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耕火线一显身手
在春耕火线一显身手
程正渝
1964年3月20日，县委赵书记一声令下，全县春耕工作开始。——那些年一直如此。
赵书记亲自坐镇设在M公社的县委春耕指挥部，我站的王牌拖拉机——唯一马力较大的ДТ–54拖拉机，自然要到M公社去犁地。
没两天，也在M公社的胡书记打电话来，说，才修好的ДТ–54拖拉机没有马力，拉不动五铧犁，叫我和吴师傅带上工具马上去M公社。我知道ДТ–54拖拉机也是吴师傅主修的。自那次龃龉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说过话，这时候他才跟我说话：ДТ–54拖拉机修好试车时就冒白烟，曲柄连杆机构和配气机构都没问题，不晓得毛病出在啥地方？我立刻想到，在农学院实习过的“供油时间的检查调整”，就问，在维修过程中检查过供油时间吗？吴师傅一脸茫然，摇头说，不晓得供油时间……
于是，我趁吴师傅去维修车间准备工具的时间，把随身带的一个小本子掏出来，把其中“供油时间的检查调整”复习了一遍。——这个小本子里抄录了拖拉机常见的故障排除及技术数据，是在大学实习的时候抄录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头发花白、唯唯诺诺的季老头给我俩备好了马，吴师傅把他的工具袋捆在马鞍后，我们就纵马出发了。
在路上，吴师傅说，我在上海修了好多年美国柴油机D7、D8，从没听说过供油时间还要调整；也没见过像苏联拖拉机这样，一会儿这里打黄油，一会儿那里加机油。——真是搞不懂！
来到M公社某生产队地头，胡书记和县委赵书记还有几个干部正在谈论着什么。农机手们则都在拖拉机旁等候着，我们把马拴在路边树林里，吴师傅提着工具袋和我一起忙朝拖拉机走去。ДТ–54拖拉机腾车长，这位开朗的河南小伙，对我们说：机车难启动，冒白烟，拉不动五铧犁，——我要他发动机车试试，果然如此。
于是，我指挥腾车长和农机手们：停机熄火，拧开一缸高压油管注意油面波动，一人用摇把转动曲轴，一人在飞轮边观察记号并插入销钉；然后打开供油时间调整花盘盖，按规定调整……最后，装复后重新发动机车，拉五铧犁重试，拖拉机突突突地在大田里开始犁地，——一举排除了故障！
我的内心十分激动，这是我当技术员以来第一次独自解决的技术难题，而且是在众目睽睽的春耕火线上，如此顺利地排除了重大故障！但是，我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县委赵书记也来到拖拉机旁，他是一位黧黑瘦削头发斑白的老头，戴着皮帽和短皮大衣，看到拖拉机正常工作了，非常高兴，和胡书记一起跟我们交谈了一会儿。
我和吴师傅心情轻松地骑马回站。吴师傅从此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我们后来还成了莫逆之交。。
二十多年后，也就是改革开放后，我们老农机到兵团农场参观了引进的美国拖拉机和推土机的作业现场，——想起当年吴师傅的话，才知道苏式农机具跟美式农机具质量差距太大！苏式农机具因为零部件（例如各种轴承）的材料质量差，所以技术保养、检查调整特别繁琐。——这是后话。
翌日开早饭的时候，吴师傅推了一个手拉车来，等吃完饭，他帮我把被褥和在大宿舍角落的那只沾满了麦草的樟木箱，放在手拉车上，这时来站不久的女学徒小周见状笑问：“程技术员的箱子这么沉，装的啥好东西呀？”我答：“就是一些书呀。”说着，她也跟着我们朝老街西边一幢蒙古老乡的院落走去，吴师傅和电站陈师傅在这里租了一间民房，叫我也跟他们一起住。房屋是土打墙砌成的，矮小简陋，却暖和、干净。明目皓齿、穿一身新工作服的小周说，这里比你们那又脏又冷的大宿舍好多啦！说着，吴师傅和我把樟木箱搬到床下，大家坐下来休息。
吴师傅说，我对朱站长提过多次意见：院子里有原木，叫木工老黄钉个大通铺也比让单身职工睡在麦草地上强；食堂也不能顿顿都是洋芋菜。——又不是没有条件，都一年多了！
我说，自己也向朱站长提过；可是又怕站领导说我吃不了苦、经不起考验，小资情调……
吴师傅调侃道，我讲侬就是“多吃了几个孔夫子咯屁”，——对不啦！
WG中我曾蒙冤入狱，就是在LG队，吃和住的生活条件都比我初到W县拖拉机站那几个月好得多，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吴师傅说，其实现在生活条件好多了，像胡书记、朱站长他们每家都有好几头牛，我都有几只羊在蒙古老乡羊群呢！每天都有老乡来叫卖鸡蛋6分钱1个，洋芋6分钱1公斤……
小周插嘴说，孙师傅都把家属从上海接来了，吴师傅你咋不把家属接来？
吴师傅虽然只有三十来岁，但因皮肤黧黑，面容显老；讲话带浓重、拗口的上海口音。他常穿一身干净的蓝华达呢工作服，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子，显得与众不同。他拿起烟斗，捏着烟丝，叹口气说，我们一起从上海来的温师傅，在县上搞柴油发电，有一回多喝了点酒误了事，被精简了，又说被下放了，成了一无所有的社员了，——我们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叫老婆子他们来喝西北风啊……
小周说，谁不知道吴师傅你是上海产业工人、老师傅、县劳模呀！……
2024.1.
（摘自本人回忆录《技术员生涯》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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