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HH中篇《狼王》（Wolf King）（五）

第三章

 

 

道路的分歧点越来越近了。冈恩领主并未靠近指挥王座，但他的命令回响在拉芬克号的舰桥上。他的两名副官，斯克瑞尔和阿斯，在通往指挥平台的宽阔楼梯顶端就位。他们与格里姆纳的部下尴尬地站在一起，但他们的武器暂且都收起来了。一次真正的选择已经到来，而鲁斯的长期命令并未给出指引，于是一切交由第一连的头领决断。

冈恩本人心无旁骛地研究着鸟卜简图。毒云通道之前都在不断收缩，然后蜿蜒曲折地向前延伸，就像一段被拖拽的肠道，最终到达一个直径不超过几百公里的球形腔室。两条岔路从腔室延伸出去，一条向后拐弯，最终深入星云中心，另一条——正如鸟卜读数告诉他的那样——通向星云边界。

当前策略不是直接前进。整个舰队必须在循循引导下通过这个孔，而且不能再让舰艇被逼近的毒云破坏了，因为他将需要每一门光矛和宏炮来应对之后的情况。一旦逃出星云，进入虚空，野狼将无处可逃，没有浅滩可供搁浅，没有腐蚀蹂躏护盾——只有一次最终的较量，拉芬克号将身处中央。

冈恩知道野狼的极限。他知道为了夺取胜利他们甘愿付出多少代价，他知道为了折断仇人的脊背他们甘愿忍受多少痛楚。

你们有兵力，他一边看着不断追逐的阿尔法军团前锋，一边想着，你们有武器，但你们有胆量吗？

“执行阵型变换。”他下令。

命令逐级传递，遍布舰队，舰艇开始移动。在追逐当中，诸神黄昏号和拉芬克号一直占据后卫位置，以防阿尔法军团的快速攻击部队进行突袭。但现在两艘战列舰开始向前爬行，超越身边的驱逐舰，占据前锋位置。战术重新制定，从受限的空间要求转移到标准的开阔虚空模式。

离分歧点还有很长一段路，逃出星云的出口则更远，但计划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形。舰队将冲出阿拉克西斯，立刻减速，执行转向机动，将武器对准出口。一旦阿尔法军团从后方现身，野狼将尽情杀戮，将一切火力集中在敌人出现的那一点，尽可能摧毁更多敌方舰艇。

这将伤到他们。可能不会扳平局势，但终会让他们流血。之后，最为凶猛、紧贴彼此、舰艇之间的屠杀开幕，一场护盾破碎的狂宴。

你们有这个胆量吗？他再次想道，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我认为你们没有。

“头领，”监测甲板打断了他，“他们有反应。”

他扫视了一遍全息投影界面，发现阿尔法军团前锋正在逐渐逼近。看来他们也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分歧点，突破的机会。

冈恩露出一个野蛮的微笑。他看到快攻护卫舰燃烧引擎，向前加速，为后方的巨兽清理射界。

“你们已经无法阻止了。”他对着他的追击者轻声细语，看着闪亮的符文移动，就像是弑君棋盘上的棋子，“谁都阻止不了。”

 

 

他们将那具身躯拖过防爆门，进入最近的密封舱室。两名符文守望在外面放哨，留下科瓦和渗透者在里面。符文牧师将黑暗天使靠在墙上。黑暗天使的头盔残余和护颈撑住了他的头，鲜血和口涎混合着从松弛的嘴边流下。

科瓦抓住黑暗天使的下颚，把权杖顶端伸了过来。杖顶头骨的阴影落在这名战士伤痕遍布的脸上，使得他的面容像是尸体一般。

“苏醒。”科瓦抬起黑暗天使的下颚，嘶声说道。

他可以感受到这名战士的灵魂火焰正在微弱燃烧，无需用力便可将它熄灭。

“归来，”科瓦说着，将自己的意识浸入目标的意识之中。他看到那个灵魂在他前面奔跑、跃动，就像是树林里的一头雄鹿。他一边追赶，一边在阴影中穿梭，大声呼喊。这片梦境不同于芬里斯的森林——它美丽富饶，点缀着翠绿，和脚下世界的骨骸同样古老。

他赶上了，抓住那个逃离的形体，将他拖拽回去，将他从这个镜面领域剥下，带回到感官的世界中去。

黑暗天使醒了过来，咳出鲜血，眼神飘忽。

“别动。”科瓦命令道，他的手滑向黑暗天使的裸露喉咙，试探脉搏的力量，“我不允许你死。”

战士目光呆滞了一会儿，不知所措，努力呼吸。科瓦一边等待，一边维持住不同世界之间的壁垒，以防黑暗天使的灵魂溜回下界。慢慢地，他的呼吸平复正常；伤口凝结，眼神澄明。

“你叫什么名字？”科瓦问道。

黑暗天使没有回答，看起来他不像是没听懂。

“你叫什么名字？”科瓦再问，言辞中带有命令意味，质问真相。

“奥曼德。” 他粗声粗气地说着，喉咙里咳出更多鲜血。

“你来自第一军团。”

“一如所见。”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科瓦松开奥曼德的下颚，“要不是你的头盔破了——”

“你就杀了我了。”奥曼德又咳嗽，“是的，这就是风险。”

科瓦低头看着他的盔甲——与第六军团的标志极为相似。“我或许还是会杀你。”

奥曼德抬头看他，呼吸逐渐平稳。“忠诚，还是背叛？”

“什么？”

“这是现在唯一的问题了。谁在统率军犬？九头蛇呢？不过你的回答并不重要——我们已经有数据了。我在阿尔法号上的同僚也完成了同样的任务，除非他比我更早被抓住。或许他们更快一些——毕竟，他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科瓦眯起眼睛。“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

“普洛斯佩罗焚灭，银河被风暴阻隔，两支军团进入阿拉克西斯星云，互相撕咬着对方的喉咙。泰拉被隔绝，一切梦想化为梦魇。如果让你站在我们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科瓦恍然大悟，“外面有你们的人？”

“非常多。”

“在哪里？”

奥曼德试图站起来，但站不起来，只能背靠舱室墙壁坐下，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你们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阿拉克西斯是一座堡垒。这里是深渊，而深渊之中埋藏着宝藏。”

“雄狮？”科瓦抓住了这个微弱的契机，猜测道。尽管双方曾经有过冲突，但若是原体莱昂·艾尔·庄森和鲁斯携手，定能扭转局势。

奥曼德的苦笑回来了。“雄狮？我怎么会知道？”他悄悄挪近了一些，好像很享受彼此之间的信任。“再说我也不关心，我压根不在乎雄狮。我们谁都不在乎他。”

科瓦肯定是没藏住惊讶，因为奥曼德充血的眼里露出一丝得意。

“如果你想要真相，这就是真相。我们是被卡利班守护者派往这里的，执行那些早就过时了的可耻命令。我们追随的是他，也是由他的意志决定你们是生是死。”奥曼德冷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明白这一点，牧师。你们被卢瑟的军队包围了。”

 

 

鲁斯和比约恩进入指挥舰桥时，舰队距离隧道分歧点已经不超过五千公里。刚开始，除了门口的守卫外，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盯着舰首影像、以及战术屏幕上的全息投影和舰队位置标识。

鲁斯等了片刻，他被逗乐了，他和比约恩以及两头真狼孤零零地站着。冈恩领主是第一个闻到气味的，于是扭头看向身后。其他人跟着他转移视线，在惊讶和释怀中向原体的回归致敬。

“现在怎么样，冈恩？”鲁斯问着，径直走向王座，“我上次听说你在诸神黄昏号上，那里才是你的归属。”

冈恩瞪着鲁斯，一只脚依然踩在指挥王座的台基上。“有一条出路，大人。虚空在招手。”

比约恩站在鲁斯身旁，仔细观察着其他战士们。舰桥的气氛很紧张——他们在彼此嗅探，搜寻暴力的可能性。阿斯和斯克瑞尔在往他们的直属头领身边靠近，格里姆纳和他的手下在提防着他们。

“一条出去的路，”鲁斯看着全息投影沉思道，“还有一条进去的路。看起来我们面临着一个选择。”

冈恩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鲁斯环视舰桥。他的红润皮肤因欢乐而发亮，但隐含着一股强硬的意味。

“我认为，玩笑时间已经过去了，冈恩纳，”他说道，弗雷奇和基利护卫在他身旁。他看了一下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展示在头顶上方的战术屏幕。“我们转向，深入星云。”

“不！”冈恩无意间爆发，言语中充满了纯粹的受挫感。“还有另一条路。”

“我们已经试过那条路了，不是吗？”鲁斯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向头领提供一条不违抗他的退路。“冈恩，无人质疑你的勇猛。但这次，相信我，你的勇猛还不够。”

冈恩看了看分歧点，舰队正在快速接近那里。“已经规划好行进路径了。”他坚持己见。

“行进路径可以修改。”

“现在不行。”冈恩的表情扭曲成愤怒——他的策略已经解体，他正在输掉这场对峙，“你之前去哪里了，大人？命令已经传达。”

“你现在应该学学信任。我们不会离开星云，我们深入星云。”

“不，我们不能。”冈恩领主露出尖牙。这名老兵并不比原体少些威胁——虽然他体型比原体矮了一些，穿着盔甲的身躯也没那么魁梧，但他有着老练战士那种伤痕累累、尖牙利齿的神情，“我不关心符文是怎么说的——我们已经逃了够久了。”

这是一次公开挑战。比约恩发觉自己的闪电爪在不自觉地发抖，他听到了真狼们喉间的低吼。舰桥之上，战士们默默地做好准备。

然而，鲁斯并未抓取武器。他起身走向冈恩，少见地，他松开双手，尽然放松。“这些日子对你来说很艰难。”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我要警告你——管好自己。我还需要我的持盾侍从站在我的身旁。”

“他已经在了。”冈恩毫不留情地说，他的双眼盯着比约恩。

鲁斯的凝视阴沉下去。“回到诸神黄昏号。接受命令。”

他们两人之间仅间隔一掌宽。冈恩抬头怒视狼王，他的表情无法分辨。

“这就是一切怎么开始的，”原体对他说，“憎恨，真实的或是想象的。它会滋长，而且有些力量准备以它为食。你以为荷鲁斯就不一样吗？他犯了一个错误，就一个，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别像他一样，兄弟。记住你的誓言。”

“我们生来是要战斗的。”冈恩咬牙说道，他的反抗逐渐化为绝望。

“没错。”鲁斯说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这就是我们与第二十军团的不同——我们挑选我们的战斗。我会需要你的，冈恩。这将是你的胜利。”

然后他低头，在头领耳边低语几句。比约恩站得太远，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很简短——只是几句话。当鲁斯抬起头来，冈恩的表情变了。虽然还是很难分辨，但反抗已经消失。

鲁斯转身离开他，面对舰桥。

“深入星云！”他呼喊道，“我们面前有一条道路——我们会接受它。看看窗外，你就明白敌人深知我们的想法。保持全速，舰队重整为防御阵型。他们一旦发觉我们的行动，就会立刻攻击我们。”

舰桥之上，仆役们手忙脚乱地执行新的命令。格里姆纳的战士们收起武器，从保卫原体的位置撤回原位。新的航线轨道被输入，警报悲鸣。甲板颤动，等离子引擎输入新的寄存器，继续提高航速，从一组指令滑向下一组。

冈恩领主静静地呆立片刻，仿佛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然后，他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示意两名副官跟他离开。比约恩目送他们走向传送站，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拽回到鲁斯身上。

原体走到台基边缘，俯视着他的人民。他的双狼低吼着，在他周围踱步，倦意全无，它们狼毛倒竖，尖牙外露。

鲁斯重振精神，再次充满活力，挺起胸膛高声下令。在他周围，军团船员们东奔西跑，满足他的指示。他们步伐轻快、稳健，因指挥链再次清晰而倍感高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阐明了同一个事实：狼王归来。

这副情景触动人心，比约恩也不例外。随着拉芬克号调转船头，负伤巨体回应着新的命令，比约恩因充满希望而浑身颤抖。

阿尔法军团不断逼近。之后的舰艇机动将紧凑血腥，而且缺少成功的保证。

无关紧要。狩猎再次呼啸。

 

 

“现在我们必须得走了。”科瓦对奥曼德说。

黑暗天使抽搐着，试图站起来。符文守望给他留下的伤痕很严重，他瘫倒在地。

科瓦懊恼地叹了口气，摸索着自己的腰带。他从一个皮袋里掏出一些干药草，用手指碾碎，塞进奥曼德的嘴里。黑暗天使嚼了嚼，一阵作呕，差点没把药草吐出来。

“王座在上啊，”他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这些人吃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科瓦甩给他一个阴冷的微笑。“这东西对你有好处。”

符文牧师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奥曼德试图站稳脚步，他的血肉比之前更苍白了。

两人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科瓦支撑着大部分重量，奥曼德挣扎着蹒跚行走。舱门滑开，符文守望赶来帮忙，将手伸在黑暗天使的肩下，把他搀起来。

“寒冬与战争之主重回王座，”科瓦侧头片刻，倾听着，感应着，然后告诉他的部下，“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那么，选择已定。”奥曼德依旧含糊不清，他被两名沉默寡言的符文守望拖行着，他的头昏昏沉沉，“你们用不上我了。”

“如果他选择了困难的那条路，你知道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我们。”

“无关紧要，我现在没办法帮你们。”

科瓦凝视着他，“你可以告诉他，血井心脏里藏着什么。”

“我来这里不是给你们忠告的。”

科瓦加快脚步，“我们会知道的，他很有说服力。”

“所以你们打算严刑逼供？”奥曼德咳出一个带有鲜血的笑容，“那还真配得上你们的名声。”

科瓦忽然停步，转头责骂他，“我们信守誓言。在我的保护下，无人可以伤害你。我会把你带到他的面前，然后你自己看谁能配得上你的忠告。”

“无足轻重，”奥曼德虚弱地耸耸肩，回答道，“他们已经知道你们所有的秘密了——你们是生是死，已经不在你们的掌控中了。”

科瓦再次前行，“长久以来都是这样，黑暗天使。”他喃喃道。

 

 

太空野狼舰队突破漫长的隧道，冲入分歧点，进入道路之间的狭窄腔室。在他们前方是通往外界的笔直路径——半稳定的红色漩涡云中间的一张巨口。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直接进入，然后沿着笔直的道路进入空旷虚空，但所有舰艇都启动了逆行推进器，在自己前面抛出炫目的愤怒虹光，然后盘旋向上，进入第二条路。

先锋护卫们更为敏捷，它们调转船轴，倾斜着进入新的路线。这种转向机动对巨兽们来说比较困难，它们在推进器尾焰组成的网格中冲入分歧点，笨重的身躯奋力抵抗着突然施加的反作用力。拉芬克号是第一个进来的，鲁斯把它推到了领头位置，随后是奔狼领号和芬里斯赐福号。其余的舰队船只——护卫舰、驱逐舰、炮艇航母、警戒舰——紧随其后，彼此紧挨到了危险地步，就像是慌乱奔跑的牛群。

转向紧密到了可笑地步。就算没有咄咄逼人的阿尔法军团猎手，执行这样的转向也是很大一个挑战。侧翼的一艘驱逐舰，一位大远征早年期间便开始服役的虚空老兵，标识为黑日号（Svart-sól），转弯太大，冲入腔室内壁喷出的腐蚀肿瘤中。随着等离子引擎过载，爆炸沿着它的侧翼蔓延，它那如匕首般的船体进一步翻滚。动量不可阻挡，黑日号被毒云不断移动的内部吞没，虚空盾疯狂爆裂，系统连续爆炸。

主舰队无法停步，继续向上爬升，穿过分歧点腔室的中央，占据了新的位置，较小的船只不断腾挪，避让周围的大型飞船。一波又一波的虚空雷阵挡住了入口点，但无法减缓阿尔法军团的前进速度——每艘船上的每名船员都在全力引导舰队进入新的航线。

有一艘船除外。诸神黄昏号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而且并未抬起船首，更正航线。与其相反，这艘战列舰侧面迎敌，守卫着腔室的入口点，炮火严阵以待。

比约恩从拉芬克号的舰桥上看着交战展开，他明白了狼王之前说了什么。

“是你命令的吗？”他问鲁斯，他无法从诸神黄昏号的位置上挪开视线。

“我让他选择自己的道路。”鲁斯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回答道，他的目光有些飘忽。

第一批阿尔法军团舰艇突破了雷区封锁线，撞入转向点，两侧拖行着等离子体的爆炸尾迹。两艘船被疾速的火球摧毁，但有四艘船通过，然后又有七艘船通过，直到前锋部队都冲出了缺口。

船首光矛发出哀鸣，准备切割野狼舰队仍在转向的核心部队，但有一个障碍挡在它们和猎物之间。

诸神黄昏号火力全开，宏炮向正在前进的阿尔法军团先锋喷吐巨量弹药。开火模式就像一名一无所有的指挥官——没有试图保存弹药，而是发射战舰残躯中任何可以击杀舰艇的东西。它倾泻怒火时，整条船都在颤动，弹药爆炸的超新星暂时遮盖了毒云的红光。

阿尔法军团的轻巡洋舰们瞬间爆炸，护盾一旦过载，便立即炸成碎片。之后的舰艇也被接连献祭，不断膨胀的固体弹药火焰打穿了虚空盾，撕碎了装甲板，将舰艇完全吞噬。

“他跟不上了。”比约恩总结道，他看着诸神黄昏号彻底停下，守卫着分歧点的入口，将剩余的怒火宣泄在来袭的风暴上。

这时拉芬克号已经调整好了逃跑的角度。与舰队其他船只一起，旗舰将主推进器提至全速，向前飞跃，全力加速，奔向两个缺口中的第二个，那条深入阿拉克西斯星云内部的道路。断断续续的远程炮火从领头的阿尔法军团舰艇袭来，飞过它的侧舷，但大多数炮火都被诸神黄昏号挡住了。诸神黄昏号依旧挡在两支舰队中间，一夫当关。

“他做了他必须做的事。”鲁斯咬紧牙关说道。前方的道路如同其他道路一样密封狭窄，带领全部舰队穿过其中需要高超的驾船技巧。

引擎继续提速，在一阵火焰喷射中把拉芬克号从战斗中拖走，船骨发出悲鸣。其余的主力舰紧随其后，全速前进，犁头船首倾斜，准备进入隧道。洞口的边缘向他们冲来，凹凸不平，像是一块大锤砸出的伤口，露出其中扭曲错杂的隧道路线。

比约恩仰望着其中一块实景窗口，那是一扇铁框窗户，诸神黄昏号的漆黑阴影占据其中。他想要呼喊，或是哀悼，或是以某种恰当的方式铭记它的坚守，但一切姿态看起来都遥不可及。

洞口边缘掠过，滚滚云层模糊了窗口，挡住了那艘注定灭亡的战舰的景象。

“来冬再会。”比约恩俯首低语。

 

 

“保持火力射速！”冈恩咆哮着，在舰桥上来回踱步，无视四溅的火花和金属撕裂的哀鸣。阿斯和斯克瑞尔站在他身侧，大连其余人员已经进入逃生舱，正在飞往奔狼领号寻求庇护。所有不必要的船员均已离舰，只剩下那些操作枪炮、维持侧舷火力、保障护盾发生器继续工作的船员。数以千计的生命将重获生机。数以千计的生命将葬身此地。

“你们也该离开。”冈恩对他们说。

阿斯报以微笑。“逃生舱用光了。再说不管怎样，我想亲眼看看。”

冈恩领主嗯了一声，半是同意，然后转身继续发布命令。“稳住阵地——不要漂移！”

阿尔法军团从缺口蜂拥而入，就像老鼠逃出管道一样争先恐后地钻出隧道。诸神黄昏号的攻击已经摧毁了很多小型护卫舰，爆炸的火光如同鞭炮一般，但现在主力舰开始现身，它们的装甲船首足以抵御风暴，它们的光矛蓄势待发。

第一击打中了诸神黄昏号迎敌侧舷的中间——一道灼热的白光贯穿了外层船体，钻入甲板，粉碎精金，熔化钢铁。从泽塔·泰利奥斯号（Zeta Telios）和伽玛·莱库格斯号（Gamma Lycurgus）的可怖阴影中又射出两记光矛。

诸神黄昏号的舰桥山崩地裂，一块墙壁从舰首影像附近的天花板上砸落，裂缝沿着舰桥呈之字形蔓延，随之而来的是桅杆扭曲的噩兆声响。

“保持火力！”冈恩吼叫，他知道，他的声音将被传播到各层火炮甲板，放大给全体船员，就算身边的甲板正在分崩离析，他们也会继续坚守岗位。

“猎犬已经放出来了，”斯克瑞尔说道，他的声音中似乎带些赏识，“该主子们登场了。”

诸神黄昏号被狂风骤雨的炮弹砸的连连后退，逐渐移出原位。一些护卫舰开始行动，向上转向，追逐野狼主力舰队，但是分歧点的狭小空间让大型飞船的穿越变得更加危险——它们必须先摧毁诸神黄昏号。

“就是这个。”冈恩说道，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块不断发出白噪音的歪斜战术投影前，指着分歧点腔室内新出现的一个识别符文。

德尔塔号（Delta），负有这个名字的舰艇中最大的家伙：平稳前进，周身完好，一个血统无可挑剔的猎歼者，船首闪耀着天蓝色，武器阵列崭新如初。阿尔法军团有许多船只都处于最佳状态，火星铸造神殿的最新出产，在几个世纪的战争中未受伤痕。冈恩领主不止一次诅咒第二十军团在大远征中的地位——他们未曾历经艰险，未曾攻城掠地，然而现在他们准备去摧毁一个曾经历经艰险、攻城掠地的军团。

阿斯已经在向燃烧的引擎舱传送命令。斯克瑞尔命令应急人员加固剩余舱壁，限制火势蔓延。当前火势正在沿着摇摇欲坠的走廊和竖井网络不断扩散。

冈恩坐镇原位，看着德尔塔号不断接近。它的侧舷已经亮起，正在向诸神黄昏号的衰微护盾发射激光射线，准备向诸神黄昏号的着火船首发射光矛。单单这一艘战列舰已经足以战胜冈恩的这条破船，而诸神黄昏号正遭受着另外十几艘战舰的齐射。

“现在，”他说道，双眼中充盈着激情。“开始行动。”

德尔塔号仍在射程内，悬挂在诸神黄昏号的船首上方，正在释放它的致命载荷。它的指挥官计划从远处精准肢解猎物，为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战斗保存他的傲慢力量。

诸神黄昏号在颤动，航线更改命令已经传达至引擎舱。焦黑的船首向上扫过，直接朝向风暴中央，剩余的虚空盾担下重荷，前侧的实景窗口迷失在五彩斑斓的迷雾之中。

“慢点。”冈恩下令。他的心脏正在狂跳，双眼盯着奖赏。德尔塔号在体积上和诸神黄昏号相似，两艘巨舰——一艘正在燃烧，另一艘毫发无损——在近距范围内使其他所有战舰都相形见绌。“还不到时候……”

他剩下的所有枪炮都瞄准了阿尔法军团战列舰的船尾，切过它的后推进器。最后一批鱼雷沿着同样的轨道发射，无力地飞向德尔塔号的尾部。对于阿尔法军团的导航员来说，让他们的飞船躲避这些不稳定的目标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坚守阵地，在血红毒云的曲线下盘旋，然后对正在接近的诸神黄昏号发射更精确的火力。

但冈恩想要的就是敌方坚守阵地——远程火力交战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就是现在，一切火力！”他高喊着，“一切火力！”

动力骤然猛增。诸神黄昏号牺牲一切只为等离子引擎的最后一次喷射——一次最终的冲锋，脊背燃烧，武器哑火，护盾下线，但它还有足够的质量来扛住目标的绝望炮火。

德尔塔号察觉到危险时已经太晚了，它试图躲开，但已经进退维谷，旁边有毒云内壁，后面有不断抵达的阿尔法军团舰艇，下方是急速逼近的诸神黄昏号。两只巨兽撞在一起，一只压榨引擎，直速冲来，另一只慌忙转向，试图逃离撞击。

冈恩看着结局已经快要落地，满意地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德尔塔号的侧舷占满舰首影像——一排排的盛怒宏炮，挂在天蓝船体上的巨型装甲板，被敌人用青铜和铜绿精心装饰的九头蛇标志。

“吾仍侍奉。”他低声说道。（译注：原文为“I still serve”，著名的“Even In Death I Still Serve”的后半句）

诸神黄昏号的船首在分解力场的翻滚爆裂声中突破德尔塔号的外层护盾，撞入德尔塔号的船身。舰桥轰然倒塌，严重倾斜。装甲玻璃碎了，地板向上翘起，剩余的仆役被甩出工作站点。阿斯被一根支撑柱砸死了，而斯克瑞尔消失在机仆坑的连串爆炸中。冈恩领主独自屹立，抬头望着笼罩两艘船的屠杀。

虽然诸神黄昏号的质量和动量都超出想象，但它的冲锋还是没能把德尔塔号撞成两半。它的船首深埋其中，停在多层甲板的扭结中。德尔塔号的强大引擎开始工作，宏炮的断裂和爆炸宣告了跳帮部队的到来。

但这都毫无意义。诸神黄昏号的冲锋，目的不在于摧毁德尔塔号，而是将两艘船都推入不断逼近的隧道边缘。当冈恩的舰桥开始断折，第一抹红色穿过护盾，冲入德尔塔号的被困侧舷。

他开始大笑，为这次击杀欣喜若狂。他现在孤家寡人了：他的船员已经死光，他的王座被火焰吞噬，他的领地正在崩溃。一簇线缆从天花板上荡下，喷溅的火花在甲板上跳动不止。下方传来了船体裂解的爆鸣，将任何尚存生灵送往寒冷彻骨的虚空。

足够了。引擎还在燃烧，虽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但它们的狱火炉心还很炽盛，正在将两艘船送往腐蚀的怀抱。他幻想恐慌在德尔塔号上扩散，淹没一层又一层甲板。他幻想指挥官们怒不可遏，四处奔逃，试图在一切消失前找到传送器，但都是徒劳无功。

“没时间了。”他大声呼喊，享受着这一点。

在他前方，通过破损的装甲玻璃窗口的锯齿边缘可以看到，德尔塔号正在折成两半，它的外层船体已经锈蚀，柔软的内部化为泥浆。某个大型物体爆炸了——可能是燃油管道，或是护盾发生器——一道火幕从船尾扫到船头，途径之处船身装甲纷纷破碎。整个船体都在颤抖，船身内部发生深层爆炸。龙骨折断，在诸神黄昏号的前进轨迹上折叠起来，就像一个被折弯的拳头。

两个虚空巨人纠缠在一起，在吞噬它们的迷雾中翻滚，外皮冒泡爆裂，内脏起火燃烧。到最后，冈恩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见自己王国的城墙向他倒下。立柱倒塌了，拱门瓦解了，观察窗堵塞了。

但冈恩纳·冈希尔特知道。当他的船将他压扁时，他知道，他将他的敌人赶入血井，毁灭了敌我双方，他知道，在他们的彻底湮没中，剩余舰队将获得一丝喘气的机会，逃过清算。

因此他已经恪尽职守。在最后，在所有的誓言下，这就是他想要的。

“为了鲁斯和全父！”他发出高吼，面露微笑，黑暗吞没了他。

 

 

拉芬克号沿着不断变动的血管狂奔，护盾不时因剐蹭到吞噬浅滩而闪烁。诸神黄昏号的牺牲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但阿尔法军团并未懈怠追击。鲁斯无情地驱赶剩余舰队，鞭打它们的引擎，将它们赶入星云深处。

他们的状况在战术简图上清晰可见——一列队形松散的战列舰排成螺旋形，向星云内部前进。很多船在转向时被阿尔法军团的舰首炮火摧毁，或是被贪婪饥饿的云岸吞噬，但核心部分还在，尼德霍格号、芬里斯赐福号和奔狼领号支撑着核心舰队。拉芬克号走在了最前面，它的荣光女王级引擎虽然遭受了可怕的损坏，但仍然强大。

比约恩只能看着。他已经没有指挥权了——被缴获的约塔·玛勒菲罗斯号现在由神斩指挥，正在与舰队一同航行。这景象真是可怜：第六军团，跛行着逃离毁灭，战舰要么是掠夺而来，要么残废不堪。

在这一切之中，经历过这一系列弃甲曳兵，他还是没有向原体提问。

“你希望在里面找到什么，大人？”他问道。

鲁斯，正在全心全意地指挥他的旗舰，很少理会他。“在里面找什么？”他撅起嘴唇，“猜想。”

比约恩还没进一步提问，舰桥尾部的防爆门忽然打开。科瓦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他的两名符文守望，两人还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第六军团战士。

“大人。”符文牧师喊道，“你来看看这个。”

当他靠近，指挥台上的所有人——格里姆纳，比约恩，鲁斯还有军团荣誉卫队的其他人——立即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这名神志不清的战士看起来是芬里斯之子，但他闻起来不像。

鲁斯盯着这名俘虏。“科瓦，”他说，“你挖到了什么东西？”

“第一军团。”符文牧师抬起奥曼德的下巴，展示他的面容，回答道。

鲁斯走近，奥曼德双眼迷离地看着鲁斯。

“那你在我的船上干什么，黑暗天使？”鲁斯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好奇，“你离家乡很远啊。”

奥曼德咳嗽一声，鲜血溅出他的嘴唇。“也不是那么远，大人。”

鲁斯眯起眼睛。“那么，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我看过你的舰队数据，大人，”奥曼德说，“我看过你们的损伤统计。我知道什么在追击你们。老实说，我不认为你们能活着见到阿拉克西斯星云里面的东西。”

鲁斯露出微笑。“跟你的基因父亲一模一样。”他温柔地说，“自大的混球。”

弗雷奇悄悄贴近，喉咙低吼。鲁斯刚想再问，舰首影像忽然涌入新的数据。拉芬克号的船长大声叫喊，将新的传感器读数发送到头顶上方的战术屏幕上。

“大人，”船长报告道，“隧道结束了。”

所有人都看向屏幕。扭曲的毒云隧道已经结束，开始展开。在前面很远的地方，翻滚的云墙消失了，扩散成一个大碗。很快，他们发现这个海湾很大，远比他们刚才经过的那些腔室大得多。远程鸟卜描绘了星云深处的一个被闪电包围的球体——一个深渊，被远处足以燃烧星舰的等离子墙所包围。中程鸟卜只能探测它的不到三分之一——其余部分超出范围，这是一个世界大小、火焰环绕的腔隙。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星云的狭窄世界提供的限恶安全已经见底，他们又回到了一个足以部署多支舰队的广阔空间。

鲁斯冰冷地看着数据。他灰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仿佛某个诺言被打破了。他看了看格里姆纳，看了看船长，又看了看科瓦。

“所以冈恩是对的，”他冷冷地说，“里面无处藏身。向舰队传话——听我命令，转向迎敌。”

他绝不可以表现出不悦，因为战争即将来临，不管还有多少胜算。他伸手拿起米约纳，无视了黑暗天使。

“不再逃跑，”他说，“我们就在这里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