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磊死了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啊，每天发生的事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它们层出不穷过眼烟云般地从我们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留不下一丝痕迹。可是，磊磊死了，却让我时时想起，难以释怀。

磊磊是一只狗。是我们楼下看大门的曹大爷养的一只狗。 磊磊死了半年了，每天晚上回家，走到大门口，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磊磊，想起它生龙活虎、奋不顾身，随时准备为责任冲锋陷阵、奉献青春的样子。

我是两年前搬进这个小区入住的。搬来不久，一日晚上回家，走到大门口处，迎面一只狗，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嘴里“汪呜汪呜”地叫着，眼里闪着警惕的光，很勇猛，很可怕。我被它勇往无前的气势吓住了，两脚定在原地，胆怯地望着它，仿佛自己是个做了亏心事的贼，一动也不敢动。磊磊见了，更是平添了它守家的责任，“汪呜汪呜”地叫得更凶了，目光中竟然隐含了杀气。“磊磊，磊磊”紧要关头，曹大爷大声吆喝着，拉着拖布从楼道里一溜小跑赶到。“趴下，磊磊”曹大爷弯腰拍拍磊磊的背，口气严厉地给磊磊下了指令。磊磊不叫了，但还是用它那警惕的目光盯着我。

我稳了稳心神，定睛打量着它。它身长顶多一尺，一身灰褐色的毛，眼睛圆圆地瞪着，耳朵直直地竖着，在曹大爷的安抚下，它的身子不再紧张地拉直，可还是不信任地盯着我。这竟是一只小狗！但却有如此的威慑力！我不禁在心里暗笑自己的怯懦，同时，也不由对这只不友好的小狗萌生了敬意。

“把你吓着了吧？”曹大爷问。“没事。”看我还在端详着狗，曹大爷赶忙跟我解释：“朋友养了只狗，我看着挺好的，就买来了。一来呢，可以帮咱守个门，二来呢，也跟我做个伴。”“是条好狗，看上去很忠诚。”我由衷地赞道。曹大爷笑了，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它的父亲是藏獒，有一半的藏獒血统呢。你真有眼光。”看得出来，曹大爷很满意它的新伙计。而我，却不敢苟同曹大爷对我的称道。

我对狗，从来没有兴趣，更谈不上哪怕一丁点的关注。甚至，对于它们不分场合地狂吠耍威，还有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这可能源于天性，也可能源于我曾被恶犬咬过的痛苦记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到邻居家借农具用，走出院门时，他们家的大黑狗突然间狂叫着，发疯般地从后面将我扑倒，锋利的牙齿深深地嵌进了我的大腿肌肉。我惊恐地尖叫，邻居及时赶到，喝止了大黑狗。虽然当时没流多少血，但从此，对于狗，我却怀了深深的恐惧与憎恶。哪怕是那些看上去可爱至极的宠物狗，我也不愿意拿正眼瞅他们一下。

可是那天，我怎么会一反常态地赞扬起这样一只向自己示威的小狗来了呢？是小狗身上显露的那种勇者无畏的气魄，还是它对于守家卫门这份责任的执着？“磊磊”，我在心里揣摩着它的名字，很好的一个名字，坚挺，硬朗，感觉很符合它的秉性。初识磊磊，竟颠覆了我对狗的根深蒂固的看法！

以后的日子，与磊磊逐渐熟识起来，磊磊远远地见了我，也会友好地摇摇尾巴。虽然，我从不曾拿块骨头讨好它。曹大爷说得对，这只狗，是只很有灵性的狗。没用多少时日，楼道里的人出入大门，磊磊便不再胡嚷乱叫；外人送它的骨头火腿，磊磊也绝不轻易啃食。

自从有了磊磊，跟曹大爷的聊天，话题总会围着磊磊转。话里话外，曹大爷对磊磊总是赞赏有加。曹大爷说，只要看磊磊一眼，就能感觉到它有骨气，有血性。你要是凑近了摸摸它，又能感觉到它的全部热情和忠诚。我不太敢认同曹大爷对于磊磊的高度评价。磊磊固然出身高贵，气度不凡，但它并不曾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来证实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本色啊！但是，我能理解曹大爷对磊磊的宠爱，因为，磊磊的到来，让曹大爷的生活整个变了样。以前，曹大爷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着门，默默无闻地干着活，一天到晚，脸上难得能见着一个笑。是磊磊，让寂寞的曹大爷有了伴，让沉默的曹大爷有了笑，让消沉的曹大爷变得开朗。对于这样一只充满灵性的狗，曹大爷又怎么能不高看一等，宠爱有加呢？

好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高贵血统绝不是浪得虚名，更为了打消像我这样的人对于它能否担当重任的疑虑，磊磊在它到来半年后的一个深夜，终于爆发了。

记得那是一个子夜时分，我们都已陷入沉沉的梦乡。梦中，忽然被楼下惊天动地的狗叫声惊醒。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那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在不绝于耳的狗叫声中，又传来了人的吵闹声和厮打声，我从窗户望下去，看到曹大爷和几个人把一个人围在当中。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警车的笛鸣声，大约半小时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一早，曹大爷就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它的磊磊昨晚可立了大功了。它用它那敏锐的鼻子，闻着了窃贼的气味。那窃贼扔给它一块骨头，企图诱它上钩，磊磊可不听他那一套，虎视眈眈地对着他，狂叫不已，硬是喊来了大家，让那偷窃得手的小贼没等出门，就落了网。我不由地向磊磊投去了恭敬的一瞥。与初来的那只青涩的小狗相比，磊磊明显地成熟了。磊磊的身形魁伟，毛色光滑油亮，那种融进骨子里的勇者的逼人气势，如今更加张扬凸现，显示出不怒自威的王者风范。“真是一只好狗哇！”我被磊磊的英气所折服，对它有了深深的敬意。

磊磊立了功，成了英雄，对于它的职责，磊磊却丝毫不曾懈怠，居功自傲，而是更加严阵以待，全力以赴。小区的夜里时不时会传来磊磊警惕的呼叫声，作为回报，小区内再不曾发生过小贼行窃事件。可磊磊的日子却过得并不顺心。一天傍晚，我回家时，意外地发现平时爱狗如子的曹大爷竟然拿着一根棍子，狠命地抽打磊磊。磊磊身子向后缩着，目光中饱含着委屈，无限伤感地看着曹大爷。曹大爷不为所动，一下一下发狠地抽打着，一边抽打，一边还念着：“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看你还长不长记性！”这就是平日里那个腰身笔挺、无畏无惧的勇者磊磊吗？

我突然间生了恻隐之心，赶忙叫住了曹大爷，问这是怎么啦？曹大爷叹了口气，说这畜生太不识好歹，闲事管得太宽了。说前几天，一个妇女带个小孩来探亲，那孩子喜欢它，刚走到它跟前想跟它套套近乎，它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嗷嗷狂叫起来，孩子摔倒了，跌破了手腕。曹大爷只好陪孩子进了医院，赔了人家200多块的医药费。今天，它又多管闲事。小区里有个业主是开车的教练，他的教练车停在大门口离磊磊不远处。一大早他的学员来帮他擦车，那磊磊竟然把人家的腿给咬了。尽管没出血，但也咬破了皮，医生说要打狂犬疫苗，这一下又得赔400多块钱哪。曹大爷一个月也就挣700块钱，全赔进去给磊磊擦屁股了。

原来，曹大爷是恨铁不成钢啊！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磊磊毕竟是只狗，它再有灵性，也不能猜透人的心思啊！再说了，磊磊忠于它的职责，它顶撞、袭击的都是陌生人，磊磊难道错了吗？可是，曹大爷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磊磊闯了祸，曹大爷是磊磊的主人，曹大爷一个月的薪水都打了水漂，他不拿磊磊撒气，又能怎么样呢？

这场责打之后，磊磊很快又恢复了生气，那种勇者的威严一如既往。磊磊夜夜勤勉警惕的呼叫为我们带来了平安，却为它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天傍晚回家，发现大门口没有了磊磊活跃的身影。曹大爷有些哽咽地告诉我——磊磊死了。磊磊死了！我感觉我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在它活着的时候，我从不曾走近过它，亲近过它。但是，它的死，却让我感到深深的失落。

磊磊死了。磊磊死于青春时。磊磊不是病死的，不是被人下药毒死的。磊磊是被爱它甚于爱他自己的主人曹大爷害死的。曹大爷告诉我，他把磊磊卖给隔壁的茶馆，茶馆的主人把磊磊杀了炖肉吃了。曹大爷说，当年他花了200块钱把磊磊买来，如今又以200块钱把磊磊卖了，送磊磊走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磊磊把守的大门不是很安全吗？

曹大爷伤心地告诉我，是磊磊的责任心害了它自己呀。为了恪守职责，磊磊时常大呼小叫，楼里的一位业主怀了孕，唯恐磊磊的呼叫动了胎气，几次三番地找到曹大爷，找到曹大爷的领导，曹大爷被逼无奈，只好忍痛送走了磊磊。

磊磊走了，小区的夜显得异常的寂静。一时之间，我竟有些不适应没有了磊磊呼叫声的夜。磊磊走后一个月，我们楼道一户业主重锁把守的摩托车，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不翼而飞。业主说他花了两万多买的摩托，为了防盗，特意花了1000多块买了把专用防盗锁。没想到骑了一年多，还是丢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想起了磊磊。如果磊磊在，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价值千金的锁也许抵不过一只忠诚的狗啊！

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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