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
“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走近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每当听到这首歌，就牵动我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刺痛我的心，让我撕心裂肺的痛，泪水就会止不住的流淌。小的时候每到春节，看别人家的孩子都给妈妈拜年领压岁钱，我也有说不出的难过、郁闷、嫉妒，呆坐在屋里闷闷不乐。我妈妈刚生下来我，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是在没有妈妈的日子里活着，找妈妈盼妈妈是我童年最大的渴望，想妈妈是我一生的梦。是后妈和奶奶把我拉扯到十八岁。那十八年刻骨铭心的日子；那十八年心酸与快乐掺杂的生活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梦中、泪水里……
（ 一 ）
我家住在距奉城三十多里浑河边上的一个大村落，因为村外有个娘娘庙，里边供奉着西王母因而得名娘娘庙村，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村里有近千户人家，前后五条街道，村里的人都眼熟，却有的一生互相也没有来往。村里整天鸡鸣狗咬，孩儿哭闹，婚殇嫁娶，吵架闹事的节目不断。有个大事小情，过不了两天满村子也都传遍了。浑河水川流不息的流淌，村里的日子也像那河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
我家就在后街的东头。那三间红砖瓦房是爷爷奶奶给我爸爸结婚盖的，那年月算村上很好的房子，村里大多是土房草顶。生我是一九四六年阴历正月十六，那年是正月初三的立春节气，那天大雪飘飘，北风呼啸，天特殊的冷。按预算妈妈的产期还差十几天到日子，谁也没在意她那天会生，都没有准备。夜里八点多妈就来动了，肚子疼得厉害，爸爸是个老实巴交没有主意的庄稼汉。平时啥事都是妈妈拿主意，遇见这急事更是在屋里转来转去干搓手。妈妈让他去喊来了奶奶和姑姑。外面北风烟雪让人睁不开眼，路都被封死了。那年月农村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由老娘婆接生，没有去医院的。奶奶当机立断，让姑姑赶紧去找村里的老娘婆，姑姑和家里人忙做接生准备，用被子把窗户蒙严，炕上铺上稻草，拉上白布单子，端来了大木盆，烧好热水，等老年婆来，妈妈在坑上疼得翻滚，咬紧牙关挺着疼。过了好一阵子老年婆才背着药箱子到来，大伙庆幸这期间妈妈没有临盆。经过老娘婆检查，说是横位胎，难产很危险，不敢给接生，说去医院保险些。大伙都没了主意，那年月农村交通工具就是马拉车，遇上这样天气，根本就上不了道。这样挺着只能是干等憋死，炕上的妈妈疼的叫出了声，汗珠子不停滴落下来。奶奶当即决定不能眼愁着妈妈憋死，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又撸下手上的金戒指塞给老年婆：“大姐，我们全家人求你了，你就大胆想法给整治吧，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奶奶眼睛盯着老娘婆诚恳地说。老娘婆把钱和戒指攥在手里把奶奶拉到西屋说：“大妹子，不是我见死不救，我真不保险能接生好，万一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说着要把手里的东西还给奶奶。奶奶当即表态：“出了事不怨你，我给你出字据，保你没有官司。”奶奶是识文断字有文化的人，立刻给写了字句按了手印交给老年婆。老年婆问：“关键时候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保大人，最好是母子平安那！你把这事做好，我们老柳家世代感谢你！”奶奶回道。那屋又传来妈妈凄惨的叫声。时间不等人，老年婆收了钱财开始了接生工作。奶奶和姑姑在旁边看着。老年婆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胎位转正过来，奶奶和姑姑松了口气。妈妈已经折腾的没了力气，憋得满头大汗，眼看就要生了，老娘婆大声说：“用力啊！使劲。”妈妈用最后一点力气，总算把我生下来了。随着我一声响亮的啼哭母子平安，奶奶和姑姑如释重负地笑了。消息传到闻讯赶来的亲戚们，大家都放下了紧张的心。大伙都说我命大，命硬。然而妈妈却流血不止，脸色渐渐没了血色，气如游丝，老年婆想尽了法子也没止住血。妈妈看了我一眼就闭上眼睛，没多长时间就断了气，流了两行热泪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人们还没从幸运，高兴的心情中享受半个小时就哭成了一团。这哭声从红瓦房里传出来，在凛冽的寒风中传播开去，传遍了整个娘娘庙村；传到了村里将要睡觉的人们耳朵里，传给娘娘庙里供奉的女神们；传到浑河中翻滚的波涛，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缺医少药的农村消失了；一个完好的家庭从此破碎了；一个苦命的女孩来到世界上受红尘的煎熬。(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
把妈妈掩埋了，奶奶组织召开家庭会议，决定我哥哥归她抚养，把我交给大姑负责哺育，她给抚养费，号召全家人给爸爸找媳妇续房。条件是必须担负起抚养我的责任；必须是黄花闺女；必须是长得漂亮；必须是根本人家的儿女。
奶奶之所以开出这样的苛刻条件，是因为她手里有钱。她是满族后裔，正黄旗望族家世。得到了家里分得的财宝，是满清垮台，家室败落才下嫁给我家，我的爷爷当时也是在奉城市里一买卖家当管账先生。她个子不高，读过几年私塾，人长得标致，总穿个长袍子，头发天天梳洗得溜溜光，举止文雅，根本不像个农村婆娘，谁见了都高看一眼。办事干练，处理事滴水不漏，在家族中很有威望。
姑姑从襁褓中把我抱走了。事后好多人都到我姑姑家来看我，有亲属也有村里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每逢来人姑姑就把我抱起来让大家看：“看看丫蛋长得像她妈妈不，看这眉眼，这白静劲儿，是个美人坯子不？”看了我的人都说我长得俊，都可怜我是没妈的孩子，送来了很多孩子用的东西，奶奶还特意买了一只奶羊送过来。因为我是刚打春生的，又是生下来就没了妈，我家姓柳，奶奶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柳春梦，乳名叫梦儿。奶奶还特意告诉亲戚邻居和知道根底的人说：“梦儿不长大谁也不许告诉她妈死的事，别伤着孩子。”姑姑和爸爸特意编了个瞎话，说我妈妈去天堂办事去了。
妈死了还不到一年，奶奶就赶紧给爸爸又娶了房媳妇。后妈叫李桂香那年十九岁，人长得挺俊，大个，苗条，眉眼也端正，都说比不上我妈好看。人心眼好，有点小脾气，爱唠叨，要按奶奶选媳妇的标准她不算太合格，因为她是黄花闺女，还不嫌弃爸爸有我这个累赘女儿就同意她续房了。后妈家穷，看我家有房子有地，生活不愁，在村子里名声也好，是根本人家也愿意嫁过来。爸爸叫柳根深，人厚道，不到一米八的大个，粗眉大眼的长得帅气，虽说比她大十岁，相貌也很年轻，她看一次就答应嫁了。他们结婚一个月后姑姑就把我抱了过来，那时我刚冒话，正咿呀学语的时候。姑姑把我交给我那后妈，我后妈笑呵呵地把我抱过去，我哇哇地哭，一个劲的挣脱她，姑姑说：“她就是你妈妈，听姑话叫妈妈！”爸爸也那样说，后妈拿起新给我买的拨浪鼓晃动着哄我，小鼓发出清脆的响动。我却死不开口。她抱我哄我让我叫她妈妈，我摇头摆动小手不认。据说我还抓了她的脸。他还伤心地说：“哎呀！我这好心还当了驴肝肺了，不认我可咋办？”我姑说：“你就好好待她吧，小孩子过些日子就好了！你对她好她就对你亲。”从那以后我就跟后妈过生活了。
后妈不爱总抱我，只从我能自己下地跑了就更很少抱我了，在外边我见到别人家的妈妈抱自己的孩子亲热我就嫉妒，就让人家抱抱我，人家说叫她妈妈就抱，我就叫她妈妈 人家一抱起来我就又是贴脸又是亲嘴的。有的不答应抱我，我就就嚎啕大哭，闹着找妈妈。邻居们也都传说：“这孩子也怪事，咋就不管她后妈叫妈妈呢？也没人告诉她真事情啊！再说她也不懂那么多的事啊。”为这些事后妈听了总来气，因为我就是不管她叫妈妈。我刚一懂事就问爸爸：“ 我妈妈去哪了？”爸爸说：“妈妈去天堂办事去了！“我就哀求说：“爸爸领我去天堂找妈妈！”爸爸说：“等爸爸有空儿的时候带你去找？”我不依和他闹，他一说：“你要不听话爸就永远不带你去。”我立马就不闹了。那是我刚明白事的一年除夕的上午，我去小朋友家去玩，看她妈妈给她穿新衣服，扎辫子，扎绫花，我嫉妒得难受就跑回了家，依偎在墙角闷闷不乐地看着后妈给妹妹们换新衣，她也说一会儿给我换，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爸爸见到了就问我：“这是咋啦！撅个大嘴，大过年的，一会儿和妹妹们玩，爸给你做好吃的。”我仍然高兴不起来。那边后妈插嘴说：“你急啥呀！也不是没给你做，大了也没个待量。”又对我爸说：“这孩子一天也不说几句话，可有心眼儿啦!一点也不让份儿啊！”爸爸很宠我后妈，对后妈百依百顺，从来也不敢和后妈争辩，更不用说顶嘴了。他和气地说：“把小梦的衣服给我，我给她穿。”后妈没好气地把一套她做的花棉袄棉裤从柜子里翻出来甩给我爸爸。我爸爸把我抱上炕就给我换衣服，换完了看我还不高兴就又说：“还有啥不满意的，你说呀！”我搂住爸爸的脖子哭着说：“爸!领我到天堂去找妈妈！我要找妈妈去！”说完我呜呜呜的地哭个不止，爸爸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呜咽说：“你妈在那里挺好的，让你和爸爸在家好好过日子，咱不去打扰她，你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见你的。”懵懂中我信了，相信妈妈一定会回来见我，也会像别人家孩子妈妈那样带我去玩。我天天等啊，等啊，天天盼着，每看到小伙伴跟妈妈依偎，玩耍，我就嫉妒，流泪，心痛。
记得后妈生了妹妹以后，就再也不抱我了，总是抱妹妹，哄妹妹。妹妹要什么就给什么，又怕风吹了，又怕日晒了，年节才能分我一点好吃的。一次我玩回来饿了，见一包奶豆并干抓起来就吃，后妈见了一把就夺过去：“这是给你小妹儿吃的，你不许吃！锅里有大饼子，去吃吧！”我娃的一声哭了，嚼在嘴里的奶豆没舍得吐出来，含着泪水吞了下去，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碰她买来的好吃的了。一次我抱着饭碗舔舐妹妹吃剩下的油茶面被爸爸看见了，爸爸动了怜悯心，也给我沏了一小碗。可就为这事他们还吵了一架。再大一点，后妈又生了个儿子，感觉爸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呵护我了。“去把奶瓶子拿来！”“去把地扫扫！”“回来就知道吃，也不帮干点活！”后妈经常这样说我。我从心里开始恨她，恨不得离开这个家，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我没有地方去，常躲在柴火垛去流眼泪，想妈妈也恨妈妈。
当我大一点儿的时候才知道，天堂是人死后去的地方。我开始怨恨妈妈：“为什么生了我就离开了我？你知道我活的多么可怜吗？一个没有妈妈的女孩，谁也看不起。我在人们同情中活着，和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在家看后妈的眼色做事，挨说大气不敢出，有爸爸没有妈妈那就不是我的家。女儿是在泪水中泡大的呀！没有妈妈让我总觉得低人一等。你不能爱我就不该生我，让我在人间忍受孤独。”
（三）
我六岁那年的一天奶奶来接我，后妈把我的东西用一块蓝布包好，还给我洗了头，编起两个羊角辫，特意从炕柜里取出粉色的两条绫子给我扎起了蝴蝶结：“梦儿，以后就和奶奶一起过了，听奶奶话，有空过来玩，妈给你做好吃的。”她怎么说好话我都不动情，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家。我没和奶奶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但我好像知道她是我的亲人，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松开，生怕她不领我走，我头也不回的和奶奶走了，从此离开了那个家，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里去，也不想见那个后妈，直到成年。
奶奶家在村子的边上，是村里的头道街，离爸爸家有一里多地，离浑河大堤不远。奶奶家是个大院套，正房三间，厢房六间，都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窗户也是老式的，上下两片，上片中间有个盘肠图案上边糊的白色高丽纸，下片是玻璃。当时觉得离爸爸家很远。到了奶奶家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也在那里，比我大七岁。后来听说是妈妈死了就归奶奶了，爸爸再娶也没跟了去。哥哥叫柳大壮，中等个头，身材粗壮，模样很像爸爸。
奶奶把我领进屋就让我站好，先给我立规矩……。最后很认真的和我说以后不许自己过那边去，有啥事都找她，还把哥哥找过来介绍给了我。她把我搂过去开始细打量我，奶奶拉起我的小手反过来调过去的看那，摸呀，像发现了什么：“哎呦呦，丫头哎!你越长越像你妈啦，看这小手软软的，长长的，手指头葱白似的白呦，这眉毛细弯弯的，鼓鼻子鼓脸，大眼睛。我孙女长大了和你妈一样是个美人呀！福相呢！奶告诉你，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可要护着点，听见没？等你长大了，奶奶给你找个好婆家，享一辈子福。”从此在我的脑中就有了一个妈妈的轮廓，印在了我的记忆里，我认定那就是我的亲妈。这时我才认真地看了奶奶的长相。她个头中等，脸白白净净，眉眼也挺好看的，头发拢在后边挽个园髻，插一根镶嵌绿松石的银钗子，当年他也不到五十岁，在我的眼里她就是个老太婆。我没见到过爷爷，就是她带我和哥哥过日子。长大我才知道，奶奶领我的那年爷爷因病去世才半年多。
我不愿意看奶奶那张老脸，更烦她盘腿打坐在炕上，守着火盆架起长长的烟袋杆边抽烟边教训我：“姑娘家，干啥都要有规矩………”什么不能高声说话，走路不能斜眼看人，坐要并住双腿，不许摇头晃脑，吃饭不许说话，不许吃出声…….。规矩多了去了。有时我做错了事就用那烟袋杆敲我的头，好疼好疼。记得又一次我玩饿了回来看饭菜都上了桌，上炕操起碗筷就狼吞虎咽地吃开了，奶奶回屋见了就拉下脸说：“姑娘家家什么吃相啊，腰板抜直溜的，一口饭一口菜，细嚼慢咽，像你这样子到席面上让亲戚朋友笑掉大牙，人家会笑话我没教育好你！打今个起再发现这样像猪吃食似的吃饭我就罚你跪！”看我掉了不少饭粒又说：“都捡起来吃了，咱是农民，得知道爱惜粮食，得点粮食一年到头汗珠子摔八半啊!不容易呀！”我嫌脏不愿意捡，她先捡起来几粒吃了，我才跟着将饭粒捡吃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掉饭粒了，掉了就主动捡起来。
愉快的是有了哥哥做伴，他什么事都让找我，谁欺负了我他就去给我抱不平，给我出气。有事我愿意和哥哥说，他成了我的主心骨，说悄悄话拿主意的人。更主要的是，爱听哥哥讲妈妈的故事。每当他讲妈妈的往事，我都是双手捧腮，睁开大大的眼睛着迷似的听，每一个字都不愿意放过。
（四）
我念书本来挺好的，初中时是学校的前几名的成绩，老师让我继续考学以后念大学，我奶奶说啥也不供我了，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没有用，念完初中就不让我念了，我想不开就找哥哥抱委屈，哥哥说：“不念就不念吧，奶奶也不容易，都快六十的人了，家里就我一个劳力在队里干活，也没有钱再供你继续念书了。”我听了哥哥的话，理解了奶奶，就没有继续考学，那年我十六岁，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奶奶管我更严了，不让我随便出去串门，在家和他学做家务活。我刚满十八岁，奶奶就给我找个人家。婚姻是奶奶一手包办的，对象就相了一次，他的长相我本没相中。回来奶奶问我：“咋样啊，你乐意不？看哪不好就和奶奶说。”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她说：“吃模样嚼模样啊！人家是转业兵，身体好，有工作，月月开工资，进门就享福，你还想啥？要不是你长得俊，人家还不能同意呢!,再说那小伙就是眼睛小点，挺白净的，身板柳直有个爷们样。你就听奶的吧，我能坑你呀？”我不敢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由着她。那年清明节，她领我去娘娘庙去进香，说是为我祈福，头一天就和我说：“你要出嫁了奶带你去娘娘庙许个愿。求王母娘娘保佑你婚姻幸福，不遭灾受难，过好日子。”还给我讲；“王母娘娘是天山瑶池的仙女，当过女儿国的国王，长得美，心眼好，给人间办好事，行善积德，拜了她就会一辈子平安，可灵验啦!你爸结婚前我就没领他去许愿，才出了大事，肠子都悔青了。”还嘱咐我拜的时候要心诚，心不诚就不灵，什么“心正是仙，心邪是魔”磨磨叨叨说了一大堆。我根本就没听进去。那时候上学老师告诉不让迷信，所以我从不去庙上转。后来我成年以后读了些古籍才知道奶奶说的还真是很靠谱。唐李商隐的诗【瑶池，七绝】“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就能证明真有王母其人和周穆王见过面。西汉也载文；“女儿国国王，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兲姿掩暗，容颜绝世”是悲天悯人，济世行善的女神。当然这是后话。当年我啥也不懂只有服从，因为他就是我的主宰。清明节早起她就帮我梳洗打扮，还特意找了件浅色罩衣套上棉袄，说是去见王母娘娘必须穿戴整齐，打扮漂漂亮亮的，我像木偶一样随他摆弄，心里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也穿戴整齐干净，头发梳得溜光抹了桂花头油，脸也抹了雪花膏像走亲戚似的光鲜。
娘娘庙在村子后三里多地一块高岗上，十里八村的的人都到这个庙来进香。听说古时候浑河总发大水，淹没良田，卷走人畜危害百姓，为求神仙保佑，十里八村的百姓集资，道家四处化缘建起了这座道家神庙。我那是第一次去庙上，清明节来上香的人很多，庙里庙外的人熙熙攘攘，多是女人很热闹。那庙还真有一点风景，金碧辉煌的三进大殿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山门大开，头道门门楣上挂块黑漆金字大匾上写颜体“西王母神庙”五个大字。一对黑旗金字楹联分列两边。上联 ：娲皇补天功昭日月 下联 ：圣母悯人泽及苍生 进得门来两侧彩绘壁画，左侧画的是众仙蟠桃会，右侧是八仙过海图。二道门两侧又有一副楹联。上联：做个好人 心在身安魂梦稳 下联：行善事 天知地鉴鬼神钦 跨过二门天地豁然开朗，建在青石板上的三进大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殿下摆着香炉，殿内外香火缭绕，紫气升腾，一派神秘景象。奶奶把买来的香点着逢殿都拜，也让我双手合十作揖鞠躬，我就学着她的样子做。也没进殿里看看都供的哪方神仙。到了第三大殿才进殿里，大殿正中站立一尊高大女神塑像。她身披金褡，头戴太真晨缨王冠，神采奕奕，身绕凌飞绶带，腰佩分景之剑，仪表堂堂，让人望而生畏，让人在他面前不得不顶礼膜拜，我意识到那就是所说的王母娘娘。奶奶在功德箱里投了钱，拉我给王母娘娘跪下，我正在凝神静气仰视美丽的女神像，我被她雍容华贵的仪表征服了；被她仪态万方的神情倾倒了。我突然产生了相信她会保佑我的念头，奶奶一拉我，我就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头，奶奶长跪不起，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些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默念娘娘保佑我！娘娘保佑我！究竟保佑我什么心里也没有啥具体内容。
出了庙门奶奶又买了些祭祀品，带我去我家的祖坟去上坟，那是她第一次领我家里的祖坟祭奠先人。以往的清明节，她总是带哥哥去上坟，说我是姑娘家，不到十八岁不许去坟茔地，，每年学校清明都组织去附近的烈士墓扫墓，家里那事我也没在意，我的头脑里也没有上坟的概念，好像那事和我没啥关系似的。
我家的坟茔地在离我家挺远的一个山坡上，南靠山，北对着浑河，几十颗松树围绕着几十个长满草的坟堆，我和奶奶到了，哥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已经把供品摆好了。奶奶告诉我爷爷的坟，还有妈妈的坟，这是我才知道妈妈的坟就埋在这里。他们一直瞒着我，是怕年纪小知道了会伤心，总来哭。我也以为妈妈没有坟茔也没打问过。妈妈和爷爷的坟都培上了新土。一座陈旧的石碑立在妈妈的坟前，碑上的碑文写着：爱妻林彩霞之墓。我这才知道我妈妈姓林。听奶奶说完我的泪水已经流躺下来，我上去报住妈妈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妈妈！，我的亲妈妈呀！女儿想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女儿才知道你埋在这儿啊！以后我年年来看你……。我几乎哭晕了过去。哭过了，我跪在他的坟前不住地磕头，好像要把这些年欠下的头都补上似的。说来也怪，那一刻一点恨怨都没有，没见过面也感觉到一种不可替代的母子情怀从身心中涌出来，那墓碑好像是妈妈的身体，抱着就感到有暖流，有温情，有爱意。我脱下干净的外衣给妈妈的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把碑文里的灰都用手扣了出来，把墓碑擦得鲜亮。奶奶在妈妈的坟前说：“彩凤啊!姑娘我给你带大了，成人了婚事也订好了，你就放心吧!j今天我把她带来见你，就是向你做个交代。”
回到家就煞有介事地说：“这回好啦，你就和他好好过吧，我都许完愿了，娘娘保你幸福平安，等你生了儿子，我去给庙上捐一笔钱，再保佑我的外孙子。”又说：“我都和人家定好了，到五月一就办喜事。”我一听脑袋都晕了，心里一点准备没有，根本没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出嫁了。我说：“我不，到十月一再说吧！”“结婚是闹着玩那！你不着急，人家还着急呢，彩礼都过啦！”我哪敢争辩，闷闷不乐地坐在炕沿上低头摆弄我的大辫子，想哭又不敢掉眼泪，嘴角翕动着强忍住情绪。多少年后我才明白奶奶当时的想法，她是急着用那彩礼钱给我哥哥说媳妇，她手头已经没有太多的钱了。
过了清明奶奶就开始给我准备嫁妆，那年头嫁妆也简单，做两床花被褥，一套料子服，一台缝纫机，一块国产手表就很像样了。越临近出嫁的日子我就越紧张，没结婚对象也不准过来，我也不准去，就见那么一面，模样都记不大清了；“那人品行究竟怎样，能对我好吗？真要到了他家我能适应吗，他那大长脸，眯缝眼我能接受吗？”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涌上心头：“想推迟是不可能了，除了奶奶没有人会管我，除了这个家没有别的地方收留我。奶奶是决心把我嫁人了，这个家呆不了了，也不能再呆下去了，乐意不乐意也得这样了，跟哥哥说也没有用，他有啥办法，她都二十五了还没有对象呢！哎！听天由命吧！”自己这样想。
跟奶奶去一趟娘娘庙，王母娘娘那慈祥美丽的样子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看那么多的人去烧香膜拜，我也有点信了。但也怀疑；“奶奶那许的愿真准吗？我的婚姻生活真能拜完王母娘娘就幸福平安了吗？”我听人说沈城有个太清宫，供奉的吕祖，哪里讨的签很准。我就决定去哪里掏个签去看看。我借口去沈城买东西就让哥哥陪着我去了太清宫。登上吕祖殿学奶奶的样子向功德箱里投了两元钱。一位穿道袍，戴道帽，长胡子道人见我投了钱说道：“心诚则灵，吕祖仙灵，求什么事就默念什么事，说着递给我一竹筒里边装许多竹签，安道人的指点我平心静气，闭目凝神，默念：“吕祖保佑我婚姻，吕祖保佑我婚姻！”老道敲响了铜磬，我使劲晃动那竹筒，不几下一只竹签从竹筒中跳了出来，我捡起一看是第五十签。那道人从一旁的挂签板上撕下一张黄纸黑字的长方形的签递给我。说：“要看不懂就到解签的地方去求解。只见上写一句话：“一声莺报上林春，恐是虚声，未必铮铮，若要铮铮，还候丙丁。”我和哥哥一看都摸迷糊，理解不了其中的玄机，于是又到解签处花了两元钱，那道人问我求啥，我说求婚姻，他开口说：“万事当以守爲贵，临危有救，爲先凶后吉之象。又丙丁在五行中属火，火旺于夏，故在夏天有利。 诗曰：出门莫问路东西，一步高来一步低； 宽处有缘窄处险，行人去向是鼯鼷。 又说：“人的命运犹如人行在道路上，如是平坦大道，当然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稍爲崎岖则是一步高一步低的摸索向前进。但只要坚忍守成，不焦躁，不急进，看清楚才行，仍可在崎岖的路上选择到较平坦的路来行走，完全视乎个人心性而定”念叨一大堆我哥俩还是没明白，我哥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就问：“你看这婚事咋样吧，能成不能成，将来能过好不，捞点干的说。”那道人说：“能成，要费点周折，遇到不顺心的事忍着点，过一阵子就好了。”我哥又急了：“有啥不顺溜的事能说明白不吧！告诉俺们一声行不！”那道人说：“天机难问那，具体的说不了，你们就加点小心吧！”我问：“丙丁是啥意思?”他说：“要办事最好夏天办。”我求那道人把解签的话给写下来。我回去细看。道人答应了我的要求，给写了个解签。
我和哥哥揣好道士给写好的解签出了太清宫，为了应付奶奶去商店买了套衬衣裤和雪花膏、胭脂，花露水才回家。到家也没敢和奶奶说，趁她不在时偷偷看解签的内容，哥哥就小学文化，根本也帮不上我。我仔细看过后，明白了那签的内容，是说婚事能成，开始会有些周折，还说夏天办事吉利。我越看心越跳得厉害：“会有什么周折，周折就是不顺，就是需要折腾，这不说明这婚姻有坎坷吗？究竟是啥周折，要折腾多长时间，是十天半月还是一年两年，自己给本就没看好哪个对象，这回音能圆满吗？我可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五一还没入夏呀！那一定是不吉利的呀！”我越想越难过，眼泪又流下来了，我那脆弱的神经和情感真的经不起触碰了。我和哥哥商量好，找奶奶高兴的时候把讨签的事说给他，说服她往后推迟婚期，慢慢往后拖。主意定了就等看奶奶颜色行事了。离正日子还有二十天呢，机会总会有的。
（五）
一天傍晚，奶奶从外边回来一脸的喜庆，哥哥刚好从生产队收工回来。奶奶说：“梦儿啊！你快过来，看奶奶给你买的被面好看不，大壮你也过来看看！”它喜庆的从兜子里拿出两个红色的缎子被面，麻利地抖开铺到炕上。被面真好看，一个绣的是凤凰，一个绣的孔雀，色泽鲜艳，栩栩如生；“你俩看看，五彩织锦缎的，我特意托人从杭州给捎来的，我还担心不跟趟呢！这回我放心了。明天奶奶就给你做上，把你姑姑叫来帮忙，棉花是咱自己家种的，奶奶给你厚点续，多冷天也冻不着你，这两床被等装箱那天送过去，叠在被格子上多壮眼那！我孙女长得俊，陪送就得好点，奶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她兴致勃勃的说着，我看着漂亮的被面虽然喜欢，心里有事也高兴不起来，强装笑脸陪她乐，夸被面，说喜兴话：“奶奶真好，谢谢奶奶！”欢喜过后，我把和哥哥去太清宫讨签的事说给了她。奶奶一听脸子吧嗒一下撂了下来：“好啊！你两背着我去庙上讨签，和我耍心眼儿，你们懂什么，那太清宫供的是吕祖，就是上八仙的吕洞宾，他们都归王母娘娘管，王母娘娘说让他们向东他们都不敢向西。都得听王母娘娘调谴。咱在王母娘娘那许了愿，再到吕祖那就不灵了，你要是和老道说拜完了西王母他都不敢让你抽签，知道吗？”没想到奶奶会说出这番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的话，把我俩要说的哑口无言。但我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就是吕祖说的不灵了，说夏天办好那就等夏天在办呗！万一要有不顺当的事呢？多不吉利呀！”我还是把签拿出来给他念叨一遍，解释一遍道家的解签。奶奶用手一扒拉说：“给我拿一边去，你懂啥呀！知道立夏是哪天吗？是五月五号，和正日子就差四天。我都请算命先生给你算好了，那天是黄道吉日，是最好的嫁娶时辰。你是丙戌年壬戌日戌时生的，今年五月一日的干支是庚戌，你占了三个戌。那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真没想到啊，奶奶费心良苦，啥事都想的周全，说起这话和算命先生似的，我哪懂那些，被他说得只有服从的份了。
夜，深沉沉的夜，忙了一天的奶奶在我身边酣睡着。我一点也没有睡意，外面起了风，风鼓动高丽纸糊的窗户发出呼呼哒哒的声响，料峭春寒把屋里弄得冷嗖嗖的，火炕是热的，被上面有些凉，我从柜子上扯下床被给奶奶和我压上脚，防一下窗外袭进的冷气。我看奶奶面色安详，深深的皱纹在两颊拉出两道弧形，她明显的老了，已经到花甲之年了。知道她为我和哥哥日夜操劳，心疼她，但对包办我婚姻的事我心里真的很恨她。当时我就不明为啥要忙着把我嫁了，等两年有啥不可以，我又不在家吃白饭，家里的活我都包下了，里里外外我也帮着忙，给我找的对象为啥就听不进我的一点儿意见呀！一切她做主，好像那婆家是给她找的。想想眼圈又湿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她是为给哥哥找媳妇缺彩礼钱那码事。如果奶奶当初把话挑明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嫁人，早日给哥哥娶媳妇的，那时候年轻想不到那一层。我决定明天自己去拜王母娘娘，把自己的心里话和他说说，求娘娘保佑我一切平安。我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洗了头，编好齐腰的大辫子，找了两条粉色的绫带扎成两个大蝴蝶。穿上新衣服，皮鞋，直奔娘娘庙去了。
庙里没有了清明节时的热闹，很冷清，大殿里阴深深的，只有卖香火的和扫院子的道人，供奉娘娘的那个大殿一个人也没有。我仔细看了殿里供奉的仙女，除了王母还有几尊女神像分列两边，下边注明都是她的女儿，分别是，华林、媚蓝、清娥、瑶姬，个个都长得美仑美焕。我虔诚地跪在她彩塑立像前，仰望王母凝神静气， 双手合十默念道：“娘娘尊神，我叫柳春梦，我是个孤女，没有见过妈妈，爸爸又找了媳妇就不要我了，奶奶养大的我。现在奶奶也不想要我了，给我找个对象，我没看中非要嫁我，我要不依她，就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我心里委屈，求娘娘给我指一条明路吧！我是个穷孩子，没有钱买香火，捐功德，但我的心是虔诚的，我崇拜你， 愿意做你的女儿，能收下我吗?让我干什么都行，带我上天去找我亲妈去吧，她一定会疼我，绝不会硬稼我的。我才满十八岁，不想这么早嫁人那！我拗不过她。她给我找的男人长得不好看，让我整天陪一个看不上眼的人过日子，我想想就受不了，找个丈夫不如心，那我就苦了一辈子。奶奶定的那个人能对我好吗？听说他比我大八岁呢！那能是我的家吗？我好怕，求娘娘救救我……”我闭上眼睛静等娘娘的声音。静，大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仿佛进入了仙境，身子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突然觉得耳畔想起了王母娘娘的语声：“我可怜的孩子，我同情你的不幸，不要灰心，永远办好事，做善事，善待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的，到哪里都会平安吉祥，你照我说的去做吧，谁要还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会派神仙保护你的，去吧！我的孩子。”我睁开眼睛看王母娘娘在和我笑呢，像活人似的，我的心安稳了许多。
出了娘娘庙我又到妈妈的坟前跪下给她磕几个头说：“妈妈，我才知道您埋在这就要嫁人了，婆家离这十多里地呢，再来就不方便了，每年清明节女儿一定回来看你的…….婆婆我还没见过呢?不知道能对我好不，如果她们对我不好，奶奶家我是不想回来了，我就远走高飞，找我的幸福去，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来见你，到那时你不要怪我…….你要活着女儿绝不会这样早早嫁人的。”说到这我又委屈地哭起来。坟地里没有人，我放声大哭，把所有的郁闷都宣泄出来……
起风了，浩荡春风掠过坟地，松树发出喔喔的声响，仿佛在和我一起哭；仿佛在帮我宣泄心中的委屈；仿佛再给妈妈送信儿。妈妈坟头新压的黄纸也在风中颤抖着，像在和我一起抽泣。枯萎的荒草在风中抖动着，在做最后的挣扎，充满生机嫩绿的小草已经在荒芜中露出头来。我哭累了就倚在妈妈的坟堆上眯一会，风吹打找我的脸，直往我的衣袖里钻，我感到一阵冷清。我好像听到风中有妈妈的声音：“我苦命的女儿，妈对不起你，你长大了，妈高兴，结婚的事就听奶奶的，她是你的骨肉至亲，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女大当嫁。早嫁人也不一定是坏事，早养儿子早得济。老了不挨累，早享福。到了婆婆家做个孝顺媳妇，你孝敬她，她就会疼你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受点委屈忍着点，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这些话好像听谁说过似的。春风给我吹醒了，我悻悻回了家。
回到家我就觉得浑身发冷，咳痰不止，稀白痰接连不断的吐，奶奶摸摸我的头说：“发烧了！受风寒了！一会我给你整治整治，睡一觉就好了。”她又使出平时给我们治头疼脑热病的老办法，熬一大海碗鲜姜红枣汤，放些红糖给我喝了，又是放血，又是拔罐，用被子给我一蒙，让我躺下发汗，说汗出透了第二天就好了。以前这办法很灵验。
这次没管用，越治越厉害，稀白痰变成了黄黏痰，发烧不止，咳嗦不断，声音沉重。眼瞅结婚的日子就到了，奶奶可急坏了，找来了卫生院的老大夫到家来给我看病。老大夫姓赵，六十多岁年纪，鹤发童颜，胡须稀疏，中西医全通，是这一片有名的全科医生。他给我号了脉，看了舌苔，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前胸后背说道：“姑娘你是情志抑郁，肝火偏盛，又受风邪侵袭，由表入里，由寒转热，腑脏受累啦！，好在还没到严重程度，打点针用点药就会好的。”奶奶急切的问：“得多长时间呀！”“要想快就中西医结合治疗吧！”医生答。奶奶要求越快越好，还告诉医生我要出嫁的事。医生先给我打了解热的针，又开了七付中药。方子是：玄参15g沙参15g金银花15g、连翘12g薄荷9g荆芥5g谈豆豉9g桔梗8g牛蒡子10g淡竹叶9g芦根12g黄芩12g知母12g杏仁12g麻黄5g贝母、瓜蒌ge10g甘草10g告诉我奶奶自己去药房买药便宜，回来赶紧熬，每天一副，早晚各一次。还说他每天来给打针，七天包好利索。那七天奶奶寸步不离我左右，特意买来个熬药的药壶，农村没有小炉子，他就用苞米棒子架火给我煎药，每次都是看我喝下去。那药果然灵验，病情一天比一天好。奶奶看我病一天天渐好，比我都高兴。果然第七天把药喝完病就痊愈了，婚事没有耽误。我临出嫁的那天晚上，奶奶紧挨着我睡的，和我唠了大半夜。她说：“平时奶奶教给你那些事，都记住了，到哪也要守规矩，干啥都得有个样，作事不能给娘家丢脸，孝敬公婆做个好媳妇…..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钱靠自己劳动赚的花着踏实，好日子靠自己去创，指望谁帮助都不是长法，碗边子饭吃不饱啊!”她把平时教导我的话几乎说了个遍，生怕我记不住。最后说：“奶奶老了，没有能力在供你了，给你找的着人家是个忠厚人家，奶奶知根知底的，不会亏待你，你那对象我都调查好了，是个勤劳上进的孩子，模样也算中等人，岁数比你大点啥事有个待量，能疼你，呵护你，不会给你屈受的…….
我也真不愿意在奶奶家待着了。出嫁那天是坐马车去的，马车上扣个半圆形的苇席棚子，两边贴上大红喜字，棚里铺上棉被，枣红驾辕马身披扎红缨带响铃串的一副龙套，一朵红绸子扎的大花饰在马头上，这就是我坐的轿车。那天是奶奶给我换的衣服，画的妆。衣服里外三新，海蓝色料子服穿在外，西式小翻领的上衣，裤子的裤线刀刃似的笔直，里面的套头高卷领红毛衣露出蓝料子上衣的领外很显眼。胸前配带一朵签带上写着新娘字样的大绢花，脚穿红色皮鞋，头发剪短了，烫了卷，上了头油，面部花了淡妆，自然黑的柳叶眉根本就不用描。奶奶给我穿戴好围着我看了一圈说：“梦啊！今天你真漂亮呦！身子柳棍条杨，模样如花似玉，不愧是咱们老柳家的姑娘，走到哪都递得出啊！奶奶把你养成人了，长得一点毛病没有啊！过了门常回来看我，别忘了奶奶在家想你呢！”说着眼眶就湿润了。她敢紧背过脸去，又从柜子里拿出个红色礼盒，当我面打开了，里边一副黄金首饰，分别是手镯，项链，金戒指；两件羊脂玉雕件，一个是透雕和合二仙，一个是高浮雕的两只獾子，寓意是婚姻和和美美，夫妻欢欢喜喜。奶奶指着那两个玉件说：“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宝贝，好好保存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卖掉。”最后又拿出她给我绣的两个蝶恋花图案的枕头套，蝴蝶和牡丹花绣的栩栩如生。还有一轴裱好了的一副横批字画，那是奶奶自己写的，上写“家和万事兴”几个柳体楷书，字写得棱角俏立，结构严谨，瘦硬均衡，刚劲有力，一看就功底不浅。
临上轿的时候奶奶和家人都掉眼泪了，我也留下了泪水，一半是惜别亲人，很大一部分是委屈，用现在的话说，当时我有帅哥情节，对对象的模样看得很重很重，那小眼睛，长脸的影子在我头脑里挥之不去，心中时时产生不可名状的痛。都说“落地的举子笑是哭，出嫁的姑娘哭是笑”用在我出嫁的时候不恰当。哥哥陪着我到了婆家。以后的日子里，好一阵子我都恨奶奶给我找了个不情愿的丈夫。后来听有人议论说我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那心呐！针扎似的疼。我真是恨死了奶奶。
（ 六）
后来我也当了妈妈，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在养育儿女中悟到了母子情深的道理；揣摩出母亲离开我那一刻母子连心的痛苦，无奈，和牵挂。妈妈的心里一定永远装着一个见一眼就永别了女儿，她若有灵魂在天堂也一定永远惦记我的冷暖，忍受生死两茫茫，天地相隔见不得的痛苦。世上哪有不爱女儿的妈妈呀！我开始更加想念她，感谢她给了我生命，让我在人间享受生活，体会人生。每到清明我就思念她，到她的坟头祭奠，痛苦流泪。祈祷她在天堂快乐，等女儿去见她。我想好了，当我见到她的时候，一定紧紧搂住她，给妈妈一个深深的吻。，再给她磕三个响头，痛快地喊几声；“妈妈！妈妈…….”
从骨子里说我是爱妈妈的。我读初中的时候，一次老师出作文题写（我的妈妈），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知道怎样下笔写。夜晚我想啊，想啊！在朦胧中睡着了。我梦见妈妈身穿五彩衣从天上飘下来，提满满一篮子各种水果，舞动彩练来到我身边，我呼喊着妈妈扑进她的怀里，妈妈搂紧了我，我感到了生来从没有过的温暖。妈妈动情地说：“梦儿乖！妈妈在天天看着你呢！梦儿坚强，啥困难都不怕，有妈妈保佑你，妈妈就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欺负你的。”我把脸贴在妈妈的胸脯上甜甜地睡着了。妈妈一动身要离开我，我立刻就醒了，发现屋子里黑洞洞的，只有奶奶躺在我身边。我赶紧拉起被子盖住我的头，任凭眼泪涌泉般流淌，闭紧嘴巴没敢哭出声音来。我把这段梦幻写进了我的作文里，得到了老师的好评，他把这篇作文当做范文念给同学们听，他们都听哭了。
我近中年的时候，奶奶病重了，最后的那些天我一直守在她身边伺候她，看见她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心里酸酸的。回想起许多小时候对我的好……
我是在奶奶的调教下慢慢长大的呀，她什么地里的活也不让我干，有活就让哥哥干。她总说：“富养姑娘穷养儿，找个婆家不受屈。”她教我做衣服，绣花，还特意给我买了台钻石牌缝纫机。那台缝纫机后来成了我的嫁妆。我上学了，都是她每天把饭盒给我装好，站在门口看我走出她的视野才回屋，每天下学她还是站在门口张望着，见到我的影儿才回屋，进了家热乎饭菜就摆上了桌。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在上学的路上来了月经，血水顺裤腿留了下来，我害怕地跑回家，是奶奶给我收拾的，给我讲女孩的私事，教我怎样处理卫生。
春天她带我折回好多桃花，把没开的插在瓶子里，放在桌子上，把盛开的折下来戴在我的头发上，别在我的耳鬓上，然后就领我去各家串门，当人家面说；“看我孙女好看不！谁家孩子也没我孙女长得俊。”那拢不住笑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夏天给我摘芨芨草花加矾捣碎了给我包红指甲；秋天打袼褙搓麻绳，给我做绣花鞋，冬天陪我在热炕上玩抓“嘎拉哈”的满族传统游戏，火盆里埋上土豆，烤熟了给我趁热扒给我吃。她给我做衣服，一日三餐伺候我，给我洗洗涮涮，供我读书，叫我写毛笔字，教我做女红，偷偷告诉我防备坏下子…….。她为我和哥哥又当了一回娘啊！
记得我年初三的时候，同桌的一个男同学，有一天上自习给我写了个纸条，上边写：“春梦同学，你长得真漂亮，我喜欢你，和我处对象吧！”他是我们村的，离我家挺远的，两家没啥来往和交际。我看完那纸条脸红到脖颈心里惶惶的跳个不停，不敢正眼看他，也不好意思声张，回家一宿没睡好觉，也不敢告诉奶奶。因为奶奶在我来月经后就嘱咐我；“姑娘大了在学校不要和男生太近面，正常办事举止要端庄，行为要稳重，你还小不懂事，不许谈情说爱。”那个星期天的下午，那男生堵在我家出门必经之路的路口，碰到我就说要和我去浑河套杨树林里说说话，我害羞心跳没敢吱声，他就拉我的手非要我和他去，我的手像触了电，麻酥酥的，这是我长大后有生以来第一个非亲属的男人碰我的身体。我惊慌地挣脱她跑回了家，精明的奶奶看出了问题，追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如实说了。哥哥知道了一蹦三尺高：“嚷道；“他妈了巴子的，他这是算流氓，你领我去找他，我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奶奶强拦住火气冲天的哥哥：“这事不能这样办，少男少女的事，别声张，闹起来对梦儿也不好，还咋念书啊，这事都听我的，都别瞎参合”奶奶压住了哥的鲁莽举动，晚上带我去了同学家，当他家长的面把事情说开了，并教育我们：“你们还小都不成熟，没到谈对象的时候，是求学念书上进的年龄……。在奶奶的开导教育下，我同学认了错，表示以后不会那样做了。她又找到学校让给我俩调开了班，把这事妥当解决了，没有给我们造成一点伤害。
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后，我彻底知道了奶奶的功劳。她把自己的后半生的精力都给了我和哥哥，奶奶担起了妈妈的责任，她不就是我的亲妈嘛！我回想起来，那些年每年清明节上坟回来，奶奶脸上都有泪痕，晚上也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她一定是想爷爷了，当时她才四十出头，也一定有生理上的反应，如果没有我们，不是为了养育我们，她也一定会找个男人成个家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奶奶为我们牺牲了自己的生活。
他病倒在炕上我无怨无悔的伺候她，喂他饭，给她抓屎洗尿裤，对他没有了一点的狠怨。她临终的前一天突然清醒了，好人似的，可能那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她好像知道我在闹离婚，就拉住我的手说：“……听奶奶话，不能离婚，他疼你，惦记你，宠着你比啥都强，可别办傻事，好好和他过日子……”我点头应了他，她老人家就一句话也没再说，躺下不大会就断了气。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滚落下来，继而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奶奶！我的亲奶奶…….你怎么留下我走了呀！……”天突然传来隆隆的雷声，不一会瓢泼大雨淋下来，打得玻璃窗怕怕的响……
我五十多岁的时候，我的继母病重了。她有严重的糖尿病，眼睛近乎失明，腿脚也不灵便了。经过生活的磨难和经历使我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开始认真思考我的人生，设身处地的回顾我继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深深感到，她当时作为一个黄花闺女嫁给我爸，进门就情愿先当妈，代养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是何等的大爱和胸怀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到六岁，付出了多少辛苦啊!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大的带小的，有好吃的可小的吃是很正常的事啊！假如是亲妈也会那样做的。因为一把奶豆就记恨不忘真有点不懂人情，心胸狭窄，更悔不该从来见面都没叫过她一声妈，总怨她对我不如对她自己生的好，事事另眼相待。记得我四岁那年夏天，我在外边玩不小心磕破了腿，掉了一大块皮，流了许多血，是她给我掏灶坑里小灰给我敷上伤口止血消炎，用纱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看护了我一星期，给我做好的吃，不让我下地，直到好利索；还记得我结婚时候她早早就赶到奶奶家，跟着忙里忙外，还给我塞兜里拾元钱呢！那时候的十元钱在农村可是个大数呢。婚车离开家门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她抹眼泪了呢，当时我真的没咋感动，还以为她逢场作戏呢。我再也安奈不住内心的愧疚，听说她住院了就买了许多营养品去看她。我走进她的病床前亲切地叫了一声：“妈！我来看你了！”“是梦儿啊！快过了让我看看！”她眯缝着眼招呼我。我站在她眼前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角湿润了，泪水顺着眼窝滴下来：“梦儿，小的时候妈打过你一次，你还记恨我吗？”她的声音有点颤：“妈不该打你，你小不懂事，想起那事儿我就后悔得没法儿。”其实那件事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感觉她一个手指头都没碰我一下的。我给她抹去泪痕：“妈！那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一定是惹您生气了……..以后我会总回家看你。希望你能多活几年。”
打那以后我每年逢年节都去看她，给他送钱花，每次去她都把一个小棉褥垫递给我坐，还夸我比她那几个姑娘懂事，孝顺她，还去后园子摘些蔬菜，黄瓜，西红柿给我带回家吃。
她病重的时候特意把我找到她跟前，她的眼睛几乎完全失明了，她摸到我的手说：“妈要走啦，这辈子也没给你买什么，把我带着的金戒指给你吧，留个念想。”说着她就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要给我带上，我推辞说；“妈我有，我不要，给我妹妹吧！”“她们我都给买了，就是没给你买，我心里一直不安生，来带上，这是我的心意。”她给我带戒指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的愧疚袭上心头，不禁暗自问自己：“我配做她的女儿吗？”
没过两年她去世了，临终时还喊我的名字要见我，我离得远赶到时她已咽了气。我为她披麻戴孝，守灵送葬，特意买了块墓碑刻上她的名字，还给我爸和妈留下了位置。
前些年爸爸也去世了，我给他们修了合葬墓，埋在奶奶坟前边。爸爸的名字刻在中间妈妈和继母的名字刻在两边，了却了我们儿女的心愿。我祈祷在天堂相聚，好好过那边的幸福日子。有那么一天，我终老了一定去看他们。
（尾声）
星移斗转，世事更迁。三十年后，娘娘庙村已经夷为平地，那娘娘庙早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推倒了，留下的残垣破壁也被现代化的大厦压上了。家里的老人都先后过了世，祖坟都平了，那里盖起一幢幢节比鳞次的住宅楼。我都成了老人了。过去都成了故事。我和哥哥把他们的骨灰都迁到了公墓，给他们汇集到一起了。清明时节一起祭奠他们。
每年过春节我都会把奶奶和两位妈妈的照片摆在显要的位置祭奠他们。妈妈生前没有留下照片，摆着的那张照片是我亲自动手画的，我本不会画画，是比照我按我的想象和那头脑中妈妈的轮廓画的。说来也怪，画的很顺手，画出的铅笔画像，见到过妈妈的人都说画的太逼真，简直和妈妈真人一样。我想妈妈了，就把这张画像拿出来，摆上端详，对着她默默地流泪……
二零一五年正月二十五日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