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

（一）

“蒋姐快来看，王桂兰装逼装得真逼真，又在朋友圈晒幸福了。”一上班，我就被同事拉去看热闹，原来是前同事王桂兰又在空间发各种美食，晒各种奢侈品。

同事讨厌她是有原因的，记得有一次大家约好一起去外滩玩，王桂兰姗姗来迟，她说中午吃多了海鲜，头晕肚子还有点不舒服，吓得大家以为她是海鲜中毒，叫她赶快去医院。谁知道后来她忍不住在一个垃圾桶边上不停地呕吐，吐出来的居然全是方便面。装逼装到这个份上，我也是醉了。

我讨厌王桂兰不是因为她虚伪，也不是因为她势利眼攀高踩低，而是因为她忘本，丧失人性，才让我恶心。

王桂兰是贵州来沪的打工族，他们夫妻俩在上海已经20年左右，混得还算不错。

记得那是六年前的某一天，王桂兰接完一个电话后就哭了，大家关心地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什么。后来她的电话又响了好几次，她都没有接听，最后直接关了手机，提前下班走了。同事们七嘴八舌猜测，说会不会是王桂兰的老公有了外遇，小三找上门了，或者是孩子叛逆顶撞了她。但是，第二天看到她若无其事的来上班，大家也就没有多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第三天的中午，老总办公室里的电话被一个陌生人打响。打电话的人自称是王桂兰的叔父，说王桂兰的老爸三天前去世了，想叫王桂兰夫妇回去奔丧，因为王桂兰手机关机，所以才辗转找到了单位。王桂兰叔叔说谁家没有老父老母，工作再忙，老板再狠，也不能丢了做人的基本底线吧？言词之中是在责问老板，员工的父亲去世了为什么不批假？我们老总听完后也是火冒三丈，当即就叫王桂兰接电话。谁知道她拿起电话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老板准假了，同事之间都随了礼金，王桂兰还是没有回去给老父亲办丧事，不止是她没有回去，她的老公也没有回去。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她甚至都没有让老家的公公婆婆去给去世的父亲烧柱香，让在老家读高中的儿子去给外公磕个头。用她的话说就是，娘家是填不满的穷坑。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回家也无所谓。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我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王桂兰的娘家穷得叮当响。她姊妹三个，除了一个条件不好的妹妹王桂菊，还有一个沉疴在身的弟弟王受启，绰号王孬子，这个弟弟疾病缠身，除了生活能够自理，什么都做不了。老母亲也已经年迈，做不了体力活；两个十二三岁的侄男侄女，读书也要花钱；还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弟媳妇还是从外省嫁过去的，叫孙二娘。这样的家庭，王桂兰要是回家的话，条件优越的她肯定要承担一部分父亲去世的费用，她不愿意。就算父亲生前最宠爱的是她，她也不愿意回去，她怕沾染了穷气。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王桂兰的行为只能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在法律上却不能告她不孝，特别在观念落后的农村。我们老总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一个人要是对自己的父母都不好，你还奢望他对谁忠心，企业吗？不可能！所以忤逆不孝的人本公司绝不留用。”王桂兰合同期满后，我们单位就没有和她续约。

（二）

王老爷子去世，大女儿王桂兰关机躲避不管，媳妇孙二娘和小女儿王桂菊不能不管呀。接到电话后，孙二娘和王桂菊夫妇买了最早的一班火车往家赶。下了火车，已经是晚上十点，没有班车的情况下，姐妹俩一合计240块叫了一辆出租车。快到镇上的时候又遇大雨倾盆，司机师傅不熟悉路况，车轮又陷进了淤泥之中爬不出来。她们一边哭一边帮忙推车，无奈的是车子纹丝不动，司机师傅也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孙二娘见状，说时间不等人，果断的决定步行回家。王桂菊说知道有条小路，离家只有十里地，就是要穿过荆棘丛林和好几处坟场。

农历三月初二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孙二娘、王桂菊夫妇一行三人就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在荆棘丛林中摸索前行。大家都淋成了落汤鸡，裤子划拉破了，手上脸上都是血痕。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看到家门口的灯光，看到堂屋里两个守灵的孩子和卷缩在躺椅里的王孬子，孙二娘放声痛哭。她不是哭棺木中的公公，她是委屈，是心酸，是借这个机会释放内心的压力。王桂菊也是趴在父亲棺木上大放悲声，她说自己没出息，劝不回大姐，她对着父亲的灵位发誓，此生不会原谅没人性的姐姐王桂兰。那一刻，孙二娘也暗暗起誓，这样的富贵亲戚从此就当没有，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王老爷子的遗体在家放了九天，各种法事一样没有落下。他老人家劳累辛苦一辈子，走得倒也是热热闹闹。

遇到这样的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费用，孙二娘一万多元的积蓄早就用光了，王桂菊带的两千元现金请了吹鼓手后也所剩无几。

三月初十卯时（早上6点多）出殡，灵柩上山之后，所有的债主胡乱吃了几口饭，就把孙二娘堵在了墙角，等着结账。出租“尸体冰冻机”的张师傅首先开口，他说他的钱最少，一天一百，总共九百块，叫孙二娘先把他的账结了。道士师傅说他的路途最远，一帮人还要到别的地方赶活，说应该先给他结算。街上卖鞭炮的老板娘拉着孙二娘的手委屈地说大妹子啊，我可是小本生意不容易啊，你家这次欠了700多块钱的鞭炮，加上三年前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欠的，一共一千多点，先给我结算了吧！烟酒店老板的话让孙二娘最为感动，她说大妹子，我家三千多块钱你只要许个诺，告诉我什么时候给就行了，现在我不要，说完擦了一下微红的眼眶退出了包围圈。

被逼到墙角的孙二娘被眼前的阵势吓傻了眼，她那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看到无助而憔悴的妈妈在债主们的逼迫下瑟瑟发抖，心疼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求他们：“你们不要逼我妈妈，求求你们了！”后来有一段时间，这个逼债的画面频繁的出现在孙二娘的梦里，一次次地把她从噩梦中惊醒。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绝望之中的孙二娘在那一刻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娘家人，她要找娘家的亲人救命。她先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姐姐，姐姐心疼地问她需要多少，她说先借五千。边上的王桂菊急忙说：“嫂子，嫂子，多借一点，我的银行卡密码忘记了，取不出来钱，回去的路费还没有呢，只能你想办法帮我们垫一垫。”孙二娘一边流泪一边又拨通了自己妹妹的电话，妹妹问要多少，她说两千就行了。

“万一取钱的时候孙二娘逃跑了怎么办，她是外地媳妇，也是这个家唯一挣钱的人，万一她跑了，大家的钱就泡汤了。”几个债主一商量，由其中一个有摩托车的人带着孙二娘去十公里外的镇上取钱。美名其曰是做好事，其实是防止孙二娘逃跑。

钱取回来了，债主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仿佛是劫了一票就地分赃一般的喜悦。出租“尸体冰冻机”的张师傅在金钱面前也露出了丑陋的嘴脸，说先前自己记错了，不是100块一天，而是120块一天，说九天是1080块，零头就不要了，给一千就行。孙二娘气得跑上楼打算问老公王孬子，当时说的租金到底是100一天，还是120一天。谁知道推开房门，没有勇气面对现状的王孬子早已一瓶白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倒在床上鼾声如雷，任凭孙二娘如何叫喊，就是如死猪一般没有任何反应。看到这个局面，孙二娘真的好绝望，她行尸走肉般地走下楼，刷刷刷的数了十张毛爷爷递给了张师傅。

打发走了所有的债主，孙二娘如抽了筋的傀儡，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泪如雨下。两个孩子抱着可怜的妈妈也是哭成了两个泪人，左邻右舍见了无不心酸。

礼金收了四千多元，孙二娘全部交给了叔父，说是给公公修坟的费用。婆婆一听，央求地看着儿媳妇说，还是修七千多的坟吧，那样气派，也就多三千块而已。“三千块而已？”孙二娘发飙了，哭着向婆婆吼道：“父亲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活着的人要如何生存下去！那些讨债的把我逼成了什么样子你没有看见吗？为什么你也要逼我？你们的口头禅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一辈子一分钱积蓄都没有，咱家是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你也不清楚吗？啊！！！”老太太还是不妥协，说大不了那三千块到时候找孩子大姑要。孙二娘听了那些无理的话虽然气得吐血，但是还是压住了火气做婆婆的思想工作。毕竟老爷子的死对她是个打击，大女儿丧失人性对她也是个致命的打击，所以孙二娘承诺婆婆，等将来孩子们大了，手上有积蓄了就给爷爷重修气派的坟。

王孬子还没有醒酒，孙二娘叮嘱孩子们照顾好他们的爸爸，然后背着行李包来到公公的墓前磕了三个头，又到赊欠烟酒的老板家打了个招呼后，踏上了南下的谋生之路。

（三）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王孬子在父亲去世两年后也紧跟而去，他是被病魔折磨了八年后走的。在他的日记本里，曾用红笔留下了这样几段话：“亲爱的党啊，我爱了你几十年，现在我需要你的关爱，你在哪里？找党的人办个低保，党的好儿子厚颜无耻地说先交六百块活动费才能办。我日你仙人板板，党就是个‘球’！”还有一段写着：“老婆，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王家烧了高香。只是苦了你一辈子，拖累了你一辈子，如果有来世，我定当结草衔环！”还有几篇都是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爱你老婆！好爱，好爱！！！”

王孬子的离世，对孙二娘来说也是个致命的打击。虽然她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这个小女子也早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两个十四五岁孩子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儿子说老妈不要难过，以后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我来保护你。女儿说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你，好好爱你，补偿你现在所受的苦难。再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婆婆，孙二娘觉得作为一家之主，自己没有资格软弱，她必须坚强，必须处理好一切大小事物，不能让孩子老人感到惶恐、绝望。

王桂兰夫妇还是没有回家吊唁，亲爹去世都没有回家，弟弟离世更别指望。有熟人打电话通知过她，她居然电话号码都换了。她儿子还算有点良心，20岁的大小伙子早就懂得了做人的底线，所以向学校请假来给舅舅磕了几个头。

王桂菊夫妇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是跑前跑后，他们的行动给了孙二娘最大的温暖。所以到目前为止，她们姑嫂关系一直处得非常不错。

娘家的兄弟姐妹在经济上更是给了孙二娘最大的帮助，所以债主逼债的画面那次没有出现。为了保护姐姐，孙二娘的亲妹妹千里迢迢去给姐姐护驾护航。

安葬好王孬子，有人跟孙二娘说外面来了个讨债的，好像是王孬子的牌友，说王孬子生前打麻将欠了他60块钱。孙二娘平静地说：“给”。没过一小时，又来了几个乱七八糟的人，也说王孬子欠他们打牌的钱。这个说欠80，那个想了想鼓起勇气说欠他200。而且都是口说无凭。孙二娘看了看他们，感觉比吃了绿头苍蝇还让人恶心。孙二娘说：“你们说王孬子欠了你们赌资，我现在都给你们，要是谁胡说八道，王孬子在天有灵会找他算账的。”说完盯着他们再问了一遍：“还欠谁的账没有给吗？”“没有了，没有了。”几个人讪笑了一下，骑着摩托车呼啦一下全走了。

从此以后，孙二娘就担起了养婆婆责任，祖孙三代相亲相爱艰难而有希望的活着。有一次老太太身体抱恙，她心疼儿媳妇，没有告诉孙二娘，而是去了王桂兰的婆家，叫王桂兰的公公婆婆帮忙带句话，就问王桂兰一句：“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是山体滑坡垮出来的吗？你是生下来就会挣钱吗？如此没人性就不怕街坊四邻戳脊梁骨吗？”说完眼泪洒了一路回了家。

没过多久，王桂兰给老太太汇了几百块钱，也打电话警告老太太不要去她婆家败她名声。说又不用到别人锅里盛饭吃，怕谁戳脊梁骨呀？气得老太太直捶胸口骂她是强盗。

（四）

太阳家家门前照，只是来早与来迟。最近几年，孙二娘一家都在逆境中顽强的活着、拼搏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孙二娘的两个孩子也争气，有闯劲。先后都谋到了锦绣的前程，更是出落得一表人才，而且个个孝顺懂事。也没有因为家庭的原因影响他们的性格，反而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感恩，更阳光开朗，这一点是孙二娘引以为傲的快乐源泉。

老太太就是一把活锁，为孩子们坚守着大后方的家。更是个老小孩，做事任性，一打电话没有半小时她是不会挂电话。孙二娘的小生意也在神灵的庇佑下做得风生水起，别家老太太佩戴的物件，她每样都给自家老太太买，绝不让她眼馋人家的。老太太说彩电小了看不清楚，孙二娘说：“换50英寸的液晶”说某某某家的冰箱真好看，孙二娘说：“换你喜欢的大红色冰箱，只要你开心就行。”说肚子有点不舒服，孙二娘说：“去医院看医生。”老太太也真不含糊，一年之内去医院做了八次全身检查，光是检查费就花了上万。总之，只要她高兴，孙二娘和孩子都由着她，宠着她。

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生活也品得有滋有味。就在大家走出阴霾，淡忘往事的时候，王桂兰破天荒的走起了娘家。

她在父亲墓前放鞭炮的时候，孙二娘就知道她到了家门口。依照孙二娘的个性，肯定不要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踏进家门半步，她站在门边酝酿着稍后如何发飙。帅气聪慧的儿子见状，连忙把老妈拉进了厨房，坏笑着说：“老妈，等会大姑进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发脾气啊，免得气坏了自己的凤体，不划算。再说了，鸡的屁股又下蛋也拉粪便，可是人们只吃鸡蛋，从来都不去理会粪便，我的意思，母后懂否？”说完撒娇的一笑。说真的，孙二娘也被儿子的良苦用心感动了。儿子是怕妈妈和姑姑要是吵起来，最伤心的是奶奶，孩子孝顺，孙二娘虽然脾气不好，也算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女儿也见机行事，抱着孙二娘，劝说道：“妈妈，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姑现在悔改了。看在她给奶奶打电话，也寄钱的份上，原谅大姑吧，毕竟她是爸爸的亲姐姐。就算她之前没有雪中送炭，现在来锦上添花也是好事呀！”

……

王桂兰带着一股六神的香水进屋了，珠光宝气的穿戴也掩饰不了她丑陋的灵魂，满脸的脂粉也遮不住成片的雀斑，多色的眼影让三角眼更加诡异，不合时宜的短裙搭配更像一个唱滑稽戏的小丑。孙二娘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句，你们来得真早，然后就进了房间。只听见外面的王桂兰使劲的夸着她的侄子，问怎么长得如此高大帅气。儿子非常热情的回复说：“姑姑也比我记忆中的姑姑还要年轻漂亮呢，差点都没有认出来哦。”

孙二娘在房里给小姑子王桂菊打电话，说大姐回来了，问她要不要过来玩。王桂菊说，羞于跟那样的东西同席，等她们离开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再来。

当天下午，王桂兰又把她铜臭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给邻居张三家的孩子一百块买糖吃，给李四家的爷爷两百块打酒喝，给王五叔一百块打桥牌，给赵奶奶200块买烟抽。她以为钱是万能的，可以收买人心，她没有想到的是，很多东西是再多的金钱都买不回来的。

（五）

其貌不扬的孙二娘，用她不平凡的人生，把一个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做到了极限。她在人前从来不抱怨生活艰辛，不流露出一丝一毫心底的悲伤。她总是把自己最开朗的一面展现给大家，她希望自己能带给朋友的是快乐，而不是影响朋友心情的牢骚。

责任可以使人坚强，担当更能激发人的潜能。如果你对生活充满希望，又有相亲相爱的家人，即使是炼狱一般的人生旅途，你也能闯出去。

孙二娘的座右铭是“担当是意志力的锤炼，是信念的支撑，是被需要，是责任！”

最后，祝福全天下热爱生活的人都能幸福美满；希望那些生活不如意的朋友，也能坚强乐观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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