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HH中篇《狼王》(Wolf King)(三)

第二章
符文。
刻入燧石与钢铁的图画,对常人来说太过粗糙,但它们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寻常百姓观赏而雕刻的。芬里斯之子知道如何看它们,如何解读它们,如何标记平衡、重量和蕴意。
任何芬里斯符文都没有水平的一划——每个切口要么垂直,要么斜着,都是用錾刀或杀人刀的刀尖挖出来的。冰雪世界最伟大的图形工匠们,韦兰(译注:原文为volundr,日耳曼和英国民间传说中的隐身铁匠),他们锻造工具的时间和雕刻神圣符文的时间一样长,因为这些工具需要在木头、石头、金属或者骨头的空白平面上刻下可以永世长存的图案。那些创作者一边工作,一边低语符文之名,他们在阴影中弯腰驼背,在材料上刻画轮廓,将两者灵魂绑定在一起,创造出比印记和受印之物更为伟大的事物。
完成一篇铭文需要十年。如果过程中出了差错,木头将被烧掉,石头将被砸碎,金属将被熔化,骨头将被敲破。韦兰用编结图案点缀这些意味深长的符号,将刀锋般纤细的线条勾勒在排列成行的图案周围,召唤着冰龙的灵魂、芬里斯大海深处的无眼生物的灵魂、黑杉树的灵魂、珍贵兵刃的灵魂。所有的刻痕都是深思熟虑后下刀,所有的图案都是精挑细选后刻画,只因这些符文印记都有自己的蕴意。
芬里斯之子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这些刻痕抵御着灵魂吞噬者,下界是由思想组成的,每一缕思想都是一个词语,每一个词语都有自己的符文。
因此,这些图案不是装饰,是玄学。
原体黎曼鲁斯也深知这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符文,甚至比他手下最伟大的工匠还要了解符文的用法,因为他是用相同的材料造就的,那材料编织出了命运的织锦,而符文以一种他的战士都无法真正理解的方式渗透进他的身体。
但是他们知道这些符文印记的时间比他还长:芬里斯人在死亡世界生活之初就已经掌握了这些神圣符号,而人类在死亡世界生活的时间比帝国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在鲁斯降临到部落的久远以前,符文便已经被刻在漂流浮冰上的骨片上,它们被用来将最糟糕的严寒驱逐在火堆的闪烁火光之外。老祭司在一层层风干兽皮下喃喃说出永恒的真理,在粗糙的手中翻动着骨币,与世界之魂的脉搏和心跳交流着,而他们狂暴的家园在星海中颠簸前行。
有一件事鲜为人知,就连那些智者也不知道:原体们对于他们的人民而言都是陌客。他们没有母星,就连泰拉都不是他们的母星;他们的名字只是收养对象,名字塑造了他们,然后他们反过来塑造名字,直到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一些可能强大也可能破碎的东西,但总归是一个混合体,其来源被笼罩在无常神明的任性游戏中。
每一位帝皇的基因子嗣,在如坠烟海的黑夜中都会思考:他的心智,有多少是在起源世界的羊水池中铸造,又有多少是在各自落入的星球上的平原、森林、沙漠中铸造。他们都能在睡梦中听到腐蚀一般的低语:你是个陌客,你不应该存在此处,你的人民不属于你。
就连寒冬与战争之主,芬里斯的鲜活化身,身披狼皮,冰蓝眼眸映射着阿萨海姆高峰的色彩,也能听到这些低语。
而现在,那些低语更清晰了。他蹲在房间的石制地板上,披着毛皮,骨币在他满是伤疤的手指间穿梭。他的手指大部分时间都握着一把斧头,它们未曾从事制作或是爱抚,因此手指粗大,皮肉像是加工过的皮革一般坚硬,精金一般的骨头在内里支撑着。
很长时间以来,鲁斯知道自己的实力,他怀疑过是否可能真正伤到一个原体,更别提杀死了。现在他知道,两者都是有可能的,因为他已经实现了。如果他合上双眼,他依旧可以看到马格努斯的独眼中惊骇万分,片刻之后,尖啸的亚空间风暴就将马格努斯的残破肉体撕成碎片。
在他的梦里,他听到他兄弟在结束之前的最后话语,玻璃金字塔群随之一同碎裂。
你是一柄被错误的手握住的剑,兄弟,你砍断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脖颈,它将永远折磨你。
当时,鲁斯对这些话语没有多想,因为他曾杀戮的每个人、军团士兵还有半神都会在结束之前为自己的生命辩护——他们总会这样,挣扎求生,就像是一只饥饿的狗崽乞求奶水。不管怎样,他恨马格努斯,他恨马格努斯的所作所为和虚伪妄形。
然而,然而。
他捡起骨币,再次扔出。它们在松散的嘈杂声中落下,沿着石头上刻画的未来丝线的漩涡翻滚。有些骨币面朝下,不予理会。有些将自身的标志亮在火焰的阴暗光芒下。
Ahlwaz. Gugnir. Dag. Rizam. Izhad.
这是什么意思?鲁斯放松疲惫的双眼,两周不眠不休,眼睛已经红肿,他让双眼失去焦点,试图窥视物质界之外。
有一个规律,它们在说话,全父无言,但符文诉说,有一个规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继续坚持,打开思维,构想可能。一瞬间,有一丝微光,停留在感官的边缘,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丝绒一般的阴影处,弗雷奇发出低吼,一股颤抖就像溢出的油一样传过地板。两只真狼伏坐在光圈的边缘,它们被禁止进入符文范围内。基利,双狼中它更聪明,一声不吭。
鲁斯抬头看了看它们,嘶哑着干笑一声。“浪费时间?”他问着,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或许是吧。”
然后他抬头环视,目光巡遍房间。老旧的刀刃挂在铁链上,缓缓晃动。火盆暗淡了,释放着昏暗的光和些微热量。房间里满是灰烬和臭汗的味道——监禁的味道。房门已经封锁许久,手下们无人胆敢跨过门口,除非他召唤他们。
一个符文依旧面朝下,这一个一直如此。不管鲁斯扔了多少次骨币,野熊从未露面。
“我读对了一件事。”鲁斯沉思着自言自语,“我们都是从同一个铸锭造就,他和我。”
基利抬头看着她的主人,金眼坚定不移。鲁斯爬了起来,他伸展着自己的粗壮臂膀,感受着肌肉收缩,怀念着米约纳的重量。忽然他停下,心脏剧烈跳动,聆听着。
四下寂静,唯有双狼的乱序呼吸声和煤炭的碎裂声,铺垫以巨型引擎的持续低鸣,它正在驱动拉芬克号穿过阿拉克西斯星云扭曲隧道。
“更深入了。”鲁斯喃喃自语,他知道舰队被驱赶至何方。
他可以回去,他可以再次执掌指挥,将指挥权从冈恩手里抢过来。冈恩只知道怎么打以前的仗,他的灵魂已经卡在莫凯的冰冷噬咬之间了。其他人会欢迎鲁斯的,他们的眼睛会再次闪耀,因为狼王将要回归他们之间,狼王肯定有答案,战争的规律将再次改变,野狼重新做回自己命运的主人,做回他者畏惧之人,杀手。
他们做这种事情很长时间了:向他人讲述故事,建立无可匹敌的传说,戴上异常者的冠冕。这保护了他们一段时间。其他人相信什么,他们成为什么。甚至有那么一阵,他们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而他让他们闪耀在荣誉下,看着银河从他们这里学会何为恐惧。
他本可以回去。或迟或早,他不得不回去。
弗雷奇再次低吼,露出蔑视。基利依旧悄无声息。
慢慢地,黎曼·鲁斯,第六军团原体,再次伸手摸向符文。
冈恩比预定时间晚点到达了诸神黄昏号指挥尖塔顶端的私人房间。一切都在烧灼他的神经,刺激着他,激起他的愤怒,当战争形势允许的时候,这种愤怒使他变得至高无上。所有的愤怒现在都付之东流,封锁在他的星舰铁棺里,无法发泄在应属之地——战场。在战场上,敌人在爆弹或刀刃的范围内,足以闻到气味。
现在野狼又在撤退,钻入未知的深渊,其中的耻辱折磨着他。二十艘船,包括打击巡洋舰符文之刃号,都损失在了突袭中。跳帮队只成功抢过来七艘船。还有三艘船在撤退中被敌人击沉,它们没能跟上步伐,阿尔法军团的猎手抓住了它们的脚踝,吞没了它们。还有一艘船在转向机动时被酸性毒云所包围,在令人痛苦的慢速中被拖进了吞噬金属的云层中心。尽管再次遭受猛烈进攻,军团的核心舰艇还在,然而进入星云心脏的航线变得越来越狭窄危险,核心舰艇必须依靠受损的引擎保持全速前进。
该死的可汗。冈恩想道。
在第一轮进攻时,白色伤疤就在附近,他们肯定也知道第六军团的境地。目前尚不清楚他们为何没有伸出援手——他们也背叛全父了吗?很容易想象他们的背叛。或许就是这事消融了鲁斯的意志。直到可汗带给他的失败之前,原体都是那个肆无忌惮的他,从那之后,火焰寂灭。
冈恩一拳砸向门锁,铁门滑开。另一边的房间和诸神黄昏号上的其他房间一样——晦暗无光,满是煤灰和生铁的气味,年久发黑的木头和铁制家具稀稀疏疏点缀着房间。
两名野狼在房间里等着他——他的副手斯克瑞尔·缓击,长辫间是一张布满疤痕的尖脸,还有阿斯,金属下巴的边缘在黑暗中反射着光芒。
其他人是闪烁的全息投影,从他们各自的舰艇上传输信号,即使对芬里斯人船员来说,这种速度的船间运输也太危险了。欧格维是这些人中最靠前的,他在明亮的浅绿寿衣中沉思着。
冈恩领主加入会议。“所以,”他说,“输了,又一次,而且正在逃跑。”没人回答。寂静诅咒着自己——逃跑,最肮脏的词。“还有,他在哪?他说什么了吗?”
欧格维疲倦地摇摇头。尼德霍格号之前身处最激烈的战斗,下层甲板现在还在燃烧。“我们现在都是餐桌旁的杂狗了。”
“我们还能怎么办?”冈恩问,“他不会听我的。”
“他知道你要说什么。”欧格维说。
“我们等。”斯克瑞尔说。缓击这个绰号是野狼刻薄的一部分体现——他是大连里最快的刀,两次跳帮行动中总共杀了十九名阿尔法军团士兵。“他与祭司沟通,搜寻命线轨迹。”
“他是原体。” 阿斯嘟囔道。
“所以呢?”
“我不会将我的剑向一个符文诵者发誓,”冈恩说,“我见过他在伯劳星上战斗,那才是狼王。”
“我们都不复以往了。”欧格维说,“不像我们以前在伯劳星上那样。”
“我们可以一样,他应该去战斗,而不是在拉芬克号上生闷气。”
阿斯看起来很不舒服,其他人也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疑虑,但鲁斯依旧是军团的主人。
“所以,你想说什么?冈恩纳,”欧格维问道,“只是抱怨一番,平息你的肠胃,还是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听听?”
冈恩犹豫了。叛变在帝国的躯干上蔓延的如此之快,最轻微的抗命暗示都令人感到危险。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了想让一切恢复如初:鲁斯激情如火,长牙间唾沫四溅,咒骂着敌人,而他是年老的持盾侍从,立在主人身侧,履行基因设定的职责。
他尝试猜测其他人的感受,他们会准备做什么,如何带他们一起去。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是个战士,一个夺颅者,不是一个外交官。
“我们不能永远逃跑。”他说,坚持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我们还没测绘星云内部——隧道会在我们周围合拢,我们不得不转向。最后会有一次清算,我们不能连输三次。我们必须找到出路。”某种绝望一般的东西钻入了他的声音,他自己就能听出来,但他压不下去,“会有出路的。”
有些人点头,一阵同意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刺耳的低吼,在来自不同舰艇的指挥官的通讯器中回响。
“那狼王呢?”欧格维问。
冈恩沉着地看了他一眼。
“军团比原体更重要,”他说,当这些话语从他口中飞出,他厌恶它们,但并不希望收回它们,“或许这就是命运在此对我们的教诲。”
被俘虏的约塔·玛勒菲罗斯号与舰队一起快速穿过扭曲的星云血管,它的侧翼如今是载着太空野狼仆役的轻巡洋舰。在全速撤退的前一刻,一些载有武装仆役的运输船成功登舰,为这艘飞船配备了一群第六军团船员。之后比约恩的猎群有条不紊地穿过飞船剩余部分:杀了剩下的阿尔法军团高阶仆役,把中阶凡人关起来直到他们可以被评估,逼迫低阶仆役还有机仆去工作。带着传感器的排爆船员清扫每层甲板,搜寻剩余的诡雷陷阱,排除任何看起来可疑的东西。
因为这是艘阿尔法军团舰艇,所以一切都可疑,一切都得检查,然后再检查一遍。
比约恩留在指挥舰桥,突袭过程中导航系统被打坏了,他正监督着导航系统的匆忙维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舰艇最高尖塔投降时,导航员把自己锁在了防爆泡里,他们要想办法砸进去,而且不能彻底瘫痪这条船的亚空间航行能力。每个沉思者系统都被数层加密保护着,除了最基本的操作外,所有的操作都异常困难。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修补损伤,抓住剩余的船员,保障这条船尽可能靠近虚空航线。
比约恩低头看了一眼指挥王座左侧的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最新得到的中程鸟卜数据。阿尔法军团追兵的标识顽固地出现在光矛射程外,从不放慢步伐。很明显,野狼被尾随了。
不止一次,比约恩在猜想敌方的命令是什么。阿尔法瑞斯和马格努斯通讯过吗?可汗跟着阿尔法瑞斯一起叛乱了吗?有足够多的原体憎恨野狼,他们会支持这场屠宰——安格隆,肯定。洛加,可能。雄狮?他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以他的名誉,肯定会公开宣战。
最令人沮丧的就是一无所知。野狼需要抵达泰拉,从全父的口中听取真相——在那之前,他们有的只是谣言和阴影。
当比约恩第一百次重温各类场景时,一个符文忽然在近程传感阵列上点亮。他增强馈送。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约塔·玛勒菲罗斯号。飞的很快,似乎来自某艘野狼舰艇。他切换到实景屏幕,看着它靠近,推进器喷射着白蓝火焰,努力追赶着身边的飞驰巨兽。霎那间,约塔·玛勒菲罗斯号的反舰炮火对准了来客,追踪着它飘忽不定的进港路线。
“退下。”比约恩朝炮手发出通讯,希冀着指挥链已经建立到足够这道信号抵达终点。他从王座上站起,走向控制台,指示凡人舰长——一个从诸神黄昏号的支援人员中挑出的武装仆役——接管指挥。比约恩知道来者会在哪里停泊,因为他已经认出了那艘飞船的轮廓——一艘舰队间的船员驳船,最多装载四名乘客。他不知道,地狱啊,为什么他们试图用这么个东西高速飞行,如果真是紧急,通讯网络依旧可用,或者使用传送器。看来有人觉得,亲自会面很重要。
比约恩慌忙下到舰桥下方的接收机库,与下方洞穴状的主停泊甲板相比,机库是一个相对简陋的大厅。路上,他闻出到处都有阿尔法军团的些微香气——一种难以辨别的混合芳香,即使让他的化学小组拿着水管冲洗地板和墙壁,也很难根除。
当他到达机库的停机坪时,出口孔上方的虚空盾已经降下,驳船正在降落。在过热引擎的臭味中,驳船沉重地着陆了。楔形稳定器的叶片冒着蒸汽,起落架降在甲板上,粗糙的登船口在嘶嘶声中打开。
两名战士从走下斜坡,他们身穿骨白色的马克II型军团盔甲,层层叠叠的装甲板上覆盖着黑墨涂画的符文。他们用莫凯的图画装饰着胸甲,携带长度媲美灵能戟的长柄单刃斧。
在他们身后,伴随着金属间的撞击声,第三位客人出现了,一个身着古旧战甲的魁梧身影。他没戴头盔,比约恩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和纹身的脸,涂画白纹,发辫覆面,皮肤上穿刺着一打金属钉。他拄着一柄长杖,杖顶装饰着一个细长的动物头骨,还挂着很多符文图腾,叮当作响。
机库里的大气似乎要冒出闪电,比约恩感到一种发痒的感觉顺着脊梁往下游走。两名白甲侍从后退,他们的主人一瘸一拐,更清楚地出现在视野中。虽然高大,但这位祭司看起来怪异地枯萎,仿佛他的身体在陶钢的包覆下日益消瘦。
比约恩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军团所有人都知道:支离破碎者科瓦,狼王的顾问。
“你就是断手。”符文牧师的嗓音如同利爪抓挠着煤块。
“独手,头领,”比约恩纠正道,“自从普洛斯佩罗之后就这么叫了。”
科瓦的两只眼睛如同黑针固定上去的一般,晃动着看向比约恩,虹膜深邃凝重,如同光滑的青铜。符文牧师看起来心不在焉,仿佛不确定自己在何处,在何时。仪式焚香的刺鼻味道从他的护颈中飘出。“目前是。”他最终说道,破裂的嘴唇抽搐着,“你跟我来。”
比约恩犹豫了。为了防止约塔·玛勒菲罗斯号在虚空中解体,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拉芬克号也没传来通知。“谁的命令?”他坚持己见,问道。
科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阴险的笑容展露在这张永远静不下来的脸上,“他喜欢你。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祝福,或是一种负担,选择在你。”
他没等回答便转身离开,他的荣耀护卫也随他而去。比约恩看了眼机库,这是他的战利品,在失败面前抽出来的战利品,把他的印记盖上去挺不错的。
但命令就是命令,符文牧师们不希望被人质疑。
他迈出步伐。
自从他渗透进来,已经一个标准时了,入侵者开始行动。
穿过拉芬克号的外层船体很难。一艘荣光女王级战舰十分庞大,一个太空中的杂乱城市,承载着成千上万的灵魂,参与那些古老泰拉的战场无法匹敌的征战,而且野狼对他们的领地甚是警觉。当光芒的舰艇杀伤能量在虚空中闪耀咆哮,他的单人暗影船不得不旋转飞舞,在凶猛的高射火力的掌心上疾驰。
他最终找到了挂在主引擎下面的一个指节状的突出物,这是一大堆笨重的铁块,像肿瘤一样紧贴在拉芬克号底部的巨大悬崖上。那里是反舰激光火力间最微小的缺口,是虚空盾覆盖范围里最轻微的衰弱——刚好足够让他的虚空小船滑入阴影并突破进入。
他的船没能到达拉芬克号的内部。它的设计用途便是把他送往近到足够进行登舰流程的地方,然后撤退,钻进激光射线的风暴之中。它的击毁,就在把他送到旗舰身侧一百米处再过十九秒,将被记录在拉芬克号的数据记录中,消除掉他的入侵会被某个异常勤勉的仆役检查到的疑虑。
空旷虚空中的一百米,微不足道的距离,他身穿动力装甲,穿过这段间隔时就像一枚从爆弹枪中击发的爆弹。钢灰色的船身向他疾驰而来,燃烧弹在金属地平线上爆发的火光照亮了船身。他撞在装甲板上,用磁力抓爪爬在上面,扫描一遍情况后就像一只蜘蛛一样爬向最近的出入舱口。安装两块破门炸弹,接着短暂后撤,之后是一次无声的爆炸。
数秒后,他进去了,爬过内部的金属网格,抓住支撑杆,向密封区钻去。他在两根支撑梁之间找到了一个角度,完全黑暗,周围是厚厚的金属镀层。这里离渗透点三十米远,满是油类和舱底污水的臭味,上方最近的有人居住的甲板离这里至少一百米。
他在这里等待。他忍受着颤动,那是拉芬克号遭受了对方远程舰艇的一击。不止一次,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旗舰可能会在轰炸中毁灭,那样的话他的任务不仅短暂,而且毫无意义。很快,野狼的进攻明显是失败了,正如命中注定。次级亚空间引擎提至全速的爆鸣告诉他,旗舰正在更改航向,掉头前往星云中心。
所以他聆听着星舰内部在转向压力下的吱呀声,等待这个小时耗尽。在这段期间,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检查了盔甲携带的特种设备:防扫描谐振发生器,增强型鸟卜单元,消音动力机构。他穿着太空野狼的灰色——自然如此——猎群标识显示他是赫瓦尔·红刃的大连里的一名战士。伪装无法经受严格检查,但足以让他在公开场所短暂活动。
第二,他向头盔里的沉思者载入一个定位读数,它会描绘出前往目的地的路线。毫无疑问,拉芬克号的内部结构与他已知的舰艇结构差别很大,但所有的军团旗舰都采用相似的模板,这让他有了一些把握。
第三,在行动之前,他激活了固定在动力背包下方的加密传输器。他检查了一下,加密数据突发可以穿过拉芬克号的虚空盾,到达它应该去的地方。除了它的对应接收阵列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探测到它,即使它被截获,加密设计的目的在于模仿一个故障的现实空间鸟卜节点的错误输出,而拉芬克号现在有数百个这样的节点。
计时器上显示这个小时已经走完,他花了一点时间凝聚心神。他被埋在一个无比巨大的星舰的钢铁内脏里,周围的战士们一旦闻出他就会直接杀了他——孤立无援,轻装上阵,独自一人。以任何标准,即使是以他自己的秘密军团的标准,这也是一次危险的任务。
但战争形势就是如此,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气馁,所以他按时行动,悄然无声,溜入他生而为此的阴影之中。
前往拉芬克号的旅途跌宕起伏。驳船被整支舰队全速航行时的巨型引擎尾流冲刷着,而且处处受限。比约恩,身体在安全具中左右摇摆,透过实景窗口的装甲玻璃瞥了一眼外面,诸多巨兽围绕着他,它们的推进器闪耀着,如同超新星一般。而这些巨影之外,则是阿拉克西斯的刑罚内壁,散发着怒火的光芒,就像物质界的伤口一样痛苦。
符文牧师坐在他对面,手指敲打着权杖,眼睛忽明忽暗,身体从不停歇。时不时地,他会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然后他的表情才突然集中起来。每当这种症状发作,都有一种可怕的强度,然而它只持续了几分钟就消失了。就好像他在不同的地方穿梭,一次现实,一次超出现实,但从未真正落入哪里。
比约恩不会嘲笑他,祭司就是祭司。符文牧师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横跨古老寒冰世界和变幻后的阿萨海姆之间的常量之一——尚存符文的先知,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端详着支撑感官的混沌,这样他们侍奉的部落可以航向四方,繁荣昌盛。
科瓦这类人,就像他们所说,在上界和下界之间流转。在其他军团里,这样背离正统的行为是无法容忍的,但是在这个军团,就像其他许多方面一样,野狼是个例外。
“我不明白。”比约恩最终开口。
科瓦对他眨了两下眼睛,眼神的焦点澄明了。“为什么狼王想要见你?他正在漫步幽径。他看见了一些东西,现在我看见了一些东西。他将坚持已揭露的事实。”
这些话并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明了。驳船忽然急速转向。两名白甲护卫就像墓碑一样无声无息,面容隐藏在厚重的头盔下。
“他为什么躲起来?”比约恩发问,他认为,这次短暂航程是他能获取答案的唯一机会。
科瓦哼笑一声。“躲起来?他们这么说的?”他摇了摇涂着白纹的头颅,“这个军团只知道怎么去做一件事。记住——他不是我们的一员。他比我们更优秀。”符文牧师忽然看起来若有所思,仿佛这个想法是他突然而发,“他不是躲起来。现在不是。头一次,他在倾听。”
听什么?比约恩差点就问出来,但又改了主意。驳船已经进入拉芬克号对接孔的广阔阴影。比约恩瞄到焦黑侧舷上的一个狼头装置,它满是伤痕,激光火焰几乎把它从钢铁上抹去。
“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比约恩说。
驳船刚进入拉芬克号的重力泡内,科瓦朝他露出一个类似理解的表情——在符文牧师所有反复无常的表情里,这是最奇怪的一个。“我们的旧武器都钝了。”科瓦说,“他看到了这点,而其他人没有。”歪曲的笑容又回来了,玻璃似的眼睛,看着空妄之物的表情。“我们逃不出阿拉克西斯,我们不够强大。这能告诉你什么?”
比约恩不知道,但他不接受这个结论——只要有足够时间,足够斗志,没有第六军团做不到的事情。他没有尝试与符文牧师辩论,因为驳船已经进入机库,对接腿正在伸展。
科瓦把他的安全具砸开,很高兴能够无拘无束,然后抽搐着站起来。
“来吧,独手,”他说,“是时候看看他对你的信念是不是有所道理。”
自从试图突破阿拉克西斯星云失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诸神黄昏号在舰队前端担任前锋。其余的主力舰聚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距离偶尔会小于一千米,咆哮着通过这座地狱迷宫的扭曲空洞,就像牛群蜂拥着挤向大门。这段期间又失去了一艘护卫舰:一名先锋护卫,在一处崎岖缺口处试图急转弯,结果被吸入猩红云层之间。虚空隧道的边缘不断合拢,巨大的羽状物质不断喷出,扫过大型飞船危如累卵的虚空盾。在这段时间里,阿尔法军团一直耐心、谨慎地追踪着目标,从未脱离野狼的后方范围,坚持不懈地完成任务。
冈恩领主站在飞船舰桥上,看着舰队报告不断更新。损伤和沉没的统计越发令人发狂,而他却无处发泄——至少,在遵守不再交战的命令时无处发泄。
“拉芬克号快要跟不上了。”他看着舰队旗舰逐渐掉出阵型,嘟囔道。看起来这艘巨舰有多处正在泄漏大气,而且次级亚空间引擎的光芒很是凶险。
阿斯从两米外的工作站抬起头,“它受伤了,头领,我们发送过信息,但他们没有回应。”
冈恩看着拉芬克号这只巨兽在锈红狂风中蹒跚。它曾是舰队里最好的船,可以与其他军团夸耀的任何一艘船相媲美,但现在它跟在小型战舰后面跛足而行,腐烂身躯正逐渐沦为废墟。
“原体没有下令?”他问道,虽然他心知肚明。
阿斯摇了摇头。
冈恩瘫坐在王座上,尖塔般的手指顶着下巴。如果拉芬克号再落后点,它就成了个累赘。诸神黄昏号将被迫减慢步伐,为它提供远程保护,这会危害到舰队其他船只。
“谁在指挥那条船?”他问。
“没有明确回应。”
冈恩站起,“这可不行。”
阿斯怀疑地抬起头看他,“头领?”
“它是旗舰,如果原体不指挥它,其他人必须接手。”他离开指挥王座,迈步走向舰桥观察层后面的厚重防爆门,“接管指挥,别让我们被咬上,不许再放慢速度。”
“舰队正在全速前进。”阿斯警告道。
冈恩转身,给了他一个讽刺的表情。“告诉拉芬克号,我要过去了。告诉他们准备好传送器。告诉他们降下舰桥护盾,否则我就自己撕进去。”
鲁斯来到芬里斯的时候,就像他们后来告诉他的那样,是在风暴之时。诗人们至今还会讲述此事——北面的天空轰然裂开,银光闪耀,在凡人记忆里,不动之地阿萨海姆的土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动山摇。
鲁斯自己不记得这些事情,也不记得之前的时光,除了在战斗间的短暂平静中袭来的破碎梦境——化学品的气味,神秘机械的嗡鸣;漂浮在液体中的半梦半醒,羊膜仓外侍者的谨慎脚步;监测设备的滴答声;窃窃私语声,或许来自人类,也可能不是。
他不可能拥有这些记忆,因此它们肯定是事后的想象,在全父亲自解释造物情形后才开始形成。从那之后,鲁斯被迫接受这一事实:他并非出生于芬里斯,而狼群、寒冰、风暴、夏火,都是对一个本应完全不同的童年的肆意强加。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甚至在全父到来之前,他就感觉到其中的差错,仿佛某个巨大的骗局被布下,把他锁在了一个既诱人又恐怖的噩梦当中。群狼在他面前俯首,就像他轻易征服或杀死的那些凡人勇士一样,他想对它们尖叫:“你们是谁?为什么我比你们更强大?”
泰拉上也没能解释此事。帝皇,全父,他的变幻容貌总是无法解读,他曾把鲁斯孤立了很久,一点点地施舍知识,教鲁斯使用动力装甲、指挥星舰、控制就像鲁斯的高氧血液一样浓重游走在血管中的亚空间认知。
“我可以离开芬里斯了,”鲁斯曾告诉父亲,“这颗星球对生命而言太过残酷——它永远无法撑起你理应拥有的军队。”
离开芬里斯。无法想象他竟然这么说过。几十年前,在那次交流中,第六军团的芬里斯人被残酷地塑造成死亡世界的形象。他们开始建筑狼牙堡,用规格堪比好战者型泰坦的地质钻凿机挖空大山。很明显,帝皇期望从这个寒冰与烈火的星球上得到太空野狼,不论是偶然还是故意,这个异常残暴的家乡将继续成为军团的试炼熔炉。
因此,伪装继续。鲁斯越来越像一个芬里斯人,甚至比他们自己还像。他与狂暴斗士们(baresarks)痛饮蜜酒,在血淋淋的冰雪上与黑鬃狼摔跤,在星海中咆哮着嘲弄与欢笑。他让祭司装饰他的盔甲,铭刻他的宝剑。他不理会基里曼和雄狮的建议,也无视洛加的每一个使者。他只做全父吩咐之事——他成为了终极手段的武器,最为忠诚之人,肮脏战争的执行者。
不论是福格瑞姆的紫金军团获得天鹰勋章时,还是伏尔甘被长期秘密掩藏时,或是,最重要的,荷鲁斯被任命为战帅,关于谁才是真正器重的原体这一问题变成学术争论时,鲁斯都没有丝毫怨恨。鲁斯心底知道,野狼被塑造成这样有所缘由,那就是,其他人都无法执行他们的血腥职责。归根到底,如果帝国摇摇欲坠,那将会是他的脚踩在篡位者的脖子上,他的基因父亲会用温和而神秘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基因父亲,是他所有的痛苦和犹豫、他所有的幸福和他所有的荣耀的创造者和定义者。
但现在,伪装结束了。他真的成为了他曾经伪装的那样。他感觉到世界之魂在皮肤下脉动,任何洗涤都无法去除它的污染。符文不再是单纯的印记,作为落后民族的疑神疑鬼而被接受。它们对他诉说,就像阴谋狡诈的狱卒幸灾乐祸地把囚犯引向审判一样。在失败之中,他终于明白,为何帝皇从不让他抛下芬里斯。
它索取我。它把我抓了回去。
他低头望去,符文散乱分布在身前的石头上,图案和以前一样的。它的规律正在显现,被拽入现实,就像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在帐篷地板上嚎啕大哭。他用力凝视,看到了一些他以前见过的东西,还有新的事物,被怀疑所模糊,侵入了他为自己创造的这幅图画的边缘。
他接近了,他能听到一些话语,命运在半吐半露,就在听觉的腹地。只需再多扔几次,在不断变化的海洋上多投几次。
门铃响了,粉碎了他脆弱的理解力。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研究了多久。从已经烧完的火盆来看,肯定有几个小时了。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远处墙壁上的窗口,毒云的暗红光芒涌入房间。
“进来。”他怒吼道。
鲁斯的房门滑开,支离破碎者科瓦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轻摇的火光下,他的沉重符文装甲上爬满了铭文。符文牧师身边站着独手,比约恩,他流露着好奇、蔑视和怀疑的混合情绪。
鲁斯笑了。他还年轻,野熊。他的寒冰之心还没有被基因培育和精神调整所平息,就像荒野上的猎人一样热情奔放。
这就是我们现在需要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喊他来。
“那么,独手,”鲁斯向他打招呼,“你对符文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