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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窗琐记

2017-05-04 11:16 作者:谨谦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U盘连接电视,播放着最新的大片,不过紧张火爆的情节并没有完全吸引住我——我还同时擦着阳台的窗。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听不出是歌唱自由飞翔还是打发笼中无聊。开窗下望,空气难得的清新透明,一对十来岁的男孩儿女孩儿背着书包提着书袋,看样是结伴补习,男孩在逗、女孩在笑。不远处,几位病衰的老者,停顿他们仿佛挣扎一般、颤巍巍的奇异走姿,看向笑声的源头。

刹那间,当目光的浑浊与清澈、形容的鹤发与童颜、身体的病衰与茁壮、生命的贫瘠与富裕赫然对照,这桑榆回顾东隅的一幕,在这个花繁叶茂的深、阳光明媚的早晨,令凭窗的人喟然感叹。

四道窗

提起窗,我小时候的想之一,就是可以坐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透过宽敞明亮的窗,欣赏窗外飘飘洒洒的

现在看来好像很简单对不对?似乎放在一个罕雪之地的孩子身上更为合理。可是所有梦想的基础都是相反或相差的事实。(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忆中的第一道窗窄而高,刷着蓝色的油漆,上、中、下三层,上、下是横扇固定在窗框上,中间是三扇竖向的,两边的能打开,中间那扇钉在上下横扇上;窗户有里外两层,中间是十公分的空隙,空隙中镶嵌着防盗的铁栅栏——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设施。由于手工和材质欠佳,这个窗户留给我的印象是严重变形的,平时还好,下时却必须要冒雨出去才能勉强关严。

仔细回忆,还能忆起屋里涂着蓝漆的窗台上总是摆放着茉莉、月季、灯笼翠、青等常见花卉,家中颈上系着漂亮绸带的小花猫总从花间跳上敞开的窗,灵巧地穿过中间的铁栅栏,跃上房前那棵曾因酱缸破裂而三年不果的沙果树,毫不理会树下小狗的追咬,纵跳着攀上房顶,几个起落就失去踪影,不知去了哪里玩耍。屋里窗台边,大立柜上镜子的水银涂层受了磨损,镜面模糊不清,然而在心惊肉跳地看完惊悚电影《神秘大佛》,我害怕又好奇地用纸壳画了一张类似猴脸的面具,抠出眼睛,对着镜子犹豫几次却始终不敢戴上。

这样天真烂漫的童年时光,遥远得好像电影中播放的老胶片,带着指间砂流逝的沙沙声,每一帧画面都透着泛黄的光和记忆消退的斑驳,回忆起来令人黯然神伤。

东北的四季分配得毫不公平,春、、秋三季多姿多彩却脚步匆匆,冬季要独占半年并且经常低达零下二、三十度。童年的冬天印象中比现在还要冷,只要下雪就能没膝,大地里天天呼啸着“大烟儿炮”。

那时常与小伙伴们远足,在茫茫一片、人迹罕至的大雪地里穿行,只为寻找传说中日本兵建造的“飞机包”。每次回家不光是“棉靰wū鞡la”“灌包”,棉裤腰都会“灌包”——看似一马平川的雪野下常有沟坑,一步不慎齐腿甚至齐腰而没,幸好大多有坚硬的“雪壳子”才不至于“没顶”。

现在想想,那时多“没膝”大雪或许与身高有关系——当时人小腿短而显得雪大。

为了阻止呼啸凛冽、无孔不入的寒风,聪明的人们各出奇计。当时大部分人家的南窗都要先在双层窗户之间灌入大半截锯末,窗户里外再用报纸裁十公分宽的纸条用浆糊粘严;此时多刮西北风,北窗虽小却多位于卧室,是保温的重点:先是要糊上报纸条,多数人家在糊完之后还要用砖和大泥齐外墙面砌平,在完全砌实之前灌入锯末,适当捣实然后再完全封死。

门自然是不能砌的,但要用小木条(俗称灰条)钉纸壳、棉毡或帆布来阻塞缝隙。

经过这样的密封处理,再让炉火熊熊燃烧,火墙、火炕都变得滚烫。那时家里来客人,主人都会说一句:“来,挨着火墙坐”以示热情。所以除了早晨醒来觉得冻脸、冻鼻子这种没有办法的事情外,室内温度一般还比较适宜。不过冷热交换下,南窗的锯末下部经常结露浸湿,甚至冻胀玻璃。

封窗封门自然牺牲了自然光线,能在窗里看见的,怕只有朦胧的天色。冬季本就白天短,加上窗小墙黑,导致下午室

外还算亮时,屋里就必须要掌灯。

掌灯就是真的点灯——蜡烛或煤油灯。当时电还不是随时就有,往往开着灯千呼万唤也不来。电还分农场电和国电两种,农场电不稳定——或许虚晃一下就走,半天也不再来;即使来了电也“不亮”,一晃一晃的发暗,多数时间还只能保证西南一隅,而国电一般九、十点之后才能供应,品质当然天壤有别,“哎,来国电了!”人们一眼就能辨认出是哪种电。

因为白天短、供电晚,所以大多数家庭睡觉很早。我还记得睡到睡不着,听着黑黢黢的角落里发出窸窣声十分害怕,又不能叫醒父母,每次都蜷缩被里硬闭眼睛,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得心惊肉跳。

第二道窗是隔了几年之后,空间随着我们的成长日益狭小,父亲和邻居们商量好,一起将主房的北坡接出四米,俗称偏厦子。

这间偏厦子比起以前有个进步,是有个巨大的北窗,是两个对扇宽窗的结合,这在本地当时的建房差不多是个创举。由于视线宽广,光线明亮,在开着的窗下写作业自是一种惬意。

房后是自家菜园,窗下从东到西就有李树、沙果树和樱桃树各一。每到春季,其他树还没有发齐叶子,李花已然盛开。每日清晨一开后门,地面上、李树上,洁白娇小的花瓣扑面而来,犹如回风舞雪漫天花雨,让人有恍惚仙境之感;沙果学名101,略小于苹果,味道又甜又脆,是四季家产中最好吃的果品。每次采摘,我都要爬上房顶,一边采摘一边凭高望远,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一呆就是半天;樱桃色泽红莹,造型可爱也很好吃,不过最大的用处却是——可以让小伙伴们涂抹治疗、一到冬季就肿得像馒头似的、满是冻疮的手。

果树向北是数十垄蔬菜,一般是黄瓜、豆角、茄子、辣椒、西红柿等家常几样,北篱外的宅间道,时时走过熟悉或陌生的人们,留下愉快或是失意的呢喃。

就是在这个年年景色似乎并无不同的窗下,时光倏然而过,我渐渐长大,每天强迫自己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继续令人烦恼的作业,然后不知不觉的发呆,思念那个活泼开朗的同桌女生

关于这间屋子最深刻的记忆是黑暗的:满天星斗,万籁俱寂,寒冷的后门大开,我们兄弟三人都在房后尚未生长或罢园不久的园子里,身上紧裹着棉大衣,寒风从腿脚处窜入,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活动到天明。这样的遭遇不只一次,原因令人谈虎色变,在秋冬、冬春交际气压低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煤炭燃烧不充分而引发煤烟中毒(一氧化碳中毒)。能及时惊觉已是莫大的幸运:这许多年里不乏听说中毒而至残至死的案例。

这种痛苦的身体记忆,和已知的晕车、日后的醉酒、病痛一样,成为根植于心底的恐惧,让我时时警戒怵惕。

寒号鸟的故事我很小就读到过,不过秋叶凋敝时——感觉封窗户还早;再到初雪落下——不急,天气还会还阳,最后拖延到天气大冷手都伸不出来,才无奈封窗保温,难免又做了寒号鸟。

因为是家中长子,我很早就学会了做家务。

这时封窗保温的方法稍有进步,是用灰条裹塑料布钉在墙缝上,整个把窗户罩住,然后再用大泥在四圈抹严防风。不过冷到这个时节,手指已经不再灵活,三四寸长的大钉子锤钉不慎就会疾飞而去消失在雪里。没办法只好徒手在雪里摸,搞不好钉子还会冻粘在手指上,那份酷爽真是令人难忘。

历此遭遇我常痛下决心:明年一定要像邻居一样早钉窗户,不过结果却是并不影响次年再下决心。

冬季最熟悉的声音除了北风呼号,大概就要数大风抽动窗外的塑料布发出“嘭嘭”的声。当时的塑料布因为要重复利用,所以比较厚实,透明度不高,而且不久在冷热交换下就会结下一层冰霜,窗户除了能透出短暂而灰白的光线外,唯一具有观赏性的就是冬夜无声盛开于玻璃上的美丽霜花。

外墙被钉了几次之后渐渐松懈,后来人们又把塑料布直接钉在窗框上,但因为上冻后塑料布会与玻璃窗凝结在一起,还是阻挡视线,于是人们又在窗体上钉上几个塑料瓶,这样塑料布与玻璃窗中间有空气缓冲,于是透明度高了起来,凝神能朦胧看到是否下雪。

我的愿望大概就是这时成形的:如果窗子明亮能和室内温度一样像是夏天,那该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这时我已经懂得,东北的气候永远如此,不再奢望一年四季能平均分配。

小时候我曾为自己认识多达一百人而感到骄傲,甚至兴奋得详细列于纸上。可是不知不觉间,周围面生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每家每户可以自由耕种的“自留地儿”也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居民区,能盖房子的地方都已经盖满。等我家再新盖房,已经是在两趟房之间插入一栋,占用的是前后人家的菜园和房栋之间的过道,不过这当然是房地证照之外的范围。

大约是94年,我家喜迁新居,房后有渗水井,再不必一天几次的倒废水。红墙灰瓦大窗户,整齐美观。可是北窗外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东西,窗后窄窄的过道后都是房子,房子挨着房子,再没有菜园,再没有花草树木。

好在院子足够大,十五米长,四米半宽,狭长的矩形开辟出一小块花田,就在我的南窗前。夏天,芍药、串红、地瓜花总是开得鲜艳茂盛;冬天,花丛变成憨态可掬的雪人。无论是花丛还是雪人,家中的狗都会在一旁欢快的陪伴。

与上学的时光荏苒不同,接下来的日子让人知道什么是日月如梭。

尽管告别学校许多年,我还是时常做梦上学迟到或身临考场,醒来由焦急万分而恍然轻松,却也不禁一阵黯然感伤

有些情绪自己都无从察觉,不知潜意识里怀念的是那段时光,还是时光里的那些人。

我开始上班,喜欢一个女孩,恋爱、结婚、生子,生命最具意义的一切都出现身边。我赫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我都拥有。

就在这个宽敞的南窗下,溽暑盛夏,花荫下放上凉席,看着儿子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拿起一根小棍做杖,弯腰躬背地模仿老奶奶;冬天的雪足以堆上几个超大的雪人,儿子拿着小铲,尽管小脸儿冻得通红,叫他回屋他却总用一句话刚学会的话来回答:“我没有时间。”家中最后一条狗老死的时候,儿子已经懂得什么是沉重,还记得他伤心的告诉他爷爷说:“毛毛死了,就是再也不能动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候的冬天要比以往舒适许多,房子墙体厚实,烟道安全抽劲大、炉子被小锅炉取代,十多片暖气把热量均衡的送到每个屋,发热的不再是一面火墙。外墙上的窗口也都是水泥罩面,所以窗户的保温也一同进步。

这个方法是从房头的长辈那里学来的。以墙上窗口的尺寸用小木方做框,在框上用铁三角和拉杆固定型体,框上再卷窄灰条钉上塑料布,冬季需要时镶进墙上的窗口上,用小木塞挤严,四圈的缝隙再用胶带一粘就大功告成。因为可以连续使用好几年,所以选用的塑料布比较结实,自然透明度也不高,一段时间后勉强能看清院中的雪人。

还有一种更先进的方法我没有试过,是趁有大冻,在窗户外的墙上涂上点豆腐的卤水制成的特殊浆糊,能把塑料布瞬间粘严在水泥上。演变得越来越经济和绿色。

不过后窗还是钉塑料布的,而且从原来的两个变成七个,所以每次还是非常头痛的事。计算窗户面积、裁塑料布、准备灰条和小钉子,钉起来要用很长时间,窗户又高,为了尽量少损害窗框,用的钉子都非常小。

印象深刻的几次又是做了寒号鸟:已经下过大雪,窗台上下也满是积雪,手本来就冻得颤抖,一不小心还打翻了钉子盒,细小的钉子洒落在雪里,只好忍痛在雪里拣。那感觉就像一首老歌唱的:“雪在烧,雪在烧,火中的身影、绝望的奔跑,泪水化成的雪——在飘。”

2010年,随着新华农场小城镇建设的推进,我家得到拆迁。在经过一年多的租房和印象深刻的装潢之后,回迁新居。原来日复一日的掏倒炉灰、拽豆秸、劈柴、砸煤、点炉子,年复一年、能把自己弄得像非洲人一样的掏火墙、掏炕终于一去不返,再也不必费事为窗户钉塑料布,也再不必为煤烟中毒而忧心忡忡。

解放了!

阳台朝东,这第四道窗也最具风景。当清晨第一缕朝阳直射而入,照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与雪白的棚墙交相辉映,人在其中光影浮动;窗外的半壁天空下,一趟一趟的平房铺向远方,目极之处就是公园的一片翠绿。雨天,雨水顺窗涓涓而下,映得窗外的景物一片朦胧并如欲融化一般扭动不止;雨晴,七色彩虹横亘天外,宽阔的沥青混凝土路上水迹潾潾,汽车驶来激起一道水雾,仿佛腾云一样风驰而去;冬天,室内温暖如夏,甚至只需穿背心裤衩,看着室外大雪飘飘,行人踽踽,内夏外冬的差别令人新奇不已。

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就是可以坐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欣赏窗外飘飘洒洒的雪。在很多年以后,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四道窗中,不只是农场生活演进得越来越好,还有岁月无情的推移。

窗外的天空极少透明得可爱,如洗的碧空就像小时候的鸵鸟牌纯蓝墨水那样鲜艳和令人怀念;暮雨中的玻璃窗能映照出我鬓间早生的华发,不知不觉间,我已然年过不惑。

儿子在外地已上初中,每次探望可以看到他令人欣喜的成长;父母住在楼下,每见能看出明显的变老;我和妻子的身体状态都在下滑,已经能够体会老人的衰老和病痛。

一天,走在小区的路上,身前身后各有两位脑血栓患者在挣扎着行走——这样的病人好像越来越多;这些年里常惊闻熟悉不熟悉的人猝然而逝,有的甚至比我还要年少。这些都被我当作警兆,一想到有一天可能这样醒来或长眠,我就恐惧万分,恐惧到戒烟戒酒、节食健身——我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实现、好多责任没有完成。

“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我非志士,却也一样痛彻心扉。

亲爱的朋友,当你凭窗遐思,可曾感同身受?

愿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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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窗琐记的评论 (共 6 条)

  • 淡了红颜
  • 崔勇(笔名:清心)
  • 鲁振中
  • 襄阳游子
  • 草木白雪(李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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