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要说起黄山部队汽车连谁的驾驶技术过硬，答案可能会有很多，汽车连的战士们人人都能拉得出，顶得上。要是说起谁的炊事技艺最高？整个汽车连那就只有周立祥拔尖了。按照我们汽车连的规矩，炊事员是由新驾驶员轮流担任的。久而久之，汽车连的指战员人人都会有一手厨艺绝活儿，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周立祥拿手的那道又臭又香、味道独特的霉苋菜梗。

在我老家江汉平原，苋菜很常见。当绿阴冉冉遍天涯，春草池塘处处蛙的时节，各种新鲜蔬菜大量上市，水灵灵鲜嫩的苋菜十分突出，炒熟后红汤汁呈现红色，未成曲调先有情，以此苋菜就是江汉平原上人人拿来拌饭吃的家常小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军队大兴农副业生产，基层连队每天下午的最后二小时就是搞菜地。

我们汽车连的农副业生产之所以搞得远近闻名，其中有我很大的功劳。

每每初春，春风春雨润心田的美好时节，我特意在靠近生活服务中心旁边选择了二畦地，撒播点苋菜籽。因为战友们大多是江汉平原乡邻的缘故，所以红苋菜颇受战友们的喜爱，加上红苋菜也是江南春植蔬菜的首选品种，所以红苋菜是汽车连菜地春季播种当之无愧的主角。战士们把地整平，把泥土敲碎，然后撒上红苋菜种籽，用薄土履盖，浇上水，一周后即发芽了，待其出苗长出两三片叶子时，即可间苗，施肥。

“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苋菜在江南地区生长很快，约一个月后，新鲜的小苋菜碧绿青嫩，水灵清秀即可采收了。连里收获的苋菜，都是交到炊事班的。每逢苋菜到来，周立祥就拍碎蒜瓣，起锅放油清炒，做出美味飘香的炒苋菜。战士们美滋滋地吃着惹人喜爱的红苋菜，那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苋菜汁拌在饭里，颜色鲜艳，勾人垂涎，总会让战士们胃口大开。

苋菜极容易进入快速生长期，每当这时，周立祥就会特意嘱咐战友们留一畦苋菜让它长老。为此我曾大惑不解，因为老了的苋菜并不好吃，而且汽车连的菜地又在部队主干道两侧，全团干部战士们天天路过此地，团里每周还要进行菜地检查评比，这不明摆着是找批评嘛。于是，我让周立祥赶紧把那一畦老了的苋菜拔掉，但他怎么也不肯。我问他为何要如此固执，他告诉我。汽车连浙江兵较多，喜欢吃江浙口味的人不在少数，这一畦红苋菜就是给他们解馋用的。他还告诉我，在他们浙江老家，村里人并不喜欢吃鲜苋菜，纯粹是为了做霉苋菜梗。当苋菜开花结籽以后，就可以从地里起获了。在周立祥的坚持下，我同意让他试试。(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等到苋菜开花结籽之后，周立祥把苋菜梗切成寸许小段，在冷水里浸泡一天。当水中微微泛起一层泡沫后，洗净，沥干，拌盐。通常情况下，隔一天再次将水沥干。然后放入腌菜缸中，并封好口。过几天还会再放入盐，倒进冷水，直到将苋菜梗淹没—并按照原来的方式封好。

最开始我并不觉得周立祥会成功，因为我发现周立祥腌的霉苋菜梗气味难闻，所以担心食品安全卫生，影响战士们食欲。于是，让他把它移出操作间，放在炊事班后面的地方……

一个星期天，我闻到食堂飘着一种奇异的气味，就像老家的臭豆腐。我循着味道找去，却发现原来是周立祥的霉苋菜梗腌好了。他蒸了一大盆，连里几个浙江兵如获至宝，围着盆子馋的直流口水。我凑上前去，只闻到那霉稠稠、暖烘烘的滋味便扑鼻而至，瞬间让我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夕阳下冒着炊烟的厨房里母亲的身影。连里其他战士们也忍不住试尝一口，顿时一个个眼泪汪汪。泡烂的苋菜梗中心飘着絮状丝，那袅袅升腾而起的味儿似乎成了一种更纯正更地道的霉香与香霉——说不出口却又莫名美妙。我想，对于这奇特的味道，汽车连的战友们都会觉得香气扑鼻，因为这味道唤醒了他们儿时的记忆，这味道里带着淡淡的乡愁。

霉苋菜梗色泽亮丽，色绿如碧，清香酥嫩，鲜美入味。只见周立祥指将霉苋菜梗送往嘴里后先含一下，用力一吮，再嚼一嚼，吃得有滋有味。他边吃还边告诉我，相传越王勾践战败，国鄙民穷，百姓皆以野菜充饥。那一日，有一老者，在山上采得野苋菜梗一把。其嫩茎、叶已食用，但又老又硬的菜梗一时无法煮熟，弃之又觉可惜，便藏于瓦罐中以备日后再煮。不料数日后，罐内竟发出阵阵香气，老汉取而蒸食，竟一蒸即熟，其味又远胜于茎叶。百姓闻之，纷纷效仿，霉苋菜梗流传至今。

但凡美好的味道都有其深刻的文化渊源，原来这霉苋菜梗传承了卧薪尝胆的越地文化内涵，怪不得周立祥等小小年纪却如此深邃，少年老成。我想，这大概是源于其家乡的底蕴和难忘的乡情吧！

大味必淡，大道至简，却还能在最艰苦的军营里，亲手做出家乡的味道，就他而言，应该是人间至欢。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推己及人，能在这简单奇特的霉苋菜梗溶入对战友的热爱，对军营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他愿意让这些简单的食材，变幻出无数风味，来调剂连队单调的伙食，改善战友们的生活，是用返璞归真淳朴的味道告诉了我们——团结友爱，是汽车连队战友们心中一抹绚丽多姿的彩霞。

往事如烟，离开了连队多年了，现在想起来，或许在别人眼里咬的是苋菜梗，可能在周立祥的心里就是军营的生活。或许，别人的鼻子里闻到的是一种难以接受的味道，而在他的心里就是以苦为乐美好青春的气息，那是挥不去的记忆，留不住的年华，放不下的战友，忘不了的情谊……

其实，我们都一样。在部队，幸福是很简单的事；离开后，过去的那些简单的事，每当我们回味起来，都觉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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