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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豆包

2017-04-29 18:49 作者:张爱军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蒸豆包

我的老家榆树林子是有名的“煎饼豆包区”。每年小过后,家家开始蒸豆包,冻好放在背阴处的缸里,能吃到开,是天的主要干粮。

不过,乡亲们见面问的不是“蒸豆包了吗?”,而是“淘米了吗?”。因为淘米是蒸豆包的第一个环节。米一般是用大黄米,就是加工过的黍子,也有用江米的。兑上棒子面、大米渣子面。淘好的米在大盖顶上控着水,等礘松后拿去用机器加工成面。早先都是用碾子轧的。早早起来拿一把笤帚放在碾子上,宣示自己已经排队等候了。这个习惯漫延到生活中,发生类似的事也说“先拿着笤帚占上碾子”。碾坊角落里有两个平台,放上大簸箕。女人飞快地用箩从碾子上舀起半成品的面筛着。有关于箩的谜语流传“圆圆下面全是眼儿,手一动,下一地小青雪”。现在,碾子这种过时的东西大多已被推倒了,幸存者如凤毛麟角,有粉碎机谁还抱着碾棍去推呢?

上午,加工回来的面放在炕头两个牛腰粗的巨大瓦盆里。女人总是先活一点儿面烙几张粘饼子。中午吃一顿,裹上芝麻盐,给孩子解解馋。主要是试试面的粘度,好确定兑面的比例。面兑好了,家乡人嫌这样蒸出的干粮发白不好看,所以还要加一些姜黄。最终让豆包黄得透亮,看着就喜庆。午饭后,水烧得滚开。女人拿着水葫芦均匀地把水浇在面上。等温度稍低能承受时,该和面了。这是个力气活,轮到男人出场了。屋里热气腾腾,他甩掉帽子,解开棉袄,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肌,把一只胳膊从袖子里褪出来,半蹲在盆边,开始和面。手深深地插下去再拽上来,如拔草般地带起一坨。上下反复搅按揉压,干面不断减少,面团渐渐成形。男人头上冒起白气,汗水从发根流下,胸肌愈发闪闪发亮。女人不时地为他擦一下,柔声细气地询问稀糨情况。和面可以检验男人活计的好坏,最高境界是“三光”,即盆光、面光、手光。如果你活完后,身上、脸上全是面粉,盆里磨磨叽叽,手上恨不得带了半斤面,那你的活计肯定被定为不合格。老家人是很讲究活干得漂亮而不拖泥带水的,你应该做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面粉”。活好的面用被子捂上。男人抽根烟,休息一会儿。女人忙着升火烀豆馅。大多是黑豆和红豆,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弄得烂乎乎的,再用勺子捣成泥,加上糖精增进口感。

男人这时已恢复力气,开始去院子里劈柴火。这个活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洋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深深地钉入小腿粗的木头里。男人一个神龙摆尾,把镐把往边上一掰,“咔”的一声脆响,木头裂开一道缝。洋镐再度扬起落下,准确地找到了裂缝的延伸处,木屑纷飞,裂痕扩大。几个起落后,锄把长的木头就被劈成了均匀的两半。男人利落的几镐,又把它们变成了劈柴柈子。上初中时,我看到父亲举重若轻的潇洒样子,忍不住拿起洋镐也要尝试一下。我高高扬起镐把,狠狠劈落。只听得“当”的一声,震得我虎口欲裂,原来劈到了地上,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坑。木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不屑理我。我偏不服气,镐尖瞄准木头再次劈落,这下劈中了,不过注意力全用在瞄准上了,力道不足,没劈进去。木头的另一端弹了起来,似乎在嘲笑我的无能。我气急败坏,一通乱劈。木头如不认主的野马般难以驯服。我浑身骨节无处不疼,手磨了个大泡,才歪歪斜斜地劈下一小块。父亲在旁边微笑不语。我喘息片刻,暗中揣摩父亲的动作。平复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举镐,稳稳落下,“咔”的一声入耳,如音乐般动听,我成功了。木头如温顺的小羊,在我的动作下快速地被肢解。我找到了劈柴的窍门,也尝到了劳动的喜悦。

一切准备停当,天就擦黑了。吃完饭,人们早早睡觉,养足精神,为蒸豆包做准备。面什么时候发好什么时候动手,一般是在半,赶到清晨蒸完。这样既是为了豆包能在晚上冻透,也是为了第二天炕散热,不然睡不成觉。夜沉如水,繁星满天。伴随着女人的一声“面好了!”,全家人行动起来。男人将铺好的平笠拎进来。女人挖下一小块面,“噼噼啪啪”地拍成饼状,放上豆馅。两手一合,在掌心滚几下,一个圆圆的豆包就成了。一个挨着一个地摆成圆圈。她们的手极快,谈笑风生间,一锅包完了。男人小心翼翼地拎走,在锅中放好。再拎来一个平笠。女人们接着包,因为都是两个灶交替进行。男人盖好锅,开始烧火。灶里的火在风箱的鼓吹下着得极旺。水很快开了,屋里热气笼罩不见人影。男人还是坐在灶坑烧。对时间的掌控他们都有自己的尺度:有人根据女人包的速度,有人说哈气到头顶时停火,总之多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豆包不会蒸太长时间,那样费火;也不会因时间短而不熟,俗称“欠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停火大约十五分钟后,豆包就可以出锅了。锅盖掀起,一股热气呼出,什么也看不见。白雾消散,大家一声欢呼。豆包黄黄的,亮亮的,好似一个个小型的弥勒佛。有诗为证:皮白馅黑灶火红,笑语划破夜霜浓。待晓鸡啼掀锅看,尊尊铜佛白雾中。

揭豆包该我们孩童大显身手了。早早准备好了小木铲,放一碗清水在旁边,忍着热,我们把豆包揭起,蘸点水,把边角抹平,放在一个长条的平笠上,排满后抬出去冻上。其实,我们最大的乐趣在于吃。刚出锅的豆包特别筋道,就着秋后腌的小咸菜,什么葱叶啦、芥菜樱子啦,味道好极了。我的最是腌小茄苞子,一咬一包汤,与豆包是绝配。听爷爷说,他小时候给地主家蒸豆包,负责揭锅,一锅吃一个豆包。蒸了三十多锅吃了三十多个。我目瞪口呆,矫舌不下,因为我的极限是九个。

天光大亮时,豆包蒸完了。我们走到院子里,将冻得梆朗梆朗的豆包起下来,如收获熟透的果实,“哗啦啦”地倒入厢房的缸里存放。留下一部分,装进干净的塑料袋中,封进纸箱,馈赠给城里的亲友,因为这是“榆树林子豆包”。

蒸豆包的整个过程细说起来是单调而劳累的,可是一家人分工协作,共襄盛举,使在年复一年的春耕耘、秋收冬藏中形成的默契更进一步,让平凡日子里点点滴滴的亲情得到充分发酵。全家似乎在小小豆包的粘合下融合得更加紧密,更加快乐。我们心心念念追求的幸福不就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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