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时间之外的故事』

少女牵着洛风的手，而洛风就在她旁边，和她并排地走着。

"梦境里的故事，有很多朦胧不清的部分。"
少女稍微回忆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我常梦见，我有一个哥哥。但这就是最为朦胧与令人困惑的地方。我看不见他的身形，听不见他的声音，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只是不断地稀释消散，只留下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幻影——但我仍然清晰地认识到他是我的哥哥。我梦见他从某个高处落下，而我在一个极远的地方看着他。他的幻影在空中就分裂成无数道光，其余的仍然直冲地面，有一条却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撞入我的胸口。"

回忆到那个梦境的瞬间，少女如同重温了那时的感受，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
"这使我极心痛，如同心脏绞成一团，以至于不能呼吸。觉得非常地悲伤，醒来的时候仍然在不断地流泪。"
"但是实际上你并没有哥哥是吗？"
洛风确认性地问道。
"是。"
他本想通过听少女对梦境的描述，自己能够给出一些解释来对她开解一二，毕竟单纯让她不去在意这梦境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能够深切影响到少女的现实的梦境是不可能轻易被释怀的，再次遇见仍然很可能会再次陷入忧郁之中。
然而这一番描述下来洛风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正如少女所说的，这一段的记忆破碎地完全无从说起，单是其中其中坠落化光的部分洛风便不知道从何解读好，脑袋里能想到的只有小时候看的漫画，七颗龙珠实现了愿望之后就各自飞向世界的别的角落了——但这又似乎与状况不相符，最起码的是，少女并不像是会看龙珠这种少年漫画的人。

"或许这反映了你很渴望亲情？所以才会梦见自己有一个哥哥吧。"
"研究所的各位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以后可以试着多来找我聊聊，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妹妹哈。"
"好。"
少女愉快地答应了。
"我还梦到过娜塔莎·悠米斯。"
"啊？"
"我曾借助研究所的资料库，确认她的样貌，与我梦中所见无所相差。"
"……"
娜塔莎·悠米斯，是如今世界魔法师力量的领导者之一，也是加拉哈德所忠于并最为敬重的女性。洛风之前所在的所谓本部，就正是娜塔莎所在的指挥中心。
自从「大气转换」爆发，教会与政府的矛盾总算消融，两者最终合并，娜塔莎由于在对魔法师的领导方面丰富的实践经验，以及其本人在众魔法师中的崇高地位，也是即刻被予以重任，终日忙碌。所以洛风在本部的时候也没有怎么见过娜塔莎。
"在研究所的资料库中，能够看到她的近期照片。似乎也有影片资料，但是我的权限并不足以浏览。但是她……憔悴了很多，与我梦中所见相比。梦中她决策精明果敢，行事干净利落，眉宇间是锐利的精气神，秀发飘飘，身形坚定。我看到现在的她，眼中是疲惫，迟疑，叹息，忧伤。就像只是一个羸弱的女子。"
说到这里，少女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大概是太过于操劳了吧……"
因为原先是为本部工作，所以洛风对于本部每日的信息处理量还是比较清楚的。
来自全球各地的各种各样与魔法师相关的问题，经手洛风等文书进行整理，筛选，最终上交到娜塔莎所在的决策部门。光是整理这些信息就让洛风觉得疲惫不堪，更别说需要处理十几个文书上交的信息了。
不过在少女的描述中，洛风感觉到有些奇怪。
"研究所里还有和娜塔莎有关的照片影片资料？是用来做什么的？"
以娜塔莎的身份和地位，在数据库中有所记录应当是挺正常的事情。但是刻意记录了"近期的照片和影片资料"，这让洛风不得不稍微有些在意。
"我不清楚，我只是知道数据库里有这样的资料。数据库中的数据不会特意标识其用途。"
"唔……"
"有什么问题吗？"
"没，你继续讲吧。梦中的娜塔莎，后来怎么了？"
不要陷入这些政治人物的漩涡之中，不要去了解多余的事情，这是洛风所信奉的实用信条，而这个信条也有效地帮助了洛风在各式各样的权力风暴之中存活。
少女对话题的转移也并未置疑，只是稍微低头思考，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语言，又继续说道。
"对于梦中的事物，我也遗忘得很快。我应该相当尊敬她，与她的交情坚定而长久。在梦中我与她一同为未来而决策，一同规划，我的哥哥也在身旁。你还记得我之前看的，娜塔莎所写的《纲要》吗？"
"记得。"
因为是新来的第一天，遇见的神秘少女，阅读的高深莫测的资料，所以洛风对此印象格外深刻。
其实很难说究竟是对这资料印象深刻还是对少女印象深刻，总归是记住了的。
"那篇资料，我看了很多次。里面的文字不仅非常亲切，其中部分的行文风格与我完全相同。甚至其中有许多规划的方式，都与我想的如出一辙。每一次看都会觉得亲切，感慨世界的神秘。真希望有机会能够与她相见。"
少女此时的表情是无比真诚的期待，这样的心情洛风能够理解。
从资料上得知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思想与自己无比相近的人，而这个人还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就算把去见这个人当做自己的生命意义也不足为奇吧。
只是，内心还是非常疑惑，对这些所谓的世界的神秘与巧合。
"或许将来会有机会的吧？我印象里她相当地平易近人……只要——"
"不会的。"
听到这话，洛风望向少女，只是看着她的侧颜，就觉得内心一颤。
她只是出神地向前看着，喃喃地说着。
"我不会有机会去见她。"
"……"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响着。
也许是应用了与琉璃之间同样的光源，研究所走道的玻璃也透出了这样温和的光，照出两人的影，影子与人都沉默着，重叠着，向前行进着。
"到你了。"
"什么……？"
这回反而是由少女打破了这沉默。
"说好的，关于外面的故事。"
"噢……研究所之外的事情吗？我的阅历不多，不知道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你想听关于什么的？"
"我听说，现在所有人都可以使用那些……魔法了，是吗？"
"根据「大气转换」的作用原理，还有目前为止的调查报告的话，的确，所有人都可以使用魔法了。"
洛风稍加思考回答道。
"但是‘可以’使用与‘会’使用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别。通过「大气转换」而后天获得使用魔法的能力的人，好像非常难掌握操控魔法的感觉，大概就像是只有两只手的人突然长出了第三只手，与先天就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相比就更难找到使用的感觉。像我……我就一直找不到使用魔法的感觉。"
"只要凭借我们所研究的科学，大家就能很便利地生活了。"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有种不服气的感觉。
追溯这种感情的源泉并不困难。研究所自建立以来，就一直在科技的领域乘风破浪，孤傲地站在世界科学的顶峰。由此产生对魔法这种不靠谱的新生事物的不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人们对魔法好像更加热诚，可能就是作为科研人员的少女感觉到不服气的地方。
大概就类似于"明明是我先……"这样的心情，却对大众的喜好毫无办法。
"是啊，说到底现在对于魔法的研究和理论体系都还不完善，应用到生活的部分还是只能依靠科学。但是人们就是喜欢新奇的事情啊，魔法以前可是只在小说中出现过的东西。"
"就算这样……"
试图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无言，周围回响着的又只剩下二人的脚步声。
(好像把天聊死了……)
因为没有估量到少女对于科技与魔法这个话题的介意程度，所以也没法在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作出适合的调整。现在的状况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洛风只能期待着少女自己打起精神来。
实际上这样的失落只持续了一小会，少女只是专心地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已，似乎是若有所悟之后，少女又发起了提问。
"校园生活是怎样的？"
"校园生活？"
"是的，我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特别需要学习的东西，所以很难理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真羡慕啊……没有特别需要学习的知识，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学得累死累活的。"
"很累吗？"
"是啊，掌握一项你从未见过的技术，理解一个你从未听过的概念，然后学校还会用非常难的考卷来检测你的水平，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变种问题，变得都不知道要怎么解了。"
"问题无论怎么变化，都是用学习得来的技术能够解答的吧，理解其根本就好。"
洛风自嘲无奈地笑了笑。
"你们学霸都是这么说的啊，但是我们学渣根本找不到那种‘理解其根本’的思路……同时还会有排名，你的同学还是你的竞争对手，有些人考的比你好，还会对你产生鄙夷的心理，有的教师还会因为分数产生对人的诧异。我本来都快高三了啊……都差不多要脱离这炼狱的苦海上大学了……没想到啊……——"
后面就完全是洛风自己的碎碎念了。
少女眨了眨眼，并未看着洛风。
"我需要时间好好理解一下。"
少女这次思索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了。
洛风看着少女，看着她思考的样子，看着她的侧脸，她的长发，最为吸引人的还是她那澄澈的目光。
"还是很难理解。"
"你想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啊……不过你也没必要在意吧，对于你而言，学习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体会的事情吧。"
"但是人们就是喜欢新奇的事物呀。"
少女欢快地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洛风笑着。
(好可爱。)
洛风是第一次真切而直接地见过了少女的笑容。少女不常作出表情，起码在洛风的记忆里和视觉范围内很少见，感觉就像是没有表情一样。大多数时候洛风观察她的心情，都是通过她那一双星点灵慧的眼睛，那眼睛中的目光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
这也是洛风第一次发觉少女原来非常地可爱。他原本只是觉得少女的肌肤身形都出落得精致，就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然而此刻的笑容，正是最打动人心的点睛之处。
"我还以为你没有表情呢。"
"哦？"
少女却好像非常的惊讶。
"我在做表情吗，好像……是的，脸上有这样的感觉。奇怪，不自觉的。"
从她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她试图留住自己脸上的被称为表情的变化。她稍稍抬起手，却不敢触碰自己的脸，但也无法阻止她的表情开始凝固，然后变得僵硬，最终又回归到了无表情的状态。
"表情消失了。"
"……原来你是不会做表情吗？"
"我抓不住那样的感觉。"
"……"
对于洛风来说，这个少女的身上笼罩着太多的谜团，有的谜团甚至连少女自身也感觉疑惑。他开始有些期待，期待看着少女成长起来，看着她解开让她觉得困惑的事物。
"我们到了。"

出现在洛风面前的，是与琉璃之间一模一样的门，研究所的房间设计大概都是一致的。
开始有了期待的情绪，这是很好的事情，期待会给予自己永不厌倦的动力，期待会促使自己一直前进下去。
我们的故事，还长的很呢。
洛风是这样想着的。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