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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队-选自橹泳散文集

2020-01-04 08:46 作者: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童年记忆尤为深刻,闭目都能想见,故乡的村庄,老街的古井,田间的社场......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村庄,社场早已一片喧腾,队长敲着铁铃吆喝着下田,喂牛的二档正在拉牛套犁。只有孩子们悠闲的很,懒洋洋地背着书包走向学堂。

炎炎的,祖母总会挽着我的手唱着“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一起踱到社场上去纳凉。

社场上没有花草林荫,也没有山水风景,但它却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刻下一些乡土气息的文化印记。那时,公社的宣传队常来社场演出,剧目大多是红灯记,沙家浜。有时也会唱一些地方小戏,像十劝郎,手扶栏杆之类。

对于宣传队的演出孩子们看在眼里觉得既宏大又迷茫,就像面对着一片浩瀚的海洋。那些戏词似乎过于深奥,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尽管天天听着它,看着它,却很难猜透它。

我那时也就六七岁,听那些咿咿呀呀的腔调,总认为古人的说话或许也是这样慢来慢去,也是用这种唱曲的方式来表达意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时的宣传队代表着许多因素,是那个时代的一个潮流。台上表演的演员都是本地人,他们唱腔也颇为独特,那种声调融汇着本地方言与农村人的淳朴,虽不规范却也端肃板正。乡村人白天下地干活,夜晚看宣传队演出,即便再累也心情愉悦。

西场队的殷三爷也常去看戏,他是我们生产队最会唱戏的人,只是他的成份太高,每天小心翼翼,唯恐出错,就算来看戏也总是站在社场最外边。

殷三爷夹杂在这种氛围让总是心有余悸。他清楚地记得文化大革命期间,也是在这里,在这个社场上,曾无数次接受过无数次狂风暴般的轰逐。对于这种土声土气的唱腔他自然不敢妄加评说,只能暗下嘟哝几声或是再叹上几口气。

殷三爷过去属大户人家,读过私塾,是我们村庄最有学问的人。他风光时常带着墨镜骑着自行车到村头去打篮球,当时的自行车,篮球对于乡下人是稀罕之物,没有几个人能认识。

殷三爷的父亲叫殷德老爷是有名的商贾,他常于自家大院拉着胡琴哼着京剧悠悠地打发时光。为此耳濡目染的殷三爷也学会许多京剧唱腔,随便哼上二句也有一些专业演员的韵味。只可惜后来赶上文革,殷三爷由于家庭殷实又有资本主义情调,被划分为地主。

年轻时游手好闲,早已败光家业,虽说是地主成分,然而家中早已一穷二白,草屋内仅有桌子,板凳,床,其它空留四壁。

由于成分不好自然很少有人来往,连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地,害怕受其连累。

殷三爷的老婆早就过世,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默默地生活,平时他显得懦弱随和忍气吞声,他很清楚如果不安分度日,暴风雨依旧还会再来。

卢集街向北二里地是公社的籽种站,房屋为青砖红瓦,回廊构建。籽种站后面有一开阔院落便是宣传队,孩子们经常会到那里去观看演员们排练节目。随着宣传队的涛队长的号令,富二爷的京胡慢慢响起,家龙的手板,道山的铜锣便一起奏出,演员便开始入场。

宣传队里的压轴男演员叫英明,身材高大魁梧,面貌清秀。唱腔抑扬顿挫颇有大家风范,与他搭手戏的女演员华荣可是整个整个大队最为有名的美女,唱词未出仅一举手一投足便会招来阵阵掌声。

样板戏是那个时期最为时髦的事情,大街小巷村野田头时时都会传来铁梅,李玉和的唱腔。那些唱词总会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冲动,虽然慢来慢去咿咿呀呀却总能让人心潮澎拜。

殷三爷曾颤巍巍地走到宣传队找涛队长诚恳表白,他说自已也会唱京剧,如有可能也想到宣传队唱一唱。涛队长自然不会答应,像这样地主成分的人也去宣传队唱戏,那社会的秩序与民众的觉悟还不被搅乱一团吗?殷三爷一片热忱只能换回一场讥风嘲弄,他只得叹息二声离开宣传队,走了很远还回过头来驻足观望,脸色灰暗神色孤伤。

偌大一个宣传队怎么就容不下他一个企盼者?三爷着实很迷茫,那些由方言唱出的戏文既古怪又滑稽,似是而非的京剧,村民们居然也听得如痴如醉。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扛起锄头依旧走向田间地头。

夜晚寒冷彻骨,殷三爷草棚内悠悠传出抑扬的吟唱“穿林海,跨原......”

殷三爷家的草棚后是我家的自留地,母亲时常在干活时带着我。每次我看到他时,他呆滞的表情总会立即变得笑咧咧的,他知道我的父亲是大队支书。

有一次,殷三爷热情地央求我母亲准许他带我到他家玩玩,说的诚恳又迫切,母亲自然不好意思推辞。殷三爷抱上我走到他家屋内,他的步履不快不慢,唯恐我不高兴,他的怀抱舒适温和我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急促,他高兴地哼着民间小调手扶栏杆“手扶栏杆叹一声吶,夜半难寐思苦情呀......”。

殷三爷一边到鸡窝里找来一个鸡蛋放到锅里煮,一边拿出胡琴慢慢拉与我听。我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他的手指在胡琴弦上颤动,拉弓在琴桶间呜咽。这里是西场队的最西边,再往外走就是一片原野,那种凄凉哀怨的音符一直飘向荒野,飘到茫茫的最深处。

鸡蛋煮熟了,殷三爷抱起我拿上鸡蛋匆匆地送我到母亲跟前,他拿出煮熟的鸡蛋慎重地交到母亲手里,母亲自然感谢万分。

宣传队里的家龙,道山二人是实在之人,他们经常抽空偷偷地溜到殷三爷家讨教唱法唱词。戏曲文化博大精深,其优美腔调已被历代珍惜者锻铸的极其灿烂辉煌,只要有人吟唱它,那种经久温煦的氛围便立时产生。殷三爷唱戏功底深厚,自然吸引很多仰慕者。此后不久,他的草棚在每个夜晚都会响起京胡奏乐声,咿咿呀呀的唱腔也在草棚内外四处飘荡。

殷三爷忘不掉前一阵的那番寂寞,于是既耐心又热情地讲述着唱戏技巧,他不是仅仅为教授唱戏而高兴,主要原因这里来唱戏的人已不在意他的成份与贫穷。这让他白天上工时脚步轻快,精神矍铄,脸上终于露出多年未见的笑容。

分产到户时,殷三爷得了一场大病,身体一天比一天疲软,看样子快要不行了。已是隆,寒风拌合着白雪一起落向大地,满世界一片寒冷,一片银白。殷三爷离世那天,他强撑着来到澡堂门墓地,颤颤巍巍地肃立在妻子坟前,默默注视着坟丘喃喃自语,告知离别多年的老婆他即将不久于人世很快就会与她团聚。

他端坐于坟前一字一句地吟唱起京韵京腔,我站在城楼观山景.........抑扬顿挫的声音飘荡在田野间,盘旋于坟茔四周悲切而苍凉。

殷三爷多次想到宣传队,在村门们面前好好唱一出,但直到如今也没有实现。他临终时也没有忘记这个梦想,就在那晚,他哼吟着悲凉的京腔遗憾地离开了人世。社场边芦苇起伏寒风呜咽,殷三爷的草棚显得尤为渺小,似乎还在等待,还在思索。

节前,殷三爷的草棚倒了。生产队派人拆除,见屋中的木柜内有书一叠,打开一看竟是一沓沓写字本,一本本翻开观看全是地方小调的曲谱。大从唱词的格式小到音调的高低,宣传队的涛队长拿在手里反复地摩挲着,好像听见“手扶栏杆叹一声吶,夜半难寐思苦情呀......”。

位于泗阳县城桃园小区的后面有一片空地,每逢周末总会有很多老年人围坐那里。他们自拉自唱,内容大多是京剧与地方小戏。一天,我和朋友一道游逛路过那里。一个熟悉的腔调传入耳中“手扶栏杆叹一声吶,夜半难寐思苦情呀......”

我不由得不停下脚步,那是一个再亲切不过的声音,虽不算高雅,但悠悠扬扬的旋律倏间掀起一种伤感悲凉的回忆。扭头一看,说唱的老人好生面熟,仔细辨别之后终于发现,他们是我幼时记忆中宣传队的家龙与道山二位老人,他们举手投足间我依稀看到殷三爷的蹒跚步履,孤伤神貌。

围观的那些演员与观众们都听得很入迷,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可我真的想上前告诉他们一声殷三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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