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暮色
汽车顺着盘山公路前行,翻过山,进入群山合围的平地。德权对我说,马上就要到了。依稀记得,这地方,我二十多年前步行到住花桥的一个同学家去时曾经路过,要不是因为这次德永父亲去世,德权通知于我,也许这辈子难得再来这地方印下足迹。起初德权给我说德永父亲去世,问我是否前去悼念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岁末琐事甚多,故乡在山的那一边,重峦叠嶂,好远好远,不经一番思想斗争,真难得回去一回。又想,时已隆冬,现农村外出打工的人很多,乡村空寂,老人去世,生得寂寞,死又冷清,未免叫人悲凉,加之德永虽与我不在同一个乡,平时联系也少,但从姓氏而言,也算是同宗家亲,且他为人不错,故决定再怎么也抽空前去悼念一下。
我问德权,德永父亲去世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德权说,他就两兄弟,德永在贵阳工作,他弟在县城居住,平时家中只有两位老人,此番老父亲去世,也只有把母亲接出去,或跟德永,或跟他弟居住。入村,路旁已停放不少车辆,择一处稍宽的地方停车,但听得前方鞭炮炸响,我们下车走过去。德永家就在公路旁,爬一小段坡即到。老木瓦房,斗方的院子里安放近十张八仙桌,条凳上坐满了人,院子边上还有很多找不到位子,站着的客人。一身孝服的德永见到我有些意外,连说辛苦了,这么远赶来。我安慰他几句,他却说客多,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不好意思。那么多亲戚朋友,他哪里顾得过来,我说你且忙去,我们自便。
德权是当地人,农村是流水席,他协调帮忙的人,给我们空出座位,刚入座,即开席。边吃边上菜,石阡乡下的习俗大多是“九大碗”,即九个菜,胡乱扒两碗饭,塞满肚子,我们下席。我原以为,这个季节,外边打工的人还没回来,来的亲友不会多。德权说,因他们这个村人比较多,离县城又近,有些人就在县城打工,所以来的人比较多。
天还未黑,德权又说,这里人多,干脆带我们到村里转一下。四周是山峦,村子依山脚而建,中间平坦的地方是田地。在高原地区,有千顷平地,这个村子在以往算得上富饶之地。村庄已在向稻田延伸,木瓦房与新修的钢筋混凝土房屋交错;有的人家,新修的房子,参照城里别墅的样子,巍峨耸立,应该是比较有钱的人家吧。德权说,房子修得最好的那两家是在外搞建筑工程的,挣到了钱,所以回来修高房大屋。我笑着说,修几千上万平方的房子,平时在外工作,无人居住,不是浪费钱财吗?德权说,有些人在外挣到了钱,回来修很宽的房子,不过是要面子,向别人显富而已。
眼前的田地,有的种上苗木,有的种的蔬菜,还有很多荒着。以前良田是一家养命的根本,故大家修房造屋拣山脚贫地用,现在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田地荒芜,土地也不那么金贵,修房子也拣好的田地占。同行的熊印说,这些田地荒着可惜了,这里离城近,种蔬菜应该效益不错的。德权二叔说,种蔬菜得下力气,变成钱也不容易,哪里有在外打工钱来得快?种一年粮食还不如在外打两个月的工,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种地,跑外边打工去了。
暮色浸下来,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去。农村的习俗,村里的人要去为亡人守夜,请先生做道场,唱孝歌,热闹一场,陪伴亡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德永家在当地人缘不错,来守夜的人很多,院子里挤得满满地。望着黑沉沉的老屋,按德权说的,德永父亲去世了,老母亲要接出去生活,这老屋就由它自生自灭了!这养活我们的土地日渐荒芜,乡村就这样被我们慢慢地抛弃,在这块土地上的故事最终被历史的尘埃淹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冬天的风有些让人彻骨,眼前的乡村是一片暮色。相隔二十多里的我自己的家也该是眼前的景象吧?去年父亲去世,因周围的人家都空了,我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乡寂寞地生活,把母亲接到了贵阳,百年老屋,只有任它空着,家里的田地,也只有任它荒芜。母亲到贵阳,总唠叨着远方的“家”,我总是劝慰母亲,此地甚好,安心地生活;其实,在心底,我也感到远方的家在向我召唤,不仅是老屋,还有父亲的孤坟,在荒野上,只有听风在不停的诉说,搅得我心里生痛......
工业化进程已抽干了乡村的血脉,老去的村庄只剩下躯壳。乡村的未来在哪里?村庄已残破,生养我们的土地,已日渐荒芜,乡村新的、有活力的生命还在孕育中,站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萧萧暮色中,我只有任寒风把我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