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故乡
蔚蓝色的故乡
一
外婆家座落在一个长满槐树的小村落里，锹把细的和碗口粗的槐树密密匝匝遮山盖岭，每到初夏时节，整个村子就缠裹在槐花浓烈的香气里。
小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喜欢在槐花荫里玩捉迷藏，办过家家酒的游戏。夏日炎炎，蝉消受不住这火辣辣的天气，纷纷扯着嗓子，叫声就像树叶子一样，把每棵树都挂满了。那时人小玩心大，从不惧炎热，明晃晃的阳光下，我们也要追逐打闹，晚上顶着个黑红的小脸儿，拖着长长的鼻涕虫，身上闷出了一身痱子，仍惦记着明天早上要玩的跳房子游戏。
外婆见状按捺不住了，用鱼腥草叶煮水给我擦洗身子，然后轻轻涂抹上痱子粉，才肯放我出门。
怕我热病了，外婆又从院子里扯几棵鱼腥草，洗净，晾干，然后用烧开的水焖煮，凉透，然后一勺勺喂我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时候老是排斥鱼腥草的土腥味，被外婆逼着咽下鱼腥草泡的水，每每也是叫苦不迭。“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这个解热啊。”外婆每次都语重心长的劝慰我。
也是在外婆一丝一毫的爱的滋润之下，我的幼年生活，虽清贫但不失快乐。
长大后许久我才了解，貌不惊人，生长在沟边、溪边，随处可见的鱼腥草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折耳根。也慢慢明白，鱼腥草的清热解毒，利尿消肿等功效助我度过了多少年少岁月。
一丛丛的鱼腥草在阴凉处默默地虬结，马踏连营般攻城略地，凛凛然喷射着它们的激情。我终于承认，我无比热爱这种生命蓬勃的张力。
我是外婆抚育大的孩子，于我而言，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二
声音嘹亮的蝉鸣不绝如缕，绵延不绝的热流滚滚，光着的脚丫烙饼似的接触着滚烫的地面，半粉半紫饱满丰润的野桑葚，小院里飞舞的各色蜻蜓......这些细碎的场景交错重叠，如今忆起，我心里仍会溢出甜蜜的浆液。
那时候，每日午后，外婆都要在里外通风的堂屋内摆个竹木床，搂我睡在她身旁，她一边咿咿呀呀摇着蒲扇，一边哼着不着调的儿歌，哄我入眠。儿时生性顽劣，午睡于我而言其实是桩苦差，但惧于外婆的威严，我只好乖乖就范。微眯着眼假寐，待外婆手里的蒲扇凉风渐渐消逝，我便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光着脚丫子，弓着身，偷偷溜出家门口，招呼隔壁左右的小伙伴，泥鳅般溜进了山里。
历经一整个春天的蓄势待发，夏日的山林满山松涛，嚣吼成绿发婆娑，绿生生的空气里，满眼都是苍苍横着的翠微，和鲜艳欲滴的野果子。野桑葚好似小巧的红玛瑙耳坠正逐日茁长壮硕，迎风抢露展出清香娇柔的姿采。我们几个小伙伴，争先恐后的采摘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果子，性子急的直接一把把往嘴里塞，微酸清甜的汁液飞溅的好远，不一会儿，个个糊成了大花猫。
就着那荫凉，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嗅着清风的气息，我们不一会儿就香喷喷的睡着了。
夏日的山林就如一个无私奉献的母亲，给我们荫凉供我们玩耍。而那些个头小小，晶莹剔透的野桑葚，则给了嘴馋的我无限美好的回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还是会怀念，怀念熟悉的山林，怀念鸟儿的唱鸣，怀念野桑葚酸酸的甜蜜。
三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烈日炙烤，田垄地头的菜秧瓜秧抵御不得，纷纷害病，干枯泛黄。村里人都巴望着一场喜雨，能暂且缓释这焦躁的情绪。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几声闷雷响彻天际，黑压压的乌云拖拉机般碾过空中，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仅有几滴骤雨滴滴答答流到人间。“泥巴都没浸湿，今年收成怕是难啊。”几个大叔伯伯皱着眉头，趿拉着沾满黄泥的胶鞋，他们黝黑的脸庞写满了焦虑，只好一口口吐着烟圈儿。
“赶明儿咱去水库抽水吧，这天晒得。”舅舅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牛毛细雨没救活奄奄一息的菜苗，却滴滴答答润如酥，滋润了小路边、墙缝内，犄角旮旯里的马齿苋。马齿苋顶着肥嫩肥嫩的绿叶，蹭蹭蹿起不屈的头颅，绽放着黄色的小花，不张扬不热烈，就那么静悄悄的开着，以一个桀骜不驯的姿态，无畏的与骄阳抗争。
日子总得过下去。
舅娘俯身摘把新鲜马齿苋，洗净，和着菜油清炒，不一会儿，小小的厨灶里就清香袅袅，柔柔的在我们鼻尖儿打转。粗瓷碗，白米饭，清炒马齿苋，农村里家家户户吃着粗糙的饭食，但怀着风调雨顺勤劳致富的念头，也感到从容而踏实。
晚上舅娘把马齿苋入锅焯，过凉水，盛在缺了口的花盘子里，伴着柴火煨煮的糯米粥，舅舅一口气呼哧呼哧喝了几大碗，日头晒了一天，马齿苋清凉解热，鲜嫩可口，心里头的热浪渐渐平息。
晚饭过后，家家户户抬着竹床走到院里头，左邻右舍聚成一团，摇着蒲扇，随手揩掉脸上的汗珠，聊聊粮食的收成，棉花的下地时刻，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天色唱黑了。
那时候东家有个难，西家有个灾，村里人都会摸出几只土鸡蛋，或者珍藏已久的营养品，彼此照应着。甚至一篮刚从菜园摘回的果蔬，人们也会喊声隔壁邻居来尝尝鲜。
后来离家求学，四处奔波。在外漂泊久了，俗世杂芜，不免心生倦意。偶尔空下心思索，其实在心底最柔软的一个角落，故乡并不遥远，眷恋常常缭绕在心窝。
暑假归家，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又翻了新模样。栋栋小别墅拔地而起，家家户户装饰一新，村口那棵古老的槐树已年近古稀，承载着村庄厚重的沧桑。
走在那熟悉的田埂上，我怀念的稻谷香气，却不复存在了。田地荒芜，人口流失，除了几个孤寡老人，还摇着蒲扇呆坐在门口，守着不灭的希望。微风从老人的皱纹里穿梭而过，我心里一紧。
阳光敲打的黎明背后，我不禁回味起粮食的芬芳，还有黑夜中巨大的孤寂。
我的一朵故乡，藏在十五的月光之下，来去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