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枪声
我反复思考用什么题目来写这篇游记。
起初拟“五色流泉”，欲从温泉切入正题，因为那火山岩和地热水喷涌沉淀的华彩给我的记忆深刻。又想用“天下和顺见狼烟”，考虑南国名镇和顺是边陲明珠，欲以“和”文化反衬抗战的艰辛。但思来想去都或多或少位移了心中的执着，不足以铭记那些抗日志士，故三易其目，是为题记。
初识腾冲是前些年报刊连载的《中国远征军》，我几乎没拉下过一日的刊文。这是对抗日战争正面战场国军形象的大力宣扬。由之，我结识了戴安澜、杜聿明、宋希濂、卫立煌、孙立人、何绍周、李弥、赵镇藩等一大批将士官兵。
70多年前的云南滇西，殷殷的红土，丛林依偎着磐石。源源不断的国际援华物资通过滇西公路运往中国境内，分散到内地的抗日战场。这是一条生命线。但随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攻缅甸，这条事关中国抗日战场成败的大命脉面临被日切断的危险。中国远征军应运而生。之后，历经3年3个月的出征、退却、反攻，近20万将士伤亡在祖国西南边疆，矗立起永垂不朽的丰碑。
我在梦中与腾冲邂逅，不仅仅为了景色，实则感慨风华正茂的勇士们长眠在这鲜花常开的地方，吟着《国殇》之歌：“诚既勇士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葬我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见兮，永不能忘”。衷心缅怀矣！
那个端午节清晨，从保山市保西路上杭瑞高速，导航显示距腾冲170公里。路过澜沧江大桥，穿过三四个山洞，至蚂蟥箐下道走S317线，过傣族乡五合，公路绕来绕去，忽至山顶见一块硕大的标语牌：“高黎贡山欢迎你”。我肃然起敬，这莫不是当年远征军将士翻越的死亡之地么？心中一番怜悯与上苍共鸣，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雾也遮峦障眼，营造出低沉哀伤的意境。不过这种情态是短暂的。继续前行，视野里尽是葱郁，像西双版纳的绿，清脆欲滴，如川南雅安的玉，润不染尘，更似香格里拉的净土，神秘雄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十时许，映入眼帘一个山间盆地，周围群山，东南方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山巅上婷立一塔，犹如风冠上的羽朵，后来得知这正是来凤山。不大的一个县城，少见高楼，更寻不得红瓦，也无显殊的傣寨风韵，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此是闻名中外的腾冲，那不过是掩映在翠海绿怀中一座平凡城邑。
车至一家挂有“腾越旅行社”的楼前停下。我说明来意，一个刘导根据我们的时间安排，谋划先看热海，再去侨里古镇、抗战博物馆、拜谒国殇墓园。
出县城东驶10公里左右，在一个叫清水乡的地方下车步行。走不许远，见前面山沟里雾气腾腾，仿佛置身于西游记中的凌霄仙境。转过一道急弯，突然看到一个大照壁，上书“热海大滚锅”五个行书大字。
导游介绍，腾冲热海是中国三大地热区之一，面积约十平方公里，境内有沸泉、气泉、喷泉、温泉群88处。最典型的是“大滚锅”，直径5米多，水深1.5米，底部水温102度，中间98度，水表89度。
我看到上下翻滚的水池边一位老太太在一个形似井状的地方用稻草拴住串串鸡蛋放在水里，还把花生土豆放在一个小篮子浸在“锅”中不一会儿就熟了。出于好奇，花20元买了熟鸡蛋分给伙伴们尝鲜，鸡蛋烫手，但皮很好剥除，蛋清软软的富于弹性，一种独特的矿泉清香。
姊妹泉是两个泛着硫磺色彩的水池相互依偎喷着气泡。珍珠泉里则有无数雪样的气泡从十余平方的水池中扭着腰钻出来。还有怀胎泉，传说饮了此水便着胎，我试着喝了点，咸咸的，手触有滑润的感觉。
要数蛤蟆嘴泉功夫高啦，是气是水合二为一从崖豁口处飞泻而下，在石熊、石像、石羊、石僧身上激起飞舞的浪花，在阳光下雾化为一道彩虹。
幽径上铺着黑黝的火山岩砖，堤岸上和梯堰上砌着方块“黑海绵”，坐在石栏板上烫腚，靠在岩墙上烙背，脸热烘烘的，身上汗津津的，活生生的偌大天然桑拿房。
中午在县城来凤山下一个小广场用餐。我在这个广场漫步，一座高不过四五米的石质纪念碑上刻着“国民革命军第二十集团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导游告诉我，当年这里是一片树林，国军两个团从这里攻城。
腾冲战役是中国抗日战场国军大西南的一场鏖战，也是抗日战争以来国军收复的第一个有日军驻守的县城。。从1944年8月至9月13日，历时43天，阵亡官兵8671人，仅军官就1234人，还有美军14人。全歼日军2100余人，俘虏53人。日本称此为“玉碎之战”。
腾冲古城在纪念碑的西边，是明代1445年动用一万多将士历时三年筑成的石头城。城墙全是用当地的火山条石，周长4000米，厚6米，墙高8米多，四面各有一座13米高的城门，本身就像一个坚固的大碉堡。不过现在已看不到古城了。当时美军飞机的批次轰炸，国军的大炮地毯式攻击已把城邑变为瓦砾。
我读过惨烈场景的记述。据一位蔡姓老兵的回忆：“腾冲城里到处是枪声、喊杀声，一眼望去尽是烈火和硝烟。断壁残垣下，一堆堆尸体，一股股焦臭味，直呛得恶心。在进攻的路上，为隐蔽身体，不得不扒开敌人腐烂的尸体，从一堆堆蛆上爬过去，在受日军火力所阻有找不到隐蔽的地方时，就只好把死尸堆起来做工事，自己卧倒在恶臭的血水中。有时一梭子机枪或手榴弹炸在尸体上，弄得一头一脸臭烂死人肉”。
“面对敌人的碉堡，国军是以营为单位进攻的，打下一个再换下一个营。”
“腾冲的文庙是日军的宪兵队总部，等战斗结束打扫战场时，里面三间房子码满了日本人。蛆白生生爬满了墙上、房檐上和瓦砾棱上，看后饭都咽不下去”。
有人回忆腾冲城当时没有一片树叶上没有两个以上的弹孔，根本没有可以避雨的屋檐。
午后驱车奔侨里古镇。约行三四公里，一座石牌楼捧着“文治光昌”、“士和”、“民顺”婷立在太阳光下。脚下千亩荷塘的“莲女”们披着绿翠闪着银光，仿佛置身于时光隧道中的我如痴如醉。醉的是南国溢美流彩的景色，痴的是对先烈的敬仰久久不能释怀。
浏览文昌阁，这座中国最早的乡村图书馆，1921年兴建，现藏书7万余册。胡适题有匾额：“和顺图书馆”。廖承志题有：“文化泉源”四字。
紧接着参观抗战博物馆，这里展出了滇西抗战的史实。有图片文史资料1000多幅；有枪炮、车辆等6000多件实物遗存。穿梭每一个展室出来，我怒发冲冠，恨杀倭寇不逢时；崇敬先烈，何分国共两党人。
最后一站是国殇墓园。
葱郁的杉樟肃立在甬道两旁，进得有南国风韵的挑檐马头墙牌楼，穆立在忠烈词前，先看到挡土墙壁上蒋中正题、李根源书的“碧血千秋”。拾阶而上，大殿悬额于右仁所书“忠烈祠”，檐下横置蒋中正笔墨“河岳英灵”匾。祠内外立柱上则是何应钦及远征军二十集团军师级将领的题联，走廊两侧有蒋中正签署保护国殇墓园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布告”，二十集团军总司令何揆彰的“腾冲会战概要”等碑记。祠内正面为孙中山像及遗嘱，两侧墙体嵌有阵亡将士题名碑石9618人。
其后的墓园依山而建，整个山岗整齐排列着3642名烈士的墓碑，因为仅有这些人通过遗体辨识了身份。每块碑石上镌刻着他们的姓名、军衔、职务等，从山下到山上，阵亡者的级别由低到高。一棵棵生机盎然的阔叶树为烈士护荫遮阳，我叫不出名字，但霎那间意识到正是一个个冲锋的勇士。那一块块墓碑，我看不清尊容，但不正是他们撑起了民族的脊梁！
那些绿地无名的小草，用柔枝嫩叶挑起露珠反射阳光，那些无名的黄花、紫花、白花默默的绽着芬芳，那些无莹无名的勇士们用血肉筑就了中华民族坚不可摧的长城！
民族英雄们！你们在抗战胜利的黎明前倒下了，但站起来的却是世界东方的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