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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白鹭飞

2019-05-17 19:12 作者:绝顶人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这是一句耳熟能详的美词,一幅优美恬淡的风景,一味垂涎欲滴的美食。但我所处的不是西塞山,而是西门头,所以只能称之为西门白鹭飞,尽管其中蕴含的内涵不亚于西塞山前那片风景。

常常,我站在窗前。在白鹭南飞,来到这个城市,来到西门这片田畴时,我站在窗前,久久地站在窗前,往西北角望去。远处的高山是黄石头。山的南坡面叫红岭。岭下自西向东缓缓流淌的是西溪。在一处溪岸上,有一个巨大的孤石,石脚有潭,这个区域就有了撞岩角的名字,清澈的溪水成了武夷山人天然的游泳池。稍近点,一片漠漠的田畴,就是西门坂,是市区的菜蓝子。临近,有一条人工的河渠,穿过街市。这条河渠,上了点年纪的人叫它清献河,年轻人只叫它水电沟。清献河旁,有几棵樟树,枝繁叶茂的。白鹭就在这几棵樟树上驻扎,在这片田畴里翻飞。再近,就是我了,一个看白鹭翻飞的人。

我就伫立在窗户边,看白鹭翻飞,看遥山近水。

从远至近,依次为黄石头、红岭、西溪、西门坂、樟树。由近到远,就变成了樟树、西门坂、西溪、红岭、黄石头。樟树下的清献河,是看不见的,但她清晰的容颜,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印在每一个老武夷山人的脑海中。

我不厌其烦的叙述这片地方,是因为我对这片地方不厌其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清献河起西溪陈家湾,经石雄,纵贯城区,至城南新阳村。宋庆历年间,有“铁面御史”之称的赵抃任崇安知县。感于上游水患,下游干旱,遂开凿灌渠。雍正年间《崇安县志》卷一载:“清献陂,即陈湾陂,在县西五里许,宋庆历初赵清献公以邑多水患,而西南附郭及新阳坂之田皆仰天为丰欠。五日不则涸,十日不雨则焦,半月不雨则苗槁矣。” “……乃于西溪上流开陈家陂,分其水势,使之灌溉。犹石雄而入,经西北郊,贯于城中,出南郊,以达新阳。既去其害复收其利焉。迄今附郭之田尽成沃壤,新阳亦不忧旱,公之德也。”其死后封谥“清献”,武夷山人感念他的功德,就称之为清献河。到宋绍圣年间,武夷山人于城关中心清献河西畔依岭修建了文庙,历经千年风雨,几番修缮修建,现在仍存有泮池、洙泗桥、陛阶、棂星门等,以及植于1106年的古樟树,樟树高30余米、胸围7米余,冠幅50余米,荫蔽数亩,堪称“樟树王”。如今,武夷山市重修了明伦堂,开办了武夷干部读书班,实现了文庙教育功能的传承。

我想,朱熹《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一定是朱熹从清献河去文庙朝圣时,倚在洙泗桥上,有感而发写下的。一般都认为这是一首描写春景的游春图,其实,这是一首同《观书有感•其一》一样的,寓理于景、借景喻理的哲理诗。因为南宋时,泗水已陷入金人之手,且朱熹也未曾北上,所以不可能在泗水之滨赏景寻芳。最有可能的潜心儒理之学的朱熹,在文庙的洙泗桥上,看到美景,想到孔子的圣贤,儒学的博大,仁义的教化,借景抒怀。诗中以“泗水”暗喻孔子;以“寻芳”暗喻朝圣;以“无边光景”暗喻儒学博大;以“东风”暗喻教化;以“总是春”暗喻仁义满天下。大义是进入孔门儒学殿堂,感觉到儒学的博大,如果大家都认识并接受儒理之学教化,那么儒理之学倡导的仁义就大行天下了,表达了以儒理之学兼济天下的思想。朱熹讲学的五夫兴贤书院正中央题刻了“洙泗心源”,正是朱熹理学思想根本源自孔门源自儒学的自我彰显。

清献河开凿之初,有一段插曲:“初,凿渠城中,拆民屋,民怨之。” 赵县令淡淡一笑,口占一诗:“折屋变成河,恩多怨更多。百年十载后,恩怨尽消磨。”的确,到如今,恩怨早已随风烟散去,留下的是清献河边,男人们担水,女人们浣衣,孩童们嬉戏的身影。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伴随城市化改造,清献河也被改造得七零八落,城区中心段已大部湮没在高楼大厦下。年轻人对清献河也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也就没有了清献河情节,甚至连清献河这个传承千年的名称,也变得模糊。只有常常听到老一辈武夷山人说道:“以前,清献河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语气中充满了怀旧感、自豪感和惋惜感。

西溪,主要发源于素有“华东屋脊”之称,海拔2160.8米(以前多称2158米)的黄岗山,主要汇集了洋庄乡境内童子关、分水关、观音关、温林关、寮竹关等五大关隘之来水,流经洋庄境内30余公里。西溪溪势蜿蜒,溪石林立,滩潭相接。溪岸多为峭壁,植被茂密,树木森森,风景绝佳。西溪大安源段黄角潭等已开发为景区,游人络绎不绝。每到春之际,溪面上会升腾起一层浓浓的、厚厚的烟雾,在太阳光下云蒸霞蔚的,“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景致跃然呈现。

黄石头是城郊最高的山了,山上有两座寺庙,一座望峰寺,一座响岩寺。记忆中,三十多年来,黄石头我上过三次。第一次应该是初中,学校组织登高、野炊,几年级忘记了,和哪几个同学一锅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一个庙的前面,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在响岩寺,但庙里的菩萨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后来下雨了,胡乱煮了面条吃,就下山了。下山时,云雾缭绕的,一派天宫景象。第二次是十多年前,望峰寺长长的阶梯上,铺满了落叶,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我不由得想起“庙小无僧风扫地,天高有月佛前灯”的对联来。响岩寺不大,菩萨、钟鼓、木鱼等一应俱全,最特别的是庙左前方山上有一块巨石,敲击石头的一角落,会发出击打铁器的铿锵声,响岩寺由此得名。第三次是近几年,响岩寺已然破败不堪,寺内除了一尊锈迹斑斑的铜钟外已无他物,唯有寺外的响岩石依然如《声律启蒙》中“三姑石大,响传风雨若金镛”一样,寂然在那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望峰寺修葺一新,香火旺盛。主持道林法师是外地人,热情的接待我们吃茶,并邀请我们吃斋饭。吃斋饭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佛门的庄严和肃穆。吃斋饭,佛家正规说法为过堂。过堂时,僧众们正襟端坐,作揖诵经,待钟声、木鱼声敲过后,才动筷,不发出一点声音。我们虽不曾诵经作揖,但也秉承食不语的仪训,战战兢兢地,生怕弄出点声音来,有失仪态,打扰了佛门清静。看来,不管是不是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但经要常诵,佛要常在,律要常守,才是香火旺盛不衰的根本。

白鹭就在这樟树和黄石头之间的西门坂“漠漠江湖自在飞”。有时白鹭成群成片地飞在田间,就是“漠漠水田飞白鹭”;有时白鹭钻进菜秧地上觅食,就是“白鹭忽飞来,点破秧针绿”;有时白鹭立在树梢头,就是“白鹭拳一足”;有时白鹭从樟树中惊起纷飞,就是“白鹭行时散飞去”;有时白鹭结队成行向黄石头飞去,就是“一行白鹭上青天”。诗人们用诗词语言写尽了白鹭的各种仪态,使我在观看白鹭的时候,也多了一份诗意。这些诗意,也是促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源动力。

后来,也许是周边的居民不堪其扰,把樟树大部分的枝桠砍了去。白鹭是极其敏感怕惊的动物,便不再大规模地栖息在这里了。只有几只孤寂的白鹭和孤寂的我互相为伴,我一直期待着樟树哪一天又长得茂盛起来。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一样,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一定的空间,相互给对方一定的空间,相互尊重,自己的自由不能干扰他人的自由。

与白鹭一样,人的内心也是极其敏感的,对于未知的可能不置可否。相对于白鹭而言,人又不可能那么自由自在,一有风吹草动,飞走远离了事,难免变得惶惶不安,内心极其脆弱。

一向以豁达著称的苏东坡,也不能免于此。有一个典故,说苏东坡一天饭后,携婢妾散步,摸着自己的肚子问他们自己的肚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有人说是文章,有人说是学识。苏东坡不以为然,摇摇头。惟有妾朝云回答“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说到了苏东坡的心里,他搓着肚子满意的捧腹大笑。这就是东坡居士敏感于当时的尴尬境地,而又无力排遣,才陷入“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苦恼。

元丰年间,“乌台诗案”发,朝廷差太常博士皇甫遵到湖州捉拿苏东坡进京。到达湖州衙门时,苏东坡不知道事有多重,吓得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不敢出来。问通判祖无颇如何是好,祖无颇说:“事至此,无可奈何,须出见之。”甚至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祖无颇安慰他:“未知罪名,当以朝服见也。”苏轼这才“具靴袍,秉笏立庭下”。不知道是不是来就地赐死的,一个劲地哀求让自己和家人告别告别。皇甫遵说“不至如此”,取出怀中台牒,原来只是普通的带进京调查。途经太湖,“是夕风涛倾倒,月色如昼”,苏苏坡心又慌乱起来,自忖此番“仓卒被拉去,事不可测,必是下吏所连逮者多”,不如在此投水自尽:“如闭目窣身入水,则顷刻间耳。”苏轼自己后来也回忆说:朝廷派悍吏“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

在御史台监狱,苏东坡与儿子苏迈约好,如果没什么事情,“送食惟菜与肉”;如听到什么不测的消息,“则撤二物而送鱼”。一日,苏迈有事外出,委托一亲戚代送牢饭,但仓促间忘了说清楚他与父亲的秘密约定,结果,这名亲戚送了一尾鱼给苏轼。苏轼一见,“乃大骇,自知不免”,乃写了一封遗书给弟弟苏辙:“余以事系御史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见吾子由。”幸好东坡先生相信北宋不杀士大夫的规矩,再加上心底未曾抹去的豁达,最终没有死成,否则后人就难以见到他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文章了。

如果过度的敏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小公务员之死》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美好的晚上,一位心情美好的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切尔维亚科夫,在剧院里看歌剧,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本来打喷嚏是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了,可偏偏打到了前面布里扎洛夫将军的秃头上面,这下小公务员认为捅破天了,彻底慌了神,终日惶惶不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将军道歉,将军不厌其烦,吼了句“滚出去”,小公务员感觉到肚子里什么东西碎了,后来就……死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写到观景抒情,艺术境界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云”,“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是有我之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悠悠下”是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久久地凝视眼前西溪,眼前的田畴,眼前的淡淡烟波,眼前悠闲飞翔的白鹭,我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白鹭,还是白鹭变成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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