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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理由地活着

2016-10-11 10:58 作者:思维的奴隶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直想写几个关于“老张”的文字,可如何也动不了笔。记得在听许三多的战友问“人的惯性和惰性有什么区别”时,我只看到苍蝇在初秋的玻璃窗户上静静地趴。的确是有些时候没写文字了!但也并非真的就没写,只是害怕着它的尚未成型不足以让大家辨认,也就一直枕头底下压着,不敢白费了大家的几番心思。偏逢这些天的无聊吧,正好拿出来晾晾、祛祛霉气,也算是打发这时间的漫长,以消解这随无聊而起的所谓人生寂寞

“所谓人生的寂寞”,是恰好映证了自小就听得的一个说法——“人是天生的骆驼,鞭不抽响不挪步。”因为寂寞,是无所事事的造端,是心无所系的罪孽!比如这七天的假期,凡是心神疲惫的就都盼着它的到来,然而当它既临面前时,又手足无措了;手脚放松得久了心却空虚了起来,反倒觉得不如忙碌些好吧。于是,人得有所活计,有所奔忙,才有所劳累,有所困顿,也就不再空虚和无聊了,如此便以为生才有意义,活也才有理由。——“人,总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要有意义地活着。”他许三多,是个纯粹的好人,但也只在纯粹地坚持自己而已!“老张”,即便他会因我的这几个字而曾有意义地活着吧,但这所谓“有意义”也与他无关。因为“老张”,是纯粹自在地活着,尽管他的生活于他者而言或许并不轻松。

然而,也并非所有人在劳累困顿之余能品觉出生的意义和活的理由来。像是水里的游鱼、枝头的飞、地上的爬虫,它们的一切都是直接的生存,它们自身的存在便是生存的活动本身。在这个世间,也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就像是这些低等动物,是毫无目的地在行走,在寻觅,在仅仅地维续着自己生命而已。可有时,凝视着水池里游弋的两尾金黄,我不免又发这样的痴想——“人,就真是所谓宇宙的精灵么?”

当然,从生命进化的角度而言,人绝不是什么特例,也不是什么与世独立的精灵。在自然的大层面,人同所有生命一样,都只在维系自己的生命而已,都是自然的差役。但人在思考自身时,他的一切或者与他有关的一切便有了目的,即便“上帝会发笑”吧,他也会对自己和身边的同伴说——“人是自己的伟大创造,人是宇宙的结晶!”因此,他有了生的意义和活的理由。——至少,他是他自己的目的,他是他自己的理由!可是,我也不禁要发问,也要追求更精准的答案——“我们的自信与自豪,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是在面对自然,还是在面对他者的时候,我们才会心生那种种情绪?”一切的问题,都产生于人的大脑,一切问题的答案也都储存在人的大脑之中。可是呵,人的大脑又绝非凭空而生,它生缘于人的生命维系活动。

——就这么想着吧,我的“国庆”七天便像是飞箭一般,“嗖”地一声在眼前闪过。大脑晃得发晕,我的身心倒也是真地劳累困顿了。于是乎,我的生活也就有意义了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零辰两点多,起床,开灯,拍死一只歇在贴满碎花瓷砖的墙上的细脚花翅的蚊子,赶忙拿起笔和纸,就写下这么几个字:有些人是实在不适宜活着,比如说“老张”。

——“老张?他是谁啊?”

“老张”,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即便他自己呢,对“老张”的来路和去向也未必比旁人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流浪汉,在老家一带流浪的众多流浪者中的一个。但我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是唯一能够为旁人所认可的流浪者。因为他是唯一能够与旁人言语的流浪者。因为他是唯一能够听旁人使唤的流浪者。所以,他也就是唯一能够真正催生旁人怜悯的流浪者。但他始终还是个流浪者!在我们中国的传统的农村,流浪就等于异端疯邪,流浪就等于卖弄废疾以搏同情,流浪就等于无能自弃,流浪反正就是当由天收拾的自残自贱。但“老张”,是流浪者中的例外,用大伯的话说,“他还算是可怜且有点头脑的人。”哦,原来,他还是个“人”!所以,他“老张”就还可以替旁人忙活,就还可以抽旁人递与的香烟,就还可以同旁人对面而立。原来呵,他还是个“人”!他还具备着是为人的条件。可“他这还具备着是为人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老张,吃饭了么?来,给你一只饺子粑。”他伸手接过去,慌乱地往嘴里送。

——“老张,有没有力气?来,搬几块砖试试。”他动起身来,细细地拿起两块砖就往怀里抱。

——“老张,抽烟不?来,给你一支烟。”他伸手接过去,悠悠地往嘴里吸。

——“老张,冷不?来,给你双鞋穿。”他伸手接过去,漫不经心地往脚上套。

——“老张,你要死是不是?老子一脚搂死你,信不信?赶紧给老子死走。”他躲起身子,怯怯地走开。

时间总是流逝得太快,记忆也就难得新鲜。在这匆匆行路中,我或许活得很充实,是个人生很有意义、行动也很有理由的人了吧。那么敢问,我写“老张”是为着什么呢?是给他的人生立碑么,还是给自己留痕?——无论怎样,我的人生中是有他的存在。但这“存在”又显得是何其地模糊,何其地牵强。有一回,我甚至想:他“老张”幸好还是个人,不然,我连他长几只眼睛、脸朝前还是朝后都不知道呢。是,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天,我们还只是知道野外的刺莓好吃,迎着暖风只在湖边的草地上翻滚;那时的秋天,木子树叶红得似火,我们也没捡起一片夹到书本里,只知道满捧满捧地往大人的篾篓里装。“老张”,大概就在这样的时节,我见着他在我们的村里转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寻找自己早已不知丢失何处的魂灵。

——“他是个读书人,能写得一手好字。”

——“真是可惜了!也许是书读多了吧,读得神经错乱,发了疯,离家出走了?”

——“鬼晓得!像他这样的,终究是要死在禾秆堆里。”

——“… …”

并且,是终究死得跟只狗一样。只是应该没有疯狗来啃食他肮脏冰冷干瘪空灵的尸首罢了!

有人说,“在我们的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一个石头、一朵野花、一株小草都是在诉说自己的价值,只是有缘的人才能看见罢了。… …甚至连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吧!… …只有一个人确定了自我存在的理由,才可能成为更自信、更深情、更温柔的人。”人到底温柔与否,是尚不清楚的,但看过这样的几句话语之后,我是满身生了皱纹。——啊,我老了!我这才清楚地知道:“甚至连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呵。看来,我到底是同“老张”无缘了。因为,我看不见他的价值。因为我看不见他的价值,所以,我应该以为他的人生是毫无理由的,所以我应该以为他是一个丢了灵魂因而是冰冷无情的人。所以,在我看来,他“老张”连路边的茅草也不如。所以,我甚至会想:他“老张”幸好还是个人,不然,我连他长几只眼睛、脸朝前还是朝后都不知道呢。

但他并不是人!“他是一个无名的流浪汉”,这就是他在人群中所应有的名分,是他唯一的社会身份。就像是父亲饲养的那头牛、母亲饲养的两头猪,和我喂养着的三尾金鱼一样,我们见着了它们的之于我们的有用,是为价值。所以“老张”之于我,就是这篇文字的引子而已。他没有自己存在的任何意义,他没有自己活动的任何理由!“老张”,他是一个毫无理由地活着的生命体,是如飞虫走兽一般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地球上存在着,是如尘土草芥一般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地球上存在着。所以,他活着的理由或者意义,就是他身旁的人的理由和意义。他,“老张”只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类人”而已。可是,他何以要来到这个世间?他何以要以人的模样来到这个世间呢?作为一个人,他就真可以毫无理由地在行走么?作为一个这样的人,他有活着的必要么?他没这样去思考,他不会这样去思考,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非人。”

可是,我好残忍!——“‘非人’?‘非人’就得去死么,啊?”但他终究是死了,并且是跟狗一样地死了。只是,应该还没有疯狗来啃食他肮脏冰冷干瘪空灵的尸首罢了!

作家塞壬有篇文字叫《下落不明的生活》。其间,她如是说道:“我时常在某一时刻中突然停顿。就像现在。我开始审视自己,审视刚刚所想、所做的一切:明天,我又将去另一个城市。我对自己充满疑惑,像是凝视一个异类。是的,我急切地想为自己冠以一种意义。… …一种来历不明的生活,一种惯常遭遇陌生气息的生活,这种陌生,是一种真切的隔离,它永远地没有彼岸。”

这位先锋作家没因流浪而感激生活,他“老张”也没有因为流浪而让我觉得他是有生存意义的人。塞壬吧,或者三毛,也或者是吉普赛人,或许也都在流浪,但他们的流浪终归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是自己该担当的选择。甜也好,苦也罢,终归是自己能够品觉出的味道。可是,他“老张”呢?众人冠以他“流浪者”的身份,他知道么?流浪,或许是塞壬所不愿意的,或许是吉普赛人也不愿意的,但至少他们知道自己在流浪,并且知道应该可以有别样的选择,可以有另样的生活,可是他“老张”呢,知道么?——他到底不是个人!他没有人之为人的感受。可他“老张”到底是人的创造!是人赋予“老张”以人的模样,是人赋予“老张”以非人的模样,同样是人赋予“老张”以是又不是人的模样。给他以人样的,是其父母;给他以非人模样的,是这个社会中的一切人,包括他自己;而我给他书写的,是“似是而非”的尴尬。

人的生命,其实是毫无意义可言的。所谓“意义”或者“理由”,也不过是外在的强加,是某些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像是有人所说的那样吧,“在我们的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一个石头、一朵野花、一株小草都是在诉说自己的价值,”也只待有缘人的相识享用。只是“有缘的人才能看见”事物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因为这样的事物只是对“有缘的人”才发生作用。“再美艳的花朵、纯而又纯的翡翠也与饥饿者无缘”,这句美文学家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也就不无道理了。那么,人,作为一种存在物,也同样适用着这样的道理。

如今,我们是愈发追求所谓人生价值了,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人的价值被充盈的物质财富给湮灭了,而在于现代社会中人类的整个生存方式的改变。这种改变的结果就是:个人越来越是彼此生命得以维续的前提,而整个社会对个体而言却越发像是外在的自然,并且交换的日益便捷更深化了个体对社会的似自然性的体认,由此也就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这是掩藏在人类社会中的一个巨大矛盾!一方面,任何个体的生存在当前的社会生产条件下都离不开他者的存在,需要以他者的存在为手段谋求自身生存赖以维续的物质资料。在这里,每个人都在追求着、强调着的人作为人的社会价值,是“我”之于他者而存在的理由,即人生的伟大意义。但这不是人的生命的意义,而是人作为物之于他者的价值。只不过,在分工日益深化的当今时代,在个体还无法依据纯粹外物手段以彻底脱离他者而独自生存的当今时代,人作为物的价值才等同于人的价值,外在于自己的他者才被当作与己同类的人看待,即外在于己的他者的存在才被赋予了所谓“人的价值”,才被人类中的美文学家们刻在了光荣柱上以求世代颂扬。所以,“老张”的生存也还是有意义的不是!但是另一面,个体人永远只是作为个体而存在着,他的所谓“人的价值”的发挥也必须以他自身的存在为前提。当然,我们不能否认人类中的甘愿牺牲者。但是,这“甘愿牺牲”也必然是前者发展的结果。对于有自知、能自我体认的人而言,自己也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前提,也是自己生存的手段。当然,康德说“人是目的”,也并不与我们所说的矛盾。事实上,人既是目的又是手段。在人作为目的而存在的时候,人的一切都是为人而服务的;在个体人作为目的的时候,个体的任何举动都是为自身服务的。在这里,人的价值就是自我目的的实现。但是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有一个内在的他者在指挥着自我的行动。这个内在的他者,就是自我所能体认到的自我,是自我所追求的目的本身。在这个时候,个体人也同样是作为物而存在着的。总之,人是物!真正要追究起人生的意义来,也无非是说,人生的意义是人作为物对于人所具有的作用,并且是在人能够体认这种作用并因而将之视为自己的作用的条件下发挥出来的。

“老张”,是毫无理由地在活着,就像是月亮绕着地球在转一样毫无理由。因为“理由”是属人的,因为“老张”是非人的存在。既然“理由”是属人的,那么越出了人的认知范围谈论“理由”也就毫无意义。所以,当我们说“人生的价值或意义”时,总是有个隐含的前提的,即我们所说的“人”是能思想的、处于当下的社会生活中的个体。因而纯粹的人的生命是毫无意义可言的。在某些人而言,我的所说是纯粹无聊的空话,因而也是毫无价值可言的。不论它对旁人是否有意义,我也得说:人是社会活动中的存在,并且只在这现实的活动中才有发挥其价值的可能性,而且是这样:任何个体功能的发挥在当前的社会条件下都离不开他者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得是行为者能够自我体认的。

——只是,我还不知道:“老张”是到底怎么丢失了自己?也不知道人为什么就一定得有让自己活着的理由?记得上次看到一位小孩的照片,袒胸露乳的,很是自然洒脱的那种。于是我就评论道:希望着他今后也能够如此洒脱地活!后来就意识到,这是多么错误的一种看法。洒脱固然是好的,就像是单纯一样是好的,可是在这个世间行走着的毕竟不止他一个,毕竟这个世间有不单纯、不洒脱的人在,所以单纯或者洒脱在事实面前始终是要碰壁的。同样,活着要理由么?当然不需要,甚至是谈不上理由。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不是起始于他自己的;当他能够左右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生命体在维续了,因为他一经来到这个世间便就是作为目的以及手段而存在着,或者说,他便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了。活着的理由,不是自己给予自己的,而是他者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是他者在自己身上的寄生。所以,所谓“活着的理由”也就是人之为人的且能为人所认知的依据。

“老张”,丧失了自己作为人的认知能力,也就不再是人了。因而他没有活着的理由,就像父亲饲养的牛,母亲饲养的猪一样。它们无法将自己的活动和活动的目的分开,无法将自己的生理需要和满足需要的行为分开,无法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分开。世界在它们是混沌的,自我和万物是为一的。它们是自在地活着!但是“老张”的自在地活应该是这个社会的一种悲剧。可是,谁来为这样的悲剧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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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理由地活着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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