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站
老站
杜书文
老站是我儿时梦幻的摇篮，我们常常三三两两地赤着脚、背上筐、拿着镰刀或牵着牛羊，去铁路旁割草放牧。捡拾蒸气机车抛撒的煤渣。捡拾旅客从车窗扔下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片、糖果盒。通过这些去猜测外面多彩的世界。顽皮的孩子，常常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轨上，聆听数十里外开来的火车的声音。更有大胆的孩子，在铁轨上放上铁丝或母亲做活的钢针。飞快的火车开过来了，将铁丝碾成了锋利的刀片。将钢针碾进了铁轨之中，真是无知顽童的恶作剧啊。
大人们是严禁孩子去铁路上玩的。因为那里每年都会发生大人或小孩被火车轧死的惨剧。还因为老站旁有片大水塘，那里虽然有鱼、虾、螃蟹、青蛙，和大片的莲藕荷花。但也有几处深的旋涡，经常传来玩水者被“水怪”拉下水的吓人故事。
但是，老站的神秘却时时诱惑着孩子们的好奇心。于是，常常溜进站台看火车进站；看匆忙的旅客上下车；看扳道工扳道；看红绿旗上下飞舞，号志灯明灭闪灼……
一声长鸣，火车开走了，我们便来到大水塘边。一个个脱得精光，扑里扑通地跳进水中，扎猛子，打水仗，漂飞碟，捉鱼虾，摘莲藕……。有时也不免走漏了风声，屁股上常被父母打得青一块红一块。但仍像鱼儿恋水一样，依恋着那一池碧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盛夏。宽广的大水塘泛着绿波，鱼儿在水中跳跃，周围稻田中常有鸬鹚、仙鹤起落。岸边常静坐着戴着草帽的垂钓者，水边是一群唧唧喳喳的洗衣女，她们嬉笑怒骂，谈笑风生，清脆的棒棰声在水面荡起回声。夜晚，这里幽静而又神秘。皎洁的月光下，常有三三两两的妇女们在浅水的芦苇丛中悄悄沐浴。笑闹声、蛙声、蟋蟀声像一首优美的小夜曲，给老站平添了无限诗意。在那风雨如磐的年代，老站曾演绎过罢工风潮、伤兵卧轨以及兵劫匪盗袭扰的事件。但老站依然以刚强的性格，经受住了风雨的考验。
新中国成立前夕，大批解放军南下，一辆辆满载军火和军人的列车经过这里。我们拿上彩色小旗，来到老站欢迎解放军，人们把鸡蛋、馒头和军鞋塞到解放军手上，敲锣打鼓，扭着秧歌，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彻底推翻蒋家王朝！”等口号。在这里，我第一次从大喇叭中听到了庄严的“东方红”和雄壮的“解放军进行曲”，看到了毛泽东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巨幅画像，第一次在老站知道了天亮了，解放了……。
六十年代，我去延安工作，从父亲一封来信中得知老站因战备需要南迁的消息。心中便生出几分惆怅与感伤。文革中，我因回避“武斗”回家，就是从新站下车的，老站一切熟悉的景象看不到了，失落之感时时袭上心头。在以后的三十多年中，我曾多次回乡，由于匆忙，几次想去老站看看的念头便一次次落空了。
终于有了机会。夏日清晨，凭着记忆，我徒步向阔别三十多年的老站走去，经过几度判断，几经周折，才依稀辨别出当年铁路的大致走向。那片广阔的大水塘，却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我站在一片荒草丛中，凝望着前方苍翠如黛的五龙山、少华山，这是秦岭在陕西的一条支脉，横贯关中大地，与险峻秀丽的西岳华山紧紧相连，数十年前，这里苍松翠柏，茂林修竹，桃李杏梅在山下绵延数十里。由于山上植被丰茂，雨雪均匀，几十条溪流从石头峪、岱北峪、大复峪、小复峪，潺潺流出，集纳成数十条河流，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灌溉网，滋润着渭南和二华肥沃的良田。又由于这里地形南高北低，坡度舒缓，地下水蕴蓄丰富，使家乡土地常年保持湿润，低洼处还形成沼泽，极适宜于稻子莲藕生长，堪称关中平原的江南水乡。罗纹河、石堤河、方山河、柳溪河、太平河……等十多条河流在滋润了大片良田后，大都汩汩不断地注入老站的大池塘里，形成了几十年从不干涸的人工湖面。
但极“左”思潮下的毁林无度，不仅毁掉了山中大批林木，也毁掉了大片竹林和绵延六十多里的杏林。山体裸露，水土流失，暴雨来临，山石泥沙随流而下，冲毁堤坝，淹没了大片良田，许多泉眼封闭，小河断流。粮草丰茂的土地一片片地荒芜了。老站的水塘因只有渗漉和蒸发而无水源补充逐年缩小为水池、水潭，以至于完全干涸。这是掠夺性开发造成的恶果。这种丧失人道，违背天道，令人痛心的生态失衡是天灾，是人祸？是不言而喻的。
终于有点累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仔细思考着老站的变迁。30多年来，在历史长河中，只是恍惚一瞬，但老站带给我们的却是无尽的回忆与眷恋。
记得黑格尔有一句名言“变迁虽然在一方面引起了解体，同时却含有一种新生命的诞生”。如今旧站台已变成了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建筑，列车的运行监控变成了自动化系统。单轨变成了双轨，列车运行不断提速，时代的发展把时间空间的距离一天天缩短。当年的“小红快”、“绿钢皮”已变成了设计新颖、美观舒适的高档列车；当年的蒸汽机车，已开进了历史博物馆，取而代之的是先进的电力机车。不久又将会被更为先进的磁悬浮列车所代替。老站，将作为时代的参照物和光荣的里程碑，永远定格在历史的画卷中。
（载《西安日报》2004年11月24日八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