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人到老了

2016-02-08 20:26 作者:骆木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

外公外婆没有儿子,这在外人看来是件多么可悲的事,因为按旧思想,儿子不仅能传宗接代,光宗耀祖,而且能服理好娘的后半辈。生了个儿,就像获了个宝。不过,好在他们有四个女儿,都离得不远。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四桶水都泼了,只剩下两个孤寂的老人。母亲为了弥补他们没有儿子的遗憾,在我出生四十天后,就把我交给二老抚养。外公外婆疼我果然如疼宝一般,但我相信,那是他们最真实的,一种发自心里,最淳朴,最直接,丝毫无掩饰的爱。

年来,在他们浓密的关怀下,我一点一点地把时光碎片收藏在记忆的匣子里,我想有一天,我怀着平静而崇高的心,把它打开,放声歌唱。往事,悄悄地从指缝溜走,外公家四楼的那个阳台,装下太多故事。每个晚,夜色凝眸,外公的箫声,衔着他的厚重和沧桑,如同搭载着晚风的余梢,一起悠扬在无边的夜空,仿佛在诉说一段历史,仿佛在重塑一个画面,

我和外婆,静静地听着,夜来香的花香殆尽了他们一天的烦劳,闲暇的时间,我们,和那些看不清星点,胃里滚动的食物,一起欢度。每一天都像过节,每一天都在团圆。有时候,外公也拉拉二胡,依旧在那个阳台,外婆抱着我和曲高歌,我在外婆的怀里,咯咯笑。

那声音,那么贴心,那感觉,那么温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月光光,月光光,快掉下来,给我孙子玩一玩”,这是小时候外公最常用来逗我的一句话,因为我很淘,喜欢玩他大大的肚腩,他痒得实在忍不住,就把我高高举在头顶,期盼着月亮掉下来给我玩。但月亮并没有下来,反倒是住进我孩时的乡。

那双手,那么有劲,那情怀,那么刻骨。

2

外公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彻头彻尾的知识分子,在广州读完大学中文系之后,回到老家与外婆邂逅。上世纪六十年代,外婆在老家生产队,外公则在异地教书,他筚路蓝缕,每个月寄回一点粮饷,维持生计。不管是大炼铁,大饥荒,外公的精神之柱,似乎永远不会被艰难的岁月磨跨,那一点点的粮票,布票,都是用自己辛勤和汗水得来的。后来到了文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一切都要接受新思潮的灌输,背毛的语录,挂毛的画像,要唱“无产阶级大当家,毛主席万万岁”,什么“走资派”,什么“在头皮上开火车”,“高帽戴到电线杆上”,只要想得到的,就应有尽有。到了文革最高潮的时候,外公亲眼看到他的同事被学生凌辱,他的好友被“五花大绑”,拳打脚踢,甚至有的知识分子走上绝路。这时,他感觉自己身世浮沉,又有一种不可明说的痛。夜里,外公取来食物,自己的衣裳,暗地里递给伤痕累累的好友,欣喜的是,外公之行没被发现,他的好友也被释放了。

当然,这都源于外公的讲述。

外公在将这段现实时,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感伤,或许他在抑制,他在维持。有一种悲伤是无法从一个人的语言和神情传达出来的,它已经封存在心里成为永恒,它已经成为交融情感介质的一部分。外公给他的孙子讲这段历史的初衷,只是想让孙子了解一段现实,而不是让现实俘虏一个人。

文革过后,风平浪静了些,外公的善德让他成为这场风波的幸存者。上帝总是会眷顾好人的,外公凭借着自己的正直,敬业,和良好的人脉,从河口被安排到潭西,后来又被调到东海,也就是我生命起点的地方。再后来,便有了我之前所说的一切。

我大概在外婆家生活了十年,这十年来,我一点一点滋润着两个老人对我的爱。外婆的娇惯,让我形成依赖。在我十岁,即将离开外婆家时,我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不会,不会挤牙膏,不会洗澡放水,不会掏米煮饭,我只学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对情感的感受。

原本我想倾尽自己的能力,用最温暖质朴的语言去描述这十年来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可到头来发现,无论我用什么词藻,什么样语言,都无法表达一个完整的情结,甚至我所表达的不及他们为我付出的万分之一。我想把这十年来每个温暖的细节都用文字展现得一览无余,可我觉得,至少要,三天,三夜。

就这样,小孩易大,老人易老。离别总会不期而至。十岁,我去到了隔几条马路的“自己家”,偶尔也会去看看他们。一中宿舍楼四楼留下了两个孤零零老人,他们没有儿子,他们没有陪伴,他们两个人下棋,他们两个人吃饭,用的是,两双筷子,两个碗。我在另一个家,每个夜晚,仿佛都能听到外公阳台上传来的阵阵箫声,外公吹啊,吹啊,吹奏着寂寞

3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离开他们的日子里,我也有了我自己的生活,有空我都会过去陪陪他们,只是相隔的时间很长。

前些天,母亲好不容易找了个茬请他们吃顿饭。到饭店门口,外婆一见到我就拥入我怀里,就如同当年我拥入她怀里一样。外婆询问我最近有没有吃饱睡好,我一个劲地回答有,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是最后一丁存余的安慰。外公的脚步却显得十分迟钝了,走路磕磕绊绊,但肚子还是那么大,一如他的渊博。

饭店里,上了菜,周围饭桌旁坐了很多人,有大声喧闹的,有喝酒干杯的。我们四个人都很平静地咀嚼,没有太多话语。外公就坐在我旁边,他五个瘦纤的手指托着碗,一边颤抖,又一边使劲控制住颤抖。看到这些,我想起那把我高高举起的双手,那拿过无数支粉笔的双手,那曾经救过人,抚摸过一个年代的双手,我的心,顿时如刀绞。我又看看外公的脸,那是我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一大块一大块的老年斑在他脸上那么肆无忌惮的蔓延,皱纹里的沟壑,又藏着多少风霜!食物残渣沾附在外公的胡鬓上然后又一大块一大块掉落在地上,他似乎都没有知觉,他只是像个年代久远的铁皮机器,慢慢地,慢慢地,咀嚼,再咀嚼,重复着如此简单的动作。

外婆坐在我对面,她吃没两下,就托着下巴,凝神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是看我没吞一口饭。于是我只好称她的心意夹了一点菜,我发现,我每吃一口饭,她就会觉得她的胃里多了一些饭粒,我每喝一口热汤,她就会觉得她的胃里多了些温暖。我想用我的方式继续填补对外婆的慰藉,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足够坚韧的人,小时跑步摔倒了,别人哭得叫妈,我没有,不懂事挨打了,别人跳得比蚂蚱还高,我没有。可就是这个最平常不过的吃饭,我内心最坚硬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击碎,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在泣血。

有一些东西,真的是要交给时间回答。人到老了,在生命的渡口,仿佛什么都老了,假如给他们一次祭奠过去的机会,他们也只是茫茫然,忘却了如何追悼。

吃饱饭,母亲去买单,我和外婆扶着外公走出大门。快走出大门时,外婆在唠叨“老孙啊,看着地板,别老是看其他地方"。门前有几个阶梯,外公紧紧抓住我的手,像是发出了他全身的力量,去走那只有几个坎的阶梯。

最终,他们还是要回他们自己的家,那个很简陋,没有儿子,没有儿媳妇的家。母亲说拿钱给他们搭三轮车,外婆双手一推,说不用,”吃饱了,你要走走“。”你爸要走走“,就这么简单,让我和母亲哑口无言。我知道,外婆只是不想多花女儿的钱,这是一个老者骨子里的质朴,勤俭,和善良。

,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包围了整座城池。这都像外婆的理由一样,很平淡,一点也不突然。

我开电动车,载着母亲,和他们逆向而行。我的脸朝前方,忍不住回头一看。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宽大柏油马路上,在一场哗啦啦的雨中,在一把生锈的雨伞下,两个背影,厮守一生,那么弱小,那么苍老。

2015. 8. 22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15239/

人到老了的评论 (共 10 条)

  • 襄阳游子
  • 老夫子(熊自洲)
  • 沐子
  • 饭袋
  • 荷塘月色
  • 依纯雪恋
  • 九霄云客
  • 暗雪
  • 雨袂独舞
    雨袂独舞 审核通过并说 欣赏!问好!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