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清泉
石上清泉
作者 丁吉槐
老家小山村四围青山绿水的大山里，星星点点地生满一眼眼山泉。涓涓细流日夜不停地从万千眼山泉中涌出，汇成一条条小溪，溪水“哗哗”流淌唱着歌注入清水河，河水便从小山村旁淌过，欢快地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
山泉有大有小。大的，雨水充沛的时候，泉眼水柱突起来，能在水面鼓起鸡蛋大小的水包。村民们便在泉眼周围垒起水池，泉水溢出，在水池周围形成一个圆形的瀑布，明媚阳光照耀下，远远看去，恰似大大的一枚水晶馒头，煞是好看。
小的泉眼，估计只有针尖大小。看不见水柱突起，更看不见水晶馒头。小小一个水洼，泉水清澈见底，却四季常满，喝不尽，淘不干。水洼四围长满杂草，开着不知名的小小的五颜六色的野花。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伸到它跟前，那是牧羊人和他的羊群踏出来的小路。
山泉差不多都生长在大山的半山腰上或山脚下，有的也生在悬崖峭壁上。巍峨一座山峰，硕大平整一面陡峭石壁，泉水沿石壁列一排漫浸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一条羊肠小路的旁边，形成一条小小水流慢慢淌走。整面石壁长满青苔，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青黄浅绿不一，远远望去，恰似一幅巨大的油画挂在一座大山上，格外气派壮观。(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过四川乐山你见过一座山凿成一尊大佛，可你见到过一座大山制作出一幅巨幅油画吗？没关系，在我老家小小山村里，你便能见到这个世间稀有的奇观!
然而，这些山泉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让人前来观看，也丝毫没有哗众取宠之意。它似乎也并不想让人知晓，似乎只愿意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抱里，一声不响，千百年默默地滋润着这里的大山，这里的土地，这里的山林，逍遥自在地伴随着小山村祖祖辈辈的山民过平静美好的日子。
桃花开了的时候，结在水洼边上的薄薄的冰，躲在山石背阴处的雪，慢慢地融化了。山上的野草也悄悄努出尖尖角，山坡上一片朦胧的嫩绿。
南山荷锄劳作的小伙子姑娘们累了，便纷纷跑到山泉边喝水。他们知道，哪眼山泉的路最近，哪眼山泉的洼最洁，哪眼山泉的水最甜。
小伙子跑来，大大咧咧用手拨开落在水面上桃花的花瓣，俯首一阵儿猛喝，喝足了，起身一抹嘴，顿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气，大步流星离去。
小伙子们刚走，姑娘们来了，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慢慢跪在小水洼旁边，轻轻吹开漂在水面上的嫣红桃花花瓣，清澈晶莹的泉水里，突然现出一个娇艳粉嫩的面容。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那是谁呢？是自己吗？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儿惊喜。心立刻咚咚直跳。一下子分辨不清哪儿是自己俊俏的脸庞，哪儿是桃花的花瓣了。忘了喝水，忘了劳累，忘了后边还有别的姑娘等着。猛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打一激灵，才轻轻掬起一捧泉水慢慢喝下。
夏天大雨滂沱，水晶馒头池里的泉水冒得老高，而泉水却变得浑浊起来。悬崖峭壁上的山泉水，一改过去温柔体贴的模样，沿石壁上端排泻下来，整面石壁变成一道瀑布，将气派壮观的巨幅油画遮拦无遗。无情的暴雨冲毁了半山腰上一个个水洼，冲倒了五颜六色的野花，水洼四周一片狼藉。
清水河河水暴涨，淹没了山民去南山劳作过河时踩踏的石块，冲倒了河边嫩嫩的小草，卷走刚刚落进河里的枣花。
不过，一切很快便平静下来。
“快来看！彩虹。”有人大声叫喊。
村民们抬起头来，只见一道弧形彩带出现在小山村东边的天上，五彩斑斓。彩虹下，高高的山峰上，一面石壁瀑布飞流直下，翻飞着银色的光。彩虹罩着瀑布，瀑布衬着彩虹。
那真是极其难得一见的精彩画面。
大红枣熟了的时候，山泉水是寂寞的。村民们都忙着收获，来山泉边喝水的山民不少，却都是来去匆匆。
秋天的雨却不期而至，缠绵而清爽，优雅而滋润。静静地躺在大山怀抱里的山泉，此时有淅淅沥沥的秋雨陪伴，山泉水也便不再寂寞。
雨过天晴。蓝蓝的天更加澄澈，青青的山更加苍翠，小山村刚刚被水洗过，更加洁净，山泉水有了秋雨的滋润，更加澄澈充沛。
晚秋初冬时节，村民们差不多已忙完地里的活儿，山间小路上少了山民们的脚步，山泉水边少了山民们的身影。然而，山泉水边却依然十分热闹。拾柴割菜的孩子们来了，又走了；洗衣服的姑娘来了，又走了；牧羊人赶着它的羊群来了，又走了；一群又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来泉边喝水，来了，又走了。
突然想起唐人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我知道，公子王孙没有到过这座小山村，诗人王维也没到过这个地方。小山村太小了，太僻静了，公子王孙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恐怕王维也不知道。假若，假若他们知道，会怎样呢？我猜想，有了小山村四围巍峨苍翠的大山，有了静谧优雅的小山寨，有了勤劳善良的山民，有了清冽甘甜的大山里的山泉水，公子王孙一定会来的，一定会留下不走，王维也会留下不走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做《楚辞•招隐士》的淮南小山也许会吟诵出与唐人王维同一声音：“王孙兮休归，山中兮可久留。”
冬日里，皑皑白雪遮盖住了这里的大山，这里的桃林枣林，也遮盖住了这小小的山村。
四下一片洁白。
在这一片洁白冰冷的世界里，竟然有许多地方冒出水蒸气来。是村民生火做饭吗？不是的。是地下火焰在升腾吗？不是的。走近了你会看清楚，冒气的竟是散布在大山里的一眼眼山泉。汩汩流动的山泉水，融化了飘落下来的雪片，驱走了冬日里的严寒，用它们的魂灵，在这洁白冰冷的画面上，勾勒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令这个世界顿生暖意，大增风采，平添生机。
山民们推开柴门，满心喜悦。这美妙的景色他们早已见惯，但这满世界的洁白和这洁白中的一个个充满暖意和生机的圆，还是令他们兴奋不已。扫完了房顶上的雪、院子里的雪，挑起水桶出了门。一会儿工夫，便挑回一担甘甜的泉水，“哗哗”倒进瓮中。跺跺粘在脚上的雪，抄起水瓢舀起一瓢甘洌的泉水“咚咚”喝下，顿觉浑身透爽，精神百倍。回身搬出甘泉水酿制的枣酒，呼来亲朋好友开怀畅饮。
窗外，一片洁白冰冷的世界里，眼眼山泉雾气蒸蒸。屋内炕桌上，山民们的酒意正浓。甘泉水醸造的枣酒，早已浇透了他们的心田，烧红他们的两颊，山民心里那股兴奋劲儿，同这烈酒一样热辣浓烈。他们心里明白，小山村来年又有好收成！（选自丁吉槐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