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即使历经数年阴影也未曾消失，只有灰色的感情不断沉积在心底，压在蹲踞的某人身上，描绘出孤身一人的轮廓。

烈日之下，坡道之上，被汗水浸透的我们行走着。走过熟悉的桥，我突然甩开了你那已经记不清为什么会牵上来的手。“别管我了啊，”“滚到别处去啊”我这么说着，厌恶地把刚刚碰了你的手插进了口袋，而你却没有放弃：

“我才不走呢”这样说着的你抓住了我那刚刚垂下的手。

“烦死了啊”我迎着夕阳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往前几步的地方。

如今看来，那个黄昏我们说的话我好像都记得格外清楚。也许是因为我打从心里觉得，也许你我的话语交换一下才更接近彼此的真实想法吧。

 

看着我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你终归还是没能踏出跟上的步伐。你究竟是已经不想再去追了，还是从来就不想跟在我身边呢？我已经没法知道答案了。

这座我们每次回家时都要经过的桥虽然有了些年头，但终归也不算太老，它朝上拱的弧度人几乎感觉不到——除非你侧躺在地上看着桥面。可就是这样小小的倾斜，在你我之间却成了难行的山路，非但让你没法追上，反而让你摔下山崖滚了回去。

至少，我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回头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速度之快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是怎么跑得这么快还没发出让我察觉的声音的。又或者，是我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而没能听见你的脚步声，没能发觉你的离开吗？

我不知道，又或者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知道答案而故意让自己记不清了——我是不会忘记这种事的。

也许是反思了些许，我走回了之前把你的手甩开的地方，坐在了桥边的护栏上。护栏不高，不过是公路边那种用来防止汽车掉落的过膝围栏。然而，就是这样的铁围栏，却也在夏日将亡的夕阳下被和我一样被灼烤得冷静不下来。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到底为什么和你争吵了，也许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事，也许是我当时可能有了男朋友什么的——等等，在你离开前我也没有过这种东西啊。但也是那时，我才意识到了，或许该说是被迫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些想法。

过去在你和我谈及那个幻想的世界时，我总是很放松地和你一起说着对它的畅想——但当你说你真的能看见那样一个世界时，我大概并没有相信你。不过这也无所谓，能和你一起谈论这样的幻想，也同样是让我开心、放松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在我对你喊出“别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以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却没来得及把它说出口。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爬上楼，又是怎样做好决定的。

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一时生气就直接跑着上楼，而我在等待你回来时感觉到的过得无比漫长的时间也支持着我的判断。不过在那个时候，每一秒都觉得无比煎熬的我的时间观念或许并不足以作为参考。

但是，我知道你最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没记错的话，在你说的世界里，你是会飞的。我不知道你在天台那里感觉着高处的风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些什么。如同奇迹一般，你的身体穿过了天台四周的铁丝网，朝着天空不断上升，气流从脸庞开始抚摸着你的身体，经过了你的脚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终于，你飞到了你眼中所见的那个世界。

我也希望一切如你所想啊。

 

在我注意到你的时候，你离地大概只有五米不到了。

那一刻，你那上下颠倒的身体在我眼中显得十分自然，就好像颠倒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那栋教学楼一样。我甚至还能在那一瞬，听到你对我说了些什么。

“对不起，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这当然也是我的幻想。就教学楼的高度来估算，你现在的速度至少在二十米每秒以上，根本不可能说出让我能完整听见的话语。但我确信，你的确这么说了，就好像你始终确信你眼中的那个世界的确存在一样。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你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地面上并没有任何血迹，就好像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而我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在这种距离上可能是我没判断好你的位置，你或许是直接掉进了河里而非地面。

我的理智和我这么说着，也告诉我已经没有必要去河里试着救你了，可我的身体却毫不犹豫地翻身下河，在水中徒劳地扑着、打着、抱着。

最后，不管是警方还是我都没能找到你。就好像你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多希望你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啊。

本应一同玩闹追逐着被汗水浸透的我们，最终一个被河水浸得冷进了骨子里，一个被血液浸得睁不开黏上的眼睛。

 

事后，我抬头看，学校二楼以上的窗户全都是关上的。这么一来，你就只可能从天台跳下来了。如你常和我说的“奇迹”一般，你穿透了数米高的铁丝网，纵身而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无法想象，你怀着怎样的心情爬过了数米高的铁丝网，你在上面又看见了怎样的景色。但是，我们的教学楼与河之间隔得也没那么近，你又是怀着怎样的决意，才能在铁丝网上朝前跳了那么远，落入了河中而非地上的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怕摔在地上血溅在我身上给我留下阴影什么的，但仔细一想，我连你在天台上有没有看到并未离开的我都不知道。

 

但是，我无数次梦见在那个天台和你相见。

烈日之下，天台之上，被河水和汗水浸透的我们行走着。走过熟悉的桥，你突然甩开了我那已经记不清为什么会牵上来的手。“别管我了啊，”“滚到别处去啊”你这么说着，厌恶地把刚刚碰了我的手插进了口袋，而我却没有放弃：

“我才不走呢”这样说着的我抓住了你那刚刚垂下的手。

“烦死了啊”你迎着夕阳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往前几步的地方。

我看着你离去时的面庞，却什么也看不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现在正迎着夕阳前行，而那刺目的红光把你留给我的背影完全刷成了带红边的黑，就算你转过身来，我能看见的也只有那双倒映着夕阳光芒的、残留着夏日温度的眼睛。

我甩开你的手以后，你看见的我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们不但没能看清彼此的面庞，也没能看清彼此的内心啊。

 

“东风谷同学！”一个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拽入了现实之中“今年也要来看早苗……吗？”“啊。”我以肯定的语调轻轻应着，那位班长也点了点头：“下午别迟到。”

说起来，在你离开以后，大家都开始叫我“东风谷同学”而不是“弥生”了呢。或许是因为终于只有一位东风谷同学了，又或许，只是他们不敢再那么亲近地称呼可以说是亲手把你推下天台的我了吧。

你只算是失踪，所以没有坟墓，我也只能来这里看你了。

......要是我能去你墓前该有多好。

......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

我终于发现，我讨厌的并不是你我都有的幻想。

我只是害怕它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罢了，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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