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宿舍

小叶一走进门口就喊我：“马四球！”我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杂志，像往时一样我机械性地应了一声：“什么事？”然后他就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坐到我床边说：“过几天请你喝酒。”“请了再说吧。”我懒懒地回答。其实小叶已经请我喝过几次酒了，但我从来没有感谢过他，好像他请我喝酒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叶叫叶自强，是个跛子，睡我上铺。每当他从我床头吃力地爬上爬下，我总是看到他穿了两三年的那条内裤，破穿了好几个洞洞，露出肉的颜色。

小叶在宿舍中基本不说话，只有我单独在的时候他才会和我聊上几句，无事的时候他经常拿着小刀在手上雕刻一些东西，至于他刻的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宿舍住着八个人，因为只有八个铺位。从门口起左边下铺叫阿文，上铺是“老妖”，往里面靠着窗口的下铺是姜玉刚，大家都叫他“姜子牙”，上铺是“长头”。右边近门口的下铺是小兵，上铺是“大侠”，靠窗口下铺是我，上铺自然是小叶了，但大家从来没叫他小叶，而叫他“鬼脚七”。

忙碌了一天后，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五楼，然后提着水桶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冲完凉，回来各自爬上自己的铺位。宿舍关灯后，一天的劳累消失了，精神亢奋了起来，在铁床吱呀吱呀的晃动声中，各种无拘无束的话题开始了。从车间生活谈到社会百态，从社会百态谈到世界军事，或者从家乡风俗谈到奇闻趣事，再从奇闻趣事谈到神仙鬼怪。更多的话题是金钱和女人。每当他们详细谈到女人的话题时，我的下身都会坚硬无比。但这种话题大多都像风一样，一吹就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印象深刻的是“老妖”讲过的一小段鬼故事，事隔多年了，如今我还是记忆犹新。记得那个晚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大家还聊得很兴奋，突然“老妖”说：“我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鬼故事”。然后个个都表示赞同。“在我们家乡有一个姓朱的屠夫……”“老妖”开始说起。走廊茶色的灯光从窗口透进来，风轻吹着我们的蚊帐，我感觉到“老妖”的嘴巴一张一合：

那姓朱的杀猪少说也有十五年了，每天天还未亮就从村子里把猪肉拉到镇上去卖，一般都是天黑透才回来。而从村子到镇上的路途必经一个医院的门口。一天晚上，姓朱的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皮卡车往家里赶。刚刚经过医院时，突然前面有一个年轻而性感的女子拦住了他，说有要紧的事赶时间，可不可以送她一程。看到如此的美女，姓朱的当然答应了。女子上车后带着谈谈的清香。车子驶到一处荒野时，女子说要下车，姓朱的很奇怪，但还是停了车。然后女子就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为了表示谢意女子大方地丢给姓朱的一张100元钞票。姓朱的不肯要，女子坚决。最后扔下钱就走。姓朱的回到家后一边对老婆说一边掏出那张钱。当他把钱拿给老婆看时，他老婆脸色都铁青了。因为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张100元冥币。姓朱的怎么也想不通，当时钱币他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变了？第二天，姓朱的病了，求医无果，请了道士作过法，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而且愈加严重。当他的头发掉光之时，他也就撒手西去。

“老妖”说完后，宿舍中静悄悄的，只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声。空气异常阴冷。也许是恐怖的鬼故事吓住了我，也许是对死亡的深入思考。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小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每次宿舍中聊天他都抱着拒绝的心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来有一个晚上，小叶终于拉我出去喝酒了。城市的夜晚，街灯像破碎的彩虹。酒的醇香驱散了我们心中的压抑。酒还是那个酒，不同的心情可以喝出不同的味道。我们开始喝得很慢，后来频繁碰杯，小叶的话也就多了起来。从而我对他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他家乡在贵州遥远的山区，他做过好多年的雕刻工，雕刻的手艺已达到很高的水平。他结过婚，老婆也是残疾人，独眼。他有了四个女儿，他说如果她老婆继续躲过结扎手术，他还会要老婆再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为止。从碰杯的力度中我感觉到他强烈的欲望。后来他吐了，再后来直接伏在桌子上不醒人事。所谓他请我喝酒，也就变成了我请他。我买了单后把他扶到工厂门口交给了保安。保安把他扶到五楼，又把他抬上宿舍的铁床上。

自从那次喝酒以后，小叶变得更加寡言了，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他不善于言说，谁也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一天晚上，下着雨。气氛阴沉，空气像凝固的血液。小叶突然从床上坐起，大概是想抽烟吧。黑夜中他打了一次火机，没有点燃，只有火池与齿轮划出的火花。他连续打了五六次都没有点燃。“老妖”开口了：“鬼脚七，你这打火机用了N年了吧。”小叶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有点燃。这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最后打一次，再不燃，我就从窗口跳下去。”“真的？”大家全部来劲了。然后是齿轮与火池摩擦的声音，又一闪亮的火花，火机并没有点燃。“跳啊，鬼脚七。”“跳啊。”大家起哄了。“姜子牙”数了起来：“一，二，三……”小叶慢慢地拉开了玻璃窗。我突然感觉到铁床有一股强大的后着力，然后就听见了沉闷的落地声……宿舍中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收拾叶自强的遗物时，在他的行旅箱中发现了三个木雕的童像，这三个大小相同，形态不同的童像竟然全部是男孩，连小鸡鸡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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