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

奶奶走了，熬过了年，又熬过了元宵，正月十六上午十一点零五分，奶奶躺在爸爸的怀里安祥地走了。九十高龄无疾而终的奶奶在临走时流下两行清泪，是对生命的留恋还是对子孙的不舍，谁也不知道了。爸爸和六叔嚎啕大哭，二伯父也是泪眼汪汪，五叔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走了，爸爸狠狠地训了五叔一通，五叔低头不敢言语，是愧疚?是遗憾?还是想念？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正月初五，初六要回市里准备上班，所以虽然有“破五不出门”的乡俗也仍旧决定回村看奶奶，自去年冬天奶奶就常常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意识也不清了，但我回去的那天上午奶奶的精神格外地好，只是依旧不能说话，她一见到我便抓着我的手，不停地示意旁边的妈妈从柜子上给我拿吃的，妈妈给热好了牛奶我端着喂了几口她便不喝了，爸爸说那也是她近几天吃得最多的一次。奶奶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但两只眼睛依旧澄澈明亮，像初生婴儿一般柔和地看着我……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奶奶走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我是奶奶去世第三天请假回到村里。虽然之前在心里无数次想象奶奶走的画面，但当我看到院子里停放着的灵柩的时候，我泪流满面，抑制不住的泪水喷涌而出，奶奶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奶奶生于1926年，那对于我来说是只在历史里存在的一个年代，那么遥远那么陌生，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艰难”二字，生于那个艰难的年代，经历的是我常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血雨腥风饥寒交迫，一个贫寒家庭里的孩子、一个贫寒家庭里的媳妇、一个贫寒家庭里的母亲，她在艰难的时代里艰难地生存着，至于如何一番艰难，她并不曾和我说起，我只能是臆测了。她一生共生育六子，无女，我的大伯父在文革中因“地主”成分饱受煎熬终不堪承受而悬梁自尽，三伯父人到中年却因肺癌离世，一个母亲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此了吧，而她在有生之年却遭遇两次变故，期间的艰难可想而知。爷爷走了二十年，奶奶一个人鳏居乡野，孩子们虽都不时回去看望，却终难免孤独。以前我每每回去，奶奶多是拄着拐杖在门口或是巷子口守候着孩子们的归来。院子里的那棵葡萄树成熟了，奶奶还用一方手帕包起来一些放了好长时间等她的孙媳妇儿回来吃，那年孙媳妇儿肚子里怀了重孙子！

我和奶奶，并不是很亲近，长我一岁的堂姐因为大伯母的精神问题而一直由奶奶照顾，所以奶奶就格外疼她的长孙女。以前我并不理解，还总是怪怨奶奶偏心，现在想来，堂姐自出生后八个月便由奶奶拉扯，幼年丧母，诸多不幸，奶奶之于堂姐就像是亲生母亲一般遮护也是应然。我们诸多孙子孙女里，最孝顺的也属堂姐，她常常回去看望奶奶，总会给奶奶缝缝洗洗住上几日，而我们多是买点吃的送回去便是。奶奶走了，最痛苦之人当属堂姐，她终日伏在奶奶灵柩前嘶声痛哭，她抚着灵柩不停地问“奶奶，你去哪儿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奶奶，你去哪儿了？在遥远的地方，你和早已去世的爷爷还有伯父伯母他们能相见吗？在灵柩前烧纸钱的时候，霞霞问我：“二姐，你说他们能见到吗？”我分明看见她眼底泛起的泪花，她一定是想念她走了十多年的父亲了，我说：“能的，他们肯定能见到的，咱们多烧点纸钱，让奶奶给他们多带点过去。”我一直是不相信鬼神的，但这次我情愿真的有鬼神，真的有另外一个空间，希望死去的亲人还能在那个空间里相聚，希望我们烧掉的纸钱，他们真的能收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算的是一个乐观的人，但当身边的亲人一个个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开始害怕，生和死一线之遥，却隔着永远。我不惮死亡的恐惧，却害怕面对亲人的死亡，一旦穿破生与死的那条线，便永生不能再相见。奶奶走了，九十高龄在我的家乡算的是“喜丧”了，而且是无疾而终，奶奶便也算的有福之人了。但，奶奶走了，爸爸他们兄弟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奶奶走了，我们这些兄弟姊妹就成了没有爷爷奶奶的孩子了。我和妈妈说，妈妈比爸爸要幸福，因为妈妈还有爸爸妈妈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总是在找各种理由推脱照顾老人，总是以各种借口拖延回家的时间，我们总是以为他们会一直在那儿等着，可是，有一天，他们会突然走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回家的路很长，路的两端连接着的是生死；回家的路很短，路的两头是亲人的惦念。常回家看看，多陪陪健在的老人，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衣食无忧，更需要孩子们的爱。送走奶奶第三天恰好是姥姥的生日，妈妈想去给姥姥过生日，却又担心感冒的我和孩子不敢离开，踌躇中我催促妈妈赶紧去订了生日蛋糕陪姥姥过生日，今年的生日，姥姥过得特别开心，因为有姨和三舅还有妈妈陪着。我想，如果我们能分一点对自己孩子的爱给自己的父母，他们便是万分幸福的了。

奶奶走了，送殡后，五婶拿了奶奶用过的两把梳子，一把自己留着，一把给了妈妈，她说：“她奶奶用过的，留个念想吧！”我写下这些文字，也是留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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