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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溪话的叙事和抒情

2013-11-22 21:07 作者:剃度在家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小时候帮父母卖馒头,村中谁谁谁家多少要做记录,结果往往让父母失望,抱怨说还是“读书学生”呢,连名字都写不出!其实是他们用土话报出的名字,与名字的普通话发音相去甚远,往往找不到相对应的汉字:有音无字的现象在汤溪话中比比皆是。比如há me,意思是“什么”,可作为疑问、感叹、加重语气等多种作用,对应的汉字,有人用了“蛤蟆”呵呵(“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中的“蛤蟆”是“下马”之讹),《汤溪县志》说“言有疑问曰亨麽”,并加注“亨,何声之转”。在汤溪话中,是没有前后鼻音的,heng就与he接近了,而he的发音不及há开口大,从而也不及há来得洪亮威猛有气势。há me?!颇有迎头一声断喝的意思,跟汤溪人的粗犷剽悍的一面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据载,明“成化七年,金华守李嗣以其阻山带水犷戾难治,请置为县”,于是“割金兰龙遂四县边鄙之地而为县”。)又如 ha jo,它的意思是“干什么”或者“为什么”,一定要写成汉字,那就用“蛤炯”或“哈炯”了。 há me和ha jo都是汤溪话的招牌,汤溪人的口头禅——你侬来“蛤炯”(你来干什么)?你侬“蛤炯”要来(你为什么要来)?“蛤蟆”啊?我侬听弗清!(什么啊,我听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对话多半要省略一些成分,于是就给人短兵相接硁硁然的感受,最后外人满耳朵是“蛤炯”“蛤蟆”了。

有音无字的还可以举几个例子——“花公”是“蝦”的别称,螃蟹的发音类似于hao。中戴莘贩一带,他们把“鱼”叫成“沤”——“沤”比“鱼”响亮,可能有助于“呼救”——让更多同伴帮助你抓住那条鱼吧。区别中戴腔还可以看他如何骂人——他们习惯骂人家“瘟神(歪身)”!而广天兄在其自传中提到的童谣“jǐn zóng bang”,内容其实跟石头剪子布一样,但是就这么一种怪称呼!

汤溪话中也有极富想象力的,比如把大雁(天鹅)称作“外鹅”——天鹅是汤溪人放养在野外的鹅?呵呵,小时候看到天鹅排着队伍飞,我们习惯唱童谣:外鹅一字,外鹅人字,外鹅一个字!一路看着天鹅变换着队形在天边慢慢消失,那歪歪扭扭袅袅娉娉的队形,有一段时间让我恍然觉得就是一条游龙。龙的样子,谁见过呢?

在汤中读书期间,汤溪话还是校园通用语,金华人不多,偶尔的几句金华话,会让我意识到汤溪话的粗鄙:直不楞登,大声大气,过于硬气。汤溪口音重的,在说普通话时会磕磕绊绊,有时会流露出汤溪方言来,就成为“半瓶酱油半瓶醋”的典范。比如“动”,汤溪话把“动”说成“显”(去声),有个老师上体育课,先整队,让大家站好,不要动来动去,结果还是有人动了。他勃然大怒:叫你不要动不要动,还要显件(一下)显件(一下)!后来去了外地,感觉出汤溪话的独特——它跟委婉动听的“吴侬软语”截然不同,南宋官话好像对汤溪人没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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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音乐不懂——说来惭愧,连简谱都不识!唱歌则荒腔野调,五音不全。诗友聚会饭后经常k歌,我每每感觉无聊。只有一次,好像是两年前,本少、张小美初次来金,适逢我父亲去世不久,那次k歌,我破天荒唱了一首《酒干倘卖无》——唱着唱着就流泪了。那时候我意识到,音乐确实是好东西,确是“哭与笑的艺术化”(丰子恺)。后来左小诅咒随默默来金华远村处,一起宵,抽烟喝酒,默默打趣说左小的本事就是把一首歌唱得很难听,事后找左小的歌听,感觉比一般人慢半拍,一派苍凉,特别悲伤。这个长发披肩的同龄人第二次来金华,在金兰水库东山草堂小住两天,感觉出他的率性,出来的车上他跟北京的什么人通电话,一副气急败坏沮丧咒骂的神色,一车人都默默无语。当时有种感想,诗歌诗歌,诗与歌分手已经很久,诗是多么小众的艺术啊,而歌却是如此大众!如果能像左小那样自己写诗谱曲自弹自唱就好了。后来——后来就是这次,又来了个张广天,带着武玮、李晓珞和他的《老老嬷》!——武玮、李晓珞就是《老老嬷》中唱和声的两位女生,汤溪话唱得这么溜的女子居然是湖南长沙的——在这之前,是高旭彬把张广天的博文《我的无产阶级生活》推荐给我的,因为里面提到汤溪,提到“东山背”,我看出广天兄的汤溪情结,他的外婆就是厚大东夏人。而《老老嬷》一出,高旭彬就连夜给我打电话,发邮件,说他听得泪流满面。

《老老嬷》确实奇妙,我根本没想到用汤溪话可以唱出这么好听的歌来。我原先以为汤溪话过于硬气,粗鄙不堪,不便于抒情——我曾经用汤溪方言朗诵苏轼的《水调歌头》,结果很难找到对应的词汇,词中的“琼楼玉宇”只好委屈成“高楼大屋”呵呵。可是《老老嬷》整个把我颠覆了。它多少改变了我对汤溪话的看法。不错,汤溪话因为古老,它的词汇便以实词为主,这种语言便于叙述。可是在诗歌中,通过叙述最终指向抒情的,在新世纪是很普遍的手法,张广天的《老老嬷》就是叙述一个天老地荒的故事

在《老老嬷》这首歌中,歌词当然是汤溪话中的词汇,比如把“山坡”说成“山背”(汤溪就有“东门山背”之说),把猕猴桃说成“藤李”(猕猴桃确实是藤生植物),“多少”,汤溪话是“给亥”,而“为什么”自然就是那个出名的“哈炯”了(按:“为什么”对应的应该是“哈么”)!张广天用的是典型的带有厚大腔的汤溪话,比如说“一眼就认出她”中的“一眼”——读成“一件”(一下子)就是厚大塔石的发音,若是“一睚(wo)”(就是看一眼就认出了)就是汤溪城里的发音了。“心里还有些怕”——汤溪话中,有用“慌”的,“怕”是厚大塔石一带的说法,在《老老嬷》语境中,老老嬷面对即将出现的失散大半辈子的情人,心里是慌兮兮的,她的心理演绎得多么微妙:

怕你侬归来变个老货,(怕你回来变成个老头)

怕你侬归来还后生么俏(念cun,去声);(怕你回来依然后生一般俊)

怕你侬归来看(念音)见个老老嬷,(怕你回来看见个老太婆)

怕你侬归来一下便认出她。(怕你回来一眼就认出她)

“怕你回来变成个老头”,是希望他在外面过得还好,不要成为一个糟老头;“怕你回来依然后生一般俊”“ 怕你回来看见个老太婆”,却是担心对方过于年轻英俊,怕自己丑老太婆配不上他了;“怕你回来一眼就认出她”,就有些莫名的奇妙了——怀着一种紧张一种期待一种羞涩一种手足无措的没来由的慌张!耐人寻味的还有结尾——

山背的藤李熟了(山坡的猕猴桃熟了)

树上的毛栗空了(树上的毛栗子空了)

溪塘里的水流空了几何(溪塘里的水流空了多少)

哈炯还有鱼,哈炯还有青蛙?(为什么还有鱼还有青蛙?)

“藤李熟了” “毛栗空了”——这里有时间的流逝,流水似年,流年似水,无穷无尽的是流水是时光,是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的鱼啊青蛙啊,它们生生不绝,就如同我痛苦而甜蜜的期待,当初后生“去去便来”的承诺让当年的“一个囡”(年轻女子)等待成了一个老老嬤——在一年年的藤李和毛栗成熟中望穿秋水的那个囡,让你想到在白塔边上苦苦等待傩送的翠翠,想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无限惆怅。

附录《老老嬷》歌词(普通话与方言对照)

那年你到山背, 那年你到山背

对她说,你去去就回。 报她你去去便来

她日日望着那条路, 她日日望(念梦音)着这条路

再没见着你回。 总看(念梦音)不见你侬归来

那些日子, 那些时间

你和她都还年少; 格侬一个囡,你侬个后生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 这么些年过去

她总说不出心里为啥还有点怕。 总聒不来她哈炯心里还有点怕,心里还有点怕。

怕你回来变成个老头, 怕你侬归来变个老货

怕你回来依然后生一般俊; 怕你侬归来还后生么俏(念cun,去声)

怕你回来看见个老太婆, 怕你侬归来看(念梦音)见个老老嬷

怕你回来一眼就认出她。 怕你侬归来一下便认出她。

山背的猕猴桃熟了, 山背的藤李熟了

树上的毛栗子空了; 树上的毛栗空了

溪塘里的水流空了多少, 溪塘里的水流空了几何(给亥)

为什么还有鱼还有青蛙? 哈炯还有鱼,哈炯还有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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