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
一、 川西乡村
1、 历史
川西平原是中国内地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明末清初四川战乱频仍,1509年(正德四年)大规模民变,1622年(天启二年)白莲教起义,明末张献忠五次入川,于1644年建立大西政权,1673年三藩之乱,1681年(康熙二十年)平定三藩之乱。长期的战争使人口丧失十分严重,大量移民入川聚落而居,川西也因移民兴建城镇而兴盛起来。
2、 会馆
移民们建立了自己的社会组织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会馆就是其主要形式。会馆是同籍人士社交活动的重要场所,起着联络感情、沟通信息的作用,逐渐发展成对政治、宗教、社会各方面都有相当影响的机构。生活的流动性,人口结构的复杂性,同籍会馆的互助功能,都加剧了人们与宗法关系的疏远,社会组织的依靠远比宗族纽带更为重要。这为袍哥的发展,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
3、 拉砖
平原上的农民多住土墙茅屋,只有家境非常好的人家才有经济实力建砖瓦房。所谓茅屋,其实是用麦杆或者稻谷秆做屋顶,墙则是用田里的泥做的土砖砌成。先在田里放水把泥泡软,然后反复耕犁,使泥逐渐细腻,然后把水抽干,让泥里的水继续挥发,渐至半干,又用碾子在上面反复滚压,让泥土越来越紧实。当干湿合适时,就可以拉砖了,如果泥土太干,拉不动,如果泥土太湿,拉出的砖容易变形。先把地表土按需要的砖的大小切出来,然后在田里晾晒,砖干硬以后,就可以盖房了。
4、 集市
川西平原的农村居住形式是分散式的,与北方的集结式相区别。良好的气候环境,完善的灌溉系统,使得农民可以随田散居,一个耕作区域内散布着许多分离的农户。分散的和商品化程度较高的川西平原村庄(或称乡村),乡民关系较松散,而乡际关系却较密切。各乡农民均需要靠基层市场来进行交换,以弥补一家一户独居导致的生活上乃至心理上的欠缺。
农民把农产与手工业结合起来,进行多种经营,提供丰富的产品。集市既可作为输出市场的起点,又是农民日常生活品销售的终点。集市依赖高一级市场销售其聚集的土产,又将高一级市场运来的商品出售给农民,从而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成为乡村商品流通网络中的一个最基本的环节。大小集市一般都有规则:规定场期、规范场市风气、设立交易规则、划定场市区域、排解交易纠纷等。周围市场场期的安排基本都是相互错开的,这样可提高农民的赶场率。贸易周期以旬三场为主,在经济发达地区场期则较为密集,有旬四场甚至旬五场的。
5、 茶馆
集市也是重要的社交场所,内部一般都设有酒馆和茶社,是农民的聚会之所,也是他们接触外界的扇窗户。较优裕的生存环境也促进了茶馆的繁荣,农民无须整年在田里辛勤劳作,有不少时间从事贩卖和休闲活动,农闲之时茶馆成为他们消磨时光的娱乐场所。另外,四川的许多茶馆,都是袍哥开办的,而且常常就是袍哥的总部和活动中心。
二、 袍哥社团
1、 袍哥
袍哥即是四川的哥老会,是四川最深入广泛的秘密社会结社,虽说是秘密结社,但广为人知,四川成年男子约70%皆为袍哥。袍哥在茶馆或某地建立公口,各公口相互独立,都以一定自己管辖的范围,所属的某地段称为码头。袍哥起源于反清复明的汉留,社团组织书称为《海底》,源于郑克琰将反清复明组织书沉于海底。
袍哥缘起:“袍哥”一名“汉留”,它的崛起,始于郑成功之金台山,成功悯明室之亡,痛生父之死,乃于顺治十八年九月,与所部兵将,约会金台山,效法桃园,崇奉圣贤,以汉留为号召,约盟来归者,四千余人,秘密结社,开山立堂,是为袍哥之始。有《金台山实录》者,即当时之组织书,亦为今日汉留之历史教材也。康熙二十二年,清兵攻克台湾,郑子克琰,恐先人遗物,被敌攫去,遂将此书用铁匣装妥,沉之海底,故后称社团之组织书为《海底》者本此。袍哥书籍:《汉留海底》《江湖问答》《海湖言词》《新海底》《革命宗旨》。
清朝和民国实行的保甲制度在于维护地方秩序,团练衍生于保甲,团练主要负责剿匪,而保甲更倾向于居住地的执法。团练和保甲中都有袍哥的介入,团练的首领和保甲的保正大多是袍哥。袍哥既能协助政府完税,也会设卡抢占税费。参与袍哥大多是社会的三教九流:惊(算命)、培(中医)、飘(行乞)、猜(设赌局)、风(行骗)、火(炼金)、爵(卖假官)、耀(看相)、僧(和尚)、道(道士)、隶(衙吏)、卒(兵)、戏(犹伶)、解(卖艺)、幻(巫术)、听(音乐),也有少数乡绅和知识分子会加入袍哥。
袍哥内部有严密的分层 hierarchy,因此也出现了中间阶层 intermediate class。袍哥作为一个社团,具有与其他组织相区别的理念,而社团间存在矛盾时也会出现火并,在很大程度上袍哥的理念是一致的,因此是有合作和共存的可能,其在抗战中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袍哥在地方社会秩序甚至地方管理中起着主导的作用,其一方面是地方社会稳定的积极因素,另一方面却成为破坏地方秩序的一种消极力量。
2、 社团
“望镇的中心是集中于社团”,社团就是指袍哥,袍哥是地方的政治和权力中心,正副乡长、治安主任、保安队长、保甲长都是袍哥,政府推行政令不通过袍哥是做不成的。袍哥中既有有钱有势有田地的上层(官场袍哥),也有仅凭武力的下层(腚子袍哥),但彼此处于平等地位,袍哥有无恶不作的地方豪强,也有支持革命的进步分子,而更多是像雷远明专注个人势力发展,为自己和地方谋利的。
袍哥的首领被称为“舵把子”,由众兄弟推举出来,袍哥内部分为八个等级(见附录1.袍哥等级),上四排为“龙头大爷、聚贤二爷、当家三爷、管事五爷”。新入社团为九或十排,立功则往上升,升为六排需要“拜兄”,学习各色杂务,升至二排需要结盟三个兄弟,一为恩兄,二为“引进”,三为“保举”。破坏社规的,社团除名,称为“挂黑牌”,犯大罪的,私刑处死,社团内部出现矛盾的,由舵把子调停了结。
3、 私刑
沈宝媛《一个农村社团家庭》记载了袍哥雷远明私刑杀死自己的大女儿和与其私通的男人,秦牧《私刑·人市·血的赏玩》抨击了民间残酷的私刑,吕思勉指出中国疆域广大、各地风俗差异更大,加之政治不稳、政府软弱,就会“法律之为用微,习惯之为用广”,袍哥更是将家法帮规代替国法政律,行父权专制。
4、 泼妇
“人市”是自由劳动力市场,但也存在买卖妇女的现象,如买卖丫鬟、女佣、奶妈、小妾等,她们有可能卖身为奴,手上烙上两块印。在传统的社会,虽然家庭里男性处于控制地位,但也会存在“泼妇”。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妇女,传统妇道对她们约束较少,所以会出现当街谩骂和打斗的情况。成都的“贫家恶妇打街骂巷”,她们“骂街”典型姿势是“茶壶式”,即一只手指指点点另一只手叉在腰间。“泼妇”某种程度上是对男性特权和权力秩序的反抗,妇女在公共场所扮演的角色取决于她们的文化修养、民间传统、个人性格和经济地位,她们的行为还受到“法律、信仰、教育、风俗、社会舆论等社会制裁的影响”。
5、 佃户
1930年调查显示,川西有80.72%都是佃田,地主居住在城镇,佃户居住在农村。地主一般将土地分租给大佃户,大佃户再分租给佃户。即便大佃户食租者和雇佣劳动者,能从佃户和雇工中获取剩余,但他们依然被地主剥削。舵把子雷远明就属于大佃户,因此他可以养食客、资助兄弟,以此获得社会地位。
三、 地方秩序
1、 鬼神
家有灶神,乡有土地,城有城隍,路旁有佛像,堂屋有神龛。土地公也称为社神,是乡民最常祭祀的神,乡村中的神祠主要供奉观音、文昌、关帝、财神,还有其他神灵包括门神、弥勒、泰山石敢等。乡民还信奉驱邪、消灾、巫医、端公等仪式,如拜“同属性”的干妈、“接灵官”。
2、 节会
岁时节令,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认识到了物候变化与时序节令之间的密切关系,并将它们与社会生活结合起来,糅合成带有纪念、祈福、祭祀、驱邪、禁忌、娱乐等功能的节日民俗。节日有利于恢复体力、调整节奏、丰富民间精神生活,也促进了市场贸易和满足了社交需求。
正月初一元旦;正月初九观音会;正月初九至十六上元会;二月初三文昌会;三月清明;四月初八浴佛会;五月初五端午节;五月十三关帝会;五月二十八城隍会;六月初六晒衣会;七月初七土地会、乞巧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八月初十五中秋节;九月初九登高会;十月初一牛王会;十二月初八腊八节;十二月二十三至除夕为年节;十二月二十四拜灶王爷;大年初一迎财神。
五月十三单刀会对于袍哥来说是最重要的节日,据传是关羽的诞生日,要祭祀关帝。望镇的袍哥在土地庙里集会,惩戒犯罪或有过错的兄弟,犒赏有功者,举行新会员的入会仪式,祭祀仪式是程式化的。杜赞奇 prasenjit duara 研究了关羽神化的过程,从唐朝的山神逐渐演变成元朝的关帝。信仰让袍哥具有了合法性,也以共同统一的意识形态凝聚了精神和力量,而信仰通过仪式得到确认和强化。
3、 隐语
隐语,也就是黑话,或者称江湖话,是在独特的群体中建立的独立的语言体系,既保护其秘密不被暴露,也是身份认同的一种工具,是反文化 counterculture 或次文化 subculture 的重要部分。勒斯洛 wolf leslau 将黑话分为三种形式:一是以标准语言为基础,对其发音和字形进行改变;二是在发音和字形上保持标准语言原状,赋予新的意思;三是语言的借代。
袍哥主要隐语:
被窝——拖棚子;当票——朵子;火药——粉子;洋钱——并子;钞票——花花子;
十元——一寸水;百元——一尺水;手枪——喷筒子;头发——青丝子;
人头——张点子;兵士——棋盘子;盗墓——驾杜子;绑票——拖叶子;
庙宇——哑吧窑;衙门——威武窑;当铺——富贵窑;理发——栏草窑;饭馆——粉子窑;探路——踩窑;
盗贼——二杆旗;坐牢——造古文;赌博——栏把。
袍哥,诗经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言其相爱与兄弟同袍泽之意;汉留,汉族遗留,复明灭清之意,并示民族革命精神,万世永存;光棍,一尘不染谓之光,直而不曲谓之棍;袍皮闹,以袍哥称“皮”,皮者革也,即改革之意,政治腐败宜革,社会不景气宜革,教育不良宜革,思想不良宜革,汉留所负使命为改革,“袍皮闹”者就是闹出世界的意思。袍哥举行会议或新成立一个“公口”,称之为“开山堂”,或“开山立堂”,简称“开山”,总部被称为“码头”或“公口”,全体同意谓之公,出入必由谓之口,公口即全体出入的总部。
袍哥使用隐语又称“盘海底”,或“亮底”“切口”“春点”“与天同姓”等,是为“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传一句春”。最常用的暗号被称之为“摆茶碗阵”,若在酒馆,则用酒杯代之;若在饭馆,则以饭碗代之。除此之外,还有吟诗、做手势等。
加入了袍哥,便入了“园”(桃园),也有了“皮”,成为“光棍”,正如谚云“一个光棍,十家帮忙”。混入袍哥,不懂《海底》的人,被称为“空子”,“空子”是会遭遇严厉惩罚的,又如谚云:“行家抬三分,空子压三分”。加入袍哥,又称 “海了”,或进入了“圈子”,其姓名通报给公口,这称为“走红单”。袍哥控制的城市街头邻里,俗称“皮管街”。
袍哥的管事或军师被称为“提烘笼”。袍哥总部称为“码头”,拜见当地袍哥头目称为“拜码头”,在袍哥谋事称“跑滩”,被政府追捕称“水涨了”,情况紧急称“水紧得很”,消息走漏称“走水了”。把某人扔进河里称“把他毛了”,活埋或暗杀称“传了”,杀了某人称“做了”或“裁了”。计划行窃称“摸庄”、“写台口”或“看财喜”,领头行窃的人称“抬梁子”。绑架小孩以索取赎金称“抱童子”,绑架妇女称“接观音”,绑架富人称“拉肥猪”。抢窃后坐地分赃称“摆地坝”,得到的银圆称“肥母鸡”。
4、 讲理
由袍哥来判断和解决民事纠纷称“吃讲茶”或“茶馆讲理”。讲理的一般程序:冲突双方邀请一个地方上有声望的中人进行调解,双方先陈述自己的理由,然后中人进行裁判。中人一般都是精英,通常是袍哥大爷或保甲团防首领,社会舆论也以某种方式参与进来。“口子上吃茶”,意思是去街角上的茶馆解决争执。茶馆讲理是一种乡民的相对自治状态,是在没有官方介入的情祝下调解社会冲突,是基层社会的民众法庭。
从晚期到民国,社会的许多领域中政府权威的缺失,为地方精英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基层的司法需求使司法权下移。乡土中国长期以来的基层自治就有着一定程度的民事自决,而国家机器目的在于贯彻统治阶级的意志,前现代时期的政府责任更多的是维持社会稳定而不是发展,政府的控制并未深入基层的民事范畴,因此便有了“皇权不下乡”。民间自行调解纠纷的活动,并未形成类似西方的能与国家权力抗衡的“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茶馆讲理”只不过是填补政治权力真空的“国退民进”的自发的机制,
5、 请茶
“喊茶钱”是一种在茶馆的礼仪。一般来说,熟人或朋友进入茶馆时,会假装没有看见,过一会才会笑着向其打招呼,并挥着钞票向堂倌说他的茶钱我付了之类的话,堂倌会说两边都道谢的话,而并不收钱。如果来者是有名望的,茶馆内就会有很多人“喊茶钱”,所为不过人情和义理。被请茶的人会笑着说“换过”,即换一壶茶,但实际并不会换,若被请茶的人着急离开,也会喝一口茶,这称为“揭盖子”。请茶是一个礼仪性的动作,实际是否因之付钱或是非需要被请并不重要,而是一个在茶馆的打招呼方式。
6、 令集
作为秘密社会组织,帮规是维持内部稳定的基础。违反帮规的就会“三刀六个眼,自己找点点”,即是自寻死路,所受惩戒都是要流血的,如“扑前刀”、“滚钉板”,如果犯重罪则要选择自杀,否则会遭暗杀。
袍哥禁条十条三要:父母要尽孝,尊敬长上第二条,第三莫以大欺小,兄宽弟让第四条,第五乡邻要和好,敬让谦恭第六条,第七常把忠诚抱,行仁尚义第八条,第九上下宜分晓,谨言慎行第十条;此外还有三大要,一个色字便含包,(一)若逢弟媳和兄嫂,俯首潜心莫乱瞧,(二)见着妇女休调笑,犹如姊妹是同胞,(三)寡妇尼姑最紧要,宣淫好色要挨刀。
“清水袍哥”的加入考察是否身家清白,如果本人或自己家里有人曾从事“贱业”则不能加入,如匪徒、装水烟袋、妓女、剃头匠(“待诏”,清朝特色)、修脚匠等,而“浑水袍哥”任何人都能加入。加入袍哥者,必须在全体会议时参加入会加盟仪式,仪式是有一套明确的程序。
袍哥令集,集会时,常有因开堂、赞香烛、迎圣、接客、栽(裁)牲各样不同事体时而有类似诗句。开堂令(此令系开龙门,不拘何人可传):天开黄道日,龙门大吉昌,英雄齐聚会,禀开忠义堂。安位令(此令为大哥传):黄道天开大吉昌,英雄齐集忠义堂,自古当仁原不让,各归方位序排行。汉留令(此通令为管事传):天下袍哥共一家,汉留意义总堪夸,结成异姓同胞日,俨似春风棠棣花。此外还有,裁牲令、拜码头书等。
袍哥在茶馆的秘密联络方式主要通过茶碗阵:双龙阵、一龙阵、木杨阵、宝剑阵、单鞭阵、生克阵、六国阵、五魁茶、忠心义气茶、清转明茶。每个阵都有与之对应的《海底》诗。袍哥秉持仁义忠勇,犯事潜逃或前来投靠的会使用隐语与袍哥联系,而袍哥会选择是否收留,若不收留就会给予一笔钱使其尽快离开。
袍哥在所有地方事务上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种力量被称为社会制约 social control,而其发挥的作用(制度)则是社会规范 social norm。传统中国乡村的社会控制,依靠的是人情和道德,在农村地方长期实行的乡约制度,依靠的是邻里乡党关系,乡约为纲,三约为目。乡约包括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包含爱惜、规劝、勉励等合作和友情关系。三约包括社学、保甲、社仓,社学是教育机关,社仓是经济机关,保甲则是自治自卫的政治机关。
四、 权势衰落
1、 大烟
1906年,四川鸦片产量23.8万担,占全国产量约40.7%,鸦片亩产一般在50两左右,川省耕地约761.6万亩种植鸦片,占四川1.02亿亩耕地的7.4%。清末禁烟运动,鸦片在四川基本消灭。民国军阀混战时期,鸦片死灰复燃,军阀征收高额田赋,迫使农民转种鸦片。1938年,四川每年产烟120万担至140万担,70%通过长江运往下游各省及上海销售。由此,四川烟馆林立,烟民大增,袍哥因和地方政府的联系,能经营烟馆。1934年禁烟运动再起,却成效不佳。
2、 末路
袍哥的权势主要依托财力,广交好友、资助贫弱、节庆礼物、犒赏小弟等都需要大方地使用钱财,以此来表现情义,也借此证明自己的威势。越处于高位的袍哥,越需要金钱的支出,若家族产业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则会导致其在社团内的权势衰落、情义疏离,进而削弱其社团地位。社团内的地位是相对处于流动的,当无法维持占据高位的成本时,便会从该位置掉落下来,也会有人被提升而补上空缺,少有人能长期维持权势,这是自然汰换的结果。
解放军入川后,袍哥便走向终结。不同的倾向和属性的袍哥以不同方法对待,袍哥社团因此瓦解。而其中坚决抵抗的群体,借由抗粮,掀起暴力冲突,在坚决的军事围剿的平乱行动中,这部分力量也消亡了。袍哥没有了生长的土壤,国家政治权力的集中也使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袍哥成为了川西平原上一段独特的历史。
总结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基层自治的传统,这是由围绕着农田的公共事务而形成的社会整合决定的,加之以农业为主的社会分工模式,促使所谓“村社理性”的形成,农民以农村为单位形成一个共同体。国家的基本单位是家庭,而社会的基本单位在古代中国是农村,性质相近的农村构成一个整体,于是有了地域的区分,地域是在比较优势的经济基础上形成的上层建筑的差异化,也就是所谓的“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地域上的差异是客观因素决定的,国家形态都是从联邦-封建-集权逐渐过渡的,早期国家的权力无法渗透地方,自治的传统因此形成。随着国家权力的集中,地方权力也相对地上移,但在皇权体制下依然存在“皇权不下乡”的事实,这一方面是皇权(国家权力)不能真正干涉所有地方事务,另一方面皇权也不常有干涉地方事务必要。地方自治是在地方权力真空(国家权力缺席)的情况下出现的,地方权力与中央权力是处于此消彼长的动态博弈过程,国家的集权化就是地方权力的弱化。地方自治的主要群体是乡绅,也就是地方的精英,具有一定的知识、身份和权力,凭借着道德、舆论和乡约来化解地方的内部矛盾、维护社会稳定。
帮派常出现在内部矛盾加剧和国家局势动荡的情况下,地方的公共事务得不到很好解决,地方秩序出现问题,帮派便出现了。这是一个社会自我调节的机制,帮派也是地方自治的一种特殊形式,但帮派是相对暴力组织也会扰乱地方稳定。帮派也体现出了工会的特征,一方面作为暴力组织,其自然吸纳大量的底层劳动者,特别是近现代帮派吸纳的成员多是工人,另一方面作为统一的组织,成员中必须有相当的一部分人受过教育,受教育的劳动者是工人的早期特征。帮派与工会不同的是前者是非法结社,以此其内部存在一套完整的文化(反文化或次文化)体系,有程式化的仪式,也有独特的黑话系统,黑话是简单加密的语言,也可以看成是组织的内部术语。帮派作为地方自治的特殊体现,其必然会和地方权力结合,并在一定程度上替代地方权力行驶职责,而且会吸纳乡绅,特别是知识分子,并形成规范体系,以此获得合法性。需要注意的是,帮派是顺民转变成起义军的中间形态,国家的内部矛盾往往是由中央将其集中起来的,当国家无法化解矛盾带来的危机时,便会向下转移,地方可承载的体量虽大,但一定区域内的单位承载力并不大(财富剩余少),因此危机会在地方首先爆发,民众便会转向使用暴力。中央集权应与地方分权有机统一,在最大限度贯彻整体意志的同时,保留充足的地方剩余,使用多种工具平衡地方差异、缩减相对匮乏,而地方以符合比较优势的方式来发展产业,在内部整合上下游,与外部构建动态平衡的循环体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