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ravia舰队战争】月亮恐惧症(5)
也许是因为睡前听了太多大气物理的缘故,我晚上熄灯后眼前依然盘旋着流体动力学公式和层流的力学分析,明明身体已经很想睡了,眼睛和脑子却还是莫名地兴奋得想吐。我偷偷刷了会儿手机,看了一会儿鹦鹉把水杯踢下桌子的视频,但毫无效果。于是我点开faceblog,想看看首页有没有推送新的冷笑话。
“为什么非要惩罚我不可,我做错什么了,明明是你自己搞砸了一切还怪罪到我身上,你为什么不去死?难道非要我去死不可吗?”
我的手指僵住了。是塞茜,塞茜在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发了这样的一条贴文。我点进她的主页,发现她就在我点进去之前的十一点四十的时候又发了一条贴文:
“除了死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救救我,谁都好”
我全身如坠冰窟,竟愣了十秒钟才想起来应该给她打电话。第一遍没有人接,第二遍也没有,第三遍的转接提示音响了仿佛有大半辈子,接着提示音忽然被打断了。
“喂?”
是个男生的声音,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塞茜的弟弟阿涅克:“塞茜还好吗?发生什么了?”
“是内莉娅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姐姐跑出家门了,老头打了她。内莉娅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哪?”
我浑身汗毛直竖,方才身体积累的睡意全部烟消云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
“我姐说想去贝克西特工作,汉克给她介绍了,老头就骂她是吃里扒外的婊子。”
“我让我爸妈一起去找。”
“要是找到的话能让她在你家睡一晚吗?别让老头再折腾她……我第一次看她这样……”
我匆匆应了,挂上电话冲出房门。走廊上一片漆黑,墙角的夜灯随着我的脚步亮了起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我敲了敲哥哥的房门。
“怎么了妹儿?”雅各从门后探出个戴着绒球睡帽的脑袋。
“塞茜她爸打了她,她跑出家门了,十一点半的时候还发了很可怕的博客,”我把手机给他看,“我现在出去找她。”
“别乱来,我陪你一块儿,”他抢过我的手机,缩回房门里胡乱套了几件衣服,“发生啥了,塞茜我记得不是那种太妹……”
“她当然不是!”我急得直跺脚,“她爸不让她上学了!”
雅各把手机还给我,敲开爸妈的房门,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我们一起穿过挂着彩灯的门廊,钻进车库发动了爸爸的那台旧摩托。
“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跑去哪?”雅各扔给我一个头盔,“我太久没见过她了。”
“咱们家果园后面那个草坡,先看看吧,我们经常在那里玩。”
摩托在起动的时候发出了洪亮的噗噗声,提速以后声音就变得柔滑了很多。我们风驰电掣地绕过果园,一口气开到了草坡顶上,但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没来过这里,快想想还有什么可能。”
我滑了滑手机,期望接到她报平安的消息,但又想起来她的手机在阿涅克那里,恐怕是扔在家了:“这个时间还有哪里是开着门的吗?教堂?港口的24小时店?”
我们去了教堂,神父趿着拖鞋开了门。听完我们的叙述后,他念了句尊号,但表示没见过塞茜经过附近。
“家庭美满是主赐给人间的美德,可万万不能随便糟蹋了,”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老霍普和那孩子都得忏悔。”
港口离我们家距离有些远,我猜塞茜应该跑不到那里,但没准她中途攀上了从贝克西特新厂开出去的工程车。我们又跑到了贝克西特新厂厂址(也就是原塞茜家的土地)。那里的场地已经收拾干净了,工程机正在修建一座正方形的地基。门卫不耐烦地从扬声器里告诉我们今晚没看见什么女孩子,也根本没有工程车从这里出去过。
“港口太远了,她不可能徒步跑过去的,”雅各重新发动摩托,我看见他的额角隐约有汗滴,“还有哪?”
我脑子一片混乱,各种糟糕的画面从忧虑的海洋中探出头来。不不不别犯傻,塞茜比你懂得保护自己。我对自己说道。再想想,想想还有哪里,哪里是她会想要寻找安全感的地方……
“学校!”我猛一拍雅各的后背,“去学校!”
校园这个时间当然是不开门的,但我隐约记得围栏的某个角落有一个缺口,以前斋戒日的时候,坏学生们会从那里偷偷溜出学校,挖出藏在某个墙根下的零食。他们总是注意在翻墙后把缺口仔细地复原,于是这个秘密通道就成功地在修女们眼皮底下存在了好多届。我们围着围栏走了两圈,终于在食堂后面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松动的地方,用力一推,围栏中央偏上的一处地方便像铰链似的向内侧翻了过去,像是在围栏上开了一扇小窗口。
“你们学校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优等生不知道吧,”我气喘吁吁地说,“举我一下,我钻过去。”
“内莉你没翻过……”
“当然没翻过!当你妹妹是什么太妹吗!”我气急败坏地吼道,“托我一把,我上不去!”
雅各抱着我的腰将我举起来。他个子很高,一下就将我送到了洞口旁边。我费了点力气挤过去,踩着墙另一侧的杂物堆跃到地上。
“没摔到吧?”雅各在墙另一侧喊道。
“没,”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进去找人,你在洞口帮我盯着点。”
“注意安全!”
校园里一片死寂,只有中央供电系统待机的声音在空气里微微嗡鸣着。没有光照,“月亮”也被云层覆盖着,只能透出有限的光晕。我打开手机手电筒谨慎地围着教学楼转了一圈,大门锁着,安全通道的侧门也锁着,窗子也没有打开的迹象。一阵风吹来,并不冷,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有可能在哪里?
我围着食堂转了一圈,接着想起礼堂尽管和食堂共用同一座楼房,但通往礼拜堂的大门是从来不锁的,因为那里是修女和学生们做早课的地方,供奉着圣像和长明灯,而主的因缘是不能用凡人的锁阻隔的。我回到食堂东侧的大门口,轻轻拉了一下门把手,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塞茜……?”
穿过排列整齐的一排排长凳,正对着大门的便是圣像被鲜花和群星簇拥的安宁面容。第一排的长凳上坐了个扎着马尾辫的人影,正低着头轻微颤抖着。
“塞茜!”我飞奔过去,一时间什么礼仪都顾不上了,“塞茜,你怎么样,还好吗?”
“内莉……内莉娅……”她把头从掌心间抬起来,双眼红红的,满脸泪痕,“你怎么…怎么来了……”
“我看到你发的博客,给你打电话是阿涅克接的,”我紧紧抱住她的肩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没事了……我跟我哥说让你在我家住……”
“怎么会没事……”她呜咽了一声,“对不起……”
“当然……确实不会没事……”我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我没法……对不起,我爸妈也想帮你的,咱们回我家……”
“都是乔纳森·霍普的错!”她愤恨地掷出了她爸爸的全名,但随即又再次将脸埋在了手心里,“他什么都不会干,把农场搞砸了,汤米也是被他气跑的,还东怨西怨,什么都是别人的错,我在港口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年纪太小,他就非得说我偷……偷懒,我走得脚都起水泡了,他说我偷懒,只会花他的钱……我也不想花他的钱!我早都想远远地离开他!把抚养费都还了,带着阿涅克到宝石舰队去……到黑曜石州去……”
“咱们想办法,咱们想办法……”我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我怀里,“总会有办法的……”
“还有贝克西特……”她啜泣着,“本来我能考的,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再等两年再来!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没有他们我本来能考的,好不容易才跟他说了让我考的……他们凭什么拆掉我们的东西,凭什么优哉游哉地占我们家的地!他们就不能走吗……过两年再来也行啊……
“如果是宝石舰队多好……”她沉闷地呜咽着,“如果是宝石舰队多好……他们那里女人都可以当总统,我们这里神父还要我忏悔!要是在宝石舰队……霍普早被抓进监狱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尽可能地抱住她战栗不止的身体,任凭她胡乱发泄着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平时的她总是一脸自信从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那样坚强,我竟然忘记了她其实只比我大了一岁。她哭泣着,一会儿诅咒她父亲,一会儿诅咒贝克西特,一会儿呼唤着她妈妈的名字。主的神像在八颗行星的环绕下慈爱地看着她。
我们抱在一起哭了不知多久。月亮从云层中悄悄探出几片折光翼,将皎洁的反射光投进礼拜堂的花窗中,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冷色光晕。塞茜吸吸鼻子直起上身,笨拙地抹了抹我的脸颊。
“真的太感谢你了,内莉娅,”她抽泣着努力露出笑容,“没有你的话,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了。”
“是我给你发的那个,害得你被骂……”
“那是那老东西的错,不是你的,”她双手梳理着我的鬓角,将额头贴上我的额头,“你没有错,还一直在帮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今天晚上你去我家,”我握住她的手,努力做出不容置疑的样子,“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跟我爸妈讲的。”
“多麻烦你们家……”
“我去讲,今天晚上你就在我家,之后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我哥哥回来了,你不是想问问他风暴是怎么消除的吗?”
塞茜没再反驳,也许她确实期待着一个可以逃避她父亲的地方。我们双手合十称颂了主的尊名,而后一起悄悄离开礼拜堂,回到围墙缺口那地方。雅各正在跟爸妈打电话,我爬上杂物堆跟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立刻长出了一口气。
“塞茜找到了,她在学校附近。没事,她没受伤,就是有点沮丧,我觉得今天让她在咱们家住一晚比较好,好的,神父那边交给你们,我先带姑娘们回家了,她们都很累。”
他伸出双臂帮我和塞茜从洞口下来,挨个拍了拍我们身上的灰,整理好弄皱的衣角。“你们在里面怎么了?”他皱着眉头揉了揉我的脸,“怎么脸脏兮兮的。”
“没怎么,”我抓住他的手腕,“车后座还能载人吗?”
他递给塞茜一个头盔,勉强把我俩都塞进了摩托车的后座里,发动车子向家的方向驶去。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戴森棱镜完全从云层后冒了出来,高悬在夜空中,将回家的路照得银光闪闪,蜿蜒着仿佛要伸到天上。回去的路上我们再一次经过贝克西特公司的新厂址,地基似乎已经整理好了,十几台无人工程机正在迅速而无声地布架着钢筋,看样子似乎再有最多一星期,新的厂房就能落成。
“今天月亮真好。”雅各说道。
我尝试着偷看一眼塞茜的表情,但没能成功。摩托车很快将工地远远地抛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