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油鼓筒”

远 去 的“油 鼓 筒”

但凡上了点年岁的武宁人，都会知道武宁老县城曾经有过一个打“油鼓筒”唱道情的人，记忆中定会留驻过这样—幅场景。

—个十余岁的女牵童，用根短竹棍牵着一个肩搭旧布袋、双目轻阖、瘦骨嶙峋的中年盲人，不论寒冬还是酷暑，总是沿着老城门面陈旧、略显零散的街巷，步履蹒跚、不停歇地缓缓前行……。他总是穿着—件打满补丁的黑色大襟齐膝旧布褂，枯糙的脸上布满风霜，嘴角永远挂着一抹僵硬、谦卑的微笑，左手挽着—根用布带套在脖颈上泛着紫铜色光亮的“油鼓筒”，拇指和中指、无名指间夾着两块长竹板一张一驰地发出“哒、哒、哒” 的节拍声，右手按在“油鼓筒” 的底端，三只并拢、干瘦的手指有节奏地弹拍着“油鼓筒”底端的蒙皮，指尖过处，发出“蓬、蓬、蓬” 低沉的鼓声，和着浑厚而清亮的歌喉，洒落了一地苍凉而悠扬的旋律。“正月里来是新春啊，家家户户挂红灯“蓬、蓬蓬哒”……，别家丈夫团团圆哪，孟姜女丈夫造长城“蓬、蓬蓬哒”……，十一月里雪花飞呀，孟姜女出外送寒衣“蓬、蓬蓬哒”……十二月里过年忙啊，家家户户喜洋洋“蓬、蓬蓬哒”……人家杀猪又宰羊，孟姜女家中好淒凉“蓬、蓬蓬哒”…… ，唱声悲凄，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唱到使人伤心处时，那哭腔唱词哀怨凄凉，催人泪下，特别是后面那颤颤拖长的传神尾音，无不使人沉醉而产生共鸣……，古老的土语方言，古老的民间小调，浑厚绵长的歌声，唱述着—个个古老的民间传说和故事……。

那时，每当夕阳西斜，街边亮起昏暗的路灯，只要听得远处传来“蓬、蓬蓬哒” 鼓韵悠扬的油鼓和竹板声，童稚十足的我总是呼朋唤友地跑来，与—群小伙伴叽叽喳喳地跟在唱“油鼓筒” 的人后面，前街、后街、衙前街、看鹤桥、升官巷……，大街小巷地溜个遍，直到唱“油鼓筒” 的人回家歇息才尽兴而归。

日子久了，从大人的交谈中知道了唱“油鼓筒” 的人姓舒，小伙伴们也跟着大人叫他“本贵师傅”。至今我都不知道“本贵师傅” 是哪里人，有说是武宁船滩人，也有说是湖北人，更有的还说是安徽、河南人……，是解放前走村串户靠唱“油鼓筒” 乞讨流落到武宁的。

“本贵师傅”长年游走于山城的街头巷尾，靠唱“油鼓筒”赚点零钱或换顿饱饭。但他从不倚门挨户的乞讨，而是站在街沿边上，怀抱油鼓，边敲边唱。他悲凉的歌声，引来住民和路人，人们听着有滋有味、瞧着盲人的艰辛，就从屋里抓了几把米或其他食物，倒在他早已备好的布袋子里……，也有人两分、五分零钱的递给他，撞到吃饭的时刻，这些人家也都会施舍一些饭菜给他填填肚子，偶尔碰上哪家店舗或人家有喜庆，“本贵师傅”现编现唱“积德行善、多子多孙、天官赐福、四季发财……”之类的颂扬吉词，手头阔绰的主人一高兴，也能得到两毛、五角的口彩。每次得到别人的布施，无论妇孺青壮，“本贵师傅” 都会微笑着颔首弯腰致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本贵师傅” 是个很和善的人，有时走累了，坐在墙角或街沿边歇息的时候，也会与我们这些“跟屁虫” 们逗逗乐，那时刻的“本贵师傅” 是—改常态的口若悬河，娓娓而谈。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听他讲 “油鼓筒” 的来历，说他的祖师爷是八仙之一、倒骑毛驴的张果老，他得意地拍了拍怀里的“油鼓筒” ，说这可是师傅传下来的大法器，扬了扬手中的两块短竹板，说是神仙曹国舅送给他的宝贝，把似懂非懂的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摸摸那个蕴藏着无数神奇和奥妙的“大法器” 。长大后，我知道了“本贵师傅”的那个“大法器” ，其实就是一截大约80厘米长、10厘米粗、一端蒙着猪油薄膜或蛇皮、鱼皮，学名叫“渔鼓”的毛竹筒，那个曹国舅送给他的宝贝也就是两块三寸多长学名叫 “简板”的毛竹片，“本贵师傅” 所唱的“油鼓筒”源于道教，所以也叫“道情” ，是一种独具韵味，富有风趣、诙谐、幽默特色的原生态文化艺术。

随着国家康泰安宁，民生福祉持续改善，“本贵师傅” 被当地民政机构的“社会福利院”作为残障人收养安置，不用再上街唱“油鼓筒”了。只是在夏季纳凉或熟人朋友闲聚时唱上几段随口就来的新段子助助兴，但内容却与时俱进，换成了“我劝郎啊，莫乱花，勤俭节约要顾家，全家老少乐哈哈，” “家庭老少和，和睦好处多，夫唱妇随同到老，家庭和睦幸褔家” 等内容，使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受到教育和启迪。宛转悠扬的小调、伴着渔鼓和“哒、哒” 的简板声，和着内敛深情的歌声，不时飘荡在小城葱郁而静谧安详的夜空中。

光阴荏苒，寒暑匆匆，一晃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过去，一些时隔多年的往事,在不经意间偶尔翻出。尽管铅华褪尽的小城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可仍然不能消减我对老城的怀旧和追念，无法忘记“油鼓筒”在那个枯燥、烦闷的年代曾经给我带来的情趣和快乐。我怀念老城，怀念老街的时光和曾经的温馨，怀念远去的富有乡土气息和民俗风味的“油鼓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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