爱同学们呐,知识改变命运!你们现在不好好学,男生到时连个老婆都娶不到,女生连个好的老公也找不着,只能随随便便地跟一个男的凑合着过日子。我是至今也不曾弄明白过这个伟大的真知灼见!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老公在她是否是最好的?只是记得:于是,那时她的确开始痛苦了!她的痛苦是纯粹的,我知道,她那时也并不曾想过找老公的问题,只是想着怎样考个好一点的成绩,让自己开心点,让老师和同学们也更多地敬佩她一点,让自己在班上能更自信一点。至于在找老公这个问题上,后来她用她的实际行动告知我:她是一个比谁都有自主决断力的女生,我是绝不可能在她备选项的行列里的。但我今天所能够回想起来的,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或者也的确是一时的情感波动,且是因她而起。——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认为。

那次私自换座之后,我们便坐到了一起,也当然还是第一排。她在我的右手边坐着,将扎着一条小小的发辫的小小的脑袋探到我的面前,轻轻地问:这题怎么做?又问:你看,这句话,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还问:周末回不回家?就这样,我们一起分析着题目,评论着《读者》或《译林》上的文章。她伏在我的桌沿上,我看得见她青白的头皮上栽着一根根如丝般柔顺乌黑的头发,我闻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洗发水的清香和皮肉里她独有的温热的气息。每当她弄懂了一个问题时,她总会“呵呵”地笑笑,很开心的样子,又像很感激的样子。也有的时候,是我滔滔地讲完了一道题,她却还是一脸的茫然和困惑。她的这样茫然,传到我的脸上就是无奈和愧疚!然后就是低着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谁也不看谁一眼。我是至今也不曾认真地看过一个女生的脸,所以她那时听完我的讲解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神情变化,我是不得而知的,至今也还模糊,只是猜想。但我知道,她肯定是没弄明白,不然她就会“呵呵”地一笑的。——哎,也怪我不能讲得通俗易懂!我深深地体会得到没有自信的学习状态是怎样地令人煎熬!而我,如今依旧在生活中煎熬着。但不管怎样,她在心里是感激我的,并且我也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学习是在一点一点地进步着,她的学习开始有了状态,是确立了自信心的。所以,那个学期的元旦节上,她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外套,围着一条彩色的围巾,脸上还扑了粉,那么漂亮且时尚自如地主持了那场班级文艺晚会。但这个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这隔阂是我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

到现在为止,或者是持到生命的终结,我也会说自己是个死板固执的人,是个传统保守的人,是个土里土气的人。我似乎见不得洋气和排场,见不得自我的明目彰显。就像班上另一个女生所说的:你是一个最最低调的人!可是我最近才明白,我这不是低调,而是死气,是暮霭沉沉。所以,她的靓丽的着装,她的清新的发香,她的可以跟任何人打交道,于我都是不合适的。何况,她问问题时凑我总是那么近,而且还要每天问我问题。这让我心生警觉:要同她保持距离,最好是分开坐!——啊,亲爱的朋友,请你不要觉得怪异吧。首先,我就是这么一个怪异的人,而且我那时也就是这么隐约地想的,只是不像现在这么明确无误罢了。然而,然而现在,我又能怎么说呢!这虽说谈不上有所失吧,但如今想来,心里也不免戚戚焉!但我那时就是那么“理性十足”,那么生硬地在跳跃着的蜡烛火焰上将她送给我的元旦贺卡给烧掉了。是啊,这一烧就烧掉了一切的可能,烧掉她的那份温柔和情意。

“维C”也是那时的一位女生,只是我已经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后来,她拍着我的桌子对我说:知道么,张筱艾好伤心,她在寝室里都要哭了。你为什么要烧掉她给你的明信片呢?!“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地知道。或者,是纯粹为了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吧!可能,我也就真是与众不同呢?不然,我为什么要烧掉她送给我的新年贺卡呢?并且,我还烧过三个小学同学送到我家里来的崭新的作业本呢?不然,我为什么要烧掉学校颁发给我的几乎所有的奖状呢?我是不是还要烧掉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呢?是不是有那么一天,我也要把自己给烧掉呢,架在跳跃着的血红的火焰上?从此,在她的心里,我不但是怪了,而且是生硬得可怕。但她还总是微笑着对我!!

是的,她喜欢笑,我也喜欢看她的笑,——你笑起来,两瓣上扬的唇角就像春天里迎风翘起的兰花。连父亲见她第一次之后也忍不住地说:你的这位同学好喜欢笑!可是,我也见过她哭。那是在分座位好久之后的一堂语文课上,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应着王老师的要求,她朗读了自己写的那篇作文。哽咽着,泪眼婆娑地诉说着她在学习上的困惑与孤独无助!

——对不起啊!!你的困惑不解,我要承担责任;你的孤独无助,是我无知任性的造就。世事似乎在走回头的路,你曾今的困惑和无助,如今倒又降在了我的头上,使我夙夜难眠。

中学毕业后,我们也并没有彻底断了联系。这得益于她的大方和宽怀!正是借了她这宝贵的品性,我才没有失去这么一位好的“朋友”,尽管她也并不是完全符合我的所谓“朋友”的定义。我们最后一次的会面是在八年前的正月里;最尴尬的一次是在十年前的腊月。那时放寒假回家,正碰着她就在镇子上的那所中学里教书,也不知怎样就征得了她的同意,答应用电动车从街上送我回家。因为我那时有一大包书,很沉,挪不动。可没走多远,电动车就没电跑不动了。然后,我就只是原地静呆着,等着她帮我到处找载客的摩托车送我走完剩下的路程… …

八年前的正月里的那一次会面,是我去她家找她的。这次应该是第三次去她家了吧?但这次的去她家并不是专门为着见她,而是邀她陪同去另一位女生家里作客。这另一位女生,就是处在那座人形阶梯第三档的劳菲菲,LVV。

她那时是在隔壁的文科十班,因此同她并不是很熟悉,甚至在西北的山脚下与她亲眼相见之前都还不能将人与名字对上号。现在想来,她那时只是我脑海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像,只知道劳菲菲是个女生,同一个镇上的。即便那天她们四个凑巧地站成了一个阶梯,我也没有更多地关注她们各自的长相。只是后来有那么一回,可能也就是她们站成阶梯形队伍的那天吧,在开往家所在的那个镇子的班车上,我才知道她还是一个懂事的衣着朴素的女生。我知道的这些,正是那天那班车上的司机和乘客们谈论的话题。她是幸运的,还有这么多的人能在公车上认得她来。我也是幸运的,竟也能成为无数知道她的人中的一个。更幸运的是,在遥远的西北黄土高原上,在那么一个清朗的秋天,我竟还能够再见到她。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但我并不相信“缘分”的确有。我之到西北省城,是一腔稚嫩的爱国情怀驱使的结果。那年的我尚不有如今的现实,——尽管我如今也现实不到哪里去——总愿望着自己能像电视镜头里的人物那样高尚地活着,那样无自我地大公无私地奋斗终生。于是我那时就想祖国的大漠边疆是最需要人的地方,我应该到新疆去才好!

——“你跑新疆去做什么?”还是那位教语文的王老师告诫着我说:“那里可是乱得要死哈。好不安全!”

那我就去西北一个比较安全一点地方。——好吧,那就去瓜州!瓜州,一座黄河边上的城市,教地理的占老师是讲过的。于是,2005年的9月2号,我便到了那里。而她呢,是较我晚一年才成为瓜州大学社会新闻学院的一名学生的。

真正关注时事、喜欢看央视新闻节目的“80后”就应该还记得那时央视有档著名的新闻类栏目叫《东方时空》,其中有《高端访问》。该节目的主持人是一位天庭饱满、气度非凡的男士,操一口流利的英语,面对面地同世界各国、各类国际组织的高层领导人交谈一些与人类息息相关的热点话题。看这样的新闻节目,我想,对那时的高中文科生而言是种时尚享受。那么,她劳菲菲也绝对是看过的。并且我猜想,她也肯定是受其影响不小的一个。甚至于她的到瓜州,都有可能是受了这位主持人的影响的,是追随他的足迹而来的。因为这位主持人就是瓜州大学新闻学院的毕业生。事实到底怎样,我也没有确切地问询过她,也就不得而知了。但至少,我们的在瓜州相遇绝不是什么神秘的“缘分”所致!我从不信什么神秘的存在,我只坚信可解释的客观事实。

那是“国庆节”期间的一个上午,天是特别的蓝而且高远。站在瓜州大学的校门内,她在等我!我已经不知道她那时穿着什么样的服装了,甚至那时的天色都可能是我现在编写的,——在我印象里,西北的天空就总是这么蓝而且高远,——所有外在的景象都记不大清了,我只知道她那时正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我过去。时间冲洗了一切,让一切都变得灰白,模糊了实体。但有一样是深深刻在我的心里的,那便是她从家乡带去给我的那份亲切!我不知道,如果是现在在外地遇到一位操着同样口音的老乡,还会不会心生那样的感受呢?我会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么?何况她还是位女生。现在想来,如果我不是我,是应该紧紧地拥抱她的,用自己的温热脉动感染她,让她产生共鸣,让她知道:见到你,我到底有多兴奋!可我那时终究还是稚嫩,脸皮还是很薄软,站在她跟前,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满脸惊呀地死看着她的脚下,微微地笑着,就是脸上的笑也那么怯怯,然后好不容易在她发声之后才慢慢地、轻轻地重复着她的话说:是啊,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你!感觉好亲切!

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内心经历:你在沙漠里行走数日,突然迎面走来一大批专业救护人员,这时你内心的所能产生的那种感觉就叫“亲切”。这种亲切,也像是孩子久别母亲后尝到的第一口奶水,像是游子荣归故里。——啊,在白虎山下,我见到了她!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真正地走进了我的人生里来,至少走进了我的思想世界,彼此不再是陌生的路人。在那离家千里之外的他乡,心里有人在记挂着,也就不会有异客之感,不会再孤独寂寥了。所以,那天在她家里,我就同她父亲讲:在所有同学之间,高中同学还是比较亲近的。因为我们操着共同的方言,存着共同的记忆,走着同一条回家的路。

可是,我们却从未一同回过家,也没有说过几句共同的话语。说出来也会是个笑话:大学整整四年里,我们一起也就只吃过十七次饭,并且很多的时候都是她在埋单。记得一次,是在瓜州大学校门口的一家湖南湘菜馆里,为了争夺付账的权利,我竟然提出以猜拳方式来决定。多么幼稚呵!她肯定这么认为。于我又是多么的可怜呵!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想到你,我就感觉心酸!”好多天前,我这样回复她的信息。

她不仅说过我“幼稚”,也还说我“wèi suō”。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所说的那个词到底是怎么书写的,只是凭着对自己的认知和在她跟前的表现,以为还不至于是“猥琐”或者“萎缩”。如今想来,应该就是“畏缩”无疑了!是的,我的确很畏缩!“活着,就像是一只墙角的蜗牛。”我这样回复过她的“朋友圈”。“畏缩”着,让外在的壳死死地包裹自己,压迫自己,然后在壳里悄无声息地死去,无人知晓我此生的来去!——哎呀呀,好有深意哟!在瓜州大学的毓秀湖边,那是柳絮翻飞的季节,记忆里,她穿一件洁白的长袖衬衫,侧坐在绿茵茵的草坪上,轻轻的,像一朵飘离枝头的梨花刚刚才落下。她拿着手机说是要给我拍照,我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她那时正说着:你好畏缩!

——“三十岁后,你若未嫁,我未娶,咱俩再聚聚!以为如何?”我只是借着他人的言语向她玩笑似地说着。

——“真畏缩!畏缩男,你头发太长了,也该去理理了。”

——“好吧,既然你嫌弃我头发长,那我待会儿就去剪掉它。”

——“滚… …”

呵呵… …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各向东西南北去了!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天工的巧妙!和她相遇在瓜州,也的确是我人生中值得称奇的一件事。但我却是平凡的人,世间的奇妙之事,我到头来是如何也把握不住的。她就像是上天表演的一出魔术,“唰唰… …”地在我面前展现出来,又莫名地消失掉。让我惊讶激动,又让我失落不已。哎,总怪自己的反应太过迟钝,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容颜,她就走了。2010年7月10号早上八点多钟,她是坐火车离开瓜州的。

——“你不用送我。我和我的同学一起走。我们去广州!”她发给我这样的一条手机短信。

——“好吧!你一路顺风!”坐在开往瓜州大学的公交车上,我怅然若失,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大包湿漉漉的棉花:好湿腻,好沉重!后来,我在原本是送给她的那本有着棕色封皮的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赠给她的祝福的话:愿你的一切都如我所盼的那般美好!

关于她,还有两件事是应该记得的。在这里两件事里,我喜欢上了一部电视剧,叫《乡村爱情》;喜欢上了两首歌曲,一首是张燕的《风雨桥》,另首是宋祖英的《望月》。

那是2007年的正月十七,我和她,跟她县城里的两男同学一起坐大巴车去武昌车站转坐火车上瓜州。因为车程安排有时间上的错差,那晚我们就得在武昌待一宿。于是一行四人就凑钱住进了一间摆着两张破旧单人床的破旧旅社。这一晚,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我缩着身子看了一宿的电视。这其中便有《乡村爱情》。是的,它的确有点儿土而且俗,甚至都觉得它有点儿像人民日报所说的那样可批判。然而有一点,我必须为其坚守,那就是它含有的那份淡然而实在的生活味。记得那晚的武昌很冷,一个人靠在床沿,坐在椅子里,我静静地看着谢永强和王小萌的苦涩爱恋,听着屏幕后边发出的那幽幽的背景音乐,感觉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在这淡淡的忧伤里,我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看正睡在右边床上的她。——还好,她睡得很香甜!夜深人静的寒冷的黑暗里,在电视屏幕的白光的映衬下,在电视音箱发出的微微的声音的烘托下,她睡得让我感觉温馨安定!你知道么,那一宿,我是刻意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在那样一个破旧的旅社里,我担心她的睡眠会受到什么干扰。我是她同一个镇上的,很自觉地以为自己似乎更有责任保护好她!是的,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虽然它听起来是那么天真。但正是这天真的想法让我心感安慰,让我能平静清醒地熬过那一夜,熬过从第二天下午开始的在火车车厢里的三十几个小时的拥挤中的站立,也让《乡村爱情》的旋律锲入我的脉搏,成为我情感世界里的一幕重要烘托和共鸣。

艺术作品要能打动人,就必须得深入人心,必须要契合受众在某时某地的心境和脉动。——“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人生一路走来,我知道我从未走出,你深情的目光里”。这是2008年春节期间飘进我心里的两句歌词。从此,每当有“远道之思”时,我的耳畔就会响起这两句歌来。因为自那时起,我是真正地知道了什么是思念。那一年的春节,受南方冰雪天气影响,自瓜州而南下的列车全部停运了。因此,她就只能被迫呆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我知道,“一个人孤零零地”也只是我的一时的想象,是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但我愿意这么安慰自己的心!我希望她是孤独的,希望她在夜晚望着西北的月亮时能得到我的安慰,希望她在想家时也能想到老家有个我在月亮底下的桂花树旁来回转着圈,——我就像栏圈里父亲饲养的那头年轻的黄牛一样在转着圈儿:你就是栓牛的木桩,我对你的爱恋就是栓进牛鼻子里的那根绳索,它栓进了我的神经。我期盼着,你能像父亲栓牛一样栓住我未来的人生。——哎,你现在走得远了,我对你的思念自然也会不由我作主地淡化,但是那两首歌会永远地随着我的心跳响起在我的耳畔。

——谢谢你,劳菲菲同学!是你让我品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尽管它因我的畏缩而变得平淡朦胧,甚至有些痴傻,有些……但在我,是人生的又一次启蒙!

她走了之后,我还要在瓜州再待上两年才能远去。这话如今说起来是何等地轻松呵,而在未离开之前的那时,我是想都不敢去想的,因而也就从未想过。离开了瓜州,就意味着什么呢?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心只扎在了学习上。除了看书、做笔记,还是看书做笔记,眼睛都累出了病来,廉价浓俨的“铁观音”和一块钱一包的速溶咖啡喝得我神经衰弱。要静下心来做自己的学问,总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行事准则,要有对世界的系统的看法,决不能人云亦云。这样的念头,从那时候开始在脑海里滋生了。但在真正地静下心来读书之前,还有一位女生拨动了它的弦,并且是狠狠地挑起了那根筋当作弦来弹的……

——“对不起啊!请你不要再追我了。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后,她在食堂的餐桌上清清静静、稳稳当当地给我说出这么几个字来。那时,她自然是低着头,低低地低着头,右手里那双筷子在餐盘里洁白的米饭上有意无意地挑动着,像是极细致的绣花姑娘在选线一样;两瓣暗红的嘴唇上抿着几粒米饭,有意无意地嚅动着,像是老奶奶在品匝石榴,并且急不可耐地要将籽核吐出来。然后,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我也清淡平静地说出“你咋不吃饭呢”之后,她才将那双筷子从米饭上移开,放在了白菜粉条上,但依然是做着轻挑细拣的动作,没有往嘴里夹送饭菜的意思。

——“咋了,没口味么?你可不能浪费粮食哈!”我说完,她笑了,轻轻地,像蜻蜓点水似地,然后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没带纸巾!”我绷紧了神经,克制住自己的心跳,缓慢地呼吸着,咬着牙关往喉咙里咽饭菜。

——“没事!”她抽泣着,想把泪水往回吸,再咽到肚子里去。可是,她做不到!

——“喂,请你注意点自己的形象好吧!众目睽睽之下,可别让人误会。赶紧吃饭!”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慢地往嘴里夹送着几根粉条,但依然是抿着。

——“我吃完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慢吃!”

——“嗯……”她低着头,应着,很乖巧的样子。

我吃完了么?我吃完了!抬起头,我轻轻地转身离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去。“你别追我!”这话,她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已经知道了呀!她为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呢?小心翼翼地端着自己的身架,我迈着轻飘的步子来到了丁香园。站在丁香树下,我开始感到我的心在打颤,呼吸困难了,……恍惚中,我看到了丁香花在朵朵飘零,朵朵在哀怜。

唔,就只一个星期的样子,它就结束了!好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丁香花开,它就随风碾作尘了!她或许还不知道,我连什么是爱情都还没弄明白,就把爱情给丢了。那天,她说她的手表坏了,需要修理一下。我说给我吧,我帮你找个修表匠给看一看。于是,她抬起手腕,轻巧地解下细小的女士手表,然后托起我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心里,弯曲着我的四指,并轻轻地摁了摁,是那样的温柔,像是在给予我一项终生的嘱托。——啊,它还带着她的体温呢!夜里,我把它放在宿舍床头的铁皮柜子顶上,一边看着书,一边还看着她。睡觉前,我又偷偷地拿在手里,把她轻轻地放在掌心,欣赏宝贝似地欣赏着她,凑到鼻尖上,我闻到了她的体香,捂在胸口,我感到了她的心跳。啊,我深深地呼吸着,告诉自己:我也有女朋友了!是的,我切实感受到了她对我的爱!在这个世界上,也到底是有一个我喜欢的女生在喜欢着我!是啊,别人拥有的,我也可以拥有,只是比别人得到得晚一些时候罢了。谢谢你,许玲霞!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试探着喜欢我。

——许玲霞,谢谢你!也是你让我尝到了失去所带给人的真正的心痛!或者,是你让我知道了心痛的感觉,让我体会到了失魂落魄的感受。自那天以后,差不多有四、五天的时间,坐在食堂里吃饭,我总是抬头张望,四处搜寻着她的存在,多么希望能在什么地方在看到她,哪怕找到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也好!我知道,她不可能回头了,我也不会费力去挽留;她不属于我,我绝不强求。时至今日,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地想过究竟是为什么。不愿去想,都没有想到过要去思考这个问题。既然结束了,那就干净利索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一切都拿得起也放得下!

后来,在枭阳县第三中学遇到了位姓黄的语文老师,记得办公室里的人们都喊他“黄师傅”,他老爱在我们跟前说“爱情就是狗屎”这句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地评判爱情?是曾经受过伤么,还仅仅是出于对学生教育的需要?他是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哈,怎么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呢!那么,他说“爱情是狗屎”时,应该就仅是为了教育他的学生。

“爱情就是狗屎”,啊,多么解恨的一句话呵!那“爱情是狗屎”么?我真不知道。我没有获得过,也就没有失去过,所以,到今天为止,我都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爱情。即便是同她在一个星期里的交往,依了今天的标准,真正说起来也还算不得什么恋爱。毕竟,坐在校园的草坪里,走在丁香园的路径上,或者是宿舍后边五泉山上的树林中,我也没跟她说过多少哲学与时政之外的事,也没给她买过什么礼物,除了中秋节送的那两斤苹果和一斤巴达姆。记得那天,我和她站在中山桥上,欣赏黄河上的夕阳红,我也没讲过半句赞美她的话。有个小孩在向我们推销塑料花朵,我置若罔闻,至于不耐烦地给打发开,也不知道掏出五块钱来买一枝来送给她。在近七百米的小吃街上,和她闲逛着,慢走着,我也没拉她坐下来吃几串烤鱿鱼、烤牛筋。后来是真的饿了,才在一家火锅店里花了七十来块钱吃了顿寡淡如水的火锅餐,……没有惊喜,没有温情,没有可供记忆、可供怀念的某一浪漫时刻。有我跟没我,她那几天的生活跟往常毫无区别。所以,她最终选择了放弃!这是她的理性。在那短暂的几天里,我只是参加了她的生活,而不是丰富了她的生活。这不叫爱恋,这是几天里的同行,是平淡乃至无聊的同行。

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说“爱情是狗屎”这句话了。如果有人因为爱情或以爱情之名而伤害了你、损害社会公序良俗,那么,作为当事人的你,自然可以流氓式地说:“操他妈的屄,爱情是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爱情,就是他妈的一坨狗屎!”可是,这坨“狗屎”在裴多菲看来,它比生命价还高。翻看历史书看看,有多少的人是因为着爱情而殒命的!——爱情啊,爱情。当然,你可以拒绝它!我就曾拒绝过。如今,当我说我拒绝过她给予我的爱时,我的心是痛的。因为我现在知道了被拒绝的痛苦!知道了被一个女生爱着是件多么宝贵、多么幸福的事!但我那时拒绝了她。我说我拒绝了她,并不是为着显示我有多么的高不可及,而是要让大家明白我是个处在怎样状态之中的人。

狂风带起昏黄的尘土从更西北的天边翻滚而来,空气干燥而沉闷了起来。在这样的季节里,连西北的土壤都是躁动着的。但我是个例外!一路上,像是专心的学生听着先生讲课一样,我只静静地听着她静静地讲!

其实,我和她之间是很熟悉的。我和她的熟络,是从她陪我漫步大学校园开始的!那大概是2006年的春天,校园礼堂前的牡丹开得正艳,图书馆门口的那株杏花雪一样的白,而且是那样地紧密。一路上,她给我讲解着各式各样我不曾见过的事物。比如她说:你看,这就是榆树。它的一片一片绿绿的种子,现在还嫩得很,可以吃的。你试试,很甜的。——哦,这便是榆钱儿。比如她说:你看,这就是丁香。很香很香的!丁香花可以用来做药,还可以用来炼丁香油精。不过,它有时香得叫人头疼,还可能引起一些人皮肤过敏。——哦,这便是幽怨的丁香!戴望舒,他肯定是被丁香刺激得神经过敏了,不然怎写得出那么多的哀愁?比如她说:你看,这是龙爪槐;这是狼毒草;这是樱花;这是沙枣;这是你们江西老家里可没有的东西!你来西北是来对了。这里物产丰富,瓜果飘香!……从她那里,我很便捷地了解到很多西北的土特产和风土人情,知道了西北地区教育的落后和产品的紧缺。啊,她给我上了一堂地域知识启蒙课!是的,她是我在瓜州接触到的第一位女生,是我敢正眼对视的第一位女生。在她面前,我说话心跳不加速,一点儿也不气急。她叫杨丽英,青海人,是我的徒弟。

这个徒弟令我终生难忘!我难忘怀她,不是因为她与我之间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事,而是她树立起了我人生的自信,或者说,在她面前我是自信的。这首先是在学业上有自信,其次是对待自己的行迹有自信。——哦呵,原来我也是有人喜欢的呀!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温暖清爽的周末的上午,我坐在一个安静的教室里看书,准备着六月份的英语六级考试。教室里没有旁人,我很享受这样的学习环境,因而很担心会再有什么人进来。

——“啊哈,师傅!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看书。果然不出所料!我厉害吧。”她从门外探进头来,兴奋地说着。

——“嗯。你来干嘛?”我有点儿气恼。

——“来找你给我补一补高数课程啊。”

——“可是,我这会儿要做套英语试题。你能不能……”

——“哦,没事的。反正我的功课也耽搁一个星期了,不怕再等一两个钟头。那就等你做完了再说吧。”她抢着我的话说。

——“……”我抬起眼睛,轻轻地看了她一下。心里想着:书也不拿出来,你这是来学习的样子么?我低着头继续写我的试题,没再搭理她。

周末的这间教室里只我一个人,很安静,这正是我所渴望的。但是她的到来,打碎了我的期盼,对我是种强烈的干扰!我开始浑身不自在,感到很异样,像有只虫子在背心里蠕动,在往皮肉里钻。我调整呼吸,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态,让自己进入忘我的学习之中。但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对着我说起话来。

——“师傅,跟你说件事呗。”坐在我前边的座位上,她扭转着身子,双肘撑在我的桌面上,托着两腮。本就有高原红的两颊现在更显得红润了,像是清水浸洗过了的樱桃,两只并不很大的眼睛活泛着,闪着明亮的光芒。她死死地盯着我,郑重而有似乎很羞怯地说:“师傅,我可以嫁给你么?”

——“……啊?!……”我的鼻孔里疾呼呼地往外冒着气,喉咙干涩着,若有若无地咳了两下!她依然紧紧地看着我,羞羞怯怯的,两颊涨得通红。可是我呢,是惊还是喜?但终于是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不要胡说八道,赶紧看你的书去。”我紧张地抖着嘴唇,颤颤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儿,双手慌乱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资料,恨不能瞬间离开。

——“砰……”门关了,我走了!

有一年的时间了,我大概都没见过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隔过了多久才再次见到了她,是一年,几周还是几个月。只是后来听说她因病休了一年学,这才确切地知道这不再相见是有一年的间隔了。因为休学,她就比我低了一个年级,所以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并且见面之后也不再有更多的话讲,她也不再叫我师傅,而和别人一样直接称呼我的外号了。直到有一天,听说她和同一宿舍楼里的某男生走到了一起,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和我从此真正地是陌路人了!

说句真心话吧——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残忍,因为我拒绝了她!我那时并不是因为她不适合自己而拒绝她,我也没有因为别人而拒绝她。我那时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恋,也从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拒绝她,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而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那么突然地说要嫁给我。在那样的时候,我的思维世界里,怎么可能会存在别的事情呢,更不用说去接受一个我自己之外的异性人了。在我所熟悉的环境里,能跟我一起生活的只有我的家人和我自己。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一天到晚,除了自己学习上的事情,除了自己的家里人和家里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要我去考虑、去挂念的。我现在说“好高兴啊,我竟然也有喜欢的人”这句话,也只是现在的用词。记得在她说出那句话后,我也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好像那时都是没有想法的。只是觉得不要再跟她走得太近了,只是在刻意地远离着她!但是另一面,我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种欣喜在内心中油然而生,好像是找到了一种自在感,一种自我体验到自我是存在着的感觉。如果,那天在校园的路上行走时,她也能像给我介绍各种树木那样给我介绍什么是大学生活、大学生应该谈恋爱的话,如果我能让自己早点儿接受“人生是需要爱情的滋润的”这样的道理的话,我也就会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在那间教室里,我就会拥抱她、亲吻她,依偎她。可是今天,她只在我的记忆里,依旧是那个身材高挑的、眼睛灵动的、两腮嫣红的藏族姑娘。

爱情,我知道它存在着,但也只是在我身边陌生地存在着,始终不会直接进入我的生活,更不可能为我所有。也不是没有听过、没有见到过恋爱,只是自明白世事以来直到遇见前面说过的那位让我心痛的内蒙古女生为止,我都将其视而不见,就像是国家主席这个岗位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样,都是高不可及的东西。或者,也正是这样一种思想:一种本能的萌发,会令我对某个特定的女生心有悸动,是一种向往乃至是思慕。但可以说,这也只是对外在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的向往,比如晚霞和明月,秋叶和春水,是对美好事物的赏析和追求,而与我所谓的爱恋无关!这里不包含有社会化的需要,只是自然本能的萌发。我对她萌发的这种情愫,使我认识到了人的乖张和不可和解,也使我认识到了自己在社会化的活动中是何其地天真幼稚!

她叫欧阳萍,——后来听说是跟那个与她在大众食堂一起吃麻辣干锅的男生而不是和我那可怜得只能祈求上帝慈悲大发的赣州老乡结婚了的,——应该是使我情愫真正萌发的第一个女生。她,其实生得也并不怎么标致:宽宽的脸庞,黝黑的皮肤,中等身材。但她很文静、素朴,说话的声音温雅轻柔,不急不缓。她对学习的那种专注的态度,在那所高校的女生当中是极其少见的。有一次,是夏季的下午两点半,在一个闷热的天气里,邓教授站在讲台上句读有功地给我们诵读着《经济法学》这本厚实的高教出版社出版的教材。好安静的课堂,好敬业的教授啊,好瞌睡的学生!——全班五十来号人,我扭过头看去,几乎是全趴着的:要么是睡着,要么就是在桌子底下玩手机或看杂书。但还有另一个人是在认真地听着的,并且还时不时地在书本上写着什么。这另一个人便就只是她了!

她能听得进去么?这么枯燥的科目,这么乏味的课堂,她也能听得那么专心致志?为什么?是种习惯,还是种追求,或者只是出于一种盲目的信任:以为学校所开的科目、老师所讲的内容都必然是有用的?也可能是像我一样,只是出于对讲授者的一种发乎本能的尊重而不好意思趴下去么?不得而知。反正,她是我之外唯一还在挺直腰杆端坐在大学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大学生!这给我很深的印象,从此她便进入了我的视界。但也只是进入我的视界而已!在同一个班级上课,两年的时间里,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那个“不得而知”的问题,因此就永远是个问题了。但她有一句专门说给我听的话,是我第一次听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可能是听到我们在评论马加爵时我说的“他又有点儿可怜”这句话后,突然送给我那句话的。这真是让我招架不及啊!但能听到她主动跟我说话,还真又有点小激动。

——“杀人者,自是可恨的。”她是这么想的么?

——“杀人者无论怎么无辜,像马加爵这样的,也必然有其性格缺陷。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是这么想的么?

——“每个人的命运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都只能由自己来选择;一个人永远是独立的个体,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他就有行为的自由,那么他也就有选择的权利和为其选择承担后果的义务。”她肯定是这么想的。

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着问题的话,那么我应该知道她也正在这么努力地做着。真是这样的话,想必她也就不会对我那晚的选择心存什么想法了,那么我也同样不应该对她心存什么想法了。毕竟,那只是我个人的独立选择,与她无关,我自个儿承担。可是真与她无关么?我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发觉她身上具有一种吸引我的东西,我会那么在意她的利益得失么?如果不是对她有隐约的渴望,我会愤愤然地干涉某些人的“奖学金平分计划”么?我自以为很高尚的行为,在她而言很可能只是种莽撞,是不在惜金钱的炫耀,而在旁的人看来就只能用“天真幼稚”概括了。

——“你以为自掏八百块钱就可以阻止他们么?傻得很!”

——“你以为自掏八百块钱就阻止得了我们么?搞笑!掏吧,傻逼,再多掏点儿。”

这虽是已过去了多年的事,但每每回想起来都不免心存梗芥。对那帮子所谓大学生,对面对他们的举动自始至终都不言不语的她,我都无话可说!既然我说马加爵都是可怜之人了,那又何况乎她和他们呢?由此,我开始思索起“人之初,性本善”与否的问题和教育之初衷来,我开始阅读起《中国古代哲学史》来。后来有一天,我在大众食堂一楼看到她和那个河北籍男生并肩坐在出售炒菜窗口前的座位上,那么柔情蜜意地吃着那时我想都不敢想的二十块钱一份的干锅时,我很想恶狠狠地骂一句:

——“爱情,呵呵……滚你妈的蛋吧,一坨狗屎!”

与瓜州大学柳河校区只有一墙之隔的是西北农业大学的新校区,我在那里遵循着国家教育部门的学制安排,按时坐到教室里听了将近四年的经济学课程。现如今回想起来,也只有制度经济学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让我至今还有着强烈的兴趣,也只有曹女士至今还令我倍感亲切!别的且不说吧,我只有在上述两门学科里头才能看到人,活泼乱跳的人;在那么多扛着所谓教授头衔的人士之中,也只有曹女士在很认真地对待着自己的课堂,很温和地跟台下的学生讲述着人生。记得有一次课间,她依然留在教室里还跟我们讲:大学生,是应该要有一场恋爱经历的,这对今后的社会生活有益无害。只是那时的我,已然沉浸于《中国古代哲学史》里了。在古人的思维世界里遨游,除了温饱的需求,我几乎可以和人世间隔离开来了。

我知道,隔离猪的空间是猪栏,隔离牛的空间是牛圈,隔离我的空间是马厩——马克思主义学院。只在这里,我才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独立的存在,作为人的自我存在。在这里,我明白了人与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明白了人的价值所在,明白了理念与现实的距离有多遥远,世事有多生硬。

图书馆门前的杏花依旧是如雪纷飞,丁香又郁结着忧愁的霭气,五泉山上晨练的人们“喝哈喝哈”地喊着刚猛的气息,在春天的阳光里谋蓄着生命的百年长久;阳光灿烂的夏天里,各色的槐花串串挂在枝头,树上的槐蚕像休眠的老者,一只挨着一只,那样沉静地、无生命似地趴在槐枝上,密密麻麻的,却不时地往行人的额头上洒两滴微小的尿水,是在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你最好别打扰我,我有我的生活;秋天,是的,这里的秋天是我的最爱!——你看吧,天是那么高远、湛蓝,红枫似火而艳,爬山虎的叶子似火而艳,马厩门前那株不知名的树的叶子也似火而艳,是生命的绚丽与骄傲,是浓缩升华了的爱,是我的情感的极致体现。即便是阴雨迷蒙的天气,光景黯然,朔风阵阵,也给我以心境的安然或孤寂的美:淅沥沥的雨水,滴滴嗒嗒,簌簌嗦嗦,从傍晚绵延到天明,像极了深闺里的哀怨;枯叶也飘零,紧贴着地面,在寂静的冷风里,在幽深的夜晚,刮起“唦唦唦”的断断续续的声响,惊醒着和我一样的浅睡者。在这属于思想者的光景里,我思想着;抬头仰望夜晚的天空,看着轻渺的流云,数着稀疏的晨星,——啊,只有思想才能充实我的人生!我要让我的人生走条另样的路,一条往下走的路,去观察人世间的底层深处;我要引导阳光去驱散地狱的冰寒,烘干阴沟里的腐臭!

然而我没有,并且也不能。现实的干涩让我几近窒息!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我在等她;坐在草坪边的石凳上,我在想她;坐在黄昏的山坡上,我在等她;坐在脏兮兮的床头上,我在想她;……在那四、五天的时间里,我的心完全由她占据着,塞不进半句马克思、半句黑格尔了。我似乎也在地狱的冰寒里,是阴沟里的腐臭,是老鼠身上的跳蚤,是街头流浪者满身的油污。好想向着山下大喊,好想找个人来倾诉,好想沉到水里去哭,好想躲到梦里去狂奔,一脚跨过黄河,踏到昆仑山顶,一脚踩碎了自己的心!迷迷糊糊地睡了,又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时间换洗着我的血液,光景逐渐漫浸我的心灵。——终于,她终于淡了,消散了!在马厩门口的台阶上,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导读》的课堂上,在自习室里、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我又见到了她。彼此还都和之前一样,都是同锁在马厩里的两足动物!

在同处那间马厩里的,还有一位美丽的女生是值得我记在心里的。她真的好美!美得我自惭形秽,美得我浑身颤抖着掉得下一地灰尘。白净,高挑,清秀,大方,标致,灵动,……这些词语是都可以用来形容她在我脑海里的形象的。在我看来,她就是美的本身,她是美的抽象!可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生却在暗暗地向我表达着什么。但我只能视而不见,我无法接受!因为我知道,美是不该属于我的,我没有权利拥有美。这是逼仄的现实给予我的警示!所以,我默默地隐藏了我自己,我躲起来,躲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里,躲到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躲到了《回到马克思》里,躲到她的美丽的目光闪耀不到我双眼的地方去。并且,我也知道,她的美是刚刚受过伤的,是隔壁宿舍的那个连蚊子歇在他脸上也会崴脚的男生让这美丽受了伤。这样的美丽的伤,是我干涩的理念和穷竭的词句无法疗治的!

那天,也还是在马厩门口的台阶上,她问我:“小武,有空么?陪我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可以么?”

默默无言是我的木讷,但对她是我的应允。于是,我们并排走着,绕过电脑机房,在走下通往丁香园的那十九级台阶时,她紧挨着我,拉起我清瘦的右手,帮我抻下被我卷至臂弯的外套衣袖。

——“小武,你不冷么?我给你把袖子放下吧!”

但我赶忙抽回手来,带着她手指上的柔滑温腻,我将手放到了口袋里。是的,我怕她看到我衣袖口沉积的污垢,我怕她知道我身上这件黑色的运动型外套是六年前的军训服,……她是一株绽放在百花园里的美丽的百合,而我只是一层浅浅的贫瘠的黄土,是只供着狗尾巴草生长的土壤。

——“没事!你冷不冷?穿得这么少!快点儿走吧,待会儿到了图书馆里头就不冷了。”

——“那你等会儿给我看看有哪些书籍是符合我论文主题的。待会儿你帮我选选。”

她紧紧地贴着我往图书馆走去。大概二十来分钟后,她抱着几本小说回了马厩的自习室,而我却还在帮她搜寻着与她论文主题有关的书籍。然而,最终到底还是一本也没有找到!

哦,差点儿忘了说:她叫韩雪梅,是一个来自东海之滨的姑娘。

“同学们,请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抓紧时间作答。”教室墙上悬挂着的喇叭里统一播报着考试时间。真好!省得监考老师看手机,省得被窗外某些人看到产生误会和不必要的麻烦。什么狗屁制度呢,难道看一下手机就他娘的是违纪了?看一下手机就要扣老子的工分了?什么垃圾巴东西!!

——“抓紧时间!做完了的,就认真检查,仔细核对一下自己的考号有没有正确填涂。”

你们现在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了!很快的,一晃眼,你们就要面临高考了,就要高中毕业了。——唉,我高中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是当学生好啊,无忧无虑,至少不用为生计烦忧,至少没有那么多繁杂事。人要能不长大该多好!一旦长大了,就有着数不尽的无奈和不得已,就有数不尽的琐碎,人与人之间就会变得漠然,变得“唯利是图”,活着就不再纯粹了!就拿我所认识的高中同学来说吧,这多少年过去了,还有多少认得我的人,而我又认识他们中的多少个呢?大概也没有几个了吧!在这大概没有几个的人中间,有一个是令我很尴尬的。

她叫刘华英,当年就坐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很怕黑、很怕听鬼故事的女生。不知道在上海待的这些年里,她的畏惧鬼怪的心理是否也和看待我的心理同样释然了呢?在我而言,她也是只魔鬼,搅乱人心智的魔鬼!记得那年,也还是在西北省城那条长约七百米的小吃街上,我跟一位石姓同学说:你别听某些人的胡说巴道。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对她没有一丁点儿那种感觉。虽然我们之间经常通电话、发信息,但那也纯粹是受周边环境的影响所致,是为着填补所谓大学生活的空虚。但是我的生活很充实!而且一般情况下,也都是她主动找我,次数也较多。甚至有一次,你不知道,是腊月三十晚上凌晨一点多,她还给我挂电话,说是一个人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我也搞不懂,大过年的,一个女生跑上海去干嘛?看你那一脸的怪笑!呵,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跟她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关系。

2013年的“国庆节”期间,我去了趟上海。在那里,我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亲眼仰望高耸入云的环球金融中心和珠落玉盘的东方明珠电视塔,第一次亲身感受着大都市的现代与繁华。——呵呵,也是第一次只身一人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找一个女生。这是我的破天荒!也是我家族的破天荒!是的,我要找的女生就是她。但是,我也必须明白地告诉你:我是顺带去找她的!我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决心或信心去,纯粹是迫于家里的压力而行动的。那年,我还在县三中蜗居着,工作上不稳定,人生大事上没着落,家里的老人们有总是唉声叹气,左邻右舍又是冷言热语不断。咋办?我问自己。真能在家里待上六、七天么?不是要无聊死,不是要烦躁死么?不妨出去走走吧!可是到哪里去呢?背起包就走么?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底气。要不还是呆在学校里不出门吧?六、七天里不出门,那也是要闷死的。和她不是一直在联系着么,何不去找找她呢?好吧,那就去试一试吧!是的,可以去看看!大不了就是浪费千把块钱。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次的“破天荒”。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既然是可想而知的,那就没什么大的波动;当然,小小的失落肯定还是有的,尴尬也从此就这么地续存着。但我和她之间的友谊还依然存在,这我相信!

“友谊万岁!友谊万古长青!”这是我给她发的一条信息。她又是谁?她是我在日记里念念不忘的那位女生,她叫蔡芸贞,是又一位让我爱得心痛的女生。——啊哈,我是终于说道“爱”这个字了!我为什么会“爱”她?我如今是如何理解“爱”的呢?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没有你,我的人生昏天暗地”?是不是可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执子之手,与尔偕老”么?爱一个人,可以让你充满自信,可以让你变得很伟大或小肚鸡肠,变得坚强或脆弱敏感,让你的人生充实坚定或让你失魂落魄。这就得看你爱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爱她的什么。

她很活泼,也很精干,是个爱笑的女生。她笑时,两只眼睛是能放出耀眼的光的!就是她这会发光的笑眼,迷惑了我的理智,让我想入非非。从此,总是时时地远远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努力寻找着机会和她单独相处,同她单独说上几句话。可时至今日,我也没跟她说过什么私己的话!那天在重庆小面馆吃面,她就问我会不会做饭,问我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可是,还没等缓过气来,我就一口回绝了她!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机会了,和她相处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好久好久,久得我都不知道她是来自何方,又是何时与她相识的。——唉,不想再说过多的话了,关于她,我只想用一个“恨”字来表达。恨我自己太畏缩,恨我自己太端正,恨我自己如她所说的太“儒雅”。但她永远是温雅的,是永远笑得那么可爱!在我的心里,她是秋光里的一株富丽庄秀的山茶花!

前几天,又看到了她的照片,是她自己晒在了网上的,——照片里,她像只蝴蝶一样在静静地嗅着一株茶花。本想着给她留言:你在赏花时,有人在赏你。刚要动手发送时,突然想起我那时的赏花来。

此去并不遥远,是那年春天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间:周六结束了半天的工作,既疲惫又兴奋且平常。坐在办公室的转椅里,等着班上最后一个学生离去,——啊,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吃饭去。外边的天很蓝,四周的一切都是明亮的,校园围墙下的“勿忘我”散发着醉人的香,青皮木棉的叶子能滴得下一串串光来。这时,我见她撑着一把小小的花格子伞正打南边走来!穿着低垂脚踝的习习素素的裙,在这样的阳光里,是的,她是你见过的那朵最美的花。

——“哈……”她轻盈盈地笑着对我说:“刚下楼的时候就想着肯定会遇上你。果真在这里就碰到你啦!”说完又似乎有点歉意,感觉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不应该是由她说给我听的。

——“啊!……”我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手里拎着的袋子,才想起来这么一句:“嗯,我要吃饭去。你……”

——“哦,我买了点菜,回去自个儿做。”

——“嗯,那好吧。……”

我弱弱地抬起手,在她面前招了一下,算是“告别”。在迎面的春风里,我转身,微微地张了张双臂,有意地伸了下懒劲。——她也走了!我见她撑着一把小小的花格子伞,在迎面的春风里,轻盈地正离我而去,像一朵天上的云,越飘越远……

我知道,我们都有未能说出的话含在嘴里。——“走,一起吃饭去。我请客!”我应该大方爽朗地邀约。——“正好,我下厨。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她应该会含蓄地邀请。然而都没有!这未能说出的话,像块石头似地沉在了各自的心里。在迎面的春风里,在四月温煦的阳光下,我们都各自转身背离而去!

乳白色的栅栏里是一所新建的幼儿园,在幼儿园的一角正开着一树金黄灿烂的未名的花。我临着栏杆仰望,看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在阳光里微笑,一片又一片地,在我的心头飘零!仰望着满树的黄花,我是多么愿意回过头去喊住她:喂,我请你吃饭去吧!然而今天回想起来,又暗自庆幸着彼此那时的沉默,正是这沉默化解了不应有的尴尬或为难。

几天前看到她的照片,看着她晒出的富丽的山茶,我又想起了这次的经历来。这虽是自身的一次经历吧,然而回想起来又倍感模糊而且遥远,似乎不真,是自己纯粹的想象。——温暖的春风吹散了深秋的绵绵细雨,在冬夜的长远的路上,我尽可以披着黑色的长袍在寂静的虚空中作康德式的漫游。

你或许不了解她有多好!那我不妨再给你说说与她有关的一些事吧。那时,我们是在同一所中学里教书,教的都是高二年级的政治。也正因此,我才能够认识她,并能得到她在工作上给予的帮助。在高二年级政治科组里,我是唯一一位男性,所以我倒成了四个女生之中的“稀罕物”了。何况,我那时又带了个班,所以组内很多的工作都是由她们几个操持着,她们极大限度地迁就着我,尤其是她——我们的蔡组长。组内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她一个人承担着,毫无怨言地。尽管作为组长每月有四百块钱的补助,但这样的补助也大部分用在了组内成员的聚餐上。我是一个不乐于与人共餐的人,我不喜欢应酬,不喜欢没话找话说,厌烦餐桌上的大吹大擂、大捧大端。但与她们四个坐在一起,我倍感亲切,很自在!也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我才第一次感到在外有如归!甚至都盼望着聚会,盼望着能同她交流,哪怕是工作上的事。

五个人,聚坐在宽大的空教室里,尽管天气闷热,尽管要花费四节课的时间,但于我是种享受!同她和她们一起探讨课程教法和科目疑难,一起说些社会时事和娱乐八卦,一起埋怨领导严苛,一起倾诉学生引发的不畅快,一起回忆各自过往的中学生活,一起开心,一起进步,……这样的科组活动,我真希望它没有个终结!可是如今,我倒因她而走了,远远地离开了她和她们。这于我是一件多么可惜又可笑的事!

从此,就不再有人会在半路上拉住我的胳膊,替我拂去肩头上的粉笔灰了,就像是妻子在家门口卸下晚归的丈夫身上的重担。从此,就不再有人会那么心有灵犀地默契地在台风天气里和我一起往避风处搬动贴有学生手抄报的展板了。从此,就不再有人会在人群中拍着我的肩膀说:嘿,又见到你了,好高兴!从此,就不再有人会在花格子伞下、四处花开的春光里笑盈盈地对我说:刚下楼的时候,我就想到肯定会在这里遇到你。从此,她就只是我的一个想念,是我笔下的美丽的精魂!!——再见吧,蔡芸贞,一个让我在公交车上因想你而自己感动了自己的岭南姑娘!

坐在开往学校的公交车上,我双手捧着一盆刚买来的茉莉花。我答应过她,要送她一盆茉莉花,因为昨天是她的生日。亮黄色的花盆,翠绿色的枝叶,暗灰色的培土,凑成了我对她的一份隐约心意!我知道,和蔡芸贞一样,她也爱花。虽没有蔡芸贞那样爱得专心、爱得雅致,但她有她的方式和特点。她随性,像是个农村勤劳而大意的媳妇;她小气,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素朴,跟我一样总穿得让人不易发觉;她安静,安静得甚至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你有一颗少女的心”,那天看到我在为班级的“爱心义卖”活动制作宣传画板时,她说的,“你有一颗少女的心”;自那天开始,在我眼里,她不再安静了,像是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是南海掀起的风暴潮,是汹涌奔流的珠江水,是广佛地铁嘈杂的人流,是我的噩梦,是盐巴塞在了咽喉,是好学生等待期末考试成绩时的焦急。我可以大方地邀她逛小街、进杂货店、走夜路、吃冰激淋,邀她在水池边静坐,看各色的鲤鱼在水中自在地游;我可以默默地放一朵米黄的鸡蛋花在她的办公桌上,一天又一天地坚持着,希望着,希望这朵朵芬芳的小花也能团成一簇,也能锦绣繁华!

晚上九点钟的样子,我兴奋地端着那盆茉莉花来到她的宿舍门前。我轻轻地叩响房门,好生期待着奇迹的发生。门,半开了,她探出半个身子来,悠悠地接过花去,淡淡地说声“谢谢!”然后把门轻轻地扣上。她轻轻地关上房门,是对我这句寻问——“我可以进去坐坐么?”——所做的干脆且完美的回答。既然我不能进去坐坐,既然你把房门紧闭着,那么我还能不走么?于是,我也只得默默地——记得那时好像是愉快地——转身离开。在我正转过头来的一刹那,我瞥见了一双破旧肮脏的男士运动鞋正在她的房门口靠墙斜立着,像是它的主人一样,它也用一种漠然警惕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你谁呀?这么晚到这里来干嘛?你找小董有什么事么?是的,我没记错,那就是一双肮脏破旧的男士运动鞋,我现在知道得更清楚。我笑了笑,苦苦的,冷冷地,我赶紧离开!我又一次默默地离开,像一只流浪的狗见了主人冷漠且充满嫌弃的面孔,悻悻然地,我也低着头走开。

——好累啊!明天还要早起,还要面对那一帮子狗屁学生!学生?他们会不会觉得累呢?那些个整天像丢了魂魄的学生,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什么也不想么,脑子总是一片空白,纯粹是机器一样地行动么?那该有多好啊!我宁愿自己是台机器!——呵呵,这是多么虚妄的话呢!董丽红啊,董丽红,你又在想些什么呢?你又知道我想做什么么?那双破旧肮脏的男士运动鞋怎么就能够斜立在你那时的房门口呢?或许是我太含蓄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直白点呢,河南人不是掖不住事的么?河南人,又是河南人!——是啊,“又是河南人”。那一个河南人,现在都不知身在何方了。她也还在那座沙漠边缘的城里,还在教她的化学课么?好久不曾想起过这个人了!

这是一座建在西北大漠边缘、巍峨昆仑山脚下的古老城市,在这座城市的身边有一条来自昆仑雪山的河,河水常年冲洗着大地,把岁月打磨成了一块块温润滑腻靓丽的石头。这座城因石头而闻名天下!它就是新疆的和田。在和田待的十个月的时间里,我认识了一位河南籍的女子。她有挺秀的身材,枣红的脸色,清脆爽朗的嗓音。凡此种种,虽谈不上是怎样的美丽,但在那样风尘仆仆的大漠边缘,已然是十分宝贵的了。她叫周芳玫,善良大方,是位稳重踏实的好姑娘!

按实说,以我这样子的性格是不大可能在十个月的时间里就认识得到这么一位和我一样内敛的女生的,除非是有什么极偶然的机遇,是所谓“造化”牵弄。只是,后来我就走了;只是,我那时比现在还要囊中羞涩;只是,刚出校门的我是那样地懵懂不知世事!好的花朵绽放在眼前,我也只是眨巴眨巴着眼睛,傻子似地,木木地站着只是看,——只是远远地看看哟!然而,她就坐在我的身后。

——“你别给我胡说巴道!幸好她不在这,不然还不得尴尬死啊!管好自己的夥嘴哈!”

然而,她就坐在我的身后。当我起身扭头向后看时,她也正好微微地抬着头看我。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她听到了,她肯定是听到她老乡刚才的胡咧咧——“宫老师喜欢周芳玫”——了。她脸色微红地朝我笑了笑,再笑笑,然后平静地站起身来,平静地走出了办公室,“嗒嗒……”地远去了。

从此,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多的话语就彻底消灭了,见了面谁也不开口,只是礼节性地点头、微笑,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开。直到一个清爽的早上,在校园里的一条水泥路上,她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着谁,直到我走到了她身旁,她才开口说:“听说你要离开?!什么时候走?到时打声招呼,我请你吃饭,送送你。”

——“好的。谢谢!”除此之外,我再也挤不出别的什么字来了。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我选择了大众向往的生活,我选择了在他人面前的可以平视交谈,我选择了隐忍和压抑。现今想想,我的离开实在是我软弱的见证,也充分表现了我的不真诚。当初是有着怎样的信念,满腔的力量和使命,如何坚定地以为我对祖国边疆建设会有怎样重要的作用,到头来呢,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好言相劝就动摇了我,逼压着我离开,指引着我向待遇更好的沿海城市前行。自此以后,她和我就成了两粒宇宙中的尘埃。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静默着,我在中国南海边随波沉浮着,彼此对彼此都是个未知的存在。

“沉浮”,一个多么有诗意的词汇呵!古人说:“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古人还说:“与道沉浮俯仰”;毛泽东站在湘江岸头,探“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歌者许嵩也唱道:“是逃避,还是沉浮自己,下一站继续?”“与君离别”又“离别”,我心是真真地休矣!“道”不见踪迹,大地还依然是一片苍茫,苍茫一片!“谁主沉浮?”谁爱主谁主去吧,我只任沉浮,一站又一站地,像海沙逐浪,是落叶随波,无意任飘零!

——“还有最后五分钟。抓紧时间,认真填涂答题卡,认真核对个人信息!坚持到最后,不要东张西望!”

你们这些个人呐,难道连自个儿的考号都填写不好么?十几岁的人,为什么总有人把自己的考号填涂错误呢?这应该是可以避免的吧!走廊上走着的那个男的是谁啊?哦,是那天在办公室里胡咧咧的那个“仰头汉”么?简直就是个SB,纯粹的蠢货!好像自己不是老师,不用监考一样?——哦,对了,人家还真不用监考。因为人家可是个职位不低的领导呢!难怪那天他说什么要制定一套制度,那么有声有势地张扬:“我得弄一套规范出来,要严厉处罚犯错误的监考老师!学生考号涂错,就是监考老师的失职,就是监考老师无能!”他妈的,这老师当得也太……实在不行,逼紧了的话,老子我辞职走人!谁愿做谁做去!老子可不愿侍候!

——“别坐在那跟个没事人似的!你的考号核对过了没?都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了,怎么就连个考号都写不好呢?难道高考也有老师来给你一一核对吗?自己的事情,自己要负责!”我气愤地敦促着学生。

“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难道她无依无靠地躺在病床上,你也不闻不问了,只由她自己负责去么?我只无意任飘零么?无根无系?!这终究是种可怜的遭遇。她如今正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难道这也是我所愿意的“无意任飘零么”?无根无系,能飘到哪里去呢?做不到的啊!!且不用说些别的什么了,就只是她王雨婷不就牵扯着你的心么?看着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那副憔悴的模样,那副娇嗔可怜的模样,想到她很可能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座城市里过春节,我好生怜悯,好生痛惜!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我内心在纠结、撕扯:要不要把票给退了,留下来陪她几天,等她病好出院了再走?或者干脆一起待在这里不回家算了?可是,这也得她愿意啊!她能接受我如此的唐突么?我们认识才多久,我了解她多少呢?可她毕竟是个女生啊,又是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头,我能忍心不管、转身就走么?何况她还是我的老乡呢!可是,她明明说着:“你也走吧,宫老师!”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要到明天上午十点半才动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于是,我——就真的走了!

我——真的走了哟!走了哟……呵……呵呵……我竟然真的走了!……

走下住院部大楼,站在仁安中心医院门口,我感觉好难受!我问自己:这就是我的命么?我的一生是不是注定了要独自一人走过?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到我的身边来呢?我是不是又要错失掉这样一个机会,错失掉这样一个好的人儿?我能不能鼓起勇气去追求一把?是的,我不能在让我心动的人儿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低着头默默地走开。我要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我喜欢你,希望你能接受我!我可以为你而改变自己!!是的,至少明天上车之前得过来看一下她,好让她明白我的心意!最好是带点儿早餐过来,还要有一些零食,比如开心果之类的。我知道,女生都喜欢吃这个!住院会无聊的,吃吃零食可以打发时间,可以解解沉闷。唔,明天早上一定要过来!早点儿起床,时间是完全够的,车站离医院也只有两站路程,……

公元2019年的1月28日早间,我拎着一袋零食、拉着行李箱,却久久地驻足在了仁安中心医院门口。我在犹豫!我在徘徊!我在焦灼!我在痛苦着!……我在等死!那一刻,我真想跪下去,大声哭喊出来——“我到底是怎么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坐在了仁安中心客运站的候车大厅里。看着来而往的旅客,看到他们脸上的祥和表情,我感到了内心的冰凉!——我恨我自己,我可怜我自己!趴在行李箱上,眼睛竟然也能湿润了!就着湿润的眼睛,我在“朋友圈”里借用难舍住所窗台上那几株花草的口吻写下如此一段话:

“唉,我走了,要离开你们了!希望你们能挺得过来这不到两周的时间!——不要死,等我回来!!别怪我有多忍心,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在这铺天盖地的风气里,我不能捂鼻子捂得太久,不然我会窒息的。也不要觉得孤单或者无聊,要记得有我一直在念叨着你们,或者你们也可以托梦给我,让我在梦里给你们浇水、喂食。安安心心地等我回来,静静地保养好自己,不要让害虫侵咬了自己的灵魂,也不要让灰尘遮掩了自己的容颜!——撇下你们而去,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你们知道么,早上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低着头想你们,想着想着就担心你们会等不及我的回来,害怕你们会怨我,会永远地离我而去!那一时刻,我的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好痛!——等我回来,好么?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好了,考试结束!来,后排的同学往前收。不要再写了!”她厉声地叫喊着。

语文考试,全场共一百五十分钟。很快,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的思绪跟着墙上时钟的指针在移动,随着空间里阳光照现出来的飞尘在飘浮。一百五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给它填进了十几年的光景!

——“诶,不对啊……”我自言自语着。

——“怎么了,老师?”

——“哦,没事。不是说你们!”我赶忙回过神来,刻意整理着学生的答题卡。

我为什么会在今天想起我的爱恋来呢?现如今,我怎么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呢?去年冬天,我不是在笑起来眼睛会发光的她跟前说过“人是不需要感情的么?”那位来过我家三次的女生不是因为看过我的日志而说我是个“不婚主义者”么?如果让他们看到这样一篇冗长的文字,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会“哈哈”地大笑,然后捂着肚子说:“宫显武同志也终于是开窍了!”“想不到啊,我们的宫显武同志竟也有如此丰富的情感经历!”我这是本性再现么,还是“饱暖思淫欲”了呢?毕竟是“食色,性也”吧!“发乎情,止乎礼”。但我的“礼”是逼压我内心的磐石,是拖拽我四肢的镣铐,是紧锁我头颅的箍咒!

比如说“爱情”,对正在写这几个字的我而言,又成了一种“非我应得的东西”。曾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那种为得到异性欢心而刻意采取的种种举措,是怎样的可耻。人之间的恋爱绝不同于动物的发情,不同于动物交配期的追逐,而应该是相互间的爱慕、向往,是精神的依恋。她的爱,是属于与之相应的那个人的,而不是用殷勤打动她的那个人的;她的爱,不是被征服,不是被掠夺、占有,而是彼此互相主动无私的给予;她的爱,只是她自己的。爱情,不是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而是那块土地上可以长出来的东西,是自然的造化,与劳动付出无关。

那天中午走出医院的大门后,站在嘈杂纷扰的大街上,我感到深深的孤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又觉得他们每一个不可怜!为什么总要把某些东西贴上自己的标签以宣示对它的主权?难道对她的爱,我也可以这样去做么?坐在“五谷鱼粉”店里,静静地等待着店家做好我点的牛肉米粉。看着墙上的贴画,我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一定要把握好限度,不能做卑劣小人!如果她的爱非我所属,付出再多也无益;若心有所向,便是一点即通。如果爱不是相互的,那么对各方而言,它就是一种形体劳累,也是一种精神负担。我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这样地宣告着!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符合社会现实的,尤其是在这个如此现实的时代。在如此现实的时代,它是懦弱,是畏缩,是卑怯,是逃避,是冠冕堂皇的自我劝慰,是情感的麻痹或思想的自淫。但,我坚持着!我知道,我坚守的不仅是一种信念,一种尊重,也还是一种苦痛!

——“啊,总算考完了!监考比上课让人痛苦千万倍!”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公堂上的嫌疑人遇了无罪释放一般。

——“唔,这一学期终于结束了!好啊,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我也装着很是欣喜的样子,爽快地回应着她。但是我知道,此时真正说得上欢欣喜悦的,是楼道里那些打闹着的学生!

托着学生的答题卡,我一边朝考务室走去,一边随意地翻看着。看到背面有学生写的作文,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其中有个人的名字映入了我的眼帘,它是“汪国真”。记得《热爱生命》就是这位作家写的一首散发着浓郁鸡汤味道的诗歌。我不知道这个学生在作文里提汪国真是为着什么,是引用了他的一首诗么,还是别的一句什么话?或许他应该也很是喜欢汪国真的文字吧,就像连父亲第一次见后也说她总爱笑的那位女生一样。“热爱生命”,会有一种怎样的表现呢?是斯宾诺莎所说的“看透生活,并热爱它”,还是博尔赫斯所说的“游牧者进城,三年不出门”,还是海子所说的“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不过,汪国真倒是这样地写下了他自己的感想: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既然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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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中的爱恋的评论 (共 2 条)

  • 漫舞洛城
  • 今生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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