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畸人】换表

Z老爷是B城的首富。

说句不夸张的话，B城连带着附近十里八村，凡是能看见井水的地方，就有他家的产业。

人一旦有了钱总得找个什么乐子，有的爱逛窑子，有的爱赌票子。Z老爷家祖上是京官，世代书香濡染，玩的自然不会太下品。

他玩的是古董。

Z老爷收藏甚丰。他最引以为傲的收藏莫过于胸前的那块怀表，是啊，要不怎么能天天揣着带着呢？听说这表是明朝时候西洋人带来的，本是某欧罗巴贵族的传家宝。表盘做工细致，铂金的表壳背后雕了整整十多样复杂的花纹，精美极了。那样子与现在的怀表也颇有不同，足足大了好几圈，看着跟风水先生手里的罗盘似的。

Z老爷对这东西爱不释手，须臾不曾离开。他每天早早起来就出门溜达，美其名曰“照看外头的生意”，人们都知道是他是为了四处显摆这块大怀表。

人家遛鸟，他遛“表”，俨然成了B城的一大怪。

他逢人便夸这表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巧；

人们逢他也夸，夸他眼光独到，夸他家学深厚。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这儿了。

这天Z老爷照常吃过早点，喝了壶明前绿就要出门，家里的佣人知道这是老爷又去遛“表”了。

可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天擦黑儿也没见人回来。

太太着急了，嘱咐管家出去问问，谁知刚出大门口就看见Z老爷正低着头，一步一瘸，自己个儿回来了。

可他人是回来了，魂儿却像丢在了外头。

问他饿了吗？他没说；

问他去哪儿了？他还是不吭声；

只听他嘴里念叨着俩字：

假的。

后来才知道是Z老爷遛“表”出的事。他去平时相熟的古玩店，遇见个京城来的古玩行家，他自然是要炫耀一番自己的“宝贝”，没成想人家一搭眼就说他的表是假的。

那行家好像还怕他不信，还指着怀表说了个足足两个时辰。

假的！

假的……

Z老爷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出了古玩店，连怎么回的家都忘了。

玩主打了眼，这事儿可是天大的笑话，更何况Z老爷这样的厉害角色。祖辈的脸，自己的脸……

都被这块假表丢光了！

Z老爷自此病了三天三夜，得亏家里人照应得周全，才让他捡回一条……不，也许是半条命。

病好以后Z老爷出了趟远门，没说去干什么，但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笑的。

因为那块真表竟然也让他给买回来了。

花了多少钱不知道，只是他家除了老宅和几座不赚钱的商铺以外，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倒不在乎，第二天照旧吃过早点，喝壶茶，戴着表出去遛弯儿，遛“表”。人们见了他还是指指点点，掩嘴窃笑。

我这表是真的！这回真是真的！

他就差当街把这话喊出来了。

唉，谁信呢？

他连夜去找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大学问，人称风三爷，求他给指点指点迷津。

风三爷只说了两个字：换表。

还真是奇了，Z老爷换上以前那块假表戴着，每天该出门出门，该回家回家，从此再也不为这事儿烦恼了。

Z老爷不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又琢磨了一天一宿，琢磨出了这个理儿：

“当初我戴着假的，你们认不出；这回换了真的，你们不认……得得得，你们不说我这表是假的吗？我还就他妈戴一假的给你们瞧瞧！”

假的换了真的，真的最后又换回了假的。

看似什么都没改变，可是中间发生的事，付出的代价，又该怎么说呢？也罢，最后落得个名副其实的假，倒是宽心了。

这世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可真的未必多好，假的也未必不好，个中味道，终究还得他自己找。

荒唐故事一篇，只求诸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