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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桃色的云》① 鲁迅全集 鲁迅翻译作品

2022-10-14 02:30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鲁迅全集》━桃色的云(鲁迅译)

目录

读了童话剧“桃色的云”

桃色的云(三幕)

第一幕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八节

第九节

第二幕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八节



  桃色的云

   

  俄国

  爱罗先珂 作

   

  

   

  爱罗先珂君的创作集第二册是《最后的叹息》,去年十二月初由丛文阁在日本东京出版,内容是这一篇童话剧《桃色的云》,和两篇短的童话,一曰《海的王女和渔夫》,一曰《两个小小的死》。那第三篇,已经由我译出,于今年正月间绍介到中国了。

  然而著者的意思却愿意我早译《桃色的云》,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一篇更胜于先前的作品,而且想从速赠与中国的青年。但这在我是一件烦难事。日本语原是很能优婉的,而著者又善于捉住他的美点和特长,这就使我很失了传达的能力。可是延到四月,为要救自己的爽约的苦痛计,也终于定下开译的决心了,而又正如豫料一般,至少也毁损了原作的美妙的一半,成为一件失败的工作;所可以自解者,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惟其内容,总该还在,这或者还能够稍慰读者的心罢。

  至于意义,大约是可以无须乎详说的。因为无论何人,在风雪的呼号中,花卉的议论中,虫鸟的歌舞中,谅必都能够更洪亮的听得自然母的言辞,更锋利的看见土拨鼠和春子的运命。世间本没有别的言说,能比诗人以语言文字画出自己的心和梦,更为明白晓畅的了。

  在翻译之前,承S.F君借给我详细校过豫备再版的底本,使我改正了许多旧印本中错误的地方;翻译的时候,SH君又时时指点我,使我懂得许多难解的地方;初稿印在《晨报副镌》上的时候,孙伏园君加以细心的校正;译到终结的时候,著者又加上四句白鹄的歌,使这本子最为完全;我都很感谢。

  我于动植物的名字译得很杂乱,别有一篇小记附在卷尾,是希望读者去参看的。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日重校毕,并记。

   

  读了童话剧“桃色的云”

  秋田雨雀

   

  爱罗先珂君:

  我在此刻,正读完了你留在日本而去的一篇童话剧《桃色的云》。这大约是你将点字的草稿,托谁笔记下来的罢。有人对我说,那是早稻田的伊达君曾给校读一过的。字既写得仔细;言语的太古怪的,也都改正了,已成为出色的日本话了的地方,也似乎有两三处。除此以外,则全部是自然的从你的嘴唇里洋溢出来的了。看着这一篇美丽的童话,便分明的记起了你的容貌,声音,以至于语癖,感到非言语所能形容的怀念。我当此刻,正将你的戏曲摊在我的膝上,坐在那,曾经和你常常一同散步的公冢地的草场上,仰望着广阔的初秋的天空。不瞬的,不瞬的看着,便觉得自己的现在的心情,和出现于你的童话里的年青的人物的心情相会解、契合而为一了。你之所谓“桃色的云”,决不是离开了我们的世界的那空想的世界。你所有的“观念之火”,也在这童话剧里燃烧着。现在,日本的青年作家的许许多,如你也曾经读过了都清楚,大抵是在灰色的云中,耽着安逸的梦,也恰似这戏曲里面的青年。

  你所描写的一个青年,这人在当初,本有着活泼的元气,要和现世奋斗下去的,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丧失了希望和元气,泥进灰色的传统的墙壁里去了,这青年的运命,仿佛正就是我们日本人的运命。日本的文化,是每十年要和时代倒行一回的,而且每一回,偶像的影子便日加其浓厚,至少也日见其浓厚。然而这一节,却也不但在我们所生长的这一国为然。就如这一次大战之前,那博识的好老头子梅垒什珂夫斯奇,也曾大叫道“俄国应该有意志”。而俄国,实在是有着那意志的。你在这粗粗一看似乎梦幻的故事里,要说给我们日本的青年者,似乎也就是这“要有意志”的事罢。

  你叫喊说,“不要失望罢,因为春天是,决不是会灭亡的东西。”是的,的确,春天是决不灭亡的。

   

  (一九二一,一一,二一。)

   

  桃色的云(三幕)

   

  时代

  现代

  地方

  东京附近的一个村庄

  人物

  春 子 十三四岁的女儿

  其 母 将近五十岁

  夏 子 约十七岁的孤儿

  秋 子 约十八岁的孤儿 春子的邻人

  冬 子 男爵的女儿(不登场)

  金 儿 春子的未婚夫(东京一个医学校的学生)

  自然母 女王 五十岁以上

  冬 自然母的第一王女 约二十岁

  其从者 冬 风

  酿雪云

  落叶风 武装的军士

  风吹雪

  秋 自然母的第二王女 约十八岁

  其从者 秋 风 阴郁模样的男人们

  灰色的云

  夏 自然母的第三王女 约十七岁

   

  其从者 夏 风

  夏 云

  龙 奴仆模样的男人们

  

  闪 电

  春 自然母的第四王女 约十三四岁

  其从者 春风 美少年的音乐家

  桃色的云 美少年

  春的花卉们

  福寿草

  破雪草

  钓钟草 年青的男人们

  蒲公英

  萝 卜

  外有春的七草等

  

  

  紫地丁 年青的女人们

  勿忘草

  紫 藤

  踯 躅

  雏 菊

  紫云英 少女们

  樱 草

  含羞草

  

  毛 茛 少年们

  水 仙

   

  

  车前草 学者

  鬼灯檠 教育家

  外有蔷薇,风信子等

  暮春的花卉们

  百 合

  玉蝉花 富家的小姐们

  燕子花

  铃 兰 富家的小儿子

  牡 丹 富家的哥儿

  夏的花卉们

  向日葵 博士

  月下香

  朝 颜 女的科学家

  昼 颜

  夕 颜

  秋的花卉们

  达理亚

  

  芒 茅 中产阶级的年青女人们

  白 苇

  桔 梗

  女郎花

  外有秋的七草等

  胡枝子 中产阶级的年青男人们

  珂斯摩

  春的昆虫们

  蜜 蜂 作工的女人

  胡 蜂 作工的男人们

  

  夏的昆虫们

  萤的群 真的艺术家

  夏 蝉 假文人

  蝇 无业的女人

  蚊 无业的男人

  秋的昆虫们

  蜻 蜒 女伶

  金铃子 女的音乐家

  寒 蝉

  蟋 蟀 男的音乐家

  聒聒儿

  螽 斯

  黄 莺 诗人的音乐家

  鹄的群 艺术家

  蛇的群 堕落的艺术家

  蛙的群 不良少年少女们

  蜥蜴的群 递送夫

  蝴蝶的群 女伶们

  春 蝉 舞女

  外有云雀,燕子等

  土拨鼠的家族

  祖 父

  祖 母 皆六十岁以上

  其 孙 年青的理想家

  舞台

  始终分为两个场面

  上面的世界 强者的世界(为太阳所照,明亮的。)

  下面的世界 弱者的世界(虽为希望所包,然而暗淡的。)

   

  第一幕

   

  第一节

   

  (上面的世界里,在后面看见春子、夏子、秋子的小小的田家模样的房屋。左手有男爵的府第。舞台的一角里,看见美丽的结了冰的池。正面有樱、桃、藤之类的树木。几处还有雪。

  下面的世界是暗淡的,隐约看见挂在后面的三张幕。一张桃红,一张绿,还有一张是紫的。左手看见城门似的东西,角上生着一株松树。那树的根上,有土拨鼠的窠,时而依稀看见,时而暗得不见了。

  从下面的世界通到外面——上面的世界——去的门,分明看得出。

  开幕的时候,上面的世界是明亮的。

  冬风经过,一面向着下面的世界唱歌。)

   

  小小的花儿呀,睡觉的呵,驯良的,

  小小的虫儿呀,也睡觉的呵,到春天为止。

  驯良的,做着相思的梦,春的梦,夏的梦,

  睡着觉的呵,到春天为止。

   

  (风又用了那粗鲁的手,触着树木的梢头,说。)

  风 喂,你们也睡觉的呵。

  桃 知道的,好麻烦!

  风 (发怒,愤然的说,)怎么说?胡说,是不答应的。

  樱 (向了桃,)阿阿,你这才叫人为难呢,不要开口了罢。(于是向了风,)风哥,不要这么生气,不也好么。大家都好好的睡着的。看看梅姊姊罢。睡得不很熟么?说是不到今年的四月,是不开花的。大姊不开,便是我们也那里有先开的道理呢。只有我,因为爱听风哥的温柔的歌,略略的醒了一醒就是了。

  风 好罢好罢,真会说话,但是今年却不受骗了。去年托福,大意了一点,梅小子在正月里便开起花来了。我挨了冬姊姊怎样的骂,你们未必知道罢。

  樱 阿呀,这真是吃了亏了!

  紫藤 真是的!

  踯躅 竟骂起这样和气的老人来,好不粗卤呀。

  樱 (向着妹子们,)你们,静静的睡着罢。

  风 你们,还没有睡着么?

  紫藤 我是,刚才,此刻才醒的。

  踯躅 我也是的。

  风 快快都睡觉罢。给冬姊姊一看见你们都醒着,就糟了。

  紫藤 噢噢,已经睡着哩。

  踯躅 我也是的。

  风 今年如果不听话,可就要吃苦了。在今年里,那些偏要崛强,一早开花的事,还是歇了好罢。

  桃 为什么又是这样说?难道今年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风 会有也难说的。

  桃 说诳,说这些话,是来吓呼我们的。便是今年,那里会和先前的年头就两样。

  风 好崛强的小子呵。只因为觉得你们可怜,才说哩。

  樱 (向了桃,)阿阿,不要开口,不好么。(向了风,)风哥,今年有什么异样的事么?告诉我罢。

  风 那是冬之秘密呵。

  樱 阿呀,告诉我。我是,如果风哥要听什么春之秘密,都说给的。

  风 也肯说桃色的云的秘密么?

  樱 肯说的。

  风 那是始终跟着春天的罢。

  樱 唔,不知道可是呢。

  风 最为春天所爱罢。

  樱 唔,也许是的罢。

  桃 喂,姊姊,不小心是不行的。

  樱 不要紧的,你不要开口罢。

  风 今年是,春天不来也说不定的了。

  一切树木 阿呀!怎的?

  桃 大概,说诳罢了!

  樱 说教你不要开口呢。(向了风,)这不是玩话?

  风 真的。

  一切树木 阿呀!

  紫藤 怕呢,我是。

  踯躅 (要哭似的声音,)这怎么办才好呢,哥哥?

  桃 不要紧的。有我在这里,放心罢。

  紫藤 但是倘使春天不来,我可不高兴的。

  踯躅 我也不高兴的。

  樱 (向了妹子们,)静着罢。(向了风,)哥哥,怎么单是今年,春便不来呢?

  风 那是,我也不很知道。总之,听说春姊姊休息的宫殿是,今年早就遭了冬姊姊的魔法的了。但是都睡觉罢。给冬姊姊一看见,可就不得了。要吃大苦的。

  (风唱歌。)

   

  驯良的,做着相思的梦,春的梦,夏的梦。

  睡着觉的呵,到春天为止。

   

  (讽喻的笑着,风去。)

  梅 已经走了么?那么,我开罢。

  樱 还是等一等罢,我连一点的准备也还没有呢。况且不又有风的话么?

  梅 不要紧的,我可要开了。你怎样?

  桃 如果姊姊们开起来,我自然也开。

  紫藤 我怕呢。

  踯躅 我也怕呢。

  桃 没有什么可怕的,跟着哥哥开,不要紧的。

  紫藤 但是哥哥开得太早,我就冷呢。

  踯躅 况且春天如果不来了,又怎么好呵?

  桃 不要紧的,自然母亲会来给好好的安排的,放心了出来罢。

  樱 倘若自然母亲真肯给想些法子,那自然是放心了,……然而是上了年纪的人呵。太当作靠山就危险,况且那风的话,也教人放心不下哩。

  梅 那倒也不错。就再略等一会罢。

  桃 静静的!似乎有谁来到了。

  (树木都睡觉。春子在廊下出现。)

   

  第二节

   

  (春子站在廊下,冷清清的一个人唱歌。)

   

  美丽的花儿呀,睡觉罢,驯良的,

  美丽的虫儿呀,也睡觉罢,永是这么着。

   

  (春子惘然的立着向下看。夏子和秋子同时在廊下出现。)

  夏子 阿呀,外面好冷呵。

  秋子 正是呢。(看见春子。相招呼,)春姑娘,今天好。

  春子 今天好。

  夏子 春姑娘怎么了?

  春子 不,一点也没有怎样。

  夏子 可是,不是闷昏昏的站着么?

  春子 那是,冷静呢……

  夏子 什么冷静呢?

  春子 那倒也并没有什么……

  秋子 金儿还没有信来罢?

  春子 (销沉的声调,)是的。

  夏子 金儿究竟怎么了呢?

  秋子 金儿么,听说是有了新的朋友了。还有,金儿是,听说无日无夜的只想着那新朋友,春姑娘,是罢?

  春子 哦哦。

  秋子 (仍用了讽喻似的口调,)金儿是,听说还愿意和那朋友到死在一处哩。不是么,春姑娘?

  春子 哦哦……

  夏子 很合式的朋友罢?

  秋子 那是很合式的。比我们合式的多呢。是罢,春姑娘?

  春子 也许这样罢。

  夏子 我想,这倒是好事情。

  秋子 自然是好的,谁也没有说坏呢。但是,听说金儿和这位朋友是,一处玩不必说,单是见面也就不容易,因此悲观着呢。是罢,春姑娘?

  春子 说是这样呢。

  夏子 为什么不能见面的呢?

  秋子 为什么?那总该有什么缘故的罢。可是么,春姑娘?

  春子 哦哦,是罢。

  夏子 不知道那朋友可也象那男爵的女儿冬姑娘似的只摆着架子的?

  秋子 也许这样罢。喂,春姑娘?

  春子 哦哦……

  夏子 但是,象那男爵的女儿一样摆着架子的,可是不很多呵。

  秋子 一多,那可糟了,冬姑娘一个就尽够了。

  夏子 然而,金儿说过,是最厌恶那些摆阔的东西和有钱的东西的。

  秋子 那是从前的事呵。

  夏子 金儿自己还说是社会主义者呢。

  春子 是的呵。

  秋子 那是先前的事了。这些事不管他罢。那男爵的女儿冬姑娘是上了东京了,春姑娘,知道这?

  春子 哦哦。

  秋子 不知道为什么要上东京去?

  春子 不知道。

  秋子 夏姑娘知道么?

  夏子 不很知道。也许是因为乡下太冷静,又没有一个朋友罢?

  秋子 不是这么的呵。说是上了东京,请父亲寻女婿去的。听说冬姑娘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夏子 哦?(暂时之后,)阿阿,冷呵冷呵。

  秋子 正是呢。

  春子 (叹息,)唉唉,冷静。

  秋子 是罢。

  夏子 男爵那样的人,无论要寻女婿要寻丈夫都容易,只是在我们这样穷人家的女儿,若要寻一个男人,可是教人很担心了。

  秋子 一点不错。

  夏子 春姑娘真教人羡慕呵。

  秋子 这真是的。

  春子 那里话,也没有什么使人到羡慕的处所呢。

  夏子 但是,已经定下了女婿了。

  春子 没有这么一回事的。

  秋子 没有?知道的呢。金儿不就是女婿么?

  春子 那是,那可是还没有说定的。

  夏子 不,那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了。金儿是好的。相貌既然长得好……

  秋子 又会用功。

  夏子 而且居心又厚道。

  秋子 还听说就要毕业,做医生了。

  夏子 这真教人羡慕呵。

  春子 有什么教人羡慕的事呢。就是凄凉罢了。

  夏子 阿阿,好冷好冷,我还是靠了火炉,看些什么书去罢。

  秋子 我也……

  夏子 春姑娘也来罢。

  春子 好的,多谢。

  秋子 当真的,你来罢。

  (夏子和秋子两人下。春子惘然的站着。)

   

  第三节

   

  (母亲走出廊下来,暂时望着春子。春子毫没有留心到母亲,象先前一样,惘然的站着。

  从外面听到风的歌。)

  母 春儿,怎么了?

  春子 母亲,听着风的歌呢。

  母 怎样的歌?

  春子 母亲却没有听到么?

  母 春儿,你究竟怎么了?

  春子 你听一听罢。(于是自己唱歌。)

   

  相思的梦,春的梦,夏的梦,

  已经过去了,再也不来了,

  凄凉的心,睡觉的呵,驯良的,永是这么着。

  (春子哭。)

   

  母 你究竟怎么了?(摸着春子的头,)阿呀,热的很呢,春儿,春儿,你不是在说昏话么?唔,头痛?

  春子 唉唉,痛的,各处痛,(用手接着头和胸口,)这里,……这里也痛。

  母 为什么到此刻不说呢?这么冷,为什么跑到外面来的?

  春子 母亲,为什么没有金儿的信来呢?母亲,不知道金儿的那新的朋友是男人呢,不知道那朋友可是女人。……母亲,金儿的新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母 阿阿,这怎么好呢。

  (母亲硬将春子带进家里去。冬风又在场面上出现,而且唱歌。场面逐渐的昏暗起来,下面的花的世界便渐渐分明的看见。)

   

  第四节

   

  (花的群睡着。在那旁边,蛙的群,蛇的群和其他春的昆虫们,夏的昆虫们,秋的昆虫们都睡着。有的睡在窠里面。有的在卵上,有的蹲在花下睡觉。后面全部被三张幕分作三分。那幕是以桃红、绿、紫的次序挂着的。春的花看得分明。但是夏的花和秋的花却在左手的大的暗淡的门那边,依稀连接着。自然母亲睡在幕前,头上看见宝石的冠,肩上是笼罩全世界的广大的外氅,魔法的杖竖在旁边。通到上面的世界去的门,看得很清楚。

  风的歌渐渐的听得出了。)

  紫地丁 我怕呢。

  福寿草 不要紧的。

  水仙 我是不怕的。

  毛茛 便是我,也何尝怕呢。

  车前草 难说罢?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可就糟了。

  蒲公英 不妨事的,已经走了。

  雏菊 一听到那歌,真教人很胆怯。

  勿忘草 对了。教人想起春天可真要不来的事来。

  钓钟草 一点不错。

  蕨 来是来的,迟就是了。

  花们 为什么迟来的呢?

  樱草 迟来可教人不高兴呵。

  紫云英 我也不高兴。

  紫地丁 这是谁都一样的。

  萝卜 默着罢,春是总归要迟的了。

  蕨 去年春姊姊起得太早了,很挨了冬姊姊一顿骂呢。

  花们 哦,原来。

  樱草 我是不喜欢冬姊姊的。

  紫云英 我也不喜欢。

  紫地丁 那无论是谁,总没有喜欢冬姊姊的。

  花们 那自然。

  雏菊 说是冬姊姊最粗卤呵。

  勿忘草 总摆着大架子,对么?

  钓钟草 一点不错。

  破雪草 而且是残酷的。

  福寿草 是一个毫不知道同情的东西!

  钓钟草 一点不错。

  萝卜 贵族之类就是了。

  蒲公英 听说心里还结着冰呢,不知道可真的?

  雏菊 唉唉,好不可怕。

  女的花们 这真真可怕呵。

  水仙 我是不怕的。

  毛茛 便是我,也何尝怕呢。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蕨 那心里也许结着冰罢,然而头脑却好的。听说自然母亲的学问,独独学得最高强哩。

  福寿草 哼,一个骄傲的东西罢了。

  破雪草 不过是始终讲大话,摆架子罢。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可就糟了。

  福寿草 那有什么要紧呢。

  蒲公英 听说那东西说出来的道理,比冰还冷呢,不知道可是真的?

  雏菊 阿阿,好不可怕。

  女的花们 这真真可怕呵。

  水仙 我是不怕的。

  毛茛 便是我,也何尝怕呢。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福寿草 在那样的东西那里,不会有道理的,全是胡说罢了。

  蕨 那可是也不尽然的。那是一个很切实的,男人一般的女人,又认真,听说对于自然母亲的法则还最熟悉呵。

  车前草 听说对于自然母亲的神秘,也暗地里最在查考哩。

  女的花们 阿呀!

  蒲公英 听说还在那里研究魔术呢,不知道可是真的?

  雏菊 阿阿,好不可怕。

  女的花们 这真真可怕啊。

  水仙 我是不怕的。

  毛茛 便是我,也何尝怕呢。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车前草 的确是也还在那里研究魔术似的。

  萝卜 研究些魔术之类,那东西想要做什么呢?

  福寿草 用了魔术,来凌虐几个妹子罢。

  破雪草 可恶的东西!

  萝卜 知识阶级罢了。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可就糟了。

  水仙 不要紧,谁也没有来听的。

  毛茛 母亲正睡得很熟呢。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蕨 自然母亲有了年纪了,所以冬姊姊就想压倒了春和夏和秋的几个妹子们,独自一个来统治世界似的。

  一切花 阿呀,那还得了么。

  福寿草 那有这样的胡涂事呢。

  破雪草 肯依着那样东西的胡涂虫,怕未必有罢。

  七草 那是没有的。

  水仙 我是即使死了,也不依。

  毛茛 便是我,也不依的。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了怎么办?

  福寿草 哼,有什么要紧呢。

  紫地丁 男人似的女人,是可怕的东西呵。

  雏菊 我就怕那样古怪的女人。

  樱草 我也嫌恶古怪的女人的。

  紫云英 我也是的。

  紫地丁 无论是谁,总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的。

  女的花们 自然不喜欢。

  福寿草 没有同情心的残酷的东西,我是犯厌的。

  破雪草 自然犯厌。

  萝卜 这类的东西,我始终想要给他们吃一个大苦,但是……。

  七草 自然。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那可就很糟了。

  水仙 不要紧,谁也没有来听的。

  毛茛 母亲正睡得很熟呢。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樱草 春真教人相思呀。

  紫云英 又暖和,又明亮,这真好呵。

  (女的花卉们一齐静静的唱起歌来。)

   

  暖和的早春呀,到那里去睡着觉了。

  什么时候才起来,来到这里呢?

  快来罢,暖和的春,

  一伙儿,都在等候你……

   

  (声音渐渐的微弱下去了。)

  菜花 静静的。

  (一切花都似乎睡觉模样。)

   

  第五节

   

  (金线蛙直跳起来,唱歌。)

   

  唉唉,好味道,好味道,

  捉住了好大的虫了。

   

  癞虾蟆 (醒来,眼睁睁的四顾着,)好味道的虫么,在那里?

  别的许多蛙 (醒来,向各处看,)那里是好味道的虫,那里?

  雨蛙 什么,梦罢了。

  别的蛙 唉唉,单是梦么。

  青蛙 好无聊呵。

  蜜蜂 (从窠里略略伸出头来,)虾蟆的声音呢,不知道可是交了春了?

  别的蜜蜂 哦,交了春了?

  (都到外面。)

  胡蜂 那里,虾蟆说是做了一个春梦罢咧。

  蜜蜂 哦?

  金线蛙 唉唉,有味的梦,醒得好快呵。

  蜜蜂 究竟做了怎样的梦了。

  胡蜂 怎样的梦呢?

  蝇 什么无聊的梦罢。

  金线蛙 唉唉,那是好吃的梦呵:在满生着碧绿的稻的田地里,我因为要捉一匹苍蝇,跳起来时,那却是一个比飞虻大过几倍的东西呵,是有胡蜂这么大的东西哩。

  别的一切蛙 唉唉,那是非常好吃了罢。

  胡蜂 无聊的梦罢了。

  蝇 做那样的梦,是只有虾蟆的。

  虻 试去叮这小子一口看罢。

  蚊 险的,静着罢。

  (金线蛙唱歌)

   

  和好朋友在田圃里,

  看着青天游泳是,

  好不难忘呵。

  吃一个很大的虫儿是,

  好不开心呵。

   

  胡蜂 无聊。再不会有那样无聊的曲子的了。

  蜜蜂 唱那样曲子的是,只有那一流东西罢了。

  蝇 说是池塘的诗人呢。

  虻 我虽然还没有叮过诗人,不知道那血可好的?

  蚊 那里会好呢,又冷又粘的。

  (黑蛇动弹起来。)

  黑蛇 唔,蛙么,真是好吃的声音呵。

  别的蛇 真是的。

  青蛇 该就在四近什么地方……

  花蛇 (欠伸着,)唉唉,不给我去寻一下子么?

  蜥蜴 静静的罢,要挨自然母亲的骂的呢。

  黑蛇 但是,那是太好吃的声音了。

  青蛇 那是什么呢,不知道可是金线蛙?

  花蛇 雨蛙也就好,给我悄悄的寻去罢。

  金线蛙 蛇么?这糟了!

  雨蛙 不要紧,春还没有起来呢。不要慌罢。

  蜥蜴 自然母亲不曾说过,春还没有起来的时候,是不许动弹的么?

  黑蛇 然而即使春还没有来,好味道的虾蟆却也想吃的。

  花蛇 因为雨蛙也就好。

  金线蛙 自然母亲那里去了呢?

  雨蛙 静静的!

  癞虾蟆 自然母亲一定还在睡觉哩。

  金线蛙 有了年纪的母亲,是不行的了。

  别的蛙 真的呢,单是会睡觉。

  雨蛙 静静的。

  (风在上面经过,唱着歌。)

   

  蛇呀,虾蟆呀,睡着觉的呵,驯良的,

  好吃的梦,春的梦,夏的梦,

  一面打熬着,睡着觉的呵,到春天为止。

   

  黑蛇 已经打熬不住了。

  蜥蜴 静静的罢,给听到可就糟了。

  金线蛙 蛇小子总是嚷嚷的,驯良的谨听了风哥的话,不好么?

  黄蜂 在说什么呵,自己便正是嚷嚷的呢。

  蝇 怪物呵。

  别的虫 真的,厌物罢了。

  (风又唱歌)

   

  小小的虫儿呀,睡觉的呵,驯良的,

  小小的花儿呀,也睡觉的呵,到春天为止。

   

  菜花 噢噢,都睡着呢。

  (风去。)

   

  第六节

   

  萝卜 不必这么多管闲事,似乎也就可以了。

  一切花 真是的。

  福寿草 那样厚脸的保傅,我最犯厌。

  破雪草 那是谁都这样的。

  菜花 静静的罢,给听到了怎么办?

  水仙 不要紧的,已经走了。

  雏菊 倘若母亲起来,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勿忘草 真的呵。

  钓钟草 一点不错。

  福寿草 哼,有什么要紧呢。

  水仙 不妨事的,母亲不起来的,睡得很熟呢。

  萝卜 (暂时看着自然母睡着的所在,)悄悄的出去看一看罢。

  春的七草 去,去。

  水仙 有趣呵。

  毛茛 我也去。一点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菜花 不如等一等罢。

  蕨 还早哩。

  别的花 是罢。

  福寿草 虽然还早,太阳却教人恋恋呢。

  向日葵 (将头向各处转着说,)太阳么,在那里?

  月下香 静静的罢,太阳这些,也并不是值得这么闹嚷的东西呵。倘是月亮那固然很有趣。

  昼颜 怎么说?说月亮有趣?说太阳并不是值得闹嚷的东西?这真是敢于任意胡说的了,实在是万想不到的。

  向日葵 古怪得很。

  夕颜 这有什么古怪呢,是不消说得的事呵。月亮比太阳有趣,那是谁也知道的。

  昼颜 阿呀,那一位又怎么了?

  月下香 那些人们,怎么会懂得夜的幽静和月亮的美呢,乡下人之流罢了。

  夕颜 (恐怖着,)这固然是的,但是不至于会来咬罢?

  牡丹 想起来,花里面也有着许多疯子的。给这类东西,便是温室也罢,总该造一点什么才好。

  向日葵 而且要是第一名疯花,便应该将牡丹似的摆阔的东西关进去。

  月下香 不错。

  向日葵 不懂得太阳的光的东西,无论怎样阔,总不行。

  昼颜 是的呵。

  月下香 不知道月亮的光的东西,无论怎么美,也不行的。

  夕颜 自然。

  牡丹 说什么!

  玉蝉花 阿呀,算了罢。和那样的下流东西去议论,只是和人格有碍罢了。

  朝颜 阿阿,说是那样的东西也有人格的?

  燕子花 静静的罢,倘给自然母亲听到了,可就要挨骂的呵。

  铃兰 那一伙究竟在那里闹什么,我是一点也没有懂呢。

  百合 那是,向日葵以及月下香之类研究着光的那一伙,都说玉蝉花和牡丹等辈,只有美,而摆着架子的这一伙,也可以当作疯子,关到温室里面去。但是玉蝉姊和牡丹兄这一面,却说是将光的研究者先当作疯子关进温室去的好。

  铃兰 便将那两伙都关起来,也未必大错罢。无论那一伙,都没有什么香,一没有香,就无论怎样摆阔,也总没有什么所以为花的价值了。

  牡丹 连你们那样的东西,也有了开口的元气了么?你们的糟蹋空气,已经够受了。

  月下香 真的,糟蹋了空气,给大家怎样的为难,自己也应该想一想才好。

  朝颜 厚脸皮的人罢了。

  玉蝉花 实在是无可救药的人呵,遭蹋了空气,还要摆阔……

  牡丹 不要脸的畜生!

  向日葵 不知道太阳光的奴才!

  月下香 不懂得月亮光的奴才!

  玉蝉花 全是几位连什么美都不知道的人们呀。

  燕子花 好好,静静的罢。

  (风在上面的世界经过,而且唱歌。)

   

  相思的梦,春的梦,夏的梦,

  驯良的做着,睡着觉的呵。

   

  (风讽喻的笑着,去。暂时都沉默。下面的世界渐渐昏暗起来。)

   

  第七节

   

  (先前昏暗了的下面的世界,左手的场面略略明亮。在微弱的光里,隐约的看见土拨鼠的窠。土拨鼠的孩子躺在床上,祖父和祖母坐在那旁边。

  祖母唱着歌。)

   

  阿阿,我的孙儿呀,可爱的孙儿呀,

  静静的睡觉罢,不要哭呵睡觉罢。

  没有爹的儿,

  不要哭的呵,不要哭的呵,虽在暗的夜。

  没有妈的儿,

  不要哭的呵,不要哭的呵,虽在睡觉的时候。

  夜梦里,爹爹一定来,

  抱着孩儿,给看好东西。

  夜梦里,妈妈一定来,

  抱着孩儿,给你好东西。

  阿阿,我的孙儿呀,静静的睡觉罢,

  静静的睡觉罢,不要啼哭着!

   

  孙 祖母,不行,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祖父 不是孩子,也应该睡觉的。

  孙 睡不去,祖父。

  祖母 这是怎么说呢?

  孙 祖母,你唱一个歌,使没有爹娘的我的心的凄凉能够睡觉罢。

  祖母 阿呀!

  孙 不论睡下,不论起来,凄凉总是时时在胸口里动,蛇似的……

  祖母 阿呀。

  孙 使这凄凉能够稍微睡去的,给唱一个歌罢。

  祖父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凄凉起来了。论起吃的来,又有蚯蚓……

  祖母 又有虫。

  孙 祖母,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祖父 那两个都是古怪东西呵。

  祖母 哦哦,对了。两个总是想到那可怕的上面的世界去。

  祖父 于是,终于一个给人类杀死了,一个给猫头鹰捉去了。

  祖母 唉唉,上面的世界真可怕,始终是明晃晃……

  孙 祖父,为什么我们始终住在泥土里,到那太阳照着的上面的世界去是不行的?

  祖父 太阳照着的那上面的世界,是被那些比我们强得多多的一伙占领着的呵。

  祖母 那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危险东西的世界呵。

  祖父 我们是泥土里就尽够了,又有蚯蚓……

  祖母 又有虫……

  孙 强者住在那太阳照着,又美,又乐的世界上,而我们却应该永远的永远的住在泥土里,这事我已经忍不住了。这是岂有此理的。

  祖母 那是自然母亲这样的办下了的呵。不要多讲费话呵。

  祖父 自然母亲的首先的定规,是强者胜,弱者败的。

  祖母 所以,还是不要和强者去胡闹,驯良的住在泥土里最平稳呵。

  祖父 况且泥土里又有蚯蚓……

  祖母 又有虫呵。

  孙 我就想着那太阳照着的世界。我只想着那泥土上面的美的世界。

  祖父 不要胡说。我们是早就住在泥土里的了,所以即使现在走到那个世界上去,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的。

  祖母 那里会有呢。在那个世界上,日里是人类摇摇摆摆的走着,夜里是可怕的猫头鹰霍霍的飞着,怎么会有好处呵,只有怕人的事罢了。

  祖父 便是在花卉和昆虫们都很见情的太阳,也不是我们的眼睛所能看得见的。因为那光,我们便瞎了。小鸟歌咏着的太阳的暖和,也不是我们所能受得住的。一遇到这,我们不久便死了。不将这些事牢牢记着,是不行的。

  孙 祖父,这是知道的呵,但是倘使我们许多代,接连的住在上面的世界里,那么我们的子孙,也一定能住在太阳照着的美的世界上了。

  祖父 这也许如此罢,然而遇到微弱的光便瞎了眼的我们,又怎么能防那开着眼睛的强有力的东西呢?

  祖母 唉唉,在那样的满是危险东西的世界里,我是一分钟也不想住。

  祖父 对了,比起外面来,不知道这里要稳到多少倍,又有蚯蚓……

  祖母 又有虫……

  孙 我要做强者;我要能够看见太阳照着的美的世界的眼睛;我要力,要人类和狐狸一般的智慧。

  祖父 胡涂虫!

  祖母 阿阿,赶快,睡罢睡罢。

  孙 睡不着。我都羡慕,熊的力,人的智慧,花的美,都羡慕。我又都憎恶,强者,有智慧者,美者,都憎恶。

  祖母 阿唷!

  祖父 这小子可不得了了。

  孙 连那有着父母的孩子,有着亲爱的朋友的谁,有着智慧的自己的朋友,我也都怨恨。一面怨恨着一切,一面觉得凄凉。祖父,祖母,这怎么办才好呢?

  (孙土拨鼠哭。)

  祖母 阿阿,不要哭罢。没了父母的孩子,真是难养呵。

  祖父 没有父母的孩子,是一定变成坏东西的。

  祖母 这自然,但也可怜呵。

  孙 我不想变成坏东西。我想爱一切。不,我爱一切的。想做一切的朋友的。然而一切都不将我当朋友,因为我是土拨鼠……。祖母,我已经不愿意在这里了。或者成了强者,住在太阳照着的美的上面的世界里,或者便到永久黑暗的死的世界去,这都可以的,只是泥土里却不愿意再住了。(起身要走。)

  祖母 阿阿,那里去?(拉住。)

  祖父 静着罢,胡涂东西,此刻出得去么?

  孙 怎的出不去?

  祖母 通到外面的门上头,冬姊姊早已牢牢的下了锁了。

  祖父 今年是,如果春天不起来,花和虫都未必能够出去罢。那些东西去年太早的跑出世界去闹起来了,冬姊姊不知道怎样的为了难呢,所以今年如果春天不起来,便谁也未必能够出去了。

  祖母 那些东西嚷嚷的闹起来时,我真不知道多少担心哩。

  孙 我去叫醒春来罢。为了花,为了虫……

  祖父 不要胡说罢。便是自然母亲,在今年也还不容易叫起春来呢。

  祖母 是呵,那些东西第一是不要胡闹的好。

  孙 怎么叫不起春来?

  祖母 说是冬姊姊在春妹子息着的宫门上,早已用上了魔术了。

  孙 怎样的?

  祖母 说是那宫殿的门呵,倘不念魔术的句子,便无论谁都开不开。

  孙 这句子谁知道呢?

  祖母 哦,说是知道的却不很多呢。

  孙 祖母知道?

  祖母 阿阿,早早的睡罢,睡罢。

  (风在上面的世界经过,而且唱歌。)

   

  外面寒冷呵,凄凉呵,

  这么想着睡着觉的呵,驯良的,

  到春天为止。

   

  祖母 外面糟哩,又冷,又亮,人类也摇摇摆摆的走着,猫头鹰也霍霍的飞着……

  祖父 然而竟还有想到那样地方去的胡涂虫,这有什么法子呢。

  祖母 阿阿,静静的……

  (场面全然昏暗,在看客看不见了。于是有花的地方渐渐明亮起来。)

   

  第八节

   

  福寿草 听到了么?

  一切花 (醒来,)什么?

  福寿草 说是冬鸦头要教我们出不去,已经在外面的门上上了锁了。

  菜花 这真的么?

  破雪草 正象冬鸦头做得出来的事。

  樱草 冬是我最犯厌的。

  紫云英 我也犯厌。

  蒲公英 真会想呵。

  蕨 虽然是呆气……

  水仙 可恶的东西!

  毛茛 真是可恶的东西呵。

  鬼灯檠 小子们,不要闹。

  萝卜 畜生!

  七草 真是畜生忘八的。

  菜花 阿阿,静静的!

  雏菊 如果母亲起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水仙 不妨事,不起来的。

  毛茛 正睡得很熟呢。

  鬼灯檠 小子们,还不静静的么?

  福寿草 但是,或者倒不如出去看一看罢。

  七草 去罢,去罢。

  破雪草 门不开,便打破他。

  水仙 打破他,打破他。

  毛茛 我是强的呵。

  鬼灯檠 小子们!

  福寿草 仿佛我们不出来,春便不会起来似的。

  萝卜 我们是春的先驱。

  一切花 的确这样。

  菜花 倒不如等一会罢,现在也还冷呢。

  蕨 还是等一等好罢。

  车前草 我却也这样想。

  福寿草 等什么?冷,有什么要紧呢。

  七草 自然不要紧。

  水仙 我是毫不要紧的。

  毛茛 我也不要紧的,然而冷也讨厌。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萝卜 外面虽然冷,但是自由呵。

  七草 不错。

  破雪草 自由是最要紧的。

  七草 不错。

  福寿草 自由的世界万岁!

  水仙毛茛七草等 万岁!万岁!

  女的花们 阿呀,好闹。

  菜花 自然母亲会醒的呢。

  水仙 不要紧的。

  毛茛 不会起来的,不要紧。

  鬼灯檠 小子们!

  福寿草 冷的自由世界,比暖的监狱好。

  七草等 一点不错。

  雏菊 如果母亲起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水仙 不要紧。

  毛茛 不起来的,睡得很熟呢。

  鬼灯檠 小子们,还不静静的么!

  紫地丁 我虽然爱自由,但是冷也讨厌。

  勿忘草 暖比什么都好呵。

  钓钟草 一点不错。

  福寿草 这些话,就正象女人要说的话。

  萝卜 所以我是最厌恶女人的。只要暖,别的便什么都随便了。

  紫地丁 爱什么萝卜之类的女人也不见得多的,放心就是了。

  破雪草 比女人更无聊的东西;不知道可还有?

  紫地丁 在破雪草中间搜寻起来,也许有的罢。

  蒲公英 我虽然喜欢男人似的女人,而于扭扭捏捏之流却讨厌。

  水仙 单知道时髦!

  毛茛 却还要摆架子。

  鬼灯檠 小子们!

  勿忘草 时髦之类,是谁也没有学呵。

  钓钟草 对了。

  樱草 我们虽然没有学……

  紫云英 我也没有。

  萝卜 (看着钓钟草,)我以为比女人似的男人更讨厌的,是再也没有的了。

  七草 的确,的确。

  钓钟草 这话是在说谁的?

  菜花 阿阿,吵闹这等事,歇了罢。

  一切花 真是的。

  福寿草 吵闹这类的事,算了算了。不愿出去的这一伙,可以唱一点什么歌,使自然母亲稳稳的睡着。至于要跟我出去的这一伙,那么都

  来罢。

  性急的花们 去呵,去呵。

  (破雪草、紫云英、水仙、七草、毛茛、车前草、樱草、蒲公英等,还有一直睡到此刻的花们也都醒来,向着门这一面去。留下的花卉们一齐唱歌。)

   

  睡觉罢,睡觉罢,自然母亲呀,

  做着过去的梦呵,和那未来的梦,

  静静的睡觉罢,自然母亲。

   

  福寿草 (用力的推门,)很不容易开。

  萝卜 大家都来推着试试罢。(推门。)

  破雪草 也不行。

  樱草 没有钥匙,怕不行罢。

  紫云英 是罢。

  水仙 试去推一推看。

  毛茛 我是强的。

  鬼灯檠 (从对面这边说,)喂,小子们。

  水仙 住口,已经不怕了。

  毛茛 我也不怕。

  萝卜 来,推一推看罢。(推不开门,)畜生。

  大众 真是畜生呵。

  孙土拨鼠 (进来,)开不开么?

  福寿草 哦哦,如果没有钥匙……

  土拨鼠 再推一回看罢。

  (留下的花卉们在对面这边唱歌。)

   

  忘了罢,忘了罢,自然母亲,

  看着恋恋的往昔,和相思的未来,

  忘了罢,

  单将今日忘了罢。

   

  (福寿草等辈拚命的推门。)

  破雪草 不成!

  樱草 我是,已经,乏了。

  紫云英 我也是的。

  水仙 我是一点也没有乏呢。

  毛茛 便是我,也好好的。

  鬼灯檠 喂,小子们。

  水仙 什么?默着罢,不怕的。

  毛茛 无论怎么吓呼,也无益的。

  萝卜 这畜生!

  大众 畜生。(门仍不开。)

  蒲公英 听说春不起来,这门是开不开的,不知道可的确?

  水仙 去叫起春来罢。

  毛茛 我嚷起来试试罢。

  鬼灯檠 喂,小子们。

  水仙和毛茛 不怕的!

  土拨鼠 那春休息着的宫殿是,听说冬已经用了魔术咒禁起来,倘不知道魔术的句子,是谁也开不得的了。

  大众 畜生。

  福寿草 不知道这四近可有知道那句子的?

  土拨鼠 我的祖母虽然象知道……

  破雪草 虽然很劳驾,可以去问一问么?

  福寿草 就是为了一切花的缘故,拜托拜托。

  一切花 千万拜托。

  土拨鼠 知道了,然而说不定可能够。

  水仙 再推一回试试罢。

  毛茛 我这回可要尽力的推哩。

  鬼灯檠 喂,小子们。

  毛茛 (低声,)畜生。

  萝卜 推罢。

  破雪草 喂,在那里唱歌的列位,可以也过来帮一点忙罢。

  菜花 我是去的。

  紫地丁 我也去的。

  含羞草 我虽然也想去,但惹着我是不行的呵。

  水仙 谁也不来惹你的。

  勿忘草 我怕呢。

  雏菊 如果自然母亲醒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钓钟草 其实倒是不要性急的好。

  铃兰 本来是驯良一些也可以的。

  牡丹 我是敬谢不敏了。

  福寿草 不愿意去的那一伙,默着罢。

  萝卜 孱头!

  破雪草 低能儿!

  牡丹 你们在说准呢?

  破雪草 那畜生摆什么架子。

  萝卜 惧惮你的可是一个也没有呢,胡涂小子。

  一切花 畜生!

  牡丹 怎么说!?

  土拨鼠 喂,再不听话些,就要吃掉你的根了。

  牡丹 (低声,)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花 (在里面说,)孱头,畜生!

  百合 对于群众真是没法呵。

  玉蝉花 下等呀!

  雏菊 阿阿,静静的罢,岂不害怕么。

  福寿草 来,推哩推哩,一,二,三!(推门,)再一回。

  土拨鼠 喂,虾蟆们,你们也不起来帮一帮么?

  金线蛙 (起来,)帮去的。

  黑蛇(也起来,)我们也帮去。

  癞虾蟆 帮忙本来也可以,但是蛇小子要胡闹,可就难。

  土拨鼠 不妨事,谁也不胡闹的。(向了蛇,)如果胡闹,是不答应的啊。黑蛇 请放心罢。

  (蜜蜂、胡蜂、蝇、和别的昆虫们许多都起来。)

  蜜蜂 我们本也可以去相帮的,只是虾蟆可怕呢。

  金线蛙 不要紧,饶你们这一天罢。

  蜥蜴 (起来,)我们也来帮一帮罢。

  (大家都走近门边去。)

  福寿草 好,再推一回试试罢。(推门。)

  含羞草 惹着我是不行的呵。

  毛茛 谁也不来惹你的。

  (风进了上面的世界,大声的唱歌。)

   

  外面寒冷呵,凄凉呵,

  这么想着睡着觉的呵,驯良的

  到春天为止。

   

  (风讽喻的笑。)

  福寿草 什么外面寒冷呵之类,是说诳的,风的诳话罢了。(推门。)

  风 喂,谁呢,说些不安本分的话的是?

  福寿草 是我们。

  风 草花么?

  大众 对了。

  风 畜生,驯良的睡觉罢。要给吃一顿大苦哩。

  破雪草 哼,有什么要紧呢。(奋勇的推门,门略动。)

  风 喂,你们的意思是不依冬姊姊的命令么?

  大众 自然不依。

  破雪草 那样东西的命令,也会有来依的胡涂虫么?(推门,门略动。)

  大众 唉唉,动了,动了。

  破雪草 再一回。(大家一齐推门。)

  风 倘不便歇手,就要叫冬姊姊了。

  大众 叫去,有什么要紧。

  破雪草 好,再一回。

  大众 自由的世界万岁!

  (听到风的可怕的口笛,大家歇了手,都害怕。)

  紫地丁 我怕呢。

  菜花 总之还是早些回去罢。

  (有的花便赶忙的跑回了原处。)

  冬的王女在上面的世界里出现,是一个高大壮健的、强有力的美少年似的女人,脚上穿着溜冰鞋,披白氅,头上闪着冰的冠。

  冬 喧嚷的是谁呀?

  风 是草花们想到外面去,正在毁门呢。

  冬 畜生,想到外面去的是谁,福寿草,还是七草这些小子呢?春天的引线儿!

  风 仿佛还不止这些呢。虫和虾蟆和蛙,也都在喧嚷似的。

  (蛙和蛇和昆虫都想逃回自己的地方去。)

  黑蛇 诳呵,我们都睡着。

  蛙 我们也是的。(狼狈的寻觅着自己的位置。)

  冬 可恶的东西,可要给吃一顿大苦了呵。可是母亲怎么了?

  风 自然母亲是正在安息哩。

  冬 是罢,将宇宙交给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婆子,那有这样的胡涂东西的呢。

  (冬将钥匙放进通到下面世界的锁里,想要开门。花卉们都逃走。)

  福寿草 我是不逃的。

  水仙 我也不。

  萝卜 我也不要紧的。(躲在墙阴下站着。)

  雨蛙 (迷了路,不知道往那里走才好,彷徨着,)怕呵。这怎么好呢。

  土拨鼠 不要紧的,到这里来罢。(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雨蛙。)

   

  第九节

   

  (冬进了下面的世界。都装着睡觉模样。)

  冬 不成不成。我是不受你们的骗的。春的线索儿。(抖动氅衣,雪落在花上。这其间,水仙和福寿草等偷偷的跑出门外,梅也开起花来。)

  花 阿阿,冷呵冷呵。

  冬 还要给你们冷下去哩。(舞动氅衣,雪大下。)

  花 母亲!

  冬 (见了虫和蛙,)也不受你们的骗的呵。(抖动氅衣,雪落在虫和蛙上。)

  虫和蛙 母亲,母亲!

  冬 (看见土拨鼠,)你在这里做什么?

  土拨鼠 我也想到自由的世界去。

  冬 想到自由的世界去?畜生!冻死你。(抖动氅衣。)

  雨蛙 母亲!

  土拨鼠 咬你。我和花不一样的。

  冬 不要说不自量的话,要咬,咬罢。(提起脚来要踢去。)

  土拨鼠 (跳上前,一面大叫,)咬你!

  冬 (吃惊,退后,)这畜生,记着罢!

  大众 母亲!

  土拨鼠 (跳到自然母的膝上,)母亲,母亲,快起来罢,赶快,赶快!

  自然母 (醒来,)怎么了?地球又遭了洪水呢,还是富士山浅间山又闹什么玩意儿了?

  阿阿,冷呵。不知道可是地球又回到冰河时代了不是……

  大众 母亲,冷呵,冷呵。

  母 (擦着眼睛,仔细的看,见了冬,)阿呀,那还了得,冬儿,你怎么到这地方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呵。快点出去,快点快点。

  冬 母亲,你太不行了,什么时候总睡觉。这一伙以为这是机会了,不正在毁那到外面去的门么?

  母 阿阿,顽皮的孩子们呀。

  冬 这些东西,我已经犯厌了。都给冻死了罢。(舞动氅衣。)

  大众 母亲,母亲。

  母 唉唉,不行。岂不可怜呢,你!

  冬 那里,这有什么可怜呢,畜生。(抖动氅衣,雪大下。)

  大众 母亲。

  母 (用自己的氅衣遮了花,)住手罢,不知道同情的鸦头。

  冬 还有什么能比同情和爱更其呆气的呢,这都是怯弱的没用的东西的梦话,低能儿的昏话罢咧。因为母亲始终只说着这样的梦话,这些东西便得意起来,纷纷的随意闹,去年, 他们在二月里已经跑出去了。母亲呢,不单是笑着不管么。可是今年,我却不答应的,给他们都冻死。

  (冬将氅衣奋然的抖擞,雪下在昆虫上,自然母护住了昆虫。)

  母 阿阿。你,莫非发了疯么?赶快的出去罢,我说赶快的。(要逐出冬去。)

  虫 母亲。

  冬 不不,今年一定给都冻死。(将雪洒在花上。)

  母 唉唉,好一个残酷的鸦头。春儿,给我快来罢。

  冬 (笑着说,)春那里会来呢。

  母 春,春,快点起来罢。

  冬 不中用的,不起来的。(抖着氅衣,将雪注在花卉和昆虫上。)

  大众 母亲,母亲!

  母 住手罢,冬儿,春怎么了呢?

  土拨鼠 母亲,春姊姊那里,是遭了魔术了。倘不知道魔术的句子,那便出不来,也进不去的。

  冬 住口,要给你吃一个大苦呢。

  母 阿呀,你做了这样的事么?

  冬 (笑着,)今年是,可要给全都冻死了。(抖着氅衣,雪大下。)

  大众 母亲,母亲!

  母 立刻出去!

  土拨鼠 母亲,我试去调查了魔术的句子,迎接春姊姊去罢。

  冬 住口,要给你吃一个大苦呢。(将雪来洒土拨鼠。)

  土拨鼠 不怕的呵,要迎接春去了,我知道魔术的句子呢。

  冬 畜生。(要洒去许多雪。)

  母 (拿起魔术的杖来,静静的挥动着,)走,去罢。

  冬 (向了土拨鼠,)记着罢,我是决不忘掉的。

  土拨鼠 不怕的,我要迎接春去了。

  冬 (受了自然母的抑制,快快的出门,看见门外的福寿草和水仙,)畜生,已经跑出来了,给你们,可真要给吃一个大苦哩。(将氅衣狂纵的抖擞着。)

  大众 母亲,母亲!

  母 歇了罢,岂不可怜呵。

  冬 这有什么可怜呢!

  (自然母关了门。)

  冬 (看见上面的世界的梅花,)连这些小子们都已经开起来了,畜生。

  (雪大下。冬风又来。)

  冬 不给这些东西都冻死,是不答应的。

  风 冻死他们。(风大作。)

  福寿草水仙等 母亲,母亲。(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母 唉唉,好不可怜呵。

  花和虫 (走近自然母去,)母亲,冷呵,冷呵。

  母 是罢是罢,就给你们暖和哩。(将自己的氅衣盖住他们,又用手抚摩着,)已经好了?

  大众 还很冷。

  (自然母坐下。蛇虫都进了伊的怀袖中,虾蟆跳到膝上。)

  大众 冷呵冷呵。

  母 (抚摩着他们,)好罢好罢,就给你们暖和哩。

  (冬在上面的世界里唱歌。)

  花们 冷呵冷呵。

  母 静静的罢,就给你们暖和起来……

  (冬的歌还不完。)

   

  不安本分的草花们,讨人厌的虫豸们,

  恶作剧的树木这些畜生们,都睡觉的呵。

  不要醒,不要醒,

  醒得太早的畜生是,

  要给吃一顿大苦的。

  都睡觉,不要醒,

  单将做梦满足着罢。

   

  (敲着春子的家的门,冬还是唱。)

   

  不安分的人类的儿也睡觉的呵,驯良的,

  醒过来时是危险的,

  醒得太早的小子是,

  就要吃一个大苦的。

  睡得熟,不要醒,

  单将做梦满足着罢。

  喂,睡觉罢,都睡觉,

  连那不安本分的草花们,讨人厌的虫豸们。

  恶作剧的树木这些畜生们。

   

  (冬唱着歌,去了。)

  花 好冷好冷。

  母 我不是早对你们说过,教不要顽皮的么?不听母亲的话,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吃苦的。做母亲的本以为一切规则都定得很正当的了,到了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如意。我那说出来的话,本来也就想打算你们的利益的……

  土拨鼠 (靠在母亲的膝上,)母亲,强者生存,弱者灭亡。强者住在美的,太阳照着的世界上,弱者不能不永远在泥土里受苦。这母亲的第一的法则,难道也为了我们的利益么?这法则,在我已经够受了……

  花和蜂 我们是不赞成这样的规则的。

  雨蛙 我们总是被蛇和鹤吞吃的事,是不愿意的。

  蛙的群 不愿之至的。

  黑蛇 住口。虾蟆被蛇吞吃这一条规则,是很好的,至于我们被别的东西欺侮这一条,那自然要怎样的请删去了才是……

  蛇的群 对了,请删去罢,请删去罢。

  花蛇 不知道可能请另定一条规则,将人和猪都给我们吃么?

  蛇的群 这好极了,真真好极了。

  黑蛇 母亲,赶紧定下这样的规则来罢,大家都在拜托你。

  一切蛇 拜托呵,拜托呵。

  蛙的群 不行,不行。

  蝇 被虾蟆吞吃,我们也不愿意的。

  虫们 自然不愿意,自然不愿意。

  金线蛙 不要胡说!这是当然的事,无论怎么说,总归不行的。

  蛙的群 不行,不行。

  虫们 我们可是不甘心呵,母亲。

  母 阿阿,静静的罢,静静的罢。(用手抚摩着他们。)强者生存弱者灭亡这法则,的确是我的第一的法则。然而所谓强者,是怎样的呢,有着强有力的手脚的,有锋利的爪牙的,有可怕的毒的,这样的东西,就是强者么?

  大众 那自然是强的呵,自然是。

  母 不然的,这样的东西并不是强者。对于一切有同情,对于一切都爱,以及大家互相帮助,于这些事情最优越的,这才是第一等的强者呢。同情,爱,互助,全都优越的,这才永远生存下去。倘使不知道同情和爱和互助的事,那便无论有着怎样强有力的手脚和巨大的身体,有着怎样锋利的爪牙,有着怎样可怕的毒,也一定,毫不含胡,要灭亡下去的。

  黑蛇 这一层我们是不赞成。

  蛇的群 自然不赞成。

  大众 静静的。

  母 还有一层,你们似乎专在将自己的生命和子孙的生命都竭力延长起来的事,作为目的,以为靠着这事,便可以得到幸福了。殊不知这是大错的。无论是十年的生命,一万年的生命,一亿年的生命,对于永久,都不过一瞬息。这是时的问题。而并非心的问题了。只有以弥满着美的爱的生活,作为目的的,才能够得到幸福。倘能在自己的生活上,表现出自己的心的最好,最美,而且最正的事来,即使那生命不过接续了一分时,这比那接续了几亿年,而表不出一些心的好的,美的,正的事情的白费的生命,却尤其崇高,尤其重要。为什么呢?因为有那又美又正的爱弥满着的生命,是这宇宙即使灭亡,也永远的永远的被我使用,作为永久的模范的。我想要将这永久的使用的。不要忘却,牢牢记着罢。只在以美的正的爱弥满着的生活作为目的者,才有幸福。

  (自然母说话之间,黑蛇悄悄的从伊怀里伸出头来,想捉雨蛙。)

  一切蛙 阿阿,危险危险,蛇,蛇……

  雨蛙 母亲,母亲。(蛙们都跳下膝髁去。)

  花蛇 怎样?到手了?

  黑蛇 唉唉,脱空。

  花蛇 废料!

  黑蛇 对我,可是谁也不给同情呵。所以都要灭亡的罢。

  土拨鼠 (跳到自然母的膝上,)吃了我也可以的,如果是这样的肚饿……

  (都吃惊,比较的看着蛇和土拨鼠。)

  黑蛇 不知道味道可好?

  花蛇 唔,可好呢,没有吃过呵。

  黑蛇 总之,今天姑且绝食罢。(缩进怀里。)

  大众 蛇万岁!

  或者 土拨鼠万岁!

  母 (摩着土拨鼠,)懂得我的话了。阿,都睡罢。冬又来哩。

  (风在上面的世界出现,且唱歌。)

   

  喂,睡觉罢,都睡觉,

  单将做梦满足着罢。

  连那不安本分的草花们,讨人厌的虫豸们,

  恶作剧的树木这些畜生们。

   

  (都睡了觉。)

  自然母 (独自说,)我本以为一切规则都定得很正当的了,到了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如意……

  (于是自然母也睡了觉。上面的世界里,下着大雪。)

   

  第二幕

   

  第一节

   

  (场面同前。梅花盛开,树下的雪地里,开着水仙和福寿草之类。下面的世界是暗淡的,花和虫仍然睡着。

  秋子走出外面,一面劈柴,一面唱歌。)

   

  凄凉的心,不要痛,不要痛罢,

  苦恼的胸脯呵,不要汹汹的烦扰罢,

  隐藏了痛苦的重伤,不要给人看罢,

  将那给你重伤的人,不要忘掉罢,

  不要忘掉,而又去亲近罢。

   

  (夏子担着水,从对面走来。)

  夏子 春姑娘怎么样?

  秋子 总是这样子。

  夏子 热可退了一点么?

  秋子 退什么呢,只有加添上去罢了。

  夏子 也还是说昏话?

  秋子 哦哦,总一样。

  夏子 怎样的?

  秋子 这个,说是地下世界的黑的土拨鼠,就要来迎接了……

  夏子 唉唉,好不怕人,春姑娘就要死罢。

  秋子 说不定呢。

  夏子 这真真可怜呵。伯母已经打电报给金儿了?

  秋子 没有……

  夏子 为什么不打去?

  秋子 那是,即使打了去,也是空的罢。……

  夏子 为什么,打去,便回来的罢?

  秋子 那里会回来呢。什么时候,春姑娘不曾经说过的么,说是金儿有了朋友了。

  夏子 哦,还说和那朋友,愿意到死在一处……

  秋子 哦哦……

  夏子 只是那朋友究竟是谁呢?

  秋子 那朋友么,听说是富翁的女儿。

  夏子 阿阿……然而这是谣言罢?……

  秋子 那里,怎么会是谣言呢,金儿现将这事写了信,寄来了。

  夏子 唉唉。

  秋子 伯母因为看得春姑娘可怜,到现在还没有说。然而春姑娘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似的。

  夏子 但是金儿会和那女儿结婚么?

  秋子 这会罢。便是金儿,也一定喜欢有钱的。

  夏子 这固然就许如此罢。因为已经穷够了的,只是伯母却真可怜。便是伯母,一直到现在不知道为金儿费了多少心力呢。单是每月寄学费,也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秋子 这自然。但是金儿一到那边去,就会来还钱,听说那女儿是非常之有钱的。

  夏子 即使这样,想起春姑娘的事来,也还教人气苦。我以为金儿是有些可恶的,春姑娘这样的爱他,伯母这样的重他……

  秋子 现在的世上,金钱第一呵。没有钱……(声音中断,)没有钱……没有钱的是不行的。没有钱,现在是什么事都不能做。便是想求学也不行,想做自由的人也不行。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只是,有钱的东西可真讨厌。(气急败坏模样),我是最不愿意在人面前低头的!

  夏子 金儿正也这样的罢。你是,本来总和金儿合式的呵。

  秋子 你说什么!(气急败坏的,眼里淌出泪来。)

  夏子 秋姑娘怎么了,也还是可惜金儿去做富翁的女婿罢?

  秋子 金儿到那里去,和我有什么相干呢。

  夏子 金儿还常常说:和大家一同和睦的劳动着,也如不在富翁面前低头一样,要努力的并不在那男爵面前低头哩。

  秋子 再不要提起这些事来了,拜托你。

  夏子 这回却反而自己想做富翁了,好不教人酸心。(抱着秋子啼哭。)

  秋子 金儿的事,不要再提起了。

  夏子 然而倘使做得到,秋姑娘也要和富家结婚的罢?

  秋子 不,我已经打算不结婚了。

  夏子 为什么?

  秋子 无论为什么……

  (秋子放了夏子,吐一口气,眼里淌下泪来。)

  秋子 我是,想做一个自由的女人呢。

  夏子 做一个自由的女人,那么?

  秋子 那么……

  夏子 那么?

  秋子 (掷了劈柴的斧,)那么成了社会主义者,去运动去。

  夏子 阿阿,秋姑娘!

  秋子 哦,到里面去罢。(捡集了木片,走进自己的家里。)

  夏子 (担着水桶,)秋姑娘,也携带我罢,秋姑娘。

  (两人去。

  和风都唱歌。)

  被魔术的力睡下了的

  春是不再起来了,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下场。雪静静的下。)

   

  第二节

   

  (场面同前。上面的世界仍然明亮。)

  萝卜 好冷呵。

  七草 真是的。

  福寿草 我以为就要没有性命的了,这回可是不要紧了。

  水仙 我也不要紧了。

  萝卜 梅姊,这样的冷,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梅 到什么时候呢,本来是春就该到来了的……

  萝卜 说是春被囚在自己的宫殿里,不知道可是真的?

  樱 那宫殿上着了魔术,是真的呵,我不愿意开花呵。

  福寿草 好不孱头的姊姊。

  水仙 (用了低声,)我最讨厌这样的姊姊,单知道时髦……

  七草 嘘!

  萝卜 虽说是倘不知道魔术的句子,要到那宫殿里去进出都不行……

  梅 这是诳罢。

  桃 怎么会是诳呢,冬是始终憎恶着春的妹子的,所以这回用了魔术教春吃些苦,也不是意外的事。

  紫藤 那么,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踯躅 我们已经冷不过了。

  七草 我们也是。

  桃 这也用不着啼哭的,再忍耐些时罢。弟兄们总会替我们想什么法子的罢。

  樱 那些不安分的东西,那里靠得住。

  桃 这虽然如此……

  樱 都没用,又胆怯……

  萝卜 并不然的,可靠的也有呢,虽然女的那些却这样。

  水仙 自己正胆怯,还说人。

  樱 说女的怎样?

  萝卜 女的胆怯呵。

  水仙 对了。

  樱 可恶的小子们。

  桃 阿阿,不要开口了罢。

  梅 真的,静下来罢。

  樱 可是实在太胡闹……

  梅 静静的,似乎冬姊姊来到了。

  (冬和风上。)

  风 暂时之间,还看不见春的令妹罢?

  冬 岂但暂时之间呢?如果我不愿意,怕未必能来罢。

  风 在春的令妹休息着的宫殿上,听说姊姊用了魔术,不知道这可是真的?

  冬 这算什么呢,比这事还有紧要得多的事情哩。虽然不知道在那里,却听说有一朵桃色的云。是真是假,你去查一查罢。

  风 桃色的云——这云的事,从春风那里倒曾经听到过的。那一伙(指着樱等,)也常常谈着这等事。听说桃色的云是始终跟着春天的,所以一定在那春的宫殿里。

  一切花 我们是什么也没有说,并不是这样的呵。

  樱 默着罢。

  风 说诳么,不饶的呢。

  冬 如果说诳,要给吃一顿大苦的呵。

  樱 的确在春的宫殿里。

  一切花 姊姊!

  萝卜 奸细!

  樱 默着罢。

  冬 这当真?倘说诳,不饶的呵。

  樱 何尝说什么诳呢,桃色的云是确在春的宫殿里……

  大众 姊姊,奸细!

  冬 (向了风,)总之托你去将那云仔细的查一回罢。因为我想要将那云作为自己的朋友呢。

  风 是是。

  (冬和风俱去。下面的世界略略明亮。)

  一切花 奸细。

  桃 姊姊 泄露了春的秘密,不羞么?

  梅 这真是怎么一回事呵。

  一切花 奸细!

  樱 (笑,)不要说呆话罢,春雨从那里下来的,可知道?桃色的云不出外面,春雨是不下的呵,懂么?

  大众 静静的。

  (下面的世界逐渐明亮。听得风的歌。)

  紫地丁 我一听到那声音,就只害怕,只害怕,怕得挡不住了。

  雏菊 我也是的。

  勿忘草 我也是。

  破雪草 这有什么可怕呢。

  樱草 虽没有什么可怕。却教人不高兴呵。

  紫云英 我也不高兴。

  蒲公英 因为是女流呀。

  毛茛 我是不怕的,只是水仙不在,却觉得很冷静。

  紫地丁(向了蒲公英,)即使是女流,要象你那样,从冬这里逃走出来,可是并不为难的。

  蒲公英 说我逃走了?再说一遍罢!

  菜花 阿阿,静着罢,给听到可就糟了。

  毛茛 不要紧,谁也没有来听呢。

  鬼灯檠 小子!

  百合 象这模样,永远是战战兢兢的生活着,实在厌了。

  一切花 自然是厌了的。

  牡丹 春究竟想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玉蝉花 真是的,本来到差不多的时候也就可以起来了。

  车前草 然而说是春的宫殿上着了魔术,不是真的么?

  蕨 真倒也仿佛象真的,但是那一伙说些什么,是莫名其妙的。

  玉蝉花 未必有这样的事罢。

  牡丹 自然是没有的,那一伙东西总喜欢将世界看得黑暗。

  破雪草 不要胡说。只有你们,却总是带了桃红的眼镜看着世界的。

  蒲公英 因为是一班低能儿呵。

  毛茛 因为是胡涂虫呵。

  鬼灯檠 喂,小子。

  牡丹 说胡涂虫的,是谁呢?

  破雪草 都说的。

  玉蝉花 唉唉,下等的东西真讨厌。

  菜花 静静的。

  雏菊 如果自然母亲醒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勿忘草 真是的。

  钓钟草 的确,是的。

  毛茛 不妨事,不起来的。

  鬼灯檠 小子,还不静静的么?

  月下香 月亮真教人相思呀。

  昼颜 月亮疯子哩。

  向日葵 有着很体面的太阳,却竟会有记挂月亮的呆子。

  朝颜 真是的。

  昼颜 月亮疯之流罢了。

  燕子花 阿阿,静静的……

  金线蛙 春还早么?肚子饿了呵。

  (于是唱歌。)

   

  和好朋友在田圃里,

  看着青天游泳是,

  好不难忘呵。

  吃一个很大的虫儿是,

  好不开心呵。

   

  胡蜂 唉唉,好不讨厌的歌。

  蜜蜂 说是池塘的第一流诗人的歌哩。

  (昆虫们都笑。)

  雨蛙 (冷清清的,)土拨鼠那里去了呢?

  金线蛙 不要去愁土拨鼠罢。到这边来,我怜惜你。

  雨蛙 唉唉,不行。

  金线蛙 怎么,这有什么不行呢?

  一切蛙 静静的。

  青蛙 蛇要来了。

  黑蛇 蛇来了呵。

  绿的蜥蜴 静着罢。

  别的蜥蜴 真的,静静的罢。

  金线蛙 本来还是静静的好。

  胡蜂 自己一伙整天的闹着,却来说人。

  蜜蜂 讨厌的东西呵。

  蚊 将这些东西,我就想使劲的叮一叮。

  金线蛙 谁呢,说要来叮我的是?

  蚊 不是我呵,只不知道飞虻可说什么。

  虻 说诳。

  蜜蜂 孱头。

  胡蜂 说诳的东西。

  蝇 阿,静静的。

  金色的蝶 我,就想跳舞一回呀。

  银色的蝶 为什么?

  金色的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春蝉 春还没有来,却道想要跳舞了。

  金色的蝶 可是,不知道春要什么时候才来呢。

  金线蛙 好,跳罢,我在这里看。

  癞虾蟆 有味的罢。

  金线蛙 蝴蝶的跳舞么?

  癞虾蟆 坤角呵。

  金色的蝶 唉唉,讨厌的话。

  春蝉 静静的岂不好呢。

  萤 真的,没有伴奏就说要跳舞,真是外行的话了。

  银色的蝶 外行?你以为自己是内行?

  萤 倘没有月光和细流的声音,我可是不跳舞的。

  蝶的群 唉,奇怪。

  银色的蝶 那一伙是不能和我们做谈天的对手的。

  夏蝉 究竟那蝶儿,不知道为什么只摆阔。

  金色的蝶 因为美好的声音呵。

  夏蝉 畜生。

  春蝉 静静的岂不好呢。

  萤 真是畜生的忘八羔子了。

  春蝉 要给母亲叱骂的呵。

  萤 可是太教人生气了。

  寒蝉 然而知了的声音,我却不敢领教。

  蜻蜓 那些蝴蝶的舞蹈,我便是一生不看见,也尽够了。

  夏蝉 发了那讨厌的声音的是谁呢,金铃子么?

  金铃子 连我的声音和寒蝉的声音也分不清,一定是那耳朵非常古怪的东西了。

  蟋蟀 对了,那样的东西,说是没有耳朵的,也不算错。

  寒蝉 喂喂,老兄,你从什么时候起,也批评起声音来了?

  蟋蟀 胡说。

  聒聒儿 好不嚷嚷。什么也不懂,却来作音乐的批评,岂不是对于艺术的罪恶么?

  螽斯 喂喂,聒兄,不提罢,就是不提音乐的话罢,唉唉,已经都认错了。

  聒聒儿 真教人生气,音乐也不懂,却来批评。

  螽斯 静静的罢,不是已经都在认错么。

  蕨 诸君只是这么吵闹,不知道遭了魔术的春姊姊怎么会得救?

  破雪草 岂不是对不起春姊姊和梅姊姊们么?

  一切花 是呵。

  樱草 梅姊姊不知道正怎么冷呢。

  一切花 是罢。

  紫云英 然而尽熬下去,怕未必做得到的。

  一切花 自然。

  毛莨 水仙和七草兄们,也不知道怎样的等着春的到来呢。

  一切花 是呵。

  雏菊 但是,须得怎么办,春姊姊才会来到呢?

  勿忘草 真是的,怎么办才好呢?

  蒲公英 总得想点法才好。

  车前草 倘使春竟不来了,大家打算怎么办?

  一切花 真是的呵。

  月下香 便是春不来,也并非值得吵嚷的事。

  夏花们 自然。

  向日葵 这在春党也许是必要罢,但在我们,却即使春天永不来,也并非担心的事呢。只要有夏来,就好了。

  夏花们 自然。

  月下香 只要有夏来,就尽够了。

  燕子花 阿,这也不能这么说的呵。

  玉蝉花 春便是来,倒也不妨事的。

  牡丹铃兰百合 这自然。

  聒聒儿 无论是春,无论是夏,便是永不来,都并非值得担心的问题呵。我们等候的只是秋。

  (略略作歌。)

   

  想思的秋呀,快来罢,

  大家等候着。

   

  秋虫们 自然自然。

  螽斯 默着罢。

  蝇 土拨鼠这小子说定过,去问开门的魔术的句子的,那究竟怎么了呢?

  金线蛙 将土拨鼠这小子当作正经的,只是胡涂虫罢了。

  虻 这小子,我早该使劲的叮他一下的。

  雨蛙 默着罢。

  金线蛙 哼,有什么默着的必要呢。

  大众 阿阿,静静的。

  雨蛙 我试来叫他罢。列位,请都静静的罢。

  (都平静。雨蛙唱歌。)

   

  相思的我的朋友呀,

  等候着什么而不来的呢?

  你不知道我的胸中的凄清么?

  你不见我的心的悲凉么?

  早早的来罢,我等候着。

  我的人呀,我的相思的人呀。

   

  金线蛙 听了这样的歌还会不来,那就奇怪了。

  蛇的群 真有味儿。

  花蛇 连肚底里都震动了。

  蜥蜴 默着罢。

  春蝉 其实也并非了不得的声音呢。

  金色的蝶 虽然比春蝉好一点……

  春蝉 畜生!

  萤 真是畜生呵。

  金铃子 从外行的听来,这声音却也许是好的呵。

  螽斯 住口,低能儿。

  (土拨鼠进来,和大众招呼。)

  土拨鼠 诸君,来迟了,对不起。

  大众 呵,土拨鼠来了,土拨鼠来了。

  (雨蛙唱一句歌。)

   

  我的人呀,相思的人呀。

   

  土拨鼠 (和雨蛙格外招呼,)来迟了,实在对不起。

  雨蛙 那里那里。

  (又唱一句歌。)

   

  你不知道我的胸中的凄清么?

   

  大众 魔术的句子怎么了,魔术的句子?

  菜花 静静的。

  土拨鼠 开门的魔术的句子已经知道了。

  大众 土拨鼠万岁!

  菜花 静静的罢,如果母亲起来,就糟了。

  毛茛 不要紧,不起来的,睡得很熟呢。

  鬼灯檠 喂,小子。

  雨蛙 我那土拨鼠万岁!

  金线蛙 多嘴。

  菜花 替大家查了烦难的事来,多谢多谢。

  大众 都感谢的,感谢的。

  (土拨鼠对大众应酬。)

  雨蛙 我也很感谢呢。

  (土拨鼠和雨蛙格外应酬。)

  金线蛙 发蠢。

  土拨鼠 为大家还想做尤其烦难的事哩。但是去罢,先去试开那门罢。

  雏菊 只是如果母亲起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金线蛙 用言语来开门,没有把握的。

  雨蛙 有什么没有把握呢?

  金线蛙 多嘴。

  蝇 姑且去看看罢。

  蜜蜂 有趣呵。

  虫们 自然有趣。

  雏菊 有趣固然有趣,可不知道被母亲怎样叱骂呢。

  破雪草 不去也可以的。

  雏菊 然而也想去呢。

  勿忘草 都去看看罢。

  含羞草 我也去,但是惹着我是不行的呵。

  毛茛 谁也不来惹你的。

  黑蛇 那门里面,也许有许多好吃的虾蟆呢。

  别的蛇 去瞧瞧罢。

  金线蛙 这东西是危险的呵。

  癞虾蟆 不要紧,去罢,那边有许多虫哩。

  (大众静静的走。)

  寒蝉 我虽然没有见过春的样子,就去看一眼罢。

  金铃子 都去罢。黄莺和杜鹃和云雀这些,在春姊姊那里,该是都跟着的罢。

  秋虫们 去罢,去罢。

  菊 我是不去的。

  珂斯摩 我也不动弹。

  秋的七草 我们也不去。

  白苇 太烦扰了。

  芒茅 那是春党的举动呵。

  达理亚 我随后去望一望情形来罢,替你们。

  胡枝子 费神。

  秋花们 真是的。

  菜花 一面唱着使母亲睡得安稳的歌,一面过去罢。

  大众 是呵。

  (都唱着歌,向挂着紫幕的门进行。)

   

  睡觉罢,睡觉罢,我的母亲呀,

  做着过去的梦和未来的梦,

  静静的睡觉罢。

   

  (都在门前停住。)

  土拨鼠(对了门,)为爱而开。

  大众(跟着说,)为爱而开。

  (门不动。)

  大众 不开呵。

  金线蛙 那里会开呢。

  雨蛙 一定会开的。

  (都反复着说,门依然不动。)

  蛇 这小子在骗我们哩。

  金线蛙 岂非笑话呢,说是用言语可以开门……

  牡丹 不知道那一伙是否在那里骗我们?

  玉蝉花 因为是下等东西,所以也未必可靠的。

  破雪草 默着罢,低能儿!

  黑蛇 假如吃了那小子,不知道味道可好?

  蜥蜴 默着罢。

  虻 倘使终于开不开门,可要使劲的叮了。

  蚊 我也叮。

  蜜蜂 我也叮。

  胡蜂 俺也叮。

  蕨 行使魔术的时候,不是这样胡乱吵闹的。

  车前草 精神统一最要紧呵。

  大众 静静的。

  雨蛙 一定要开给你们看呢。

  土拨鼠 为爱而开。为爱而开。为爱而开。

  大众 为爱而开。为爱而开。为爱而开。

  (门静静的开。)

  大众 开了,开了。

  雨蛙 看罢,我不说过会开的么?

  金线蛙 多嘴。

  大众 静静的。

  (都向门里面窥探。)

   

  第三节

   

  (里面看见栗树和枫树。正是秋的黄昏。红叶坠在各处。中央有收获的稻屯,秋姊姊静静的睡在这上面。在那当头的树上,依稀的闪着紫色的灯笼。秋是头戴葡萄的冠,插着柿和橘子的首饰,腰间系着用梨子和苹果之类所穿成的带,右手拿斧,左手持铗。衣服是质朴的。在遥远的一角里,看见灰色的云。他睡着。秋风在一角里冷清清的吹笛。

  大众暂时都凝视着这风景。)

  菜花 那不是春姊姊呀。

  达理亚 (在后面说,)的确是秋姊姊呢。(向了秋花们,)列位,赶快来罢。秋了,秋了。

  (珂斯摩和秋的七草都跳着进去。)

  金线蛙 说是秋了呢,糟透了。

  癞虾蟆 又得睡觉么?我实在厌了。

  一切蛙 自然厌了。

  黑蛇 不要开玩笑罢,我是肚子已经饿得说不出怎么样了。

  别的蛇 都是这样呢。

  金线蛙 我如果不吃了那蝇,怕要饿死了。

  蝇 唉唉,不行。

  大众 静静的。

  (听得秋花的歌。)

   

  冷的风呀,秋的风,

  不要吹了罢。

   

  寒蝉 (高兴的走进里面去,)已经到了秋天哩。

  (别的昆虫们也跟在那后面。

  寒蝉跳舞着,而且唱歌。)

   

  夏,夏,夏呀等一等罢,

  有话呢,好的话。

   

  (金铃子也唱歌。)

   

  有歌呢,美的歌呵。

   

  聒聒儿 一会儿就可以,等一等罢,拜托你。

  蜻蜓 有跳舞呢,好的跳舞。

  金色的蝶 说是有跳舞哩,真笑话。

  寒蝉 说是有歌哩,一定是无聊的歌罢了。

  春虫和夏虫 是罢。

  蝇 即使秋来了,也并不是值得这么嚷嚷的事呵。

  大众 真是的。

  蚊 倒应该悲伤。

  黑蛇 岂但悲伤,简直是生命的问题了。

  花蛇 什么也不吃,却又去睡觉,有这样离奇事的么?

  蜥蜴 这话真对。

  雨蛙 阿,静静的。

  土拨鼠 这不象春的宫殿哪。

  紫地丁 然而也颇有趣呢。

  别的花 真是的。

  雏菊 有趣固然有趣,可要给母亲叱骂的呵。

  勿忘草 那自然。

  钓钟草 是呀。

  菜花 静静的。

  (蜻蜒跳舞着,而且唱歌。)

   

  来,早早的,早早的,早早的,

  寒蝉呀,金铃子呀,出去罢,

  太阳下去夜来了。出去罢。

  送着太阳游玩罢。

  迎着夜晚跳舞罢。

   

  (寒蝉,金铃子加入跳舞。别的虫也跳舞。)

  向日葵 说是太阳下去了,真笑话。太阳还没有上来就下去,有这样离奇事的么?

  昼颜 真是的,这是怎的呢。

  月下香 即使什么太阳之类并不上来,倒也毫不担心的。

  夕颜 那自然。

  月下香 既然夜晚到了,也许月亮就要出来的呢。到那边去罢。

  (于是加入秋花里。)

  蝇 我们也去跳舞也好。

  金色的蝶 不邀我们去跳舞,好不懂规矩呵。

  银色的蝶 因为是秋的一伙呀。

  (蜻蜓跳舞着,而且唱歌。)

   

  来,早早的,早早的,早早的,

  螽斯呀,聒聒儿呀,

  早早的,到这里来罢。

   

  (螽斯和聒聒儿都加入,于是跳舞着,一同唱歌。)

   

  来,早早的,早早的,早早的,

  夏的虫,秋的虫,

  早早的,到这里来罢。

  夏过了,秋来了。

  早出来,早早出来罢。

  告别了夏游玩罢。

  迎接着秋天跳舞罢。

   

  (蝶、蝇、蝉等都加入。)

  雏菊 说是秋来了,好怕呵。

  毛茛 我不怕。

  勿忘草 如果母亲起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大众 真是的。

  土拨鼠 秋姊姊动弹了。

  一切花 唉唉,这可糟了。

  牡丹 秋的云动着呢。

  玉蝉花 唉唉,好怕。灰色的云动着呵。

  破雪草 静静的。

  (秋花们唱歌。)

   

  灰色的云呀,秋的云,

  不要动弹罢,为了花。

   

  蛇 肯听你呢。

  绿蜥蜴 对咧,全不象肯听似的。

  跳舞的虫们 (扰攘着,)唉唉,可怕,糟了。

  (将下细雨模样。

  昆虫们唱歌。)

   

  冷的雨呀,秋的雨,

  不要下来罢,为了虫。

   

  花们 为了花。

  蜻蜒 为蜻蜒。

  金线蛙 真笑话。

  癞虾蟆 好不胡涂,说是为了虫哩。

  春蝉 一伙不要脸的东西呵,说是为蜻蜒呢。

  土拨鼠 秋姊姊又动弹了。

  (秋略略起来,梦话似的说。)

   

  我的云呀,灰色的云,到那里去了?

  我的风呀,凄凉的风呀,吹笛子罢。

   

  (风大发。云次第扩张。细雨静静的下。)

  虫们 唉唉,冷呵冷呵。(纷乱的逃走。)

  花们 唉唉,怕呵怕呵。(逃走。)

  菜花 阿,静静的。

  勿忘草 如果母亲醒来了,不知道要怎样的给骂呢。

  含羞草 惹着我是不行的呵。

  (都逃入前边的场面里。)

  土拨鼠 不妨事,这里是不来的。

  金线蛙 那倒是……

  黑蛇 未必就不来呢。

  大众 是呵。(发着抖。)

  雨蛙 不来的,一定不来的。

  金线蛙 多嘴。

  夏蝉 唉唉,好冷,好冷。

  大众 真的是。

  土拨鼠 已没有再迟疑的时候哩。这回试去开这一重门罢。

  樱草 唱一点歌,给母亲不要醒来罢。

  大众 唱罢:

   

  忘了罢,忘了罢,自然母亲呀,

  忘了现在罢。

  看着恋恋的往昔和相思的未来。

  忘了罢,

  单将今日忘了罢。

   

  (都向挂着绿幕的门进行。)

  含羞草 来惹着我是不行的阿。

  毛茛 谁也不来惹你的。

  鬼灯檠 小子们,静静的。

  土拨鼠 (向了门,)为爱而开。

  大众 为爱而开。

  (门不动。)

  黑蛇 不成不成。

  金线蛙 这回可是开不开了。

  雨蛙 一定会开的。

  蕨 静些,行使魔术的时候,不是这样胡乱吵闹的。

  车前草 精神统一最要紧呵。

  土拨鼠 为爱而开。为爱而开。

  大众 为爱而开。为爱而开。

  (门静静的开。)

  蜥蜴 这回是两遍便开了。

  雨蛙 我不说过会开的么?

  金线蛙 多嘴。

  大众 静静的……

   

  第四节

   

  (秋的场面仍然开着,昏暗,依稀的看得见。

  在这回开了的门里面的场面上,现出盛夏的白昼的景色来。石被日光所炙,发着光闪。美的碧绿的果树园的苹果树间,系着绳床,其中静静的躺着第三王女的夏。伊身穿游水衣,右手拿扇,左腕抱着浮囊。头发用手帕包着,那旁边放一顶游水帽。近旁有美丽的大理石的喷泉,泉水发出清凉的声音向下坠。水里是金鱼一口一口的吹起泡来。开着的荷花旁,有鹤拳了一足站着,将头插在翅子下面睡觉。在后面,夏云缩作漆黑的一团,蹲在龙背上,也睡觉。夏王女的身边站着风。风也睡着,但时时仿佛记起了似的,用扇子来扇夏王女。不知道从那里,听得渴睡似的牧童的角笛。在果园里,和果子一同挂着金银的铃子,每逢风动,便发出幽静调和的声音。

  站在门外面的花卉和昆虫们,都暂时凝视着这景色。)

  黑蛇 不是夏么?

  别的蛇 仿佛是的。

  黑蛇 快去罢。(进内,躺在石上,)好温暖。

  (蜥蜴的群大高兴,跑着唱歌。)

   

  相思的我的夏呀,永是这么着,

  不要过去,留在这里罢。

   

  黑蛇 好不渴睡呵。

  夏蝉 唉唉,幸而也醒来了。原来都是梦。唉唉,真是讨厌的梦。秋梦呢还是冬梦呢?唉唉,好不无聊的梦呵。(飞到苹果树上去。)

  夏虫们 夏来了,夏来了。游玩罢。(进内,跳舞。)

  虻 不知道有没有可叮的东西……

  黑蛇 唉唉,真会嚷。

  花蛇 本可以驯良的睡着……

  别的蛇 是呀。

  夏花们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也进内。)

  向日葵 虽然象做梦,但确乎有太阳呢,那边。(于是将自己的脸向了太阳,走着,但那脸却总和太阳正相对。)

  昼颜 确乎有的,阿阿,高兴呵。

  月下香 倘到了夜,也许可以高兴,但现在却只是想要睡觉罢了。

  夕颜 我也这样呢。

  金线蛙 唉唉,好热,好热。当不住了。

  癞虾蟆 那边去罢,有水呢。(向泉水奔去。)

  金线蛙 一,二,三!(都跳进泉水里。)

  癞虾蟆 凉水的愉快,知道的有几个呵。(没到水里面。)

  (夏花们唱歌。)

  相思的风,夏的风,

  便是微微的,也吹一下罢。

   

  (风略摇扇子。铃子作声。听到渴睡似的牧童的角笛。)

  雨蛙 我虽然热得受不住了,却也不想到那边去呢,如果单是我。(向着土拨鼠看。)

  破雪草 我似乎要枯了。

  菜花 我也是的。

  樱草 哦哦,都这样。

  紫云英 唉唉,好不难受呵。

  勿忘草 还是早点回去罢。不知道要被母亲怎样的叱骂呢。

  雏菊 真是的。

  钓钟草 这自然。

  牡丹 我虽然不象要枯,却是不舒服。

  玉蝉花 我也是。

  土拨鼠 我的头异样了,在我是什么都看不见。

  雨蛙 这是怎的呢,定一定神罢。靠在我这里就是,定了神。

  黑蛇 (渴睡的,)应该象蛇似的聪明,才好。

  土拨鼠 我不行了,就要跌倒了。

  雨蛙 定一定神罢,定着神。

  春花们 这究竟怎么的?

  蚊 略叮一下子试试罢?

  春蝉 不要胡说。

  春花们 这究竟怎么的?

  春蝉 夏姊姊动弹哩,唉唉,这不得了了。

  (夏王女略略起来,梦话似的说。)

   

  风呀风,睡着觉是不行的。

  云呀云,躲起来是不行的。

   

  (风大发。铃子作声。云浮动。龙也醒了。电闪。雷声。蝉、蛙、蛇等都嚷着逃走。晚间的暴雨下来了。大众逃出门外。)

  大众 唉唉,不得了,不得了。

  含羞草 惹着我是不行的呵。

  毛茛 有什么要紧呢。

  (可怕的雷声,电光。)

  黑蛇 (向着土拨鼠,)喂,赶快关门罢。喂,喂。

  金线蛙 还迂什么呢。

  雨蛙 说是不舒服呢,说是头痛呢。

  癞虾蟆 说是不舒服?不要娇气罢。

  黑蛇 快关门罢,快关门,喂。

  虻 使劲的叮一下,也许会见效的。

  蜜蜂 我也叮一口试试看。

  胡蜂 俺也叮。

  (雷的大声。大众都狼狈。)

  蛇和蛙 (向着土拨鼠,)喂,关上门,喂,快点。

  雨蛙 静静的。

  土拨鼠 我不知道关门的句子。

  金线蛙 好一个不自量的小子呵,开了门,却还说不知道关起来的方法哩。

  大众 真是的呵。

  黑蛇 所以说,应该象蛇似的聪明才好。

  雨蛙 便是聪明到你似的,却反而是损呵。

  黑蛇 吞掉你。

  (冬跳舞着,进了上面的世界。听到冬的歌。)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

  不安本分的草花们,讨人厌的虫豸们,

  恶作剧的树木这些畜生们,都睡觉的呵。

  被魔术的力睡下了的

  春是不再起来了。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冬于是跳舞,北风,西北风也跳舞着进来。风吹雪也出现。

  极大的雪下起来了。

  夏的场面上还有雷声。花卉们挤作一团,发着抖。)

  大众 唉唉,怕呵,怕呵。

  勿忘草 去叫起母亲来,不知道怎样?

  雏菊 也许要挨骂的,然而还是那么好罢。

  土拨鼠 如果那么办,一切可就全坏了。

  (冬和风唱歌。)

   

  不安本分的草花呀,

  睡觉的呵,永是这么着。

  单将做梦满足着罢,永是这么着。

  被魔术的力睡下了的

  春是不再起来了。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破雪草 胡说,谁睡呢。

  蝇 闹了这样的大乱子,还说什么“睡觉的呵”这些话,太没道理了。

  菜花 静静的,给听到可就糟了。

  雏菊 冬姊姊倘到这里来,就糟了。

  大众 唉唉,好怕。

  毛茛 虽然并不怕,然而也还是不来的好。

  土拨鼠 已经没有再迟疑的时候了。来,试开这最后的门罢。

  大众 唉唉,可怕,可怕。

  雨蛙 不要紧的。

  土拨鼠 要留神!

  (冬和风在上面唱歌。)

   

  人类的儿也睡觉的呵。

  醒得太早的东西是

  就要吃一个大苦的,

  单将做梦满足着罢。

   

  (大众走近挂着桃色的幕的门。)

  土拨鼠 为爱而并。

  大众 为爱而开。

  (门静静的开了大半,然而没有全开。)

  蜥蜴 这回是一遍便开开了。

   

  第五节

   

  (现在所开的门里面,是春的场面

  春的场面上,月光像瀑布一般静静的流下。在里面见有一个美丽的池。那池旁边,有蔷微,风信子,和别的外国的花卉;树木的茂密,滃郁的围绕着池的周围。许多小流发出美的调和的声音,经过林中,向池这一面流去。池中央浮着一个心形的花的岛,岛上的花中间站着第四王女的春。伊还是年青的少女,花的冠戴在头上。

  春的衣服是将虹的七色样样的混合起来做就的。做枕衾的也是花卉。枕边有云雀和燕子站着睡觉。春的身旁立着桃色的云。那是一个强有力似的美少年;那衣服,无论什么地方,总使人联想到医学校的学生去。

  离客座较远的岸上,立着春风,躲在蔷薇的影子里。他时时用了大团扇,使浮泛的岛像摇篮一般动摇。那旁边立着竖琴;风常使这静静的发响。池中有许多白鹄的群。那鹄群派一只在岸上做斥候,别的或则在池水中照着自己的姿态化妆,或则想捉那映在水中的月影而没入水里去。不知从那里,传来了水车的声音。

  秋的场面上,秋风正在吹笛,细雨不住的洒在黯淡中。也时时落下通红的枫叶。

  又在夏的场面上,则晚间的暴雨已经过去了,又看见先前一样的明亮的白昼的景色渴睡似的牧童的角笛声,和清凉的泉水声以及流水的低语,伴奏起来了。

  立在门外的花卉们,都暂时静静的凝视着春的场面。)

  鹄甲 不行不行,很不容易捉。

  鹄乙 这回我来试试罢。

  鹊丙 也不行罢。

  鹄甲 一齐来试试看。

  大的鹄 静静的,听那黄莺的歌罢。

  紫地丁 阿阿,真美。

  牡丹 可怀。

  玉蝉花 可念。

  菜花 静静的游玩罢。(进内,成了列跳舞着。)

  夏花 我到那边去罢,晚雨似乎已经下过了。

  别的夏花们 我们也去。

  (都回到夏的场面去。只有月下香却加入春花中间游戏。)

  秋花们 秋真教人相思呵。

  珂斯摩 去看看来罢。

  白苇 静静的。

  (都回到秋的场面去。雨止,紫色的灯笼在黄昏中微微发亮。秋花随意的散开。)

  秋虫之一 我也去呢。

  寒蝉 我看这里。

  别的秋虫 我也进去了。

  土拨鼠 静静的。

  (黄莺唱歌。)

   

  我的胸呵,满了爱而凄凉了。

  我的心呵,为情热所烧而苦痛了。

  这情热以及这爱,

  是为谁而燃烧的?

  唉唉,美的爱之歌,

  是为谁而颤动的?

   

  黑蛇 不知道可是为我?

  蜥蜴 不要妄谈罢。

  黑蛇 然而象我这样喜欢音乐的,可是再也没有的呢。

  花蛇 便是我,也以为莺的音乐者却很好。

  蜥蜴 阿,静静的……

  (黄莺唱歌。)

   

  这胸呵,为了星而燃烧的么?

  美的爱之歌,为了桃色的云而响亮的么?

  并不然!

  春,春呵,年少的春,

  我的胸是为你而燃烧的,

  我的歌是为你而响亮的。

  只是为你而响亮的,

  唉唉,我的春。

   

  桃色的云 为了春,是没有唱什么这样的歌的必要的。

  风 静着罢,倒也还可以不至于发怒呢。因为那不过是诗人唱着歌,给自己散散闷的。

  桃色的云 是诗人固然不妨事,……却又在看着上面数星儿……

  寒蝉 唔,不坏。然而要算作世界的音乐家,却觉得似乎还有点不足的处所……

  金铃子 这自然。但因为是春的诗人呵,无论怎样有名,总未必能够比得上秋的诗人的。

  土拨鼠 静静的……

  鹄甲 我藏到那树里去,你们寻一寻看。(没人映在水中的树影里。)

  鹄乙 这是极容易的事,(也没人,和甲同时昂头,)不行,不行。

  老鹄 静静的。

  (听得风的竖琴的声音。与这相和,白鹄们唱歌。)

   

  雄鹄 没有梦而过活的儿,

  这世上是没有的。

  雌鹄 活在没有爱的世上,

  那是苦痛的呀。

  雄鹄 没有梦的夜,是冷的,是凄凉的。

  雌鹄 没有朋友的夜,也苦痛,而且悲凉的呀。

  雄鹄 梦要消了……就在这夜里,

  我的魂也消了罢。

  雌鹄 朋友的心变了的那一日,

  我的魂呀,离开了世间罢。

   

  (白鹄的群静静的唱着歌,游泳着。)

  寒蝉 虽然是新的形式……

  聒聒儿 是印象派呵。

  金铃子 说是未来派,也可以的。

  蟋蟀 我总以为还是古典的音乐好。

  别的虫们 这自然。

  黑蛇 那一伙,我们吞不下罢。

  青蛇 那里那里。无论如何……

  花蛇 倘若单是脑袋,却也许吞得的。

  蜥蜴 又是吃的话么?

  蛙 有味,有味。

  蝉 也还好。

  土拨鼠 赶快去叫起春姊姊来罢。

  雨蛙 桃色的云和春风都睡着呢,怎么……

  黑蛇 不忙也好,也许又要下雨的。

  蜥蜴 说不定也要动雷的。

  (听得牧童的角笛,渴睡似的。)

  金线蛙 我们也玩玩罢。

  大众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

  (蛙的群开始跳马的游戏。)

  金线蛙 我们也唱歌罢。

  黑蛇 省事些罢。听了你们的歌,只使人肚子饿。

  别的蛇 是的呵。

  蜥蜴 歌还是任凭他唱,那是春的第一流诗人呢。

  (金线蛙独唱。)

   

  星儿耀耀呀,那夜里,

  和要好的朋友一同玩,

  真是高兴哪。

  (合奏。)

  休息了,尤其高兴呵。

  (独唱。)

  嗅着肥料的气味,那时候,

  被要好的朋友抱着而唱歌,

  好不难舍哪。

  (合奏。)

  不唱歌,尤其难舍呵。

  (独唱。)

  太阳晃耀的一日,白天里。

  住在凉快的泥中,

  被朋友抱着而谈心,

  诗的呵。

  (合奏。)

  不开口,尤其诗的哩。

   

  蛇的群 唉唉,不堪,不堪。(乱追蛙的群。)

  蛙的群 救命,救命!(逃入池塘里。)

  (斥候的白鹄递一个暗号,雄鹄飞上岸来,向了蛇,武士似的挺直的站着。)

  蛇 唉唉唉。(静静回到原地方。)

  黑蛇 蛇似的聪明罢!

  雨蛙 而且鸽子似的温顺……

  黑蛇 再多说,便吃掉你。

  土拨鼠 静静的。

  (雄鹄仍然回到池里。)

  鹄甲 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

  (鹄的群又静静的游泳。

  蛙的群又跳上池边,聚作一堆。)

  蛙甲 这回赏月罢。

  寒蝉 虽说是春的第一流诗人,也不见得很可佩服呵。

  金铃子 这自然,下等的。

  蟋蟀 和秋的诗人不能比。

  聒聒儿 那歌的催促蛇的食欲,也并不是没来由的。

  蛇的群 自然不是没来由的。

  夏蝉 如果春的诗人们的歌要催促食欲,那么,秋的诗人们的歌便最合于睡觉了。

  聒聒儿 只有你的歌,是催人呕吐的呢。

  夏蝉 无礼的小子们!

  秋虫们 这在说谁?

  土拨鼠 静静的。

  (风拨动了竖琴。萤的群飞到中间,排成轮形跳舞着。听到萤的歌。)

   

  相思的朋友们呵,

  等候着什么而不来的呢?

  太阳下去,月亮出来了,

  等候着什么而不来的呢?

  没有看见恋之光么,

  没有懂得胸的凄凉么?

  快来罢,等候着,

  朋友们呵,相思的朋友们呵。

   

  (暂时跳舞之后,又唱歌。)

   

  我的人呵,我的相思的人呵,

  何以不来,等着什么呢?

  幽静的夜,什么歌不能唱;

  眷恋的夜,什么话不能说;

  在这夜里,什么梦不能做呢?

  相思的这夜,正在等候你;

  草花用了金刚石的泪珠,

  都在哭送你。

  何以不来,等着什么呢?

  没有看见恋之光么,

  没有懂得恋的凄凉么?

  快来罢,等候着,

  我的人呵,相思的我的人呵。

   

  蛙和虫 (大叫,)杰作呀,杰作呀!(于是喝采。)

  土拨鼠 静静的。

  雨蛙 桃色的云动弹了。

  蛇的群 又要下雨哩。

  蜥蜴 说不定也要动雷的。

  虫们 唉唉,好冷。

  花们 唉唉,可怕。

  (虫和花都凝视着桃色的云,准备逃走。)

  金线蛙 诚然,岂不是为歌所动的么?

  大众 静静的。

  桃色的云 (唱歌,而且说,)以为倘是云,没有风便不动,那是大错的,愿为爱和恋所动,走遍了全世界。

  黑蛇 说要走遍全世界哩,好一个顽钝的东西。这等事,全世界不知道要以为怎么麻烦呢。

  蛇的群 那自然。

  蜥蜴的群 从那样的东西的手里,很不容易逃得脱。

  雨蛙 静静的,风动弹了。

  金线蛙 唔,诚然,那也象为歌所动似的。

  (风弹着竖琴,而且唱歌。)

   

  春风是容易变的,

  春风是容易动的,

  所以不知道爱,也不知道恋;

  我被人这样说,好不凄凉呵。

  因为要爱,所以易变的,

  因为慕朋友,所以易动的。

  唉唉……

   

  黑蛇 那一伙儿似乎在那里对谁认错呢。

  蜥蜴 可不是想骗谁罢?

  雨蛙 便是美的云,我也不相信。

  虫们 那是谁也不信的。

  紫地丁 春风即使怎样的讲好话,我们都不信。

  花们 自然不信。

  金线蛙 哼,这是疑问了。

  女的花们 什么是疑问?

  土拨鼠 静静的,静静的。

  黑蛇 总之,倘不象蛇似的聪明,是不行的。

  雌鹄甲 在池里面看起我们的形相来,似乎很不少呢。

  同乙 有多少呢?

  甲 我数一数罢。

  (白鹄们游泳着点数。)

  甲 不行。

  丙 大家都在动,数不清的。

  土拨鼠 (看着云和风,说,)总而言之,这些小子们如果不睡下,我们无论如何,总未必能够叫起春来的罢。

  蛙的群 不起来也好,还是来赏月罢。

  蛇的群 春如果起来,一定要下雨。

  蜥蜴的群 说不定也要动雷的。

  勿忘草 而且不知道要被母亲怎样叱骂呢。

  土拨鼠 说这些话,都不中用的。上面的世界怎样的受着冬的窘,你们难道忘却了么,叫起春来,并非为自己,是为了冻着的上面的世界。

  花们 这固然如此……

  蝇 下雨可是讨厌呵。

  虫们 对了。

  蜥蜴 雷也很可怕。

  雨蛙 默着罢。

  金线蛙 说是并非为自己哩。

  菜花 那么,唱点歌,教桃色的云和春风睡去罢:

   

  睡觉睡觉罢,桃色的云,

  静静的睡觉罢。

  做着桃色的梦,春的梦,睡觉罢。

  静静的睡觉罢。

   

  金线蛙 很不象要睡觉呢。

  雨蛙 唉唉,不要性急罢。那并不是你似的渴睡汉。

  别的虫 可惜!

  金线蛙 胡说。

  (菜花们又唱歌。)

   

  睡觉睡觉罢,春的风,

  静静的睡觉罢。

  做着温柔的梦,竖琴的梦,睡觉罢,

  静静的睡觉罢。

   

  白鹄 休息罢。

  (都藏在池畔的杨柳的影子里,只留下一只做斥候,后来连这也睡去了。渴睡似的牧童的角笛,秋风的笛,铃子和流水声,都和泉声成了伴奏。)

  土拨鼠 似乎已经睡着了。

  (大众静静的走近池畔。花卉们低声作歌。)

   

  春呀春呀,美丽的,

  起来罢,为了花。

  (都暂时等候着。)

  金线蛙 那里会为了你们这些东西起来呢。

  虫们 让我们来叫罢:

   

  春呀春呀,相思的,

  起来罢,为了虫。

   

  花们 不要闹笑话罢,为了你们这些东西是不见得起来的。

  蝉 为了蝉!

  大众 不行。

  蛇 为了蛇!

  大众 不行的。

  蛙 为虾蟆!

  大众 也不行。

  蝇 为苍蝇!

  大众 更不行了!

  蜥蜴 为蜥蜴!

  大众 唉唉,不要胡缠下去了罢。

  雨蛙 究竟要怎么着,春才起来呢?

  大众 真的呵,要怎么着才起来呢?

  勿忘草 春姊姊遭魔术的力睡了觉,已经不再起来的事,你们竟都忘记了。然而只有勿忘草是不忘掉的。

  大众 的确是的。

  雏菊 这怎么好呢,好不烦腻呵。

  大众 真是的。

  土拨鼠 我再来叫一回罢。

  金线蛙 算了罢,已经尽够了,不起来的。

  雨蛙 起来的。一定起来的。叫去罢。

  金线蛙 多嘴。

  (土拨鼠唱歌。)

  春呀春,眷恋的春呀,

  起来罢,为了桃色的云!

   

  (春微微开眼,于是头略动,于是梦话似的唱歌。)

   

  我的云呀,所爱的云呀,

  不要离开我,不要忘掉我,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春又睡去。春起来时,通到上面的门略开。上面世界的樱树将积雪从枝上摆落,开起花来。同时,在上面和下面的世界,都听得“高兴呵,高兴呵,春起来了,春起来了。这一种声音。

  花卉和昆虫们都向门跑去。

  白鹄的斥候递一暗号,白鹄们都飞出。睡在枕边的云雀和燕子之类,也起来飞去了。

  在上面的世界里,春的七草唱歌。)

   

  喂,快快的,喂,快快的,朋友们,起来呀。

  春是起来了,

  虫儿呵,小鸟儿呵,起来呀。

  春是起来了,

  说是外面冷,诳罢了,风的诳罢了。

  春是起来了,

  快快出去迎春罢,朋友们呵。

   

  大众 去哩,去哩。(都跑去。)

  含羞草 惹着我是不行的呵,不行的呵。

   

  第六节

   

  自然母 (极慌张的跳起身,)孩子们,孩子们,这怎的?静下来,不要闹罢。(于是挥动魔术的杖,大众混杂着停住。)

  含羞草 惹着我是不行的呵,不行的呵。

  破雪草 但是,母亲,春已经来了的。

  母 唉唉,这糟了,谁开了门呢?

  (听得上面的世界里的歌。)

   

  说是外面的世界冷,诳罢了,

  风的诳罢了。

   

  母 (挥着杖,)住口,住口。

  (上面世界的歌忽而停止了。)

  母 都静静的,还太早呢。谁开了门,谁叫春起来的?

  蛇的群 却并不是我们……

  蛙的群 也不是我们。

  母 (见了土拨鼠,)这是你的淘气罢。

  土拨鼠 母亲,这不是淘气。这并非为自己,是为那受了冬的凌虐而冻着的上面的世界,叫起春来的。

  破雪草 上面的诸位哥哥正不知道多少冷哩。

  雨蛙 这并不是土拨鼠的淘气,我们也都托付他的。

  金线蛙 你还是不去辩护好罢。

  雨蛙 你默着罢,乏小子。

  金线蛙 什么?再说一遍看!

  母 静静的。

  土拨鼠 母亲,冬是已经尽够了。又冷又暗的冬是已经尽够了,母亲。

  大众 已经尽够了,真是已经尽够了。

  土拨鼠 要太阳,要温暖光明的太阳,母亲!

  大众 母亲,要太阳,要温暖光明的太阳。

  母 静静的罢。(对着土拨鼠,)你自己不知道你是不能活在太阳所照的世界上的么,还是明知道,却偏要到那里去呢?

  土拨鼠 母亲,即使不能活,死总该能的罢。

  雨蛙 母亲!

  母 静静的,统统,再睡一会罢。

  (自然母向池这一面去,大众都跟着。自然母歇在池边,大众都进了怀中或跳到膝上。白鹄的群也只留下一个斥候,别的都聚在自然母的身边。)

  母 (独自说,)我本以为一切规则都定得很正当的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如意。

  (春的王女睡着的岛漂到岸边。自然母唱歌。)

   

  睡觉罢,睡觉罢,我的春呀,

  我的宝贝,我的心,静静的睡觉罢。

  花呀,不要谈罢,将那美的话;

  虫呀,不要私语罢,将朋友的梦想;

  鸟呀,不要唱罢,恋的歌;

  春是睡着做梦呢——桃色的云的梦。

  (一面看着云,)

  云呀云,春的云,

  桃色的云,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大众 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母 友呀友,春的友。

  桃色的友,永是这么着,

  无论怎么着,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大众 永是这么着,无论怎么着,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牧童的角笛,秋风,合了调和的铃声,细流的幽静的私语,全都睡着了。说不定从那里,听得水车的声音。

  冬非常急遽的进了上面的世界。风跟在那后面。)

  冬 说是春起来了,不会有这等事的。

  风 可是春的花卉们都这么说。

  冬 不安分的东西,畜生。(看了樱)这是怎的,早说过教睡着。要给吃一通大苦哩。(抖动氅衣,下雪。)

  樱 冬姊姊,原谅我罢。

  冬 不要胡说。

  春的七草 母亲,母亲!

  冬 放心,母亲不会到这里来的,住口。(开了门,走进下面的世界去,吃惊,)花们都怎么了呢!(叫喊着四顾,)门都开了,有谁知道了魔术的句子了。(看见自然母,)原来,一切都是土拨鼠的淘气做的。这样的东西,给吃一通大苦罢。(静静的走近春的处所,)哈哈,桃色的云在这里,我正在这样搜寻着的那桃色的云。现在倘不将这带了去,怕未必再有这样好机会了。(静静的走到岛上,停在云的面前,)是美的人儿呵。(在那额上接吻。)

  桃色的云 (睁开眼,)春儿!

  冬 我呢。

  云 冬姊么?

  冬 是的,跟了我去罢。

  云 (比较的看着冬和春,)去罢。

  冬 那么,去罢。(起身走去。云看着春,还踌躇,)不必担心的。走罢,要爱怜你呢。

  云 真的,不骗我么?

  (冬笑着走。云跟在那后面。

  二人出门走去。春雨如丝的下。这瞬间,春忽然醒来。)

  春 我的云,我的桃色的云,我的要紧的云怎么了?(于是跳起。)

   

  第七节

   

  (春的门大开。春的昆虫和花卉们都向门跑去。从上面的世界里,听得“朋友们,起来呀,春是起来了”的歌声。)

  大众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春是起来了,春是起来了。

  春 (发狂似的奔走,)母亲,我的云,我的桃色的云!

  自然母 (睁开眼,)怎么了,又是孩子们的淘气?

  春 母亲,我的桃色的云不见了。谁偷了我的云去了。不知道可是夏姊姊。(跑向夏这里,)姊姊,姊姊,将我的云怎么了?

  夏 (惊起,)唉唉!吓了一跳。你的云,我不知道呢。若是我的云,那倒是在这里的罢。

  (夏的云微动,雷电俱作。夏的昆虫和花卉们都向门跑去。)

  大众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夏是起来了,夏是起来了。

  春 不知道可是秋姊姊带去的?

  夏 不知道呵,快问去罢。

  (都向秋这里跑去。

  自然母什么都不知道,出惊的看着花卉和昆虫们的扰攘。雷鸣。)

  春 姊姊,姊姊,还我罢。

  秋 (吃惊,跳起身,)什么呀,还你什么?

  春 还了我那桃色的云……

  秋 (错愕,)还了桃色的云?

  夏 春儿的桃色的云不见了。有谁拐去了似的。姊姊可看见?

  秋 没有呢。我这里,只有灰色的云在手头罢了。

  (秋的昆虫花卉们都和秋同时起来,向着门走去。)

  大众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秋是起来了,秋是起来了。

  夏 究竟桃色的云怎么了呢?

  秋 不知道可是冬姊姊带去了不是?

  春 是罢,是罢,一定是冬姊姊了。

  夏 那一位姊姊总是恶作剧,好不苦恼人。

  自然母 (向了秋这面走,而且说,)你,你怎么了?(看着昆虫和花卉们,)那里去,到那里去?

  虫和花 春起来了,夏起来了,秋起来了!

  母 阿呀,都发狂了。我的杖呢,谁拿去了?(向着秋和夏,)你们怎么了呢?都睡罢!不是还没有到你们起来的时候么?快快的,赶快睡。(向着花和虫,)站住,不要跑!

  (自然母的话,谁也不理,仍然大闹。)

  春 母亲,我的云,我的桃色的云。(哭。)

  秋和夏 冬姊姊偷了春儿的云哩。

  母 阿呀,不得了,睡下,睡下!我的杖,我的杖呢?(向了虫,)停一停,停一停,说是不要跑呵!

  (谁也不理。雷鸣。秋的云也动弹起来,扰乱逐渐扩大。)

  虫和花 春起来了,夏起来了,秋起来了!

  (都向门拥挤着。在上面的世界里,听得歌声。)

  母 唉唉,头里很异样了。(向了门,)为了爱,门关上罢。

  (秋和夏的场面之前的幕同时垂下。花和虫都停住。)

  燕子花 怎的!

  向日葵 夏怎么了?

  夏蝉 正以为夏是来了的呢。

  秋虫们 的确见过秋天了的。

  夏花们 不知道可是梦。

  大众 是怎样一个奇怪的梦呵。

  达理亚 那一伙春的畜生尽闹,所以闹成这样的罢。

  春虫们 (也停在门前,)我们也还早呢。

  蝇 虽然并没有什么早,然而下着雨哩。

  (蛇和蜥蜴也浑身湿淋淋的从上面的世界回来。)

  蛇 唉唉,好冷好冷。

  蜥蜴 真吃了老大的苦了。

  虫们 等一会罢。

  黑蛇 不象蛇似的聪明,是不行的。

  蜥蜴 然而不象蛇似的淋得稀湿,也不坏呵。

  蛇 不要紧,就会干的。

  玉蝉花 我们也仿佛还早呢。

  牡丹 那自然。

  铃兰百合 我们也等一会罢。

   

  第八节

   

  (上面的世界里,春的花卉们成排的跳舞着,蛙和土拨鼠也在那里奔走,而且唱歌。)

   

  春雨呀,春雨呀,相思的春雨呀。

  (花的合唱。)

  被春雨催起了,谁的根不欢喜!

  谁的花不快乐呢?

  春的根是相思的;

  春的花是美的。

  (蛙的合唱。)

  被春雨催起了,谁的胸不低昂,

  谁将歌不歌唱呢?

  爱之波,相思的爱之波;

  恋的歌,美的恋的歌——听着春的雨。

  (大众的合唱。)

  被春雨催起了,谁没有朋友呢?

  朋友的颜,又有谁不看呢?

  春的友,相思的春的友,

  友的颜,美的友的颜——春雨下来的时候。

   

  樱 静静的,静静的,冬来哩。

  (冬进来,于是转北,向了男爵的府邸这面走。)

  冬 唉唉,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呵。

  桃色的云 (跟在那后面,)那却是我的雨呢,实在对不起。

  冬 快点,快点。(跑去。)

  (花卉们唱歌。)

  云呀云,春的云,

  桃色的云,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云略停,踌躇着。)

  冬 畜生,住口!这已经不是春的云了,是我的云了,是我的云了。好,走罢。

  (云踌躇着。冬坚决的走去。)

  冬 随意罢,不走也可以的。

  云 去的去的。

  (冬和云俱去。春子只穿一件寝衣,然而赤着脚,从屋里迸跳出来,头发蓬松的散乱着,径奔二人走去的方向。春子的母亲,夏子,秋子,都吃惊的在后面赶。)

  春子 还我,还我。冬姊,还我罢。

  母 (赶上春子,从背后拖住,)春儿,孩子呵,怎么了?到那里去呢?

  春子 (想逃出母亲的手中,挣扎着,)放手罢,母亲,放手。那男爵的女儿冬儿,将我那桃色的云拿走了。放手罢。

  母 春儿,孩子呵,这是昏话罢,那里有什么桃色的云呢。

  (夏子和秋子也赶到,帮着春子的母亲,不使春子挣出。)

  秋子 并没有什么桃色的云的呵。

  夏子 这都是发热的昏话罢了。

  春子 不的,不的。的确,那男爵的女儿偷了我那要紧的云去了。

  夏子 唉唉,好不吓人的昏话。

  秋子 (低声,)伯母,那事情春姑娘什么都知道?

  母 (也用了低声,)本该还没有知道的。

  秋子 总之,还是去请医生来罢?

  母 哦哦,就这么罢。

  秋子 这就请去。(跑去。)

  夏子 给金儿打一个电报,不行?

  母 唔,那么,就这么罢。

  夏子 这就打去。(跑去。)

  (母亲象抱小孩似的抱了春子,走进家里去。)

  春子 我的云,我的桃色的云!(哭。)

 


170《桃色的云》① 鲁迅全集 鲁迅翻译作品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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