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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井

2020-12-29 17:48 作者:晓染霜林醉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金晓林

过去岁月已成云烟,但那口与老井有关的人和事,在深人静处总让老一代村民们滋长着不尽的乡愁。村边的老井,有我童年幸福时光遗落在那里的,是我开始的地方,也是我永远的乡愁与牵挂

长年在外工作父母不在,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是在节、清明节或远房的老长辈去逝时才回老家走一走。这几年,在这以车代步的年代里,我们总是匆匆而来,而又匆匆而去,但被村民遗弃在路边的那口老井我总会忘不了从车窗外多瞥几眼,有时还会从车上下来站在井边驻足几分钟,内心深处总不免滋生一些暖暖的回忆,亲切而温馨。

据长辈说,老井建于五十年代末期,迄今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井面上的水泥还依然坚固,没有什么破损,只是我们从井面的斑驳和凹凸不平中可以看出这年代的久远。

村庄背靠一段不高的土岗,呈南北向一字型排开。村子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一条南北向的小河就从空旷的田野中流过,这水流一直流到鄂州的梁子湖,后入长江。老井位于村庄前面约两百步之遥,正处于村庄前的中间位置上。这样布局,大概是为了村民方便担水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井是由大青石垒起,上面是约100平米的略高于周围地基的圆形平台。平台上有两个眼呈一字排开。水深约10米,水面离井口平台相距约3米,因此老井显得比一般的井深邃很多。井水,清澈透明,丰盈平静。两眼老井就像美人的眼睛,明亮而又深情。这一往情深的眼睛是给每一个从井口汲水的村民的美人顾盼。许多年以后,你可能忘记了岁月,可不会忘记那双深情的双眼。

老井周边的南、北、西三向是一片水田,东向有一条田埂间的小水沟。水沟就在那条青石铺就的路下,正好与这条路垂直交织。路基与水沟接触处是用青石板盖就的小桥。这样便于小水沟联接着南北两处的水田。在丰水季节,水沟里有一些活跃的小渔虾,经不住诱惑的我,与小伙伴成天围着这条水沟转。为了捕到鱼虾,我们拿着簸箕,或其他丝网类的渔具在沟里穿来穿去,时常是弄满身烂泥,看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哪是嘴巴了,回家时免不了父母批评一番。

水沟的东边,是一片莲藕田,当日来临,田田的荷叶高擎玉盘,托起晨露,在夏日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像玉石,像珠宝。荷花仙子在阳光下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亭亭玉立,凌波起舞。或许是藕田的食物多,捕食的小从一株莲叶跳到另一株莲叶上,贪婪地从不放过吃到每一次猎物的机会。小鸟扑腾跳跃,风乍起,亭亭玉立的莲叶下,水波呈四周散开状,先是一处小小的水纹,然后这些小小的水纹毫不示弱地向周围扩散,刹那间传遍所有的藕田。于是高高撑起的荷叶与丰姿绰约的莲花,在水波和微风的摇动下,曼妙起舞,整个藕田热闹开来,奏响了清晨的交响乐。捕食的小鸟、惊起的小虫、夏日的微风,田田的荷叶、娉娉袅袅的莲花,这是一盘散落在田野里的诗行,不需要你刻意观察和娇情,而是在漫不经心间唾手可得的诗心满满。

老井的水甘甜清冽,不烧开即饮无碍。除了天,村民们把水挂在炉边烧开饮用,其他季节一般就是直接冷饮。记得小时候大热天,路过井边的其他村湾的人见村民担水,口渴了就用这水解渴消暑。饮了这水的路人连连赞不绝口。喝了这井里的水,如甘露入心,这水不仅口感好,而且还可解凉,就像在电风扇下喝凉茶的感觉,通体舒服极了。老井的水冬暖夏凉。冬天一到,井口处老远就能看见雾气弥漫,仿佛有热气从井里喷涌而出。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由于水井内外的温差所致。井外的温度在零度以下,井外的温度在零度以上,井下水温高,水蒸气上升,遇冷凝结成小水滴,便成冒气状。

我小时住过的第一套老屋离老井最近,约60米之距,后来搬到另外一处老屋住下。这两处老屋也不过40米之距,因此这口老井离我后来所住的老屋自然也就很近。水井由两条小路联通村落,其中一条完全由青石砌成,上面铺的全是青石板,平时显得清洁和古朴,这是一条我们一组村民担水和外出做农活的主要通道;另外一条路是田埂子,主要是二组和九组的村民担水和外出做农活的通道,下时不方便行走。

老井从来没寂寞过。当蛙声响起的时节,只要天晴,黄昏一到,喜欢热闹的村民来这儿摆起“龙门阵”,天南海北,古住今来,无所不谈,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将一整天干农活时的劳累消除。老人们谈得更多的是村湾的来历、祖先的荣光、地方匪首成渠、红军与白匪斗争和日本人扫荡村子的故事。前辈们讲着故事,不时巴拉一口水烟,最后往往用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来作结束语。我最喜欢听一位名叫“其瑞”老人讲的故事。他是一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老长辈,那时约莫60来岁,与村庄相关的历史方面的知识懂得很多。他讲故事有一特点,诚恳质朴,没有丝毫的渲染,没有矫揉造作,细致入微,加上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言节奏,总有令人“绕梁三日,余音未了”之感。从他的口中,我们知道了许多关于村庄的故事。老前辈们在讲故事时,年轻村民个个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了哪怕是故事中的一个细节

男人们兴致来了,有时谈及某某村民的绰号。孩子有一种好奇心,当大人以绰号讲起那人时,我们总免不了向大人问个究竟,追着大人问这“二溜子”、“姨婆”、“麻子”、“大炮”、“奸蛋”等说的是谁。大人见状,只是咧着嘴一笑,然后用手拍打我们的小屁股嚷道:“小孩子的问什么?滚蛋滚蛋,去问你妈妈。”长辈们就这样把我们撵走了。因为前辈们关于村民的绰号讲多了,绰号所对应的哪一位村民,我也就慢慢地知道了。拥有这些绰号的村民一般不介意别人给他取的绰号,甚至有的人以这个绰号引以自豪,个别介意的村民听到这些绰号后,也有的无奈地摇摇头,笑一笑就走开了,从来没有因为提到绰号一事引发不愉快的。也许这种取绰号的方式是前辈们在那个艰苦岁月里团结、守望相助、乐观向上的精神彰显吧!

井边的“龙门阵”每每成为那时天和日暖时的独特风景。这里的主角不仅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如果妇女们在井边先摆起了“龙门阵”,男人们便知足地到别处聊天了。先来后到,在这儿体现了男人与女人的相互尊重。没有男人的阵地里,妇女的矜持也就解除了。说着说着,兴致来时,不管夏日黄昏是否有蚊虫的叮咬,脱去外面的长衣长长褂,往身边一扔,豪气冲天地天马行空起来,真有那个时代的特殊称谓”铁姑娘”的劲儿。现在有一个名称叫“野蛮女友”,大概那时的“铁姑娘”与现在的“野蛮女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吧!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张太婆、郑太婆、潘大娘、张大婶、徐大婶等。这几位“铁姑娘”,性格虽因人而异,但各有千秋,都能做到“喜笑怒骂,皆成文章”。她们的话题自然与男人们不同,不是那家长,就是那家短的,但都与男人、孩子有关。哪家的老公勤快、对老婆好,哪家的媳妇漂亮能干 ,哪家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快长得壮。女人帮最尽管有时聊一些其他话题,但往往不经意间就聊起了这些关于家庭的琐碎。当然,那时的我是不爱听的,但女人们在摆“龙门阵”时的那种激情、那份执着,一点也不逊色于男人帮,她们讲述的那人和那事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其瑞老长辈讲的一个当地匪首成渠,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抗战期间,金牛镇属鄂城县辖,当时大冶、鄂城、咸宁三县交界区域有一支地方游击队。以金牛为中心,其司令成渠是个反复无常的地头蛇,纠合一班人拉丁抓夫,该部人数最多时达人,横霸一方。1945年4月2日,成渠游击队迫于新四军威慑,准备投靠日军,从当铺贺村移驻在靠近金牛南城畈的吴官塘村,与日军联成一体。

成部驻扎后,在面临金牛街的两座小山上,团山和军台山筑有碉堡工事,村四周挖壕沟设置障碍,该村东西北有天然深沟宽港,成渠将5个大队3000多人,集中在吴官塘村。因成渠反复无常,与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都结了仇。日军佯允其投降,暗地里却作歼灭的打算,驻武汉日军宪兵曹长古城隆卫得到金牛日军头目大冢正博的密报,即上报调动武汉叶蓬伪军2000多人和金牛日军200多人配合,计划消灭成渠游击队。

1945年8月8日,成渠接到驻金牛日军司令部通知,让他率大队以上军官即日到金牛日军司令部参加联防会议,讨论共同对付新四军的问题。成部内部几经争论,怕日军有诈,最后成渠决定冒险赴会,部下用竹轿抬着他去金牛,跟在他后面的是其骨干和警卫部队共500多人。一进入金牛,大批日伪军将枪口对准成部赴会人员,成渠感觉不对,但身不由己,被日军引往西山观,即遭到日伪军四面拦截、合围,并且下令成部凡大队以上军官去日军司令部(虬川中学)开会,其余的都原地待命。成渠一脚踏进西山观金牛区署,日军事先在其门内安有通了电的铁板,成渠触电倒地,日军将其捆牢,装进麻袋,拖至西山观山洞里关押,其他成部军官一一被捉,留在西山观的成部警卫全被缴械。日伪金牛侦探组组长胡大圣喊话,凡排以上军官,凡当4年以上兵的人站出来,日军有赏,发食盐、军饷,是官的官升一级。结果站出来的人被押走,留下的士兵在原地被扣押4天4夜,水米不粘牙,到第五天才放走。日军在解决成渠带来的人的同时,也解除了成部先行投降日军的一个大队300多人,并且扣押了他们。在日伪金牛区署被扣和在西山观被押以及先行投降日军的一个大队的成部骨干亲信、卫队,分成三伙,押往三个地方进行屠杀:一处是西山观北面山脚下通往吴官塘村路口的一口塘(今金牛镇政府后面),大约亩把多面积,尸体堆满一塘;一处是西山观东北角山脚下的一口小塘(今金牛医院下面,已建房);一处是今西山观变电站。每处被杀100多人,共约500人,均用刺刀刺死。

金牛日伪军在屠杀成部骨干后,五时许,西山观上升起三颗讯号弹,日伪2000多人向吴官塘村缩紧包围圈,先用掷弹筒向团山、军台山碉堡掷炸弹,团山一个连逃向港口;军台山一个连向水口村退却。官塘内的成部官兵纷纷外逃,狡猾的日军只留下通往高河的一条小路。当成部官兵往这条路逃散时,埋伏在附近的日伪军集中火力扫射,成部官兵成排倒地,稻田里、田坎上、港沟里,到处横躺着尸体。日军制造的金牛西山观、吴官塘惨案,残杀中国人约800人(因战争期间,分地屠杀,无法详细统计),他们大都是被成渠在大冶、鄂城、咸宁三县抓来的贫苦农民

岁月虽已斑驳,但关于成渠的故事至今在当地仍广为流传。

当然,我们这些小孩子听这故事时是很不安分的,喜欢在围坐的人群中追逐嬉闹,常常被大人们逮着,不免体罚一番,那时我是其中被罚跪最多的一个。现在想来,这所谓的“体罚”一半意味着爱,一半意味着村民对这种“龙门阵”的热情。那时,尽管大人们对我们这些小孩时有“体罚”,但我们这先天的玩性,还是在这蛙声如潮、稻花香里的夏夜一如既往地疯狂生长。这些你追我逐的童年,成了现在许多小孩的奢侈品,他们只是在成堆的作业本上“玩游戏”,他们几乎失去了那份狂野的天性了。每每想起这样的情境,心里不免充满满的回忆和温馨。那时的村庄,连同那时的人、那时的山、那时的水、那时的清晨黄昏、那时村民所发生的轰轰烈烈与生活琐碎,一切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老井不仅是孩子玩耍的天堂乐土,而且也是孩子的生命风险之地。大人们去田地干活后,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儿玩耍,有时不免有孩子掉到井里的时候。但幸运的是,每次有村民或路过的其他村湾的人将孩子救起,化险为夷。

我也是其中一个落水者。记得是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早稻正在收割,学校动员我们小学生周末体验劳动,去收割后的农田里拾稻子。我很快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拾了三大把稻禾,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赶。这时,母亲在门外喊我快回家吃饭。我听到母亲喊我吃饭,高兴得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赶,然后以转身后退方式向家的方向移动,噗通一声,好家伙,我中标了,一下子跌到深井里。我母亲在门口突然没有看到我,她慌了,拼命地向100来米外的井口冲来,看到我在水井里一上一下的挣扎,拼命地呼喊村民。正值中午,村民们都回来吃饭了。在一阵极度的慌乱和哭喊声中,我被村民救起来。许多村民参与了营救,其中有一个村民懂得救护,把我俯卧在他的大腿上,喝饱了的水哗啦哗啦地一下子吐了出来。小生命得救了。村民又一次在井里捡了一条小生命。

田土到户以后,村庄的前面修了一条长长的水渠。水渠沿着老井的西侧流过。后来,水渠被村民填平,修了一条连接担山至金牛的公路。附近也种起了一些房子。这些年来,村民吃起了自家挖的井水,再后来村民的生活起居用起了自来水。老井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好心的村民为了避免有人坠落井里,用硬物将井眼盖住了。老井经过了六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到了迟暮,落寞而又无助、安详地蜷缩在村子的逼仄处。

故乡的老井,同担水的人一起老去,镌刻了村庄的沧桑,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这口井就像母亲的乳汁,养育了全村的四百多号人长大,一代又一代。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有的进城务工上学,有的在外经商,有的在城里安家,只有少数老年人还坚守在村子里,连同那口落寞孤独的老井。我想,只要是喝了这井水长大的,不管他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当乡愁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不免会想起那口老井。在夜深人静处,在漂泊无助的时刻,老井总会给你带来春天般的温暖、给你注满继续前行的力量。

岁月可以斑驳,但我记忆中的老井永远年轻!

2020年12月29日于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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