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代人在花前都有自己的歌
羑河纪实之一二四
每一代人在花前都有自己的歌
文生
阳春三月,芸要和老伙伴们去江南油菜花,这事她向望已久,但是长久以来,总是没有时间。这一次,和退休的老伙伴们商量好,团体去,有优惠,已定上票了,时间不能更改,但她心里还有担心。
她但心父亲高工的身体。父亲八十多岁了,身体还行,基本能自理。平时是她照顾,做做饭,然后和长久沉默的父亲说说闲话,侃闲话时难免说到往事上,说到激动处,心情波动。父亲说和他一样的人,一直在城里,混到了一官半职,退休金老高,而他在农村呆了几年,回来后在企业里只是一个工程师,退休金只有人家的一半。老人需要的是心平气和,父亲常在她轻声柔语转移话语下,波动的心情才渐渐平和,只是有时她的心里,却难以平静。
她的办法,有时就是引导到今不如昔上,化解旧日的不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常说,现在吃什么都没味道,没有以前的好吃,菜就不用说了,就是粮食都是化肥味。你看看现在吃的油,没有以前的淳厚、清香。
在她看来,淳厚、清香是自相矛盾的。
父亲说:不是。淳厚、清香是统一的,手工能做到。
父亲热衷于买手工做的油。城市的马路边上,或者小区里,常有一些人,用小面包车,拆了里面的坐位,装上榨油机;再拉上油料袋,里面分别放着芝麻、花生、葵花子……,到地方后摆出来,什么油都能现榨。还有瓶瓶罐罐,说里面是香油。父亲常留连于这些小摊子上。
在她看来,这些小摊子上的榨油的设备油污污的,榨的油质量没有保证,里面有许多杂质没有清除。
她对父亲说:不要太迷信手工,不用买这样的油,去大超市里买牌子货。
父亲说:这些年你看倒了多少牌子。
她说:有许多牌子还在。
父亲说:你在农村,对那些好吃的,就没有记忆?
她说:有啊。只是,农村的好东西,现在看来都已失传了。
父亲说:不是,是过去什么东西都稀缺,才觉的好。
她说:是啊,那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才觉着肉好吃,现在天天吃,就觉着没味儿了。
父亲说:是现在的肉变了,都是饲料猪,不是土猪。
她说:街头上也有卖土鸡蛋的,也没有多好吃。
父亲说:你吃到了假土鸡蛋。
她说:这一段时间我出去一下,看看油菜花。
父亲说: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黄黄的一片。
她说:菜油好吃吗?
父亲说:在老家,挺好的。
她问:爸,您还记着老家种油菜吗?
父亲说:老家那个小气候,其实是不容易种好油菜的。我在农村时,也和村里在人努力过。
她说:你们当年也种成了。
父亲说:是的,我们那时的理想,是能解决村里人吃不上油的事。其实当年我是说的多,真正种成的是人家。现在怕是没有人种了。
她说:您也知道村里没人种了?
父亲说:我咋就不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太物质,没有我们那会儿有理想。可惜,我年轻时,在城里工作没几年,那个装备在关键时,被打倒下放到农村,在农村,也是和那些年轻人想办法种油料。
她说:那里不是你的伤心之地么?
父亲说: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你还想那里吗?
她沉默。
父亲问:想什么呢?
她说:想年轻时的朋友,当年俺们都是水灵灵的,现在都年纪大了,有的已经走了。
父亲说:要是她们也象你那样考上学的话,也会象你这样,风姿依旧。
她说:是的。俺命好。
父亲说:是你及时收心,好好学习了。
她说:但是很多小姐妹没能继续读书。
父亲说:要是你弟弟当初也象你这样考上学就好了。
她说:俺弟弟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小时候在农村混,没有受到好教育,年轻时也是有朝气的,只是进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时间长了,人的热情也熬完了,后来又下了岗,现在五十多了还到处打零工,工资的一半交各种保险,他现在也说您不想听的话,您要理解。
父亲说:你不也是在农村呆过的?啥就不一样?
她说:其实弟弟的说法,很多人都说过,只是现在很多人观念都改过来了,他还固执,一天到晚就是说外国的月亮圆。他不知道,梁园虽好,不是自己的家。
父亲说:他只是听人家说梁园好,没有自己去过。就象你去了那些人们说的天乱坠的地方,心里向往的很,结果去了之后,大失所望。
她说:很多人出去了之后,会觉出自家的好来。
父亲说:你护着你弟弟,我也放心。
她说:放心。没事的,只会往好里变化。
父亲说:祸从口出,什么年代都有。
她说:没事的,现在大家看问题比较客观,外国月亮圆的就那么几个国家,现在音讯多,人们不光听,还要看更多的国家,发现也不过如此。
父亲说:人的观念是不容易改变过来的。
她说:会慢慢变化的。
父亲说:但有的是不会变的。
她说:不说了,我这几天不在家,出去一下。您自个照顾好自己。
父亲说:有你哥哥弟弟呢。出去干啥呢?
她说:刚才说了,看油菜花去。
父亲说:年纪大了,记不住,倒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记着清。
她问:您记起什么来?
父亲说:咱们村里也种着油菜,本来不用舍近求远,可你们年轻时就是好舍近求远,去那个石林黑塔村火车站边看人家的油菜花开。
她说:老早的事您还记的。
父亲说:去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吃鸡蛋不用看鸡下蛋,吃油也不用看油的花如何开呀?
她说:没事儿去看看,散散心。
……
芸和许多人坐在大旅游客车上,车上的人们似睡非睡,她无睡意,看着车外的景色退行。春天到了,在三月中的豫北,麦子已返青,但许多土地还是黄黄的裸露的。车越往南行,绿色就越浓,树已吐新绿。车子路过村子的时候,她看到树丛中的农家,都会想到每一个农家都有不寻常的故事,就有想让车停下来的去了解田园的冲动。但多年前的农村生活告诉她,事实不会是这样的。只是她在城里呆久了,田园诗也教的多了,还真会的对农村生活有田园幻想……
看,这就是油菜花。有人叫起来。
芸很早就就发现车外的风景越来越不一样,路两边的麦田开始向油菜田过渡,一片青,一片黄,一片片青来一片片黄,后来车行在山中,眼前就是一层层黄,一片片黄,人在花中行,花在人间开,五颜六色的人们,衬映着花开的更浓烈、更娇艳……
下了车后,她和许多人漫步在花丛中,先是和大家一起,拿出手机乱拍,不少人转手就挂到网上,不久人们就拉开了距离,三三两两的走。芸独自走在花丛中,心中的感觉说不上,这时路上有一个人在地边望着油菜地,手里拿着小锄头,还有一个筐子,里面有些野菜。
她问:大哥,这块地是你的么?
是。
她问:种了多少呢?
上百亩。
她问:都是你的?
不多,大部分是流传过来的。
她说:花开的真好。
都是人辛苦伺候的呢。
她说:种了一辈子,好把式。
年轻时种过,后来什么都干过,再后来,干不动了,就回家重操旧业啦。人吗,跑了一圈后,还不是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树叶还要归根呢。
她说:种油菜比种别的好。
也好不到那里。
她问:为啥?
这些年,油价上不去。
她说:油是好东西,好多人还记着年青时,吃油要油票的日子,那时的油可香呢。
不凭号后就不香了吧?
她说:你知道这个?
俺当然知道。这些年,油不香了,也不好种了。
她问:为什么?
不嫌钱。
她问:种的地太少?还是别的什么?
外来的油太多了,那些大豆就不知道进口多少了。现在为了大豆,国家在和人家较劲呢。
她说:大哥也知道这个?在她的心里,山里的老人,是不关心时事的。
当然知道,和钱相关么?大豆进少了,菜油价也多少能上去吧。
她问:那个国家的人工比我们高多了,为啥产品还有竞争力呢?
我们生产的规模实在太小,相对人工成本实在太高。
她说:那就扩大生产规模吧。
不容易,凭这些小块地糊口的人还是太多。慢慢来吧。到时候一个人会也种好多地的。你是老师吧?
她说:是。
都教过啥?
她说:语文、历史、时事都教过……
哦,难怪这些事你懂……
她问:不种不行么?
不种不行。咱们敢和人家打贸易仗,就是心中有底子,天下的油料多的是,我们生产的也不少,怕你何来?
她说:哦。这块地里油菜长很好,你的技术高,
我没什么技术,就是人家指导,到时人家收,都不容易。
她问:为啥?
我们这里搞公司加农户,问题是,菜籽价底时,人家咬着牙按合同上的高价收菜籽,可是菜籽高价时,没人愿意按合同上的底价卖给人家菜籽。所以公司想自己种,可盘不来大面积的地。对了,技术员是从你们河南来的。
她心里一阵激动,会不会是强呢?问:多大了?
年轻的呢。不错,好娃娃,新一代年轻人,有理想……
这时,有伙伴喊,芸呀,快点过来。
……
导游是个小青年,在油菜花田前集合时说:叔叔阿姨们,现在你们退休了,为祖国的大好河山干了一辈子。您们年轻时,很喜欢唱歌的吧?我刚学会你们那会儿唱的一首歌,真是好听——
小姑娘,你唱一唱——
年轻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这是他们很多人年轻时十分熟悉的歌,于是油菜花前响起——
荡起小船儿,
暖风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
春光更惹人醉,
……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
要靠我们这八十代的新一辈!
……
一曲歌罢,很多人一辈子经历的辛苦和泪水在歌中得到化解。有人说:马上就进入第二个二十年了——
有人说,小姑娘,这里是老中青三代——
不用急,每一代人在油菜花前都有自己的歌——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9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