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哲学

今天是第八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也是母亲去世的第365天。去年的今天，异常寒冷，是从骨子里面向外冷的彻骨之寒。就是这样一个太阳底下飞着白雪的日子，母亲走了。当母亲的告别仪式结束后，我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写下了一首《水调歌头 悼母亲》：

远游驾鹤去，白日飞雪天。料得西域胜景，博得归甚箭。平生不慕贪娱，定然事重决绝，罔儿声声唤。世人难留客，为把仙界攀。

天异恸，地亦黯，人绝咺。步步叩谢，世事艰辛树儿男。花开花落流水，新人新事轮换，想来是人间。惟愿佛前语，佑子生生安。

“其实母亲也算高寿，是寿终正寝。”在漫长的365天里，我每天都用这句话安慰着自己，掩饰着自己，审视着自己，心情也就日渐淡然、释然。但是总是在沉静的时候，回忆过去50年与母亲的陪伴，母亲的那种淡淡的忧愁，深深的期盼，浅浅的喜悦，都像电影镜头一样，一遍、一遍、又一遍的从脑海闪过，有时喜，有时痛，有时哀。但最深刻的，是母亲那曾经让我的心底震撼了的涓涓细语，影响了我的一生，甚至不只是我的一生。

“吃点小亏总比吃气要强”——2块钱的故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上小学二年级。当时我的班主任是同村的一位女民办教师。恰逢老师这一年结婚，作为班长的我想和同学们一起给老师买点作为贺礼的东西。（我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一直挺好，在那个谁学习好谁就当班长的年代里，我从上幼儿园，到参加工作前的学校生涯都是班长。只是在参加了工作之后才变得平庸、平淡）。于是经过同学们讨论，我们每个人2块钱，凑起来给老师买结婚纪念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钱收齐了，却发现钱数与人数不符，少着2块钱。在班里怎么问都没结果。我急得不知所措，只好和同学结伴步行5华里去给老师买东西，看看剩多少再想办法。之后，2块钱依然没有着落，我只好回家后偷偷地告诉了母亲。

母亲也怕父亲知道此事后会骂我“逞能”“没料”之类的话，于是瞒着父亲卖掉了20多个鸡蛋，帮我填“亏空”。她告诉我说，“吃点小亏不要紧，总比吃气要强。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你以后就知道了，在这种事情上一定要心细。”

“黄河水总有清的那一天”。想不到此事过去30多年之后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老家哥哥家和小学同学一起吃饭，同学满怀愧疚的告诉了我真相。“那个年代真的是穷啊，2块钱家里决然掏不起，那是一学期的学费啊，你也知道我上小学一直是学校免收学费的。但是我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只好趁你不备，偷偷地从你收的钱里拿了2块钱，然后再给你。就这件事困扰了我30多年了，一直想给你道歉，但是勇气却是那么难来。我也不知道当时你是怎么处理的。”

看着同学满脸的愧疚和感激，我的释然里突然燃起了一股自豪，一句“呵呵，都是小事，过去了”之后，想到了母亲的话，因为后来在单位管过一段的财务工作，一丝毫的差错都没出过。

我虽不赞成这位同学用这种方式维护他的“尊严”，但是母亲的教导却让我从此知道有些事不是能力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

“外财不发薄命人，不要勺子外面贪饭吃”——一桶茶的故事

2003年腊月，父亲去世了。于是从次年开始，我就每年接母亲到我的住处待上一段时间。特别是后来住上了楼房，有了暖气，冬天就把母亲接来猫冬，一直连续了多年。

一天下午下班后，推开门时，母亲已经摆了热腾腾的饺子在餐桌上，我把手里的一小桶茶叶放在桌子上，兴奋地搓搓手，准备吃饭。母亲说，“不要因为我乱花钱，你们需要花钱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家里有茶叶，还要买。再说，我喝点干烘就挺好，买这样的茶是多花的钱。”“一个学生家长送的”，我说，“您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口茶，不管孬好，给了咱就喝吧。”“先吃饭。”母亲坐下来，招呼着每一个人。

等吃完了饭，收拾利落了，孩子也去做作业，爱人也不在旁边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即使你给人家帮过忙也不好要。谁家的东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教学生是你的本份，学生家长心存感激也许是有的，说明你干得好；可是你一旦要了人家的东西，你先前的好就被抵消了，你在学生家长心里的感念就没有了，你觉得哪个更值呢？”

“一点小事，能有什么？”我说。“东西不在多少，事情不在大小，养成了毛病，总会不好。别人说三道四的戳脊梁骨，是丢人的事。外财不发薄命人，不要勺子外面贪饭吃。是你的，正大光明的拿回家，不是你的，一丝一毫也不要沾。”母亲的话掷地有声。

多年来，每当年终写总结的时候，写到“廉洁从教”我就想起母亲的这段话，她让我挺起腰杆，堂堂正正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别人用你，说明你还有用。有用的人总比没用的人强吧？”——一篇稿子的故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身体日渐不好。那年的农历十一月初九，母亲从青岛回来，直接住进了县城的医院。于是我们兄弟几人便轮番照顾。

由于我隔得远，平时工作又忙，只有周六、日的时候我才去陪伴母亲。那天吃过午饭后，母亲正在休息，我的一个电话惊醒了母亲。母亲问我什么事，我详细地告诉母亲：不是同单位的一个同事，要我帮忙为他写一篇稿子，并且尽可能联系媒体发表，以便于他获取一些能够争取到荣誉的机会，可能会对他职称晋升有帮助。

母亲说，你答应了吗？“没有”，我回答，“您现在还在医院里，平时我的工作也很忙，也没有心情帮他的忙，让他自己再想别的办法吧。”母亲叹了一声。“这样总不好。别人用你，说明你还有用，有用的人总比没用的人强吧？每当你们遇到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实心实意的去烧香拜佛求菩萨，虽然看不到菩萨有没有给你们帮过忙，但是我看到你们一个个顺顺当当的过来了，心里总是感激菩萨。你们工作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能够给别人帮上忙，是说明你还是别人眼里有用的人。我在求菩萨帮忙的时候总是认为菩萨是帮助你们的，所以我一直跟感激他。如果你是因为我生病住院而不给别人帮忙的话，我心里是不高兴的，我总觉得欠了你们什么。你要说忙，那你就早点回去，让你的哥哥们来侍候我。”

母亲的话不多，却深深的惊醒了我。用母亲的话说，“骡子大马大有用，人大了没用”。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整整一年了，但是母亲留给我的“金句”却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没有上过学、不认识一个字的母亲，用自己最朴素的语言表达着深刻的人生哲学，在我的眼里，这就是圣人语录的“普通百姓版”，成为我终生的财富。它就像手里的一支火把，照亮着我，也让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就像脚下的一把尺子，衡量着我的脚步，也指引着我的踪迹；就像夜路尽头的一盏灯笼，是我的向导，也是我光明的目标。

——借以此篇献给我安息的母亲！

朱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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