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母亲
母亲已于农历1998年5月7日，也就是端午节刚过，便与世长辞。许是长期潜藏的多种疾病并发而在不知不觉的沉睡中走了的。到现在我们也没弄清楚到底是那种绝症夺去了我凄苦一生的母亲生命。其实，母亲也根本想不到她会突然离去的，晚上照例吃了几片止痛药的母亲，还叮嘱孙女和孙子早些睡天明要去上学，别起得太迟……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母亲突然这个晚上不由自主的让一直陪她睡觉的孙女和她妈妈去睡——
这个“突然”一直让我迷惑不解，我一直想弄清母亲是鬼使神差的不由自主，还是早有预知的故意支开！
早上孩子照例叫“婆婆”（奶奶的别称）告别去上学的时候，却怎么也叫不醒母亲，女儿用小手摇晃母亲头颅并大声呼唤不醒母亲时，妻子才发现情况不对……
回首母亲活着的历历往事，欢喜少过悲伤，苦痛多过快乐。说实话，母亲朴实坚强，忍痛操持家务的背后，我从未真正的解读过那种无言的伟大和如海的慈爱。在本就充满艰难和坎坷的人生道路中，母亲是怎样支撑着病痛纠缠的躯体，用一颗博大的爱心和坚韧的甘愿把所有的不幸全部埋进心底，苦苦独撑到生命枯竭的？但我知道她生命虽然终结，而灵魂却依然在冥冥中深深关爱着她的儿女们，要不昨晚我怎么会和母亲菜地劳作，围炉唠嗑整整一晚呢？到现在还依旧回味在一起唠嗑的幸福中不愿清醒，仿佛这不是梦境。
生活中，曾经那么柔弱的母亲，一直保持着作为一个生命的尊严，高质量地生活着。直至最后病魔突然发展到无力支撑躺倒沉睡时，也没有告诉儿女们她忍受的痛苦和病情恶化的真实状况。这份坚韧和承受力竟然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和心灵，以致错过了病痛治疗的先机，也错过了我们尽孝的时机，生生留给我们背负一生的遗恨。事实上都是作为儿女的我们从来就未认认真真的重视过母亲的疾病，至于母亲去世后的声嘶力竭，虽然有万分舍不得和母子连心的天然悲痛，但大多却是对自己自私和伪孝的控诉，对为人子女却辜负母亲拉扯成人和淳淳教诲的遮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事实上平日的母亲，生活细节中流露出的情感总是那么脆弱，儿女们的一点小病小痛都紧张得不得了，常常为了我们的丁点伤痛和挫折偷偷流泪，暗自祈祷。常常整晚不合眼，操劳的不吃不喝。
唯一让母亲欢喜和骄傲的就是儿女们的学习成绩和得到的各种奖励，还有周围亲朋好友和老师对我们的褒奖称赞。她把我们的奖状会依次小心的贴在房子最醒目的地方，终年不剥，到现在老房子墙壁四周还整齐的贴满着我们的各类奖状。每每遇到读奖状的人，她总会露出一脸的幸福和自豪，并谦虚的回赞亲友家的孩子多聪敏有教养。人们常说，人去世后灵魂会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我在想，母亲不知道我们都住了新房，她一定会孤独无依的在旧房子里看着我们的奖状，欣喜之余也落寞心伤。怎样才能让我的母亲知道现在的我们过得还不错，没有丢掉她殷切的教诲而从善为良，怎样才能让我的母亲不再病痛不再孤独凄惶？怎样继承我的母亲淳朴善良的追求就是让孩子们平安健康，还有一辈子真实坦荡做个好人的愿望？
母亲就那样默默地走了，没有拖累一点我们，没有与我们话别，没有花费我们一点时间和精力为她治病，她悄悄静静的沉睡于无期的酣梦中了。她内心肯定也不愿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和无尽的愧疚，她只是身不由己的屈从了命运的安排。她留给了我们仁爱和善良，留给了我们平实和简朴。只是，一睡不醒的离开方式却委实让我们痛不欲生，有那么多要倾诉和唠叨的话语话题啊，有那么多还要母亲交代的事情啊！还有我们需要的永恒鼓励和支持，还有我们需要的无尽安慰和排解。我想，这上苍无情的安排，幸许是让母亲解脱，不再承受说不出而又无尽的痛苦，是让母亲保持简净不愿拖累别人的尊严。但也许是公正的上苍对我们麻木而自私的惩罚，对我们怠惰和虚伪的警示。然而，无论怎么悲伤和不甘，母亲是真真实实的离开了我们的世界，那份心灵的刺痛我甘愿时时刻刻的承受。
母亲，其实是坚强的。
母亲去世之前，总是腰腿疼痛的难以行走，肠胃不好，心脏也不好，几次突然的晕厥都是孙子和邻居急救的，当时家里生活比较困窘，当地的医疗条件也很落后，我们只是请了当地还算有名的老中医来给母亲诊断。熬过中草药，也常吃一些西药片，尤其针剂的频繁注射，静脉和肌肉都是满满的淤青和肿块。也因病情复杂，常常头痛好了，肠胃又不行了，心脏病轻松了腰腿还在疼痛着。但只要她能坚持住，依旧做饭，种菜，上地劳动，一家子便在母亲慈言善语里和和乐乐的生活着。就这样，母亲在我们无知的无视中，感觉实在不行时吃些西药片赖以缓解痛苦的默默辛劳着，谁也不知道母亲究竟病到什么程度。而我们也竟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没有人再为母亲找医问药，也没有谁再想着领母亲到大医院给好好检查诊治。终于，凄惨的一幕在九八年五月七日惊天霹雳般降临在原本和谐平静的我们家里，猝不及防的完全击垮了我曾坚强的意志。多少年来，我不知是怎样的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与母亲唯一的照片对视，与母亲空落的小房子私语，怎样凄惨落寞的坚持着走到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背负的沉重让我跪在母亲的墓前总是语噎难尽，涕泪泗流，不愿离开。埋进坟堆的是母亲的病体，埋不掉的是永久的牵挂和思念，是无尽的亏欠和悔恨。而母亲的魂灵我总想着是紧紧跟着我的，能否在那个寂寂的黑夜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至少让我问问她现在的病痛和情状，说说我满腔的思念和委屈——
我常常会写点东西，也研习书法绘画，就在思考写下生活赐赠我的快乐和痛苦感受时，抑或静下来临习法帖和作画时，总会无由的生出满腔的忧伤和思念，总会把文章或者书画都带上一种淡淡的伤感情愁。也总无由的喜欢独享寂寞和安静，无由的讨厌喧闹和浮华，什么聚会、卡拉OK,吸烟喝酒，海吃暴喝……我都一概拒之千里，孤独而寂寞的过着别人眼里另类的生活。我总幻想着把母亲带着去趟大城市的大医院好好检查、好好治疗，再带着母亲去那些好地方转转，吃点没吃过的东西，看看外面的缤纷世界，该有多好，该有多幸福！但这明明已成梦幻，我因此便竭力克制着常常让我痛苦不堪的头痛，常常写着我孤独的凄凉，也画着我永久的忧伤。我想把我活着积累的坚持，到头来一并带给我慈爱的母亲，也就是那个人人都讳疾忌医的将来吧！
这些年来，我写了几十万字的随感、诗歌、散文，每篇都配了图，也创作了许多书法和绘画作品，刻了好多印章，这些东西里面蕴藏着难为人知的情愫，虽然有些作品起初并非倾诉那种潜藏的情感，但最后还是都会隐隐带着那种无法卸却的情怀，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不论文章和书画，尤其为文章配的图片，都是我心灵真实流露的载体。也许，这种寄托是我赖以继续生活的动力和希望。我想母亲冥冥中总会随着我的笔意去游览山川名胜，会随着我的笔意去享受儿子获奖的自豪和幸福。我除了去过一些城市和名胜外，还去过许多无人知晓的旮旯荒野，但无论那里我都会带着那种情思也带着母亲。无论欣赏还是休憩，我都会把热爱和愿望统统交予我心脑里长存的母亲。
回顾那些文字，像是一种忏悔，一种倾诉，是在忏悔我的不孝，是在倾吐那段我最为叛逆的时光里，只顾任性轻狂，无暇顾及母亲，而母亲最想了解我，却无从了解的心声？曾经想把这些文字梳理后组织在一起，命名为《云踪风迹》，把母亲艰辛生活路途中的印痕贯穿于其中，给儿孙们一种潜在的教育和启迪。大多都是一种伤感的笔触，直面痛楚的方式，想用内心的酸涩去刻画母亲的伟大从而激发我们内心的坚强。只可惜，刚刚拉开序幕，却因自己的病痛而嘎然而止，就像一首乐曲弹到最高潮却崩断了琴弦，不过，我想我会继续。到底，在任何情况下坚持到底是我与母亲的承诺和约定，我想母亲依然能有所感应并赐予我力量，即使是在遥远的天堂。
对于母亲年轻的经历，我了解不多，但对于帮助亲友与邻居的琐事中，从母亲与我唠嗑的讲述和回忆来看，我的母亲平凡而伟大。尤其对于亲友的疾病和艰难，母亲脆弱中的坚强总在鼓励帮助亲人们不能害怕，但我知道她是在脆弱的情感下硬是装着的坚强，而不论她自己还是亲友在她鼓起的勇气里装着装着也就真的坚强了起来。现在，我想母亲又有了新的使命，让活着的亲人们面对痛苦和思念假装不悲伤，慢慢地，也许就真的不再悲伤了。
我们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母亲更是深爱着这片生她养她的故乡，要不是病魔突然夺去母亲还不年老的生命，我想她绝不愿离开自己的家，离开自己的儿女，更何况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很多，医疗条件也先进了许多，交通又如此发达。她要是活着该有如何的欣喜和快乐，而她的疾病也幸许会药到病除或者不治而愈，而我的梦想自然会水到渠成。只是，儿女们忧伤之余而一厢情愿的想象只能搁浅在各自隐痛的心底，母亲那慈祥憔悴的面容永远固化在那个凄风苦雨的五月初七。
我很是纠结，我的这些文字，也就是心灵剖白，连同母亲对儿女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安葬在这个属于个人独自行旅的网络世界中。而事实上，有些作品本来也就是对家乡那些最平凡的人和大自然纯粹的风景，毫无遮掩的陈述。当我想起母亲了，就来把它更新，能给多少人触动就给多少人触动，只是现在，哪怕是全世界的泪水，也淹没不了我们失去母亲的悲伤，也冲不去我们无尽又无期的思念。
顺便，我把昨晚与母亲梦中的相聚小心捡拾，我还想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把我那颗绝望却又绝不服输的心，小心安放，静享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