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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

2014-12-09 11:08 作者:半山茶主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刚上班电话铃就响了。抓起来一听,是处长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进到处长的门,见处长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心里顿时冒出不祥的兆头,一准又是无头尸体这样的棘手案子。我没坐,就站在处座的办公桌边。我说:“你别对我笑,我心里不踏实。

处长说:“坐吧,我这里还有一包中华牌,没舍得抽呢。”说着,处长真的拿出一包中华香烟,现开封,提出一支,扔给我。我没接,我本来不抽烟。我说:“处座,我手头正在做一桩大案,已经准备收网了。”

处长绕过桌子到我跟前,拿起烟,塞到我嘴唇边,仍然笑着说:“交出来,明白吗?交给四组去做,你们做这件。”说着,拍拍桌上的一沓卷宗,我这才发现桌上的这一沓卷宗,顺眼瞟了一眼封面,真的让我说准了,它就是一桩无名尸案。

说真的,象这类案子,我过去也办过不少,但是这次我没有底。现在我正为编组的事伤脑筋,处长塞给我的这两个人,都不怎么扣手。我脸色不怎样好看。处长直拍我的肩,做出一副很理解人的表情说:“料,都是好的,就看你这厨师了,你有办法,相信你,实在不行,给我说,我再搭配,好不好?”说完,又拍我的肩。我最怕处长拍我的肩,求不着我的时候他就拿眼瞪我,求我的时候就来拍我的肩,以为拍了肩就是哥们儿了,既是哥们儿就应该义不容辞,就不必再这样那样找客观,找困难。我估计处座又要来拍我肩了。果然,处座就把手长长地伸过来。我赶紧挡了回去,我说:“得了,这次不行,我们组的状况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我不可能推掉这件案子,但我想借此让处长把人员搭配这事当成一件事。

上月处里搞了人员调配,把我的两个人全调走了,一个人调到局里当副科长,一个调到别的组当探长。塞进来两个人,一个叫大金,是个“三督”警衔,我才是“一司”,我怎么向他指手划脚?大金很阴,他不是警校毕业,是部队转业分配进来的,在部队干过几年侦察兵,要说干刑警也十几年了,但他那阴惨惨的性格,谁都不原意要他。另一个叫朱伟萍,是个女的,人们都叫她伟哥。伟哥的年龄逼近三十了,对象找了一打,现在还没着落。两个月前好象逮住一个,拼命地约会,哪里有心思办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处长拿出打火机,把烟点上,然后又帮我点。我说我现在不想抽。处长说你点上,我有好事跟你说。我说什么好事。处长说把烟点上,坐下,慢慢说。于是我把烟点上,坐下。处长说,晚上我请你烫火锅。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说我做了十几年刑警还没这习惯,我办!我办还不行吗?处长笑着说,好事还没告诉你呢,给你再配一个人,周锐。

周锐我知道,公安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在派出所干了两年,小伙子精精干干的,业务上很强,就是嘴有些损。人家问他什么叫“公关”,他说“公关”就是把公的关住,把母的放出去。但总的说来,周锐是属于那种聪明.自信.有头脑的警察,我觉得很满意。

我回到组里,周锐已经在组里等着我了。我叫周锐把大金和朱伟萍叫回来,用半个小时向四组移交了手里的案子,一看表,上午十一时。把周锐向大金和朱伟萍作了介绍,然后就带着这三个人到发案地点。

发案地是电子公司宿舍七楼通向楼顶的一间厕所,厕所很小,只有一个平米,由于厕所长期废弃不用,就有人用作堆放杂物。电子公司的宿舍地处闹市区,一层是酒廊,二层是餐厅,三层是电子公司的办公地点,四层至七层都是宿舍。酒廊和餐厅统用一个拗口的名字:勒波兹。

我们到了电子公司办公室,两名派出所的警察还侯在那里。我问,尸体呢?一个警察指着屋顶说,楼上。

到了七楼,味道就有点不周正了。这不要命吗,六月的天,每天红火大太阳,尸体就在那里摆了半个月,肉早就腐烂了,尸水淌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就没人发现,这栋楼的人,也太迟钝些了吧。

这是一具无名女尸,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苹果绿无领套裙上沾满血迹,网状黑丝套袜,深蓝色磨砂高跟鞋,齐肩碎发,染成咖啡色,没戴首饰,但有耳环孔,尸体虽然严重腐烂,但隐约能看出来死者面部浓妆的痕迹,指甲也修得很整齐,涂深玫色指甲油,身上有二十处刀伤,致命伤在左边锁骨下方十五公分处,被扎了三刀。

死者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从现场看,谋财害命的可能性大。

尸体抬回局里尸检。我们回到电子公司办公室。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过来握我的手,说:“警察同志是来找我的吧,我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就等着你们来找我调查,本来嘛,这就是我们的义务,你说是不是,帮助警察同志破案,是我们的责任,我就是汪芳清嘛,是居委会的小组长,今年五十三岁,就住在三单元的七楼,你问我怎样发现尸体的是吧,我不是在楼顶上栽了几箱子葱苗蒜苗吗?就是用木箱子装上土,种点葱葱蒜苗,平时炒菜下面条,就上来掐点新鲜,每天还要上来浇水,唉哟,就是这一段时间吧,有个七八天了吧,每次经过楼道就闻到一股恶臭,我给我老头子讲吧,他说是死耗子,我先也以为是死耗子吧,但是后来觉得死耗子也没这么大的味儿,就顺着味儿去找,哟,这厕所门怎么给人撬了,本来嘛,这厕所也没人用,我放了些乱东西,就把门钉死了,怎么就看见这门被撬了,我就打开门,这一打开,我的妈呀,吓得我根根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两条腿,就象没长在我身上,想跑,就是迈不开脚,那急呀,魂都拿了,你们看,我这手,现在还在抖,停不住了,我就担心落下病根,你说吧,在楼上养几箱葱葱蒜苗多好啊,这下不敢去了,给我几百个胆我也不敢去了.....”

我如果不阻止这位汪芳清女士,她一定会跟我扯闲扯到晚上。我千谢万谢地跟她握手,走出办公室好远了还听见汪芳清在身后大声喊:“同志,需要了解情况就尽管来找我呀!”

我们就捏着死者的照片挨个在电子公司宿舍敲门,然后问了勒波兹餐厅和酒廊的员工,整整调查了一个下午,询问了一百多人,都不认得死者,也从来没见过这人。这也难怪,尸体高度腐烂了,认什么,顶多认个苹果绿无领套裙,苹果绿无领套裙又不止这一件。我们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辩认者,诚恳而充满希望地看着,然后又无一例外地接受别人的否认。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转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名初一年级的学生来见我们,说是有重要情况要反映。

学生说:“我知道是谁杀了那个女的。”

“你知道?”

“就是金光华。勒波兹酒廊的老板。六一节的第二天,我下晚自习,就看见金老板和一个女的到楼顶去了。”

“那女的穿什么衣裳,你看清楚了吗?”

“穿什么衣裳?好象就是绿色儿的吧。”

六一节距今正好十五天,初一年级下晚自习大约是十时左右,金老板这么晚了,还到楼上去做什么?我们四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说:“马上传讯金光华,连突审。”

伟哥说:“拂晓前破案。”

金老板五十岁出头,矮而肥胖,肉头,秃顶,以前是电子公司职工,十年之前退职,搞公司,搞餐厅酒廊,发了。这个人在电子公司人缘很好,见谁都是满脸堆笑,凡公司的对外接待和公司职工的家宴也罢,朋友聚会也罢,凡是找到他,金老板都多多少少给了关照。所以,金老板即使是腰缠万贯,也没有惹起众妒,而且,金光华在社会上的口碑也不错。但是,有些人是不容易看得出来的,只要是进入警察视线的人,只要是警察在关注你了,就假设你是罪犯了,就要千方百计从你口里掏出东西,这就是我们当警察的思维方式,一般不会轻易被假象所左右。

对金老板这样的人,我他妈从骨子里就烦,象他妈猪罗一般的玩艺儿,他凭什么就活得那么自在。金光华被押了进来,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上前去提着他的鳄鱼牌体恤,一把把他拧到带横档板的椅子里,狠狠地拉下横木,“咣”地一声很响。金光华就在椅子里张惶地看着我们。我看见他油光的脸象土灰一样的颜色,全身都在哆嗦起来。金光华这一辈子恐怕都没经历过这种阵式。我已经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力量悬殊,这堂审讯,我已胜券在握了。

周锐说:“知道请你来干什么吗?”

金光华说:“不知....道。”

周锐突然厉声说:“是不知道还是知不道,”周锐把女尸的照片竖在金光华眼面前,近近的,使得金光华的头往后仰。周锐说:“你看好了,这个女人你熟吧,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干什么?她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她杀了?这些问题在勒波兹酒廊没问过你吧?为什么没问你,你明白不明白,事情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做了的事,你说能瞒得过去吗?是你说还是我们替你说,你不说也由不着你,你瞧着吧,别说是你了,金老板,就是再硬的汉子到这里来,都得乖乖地说。”周锐把最后那个“说”字拉得很飘,周锐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提了这么多问题,根本容不得金光华思考。

金光华肥厚的手在抖,哆哆哆哆,他嘴唇在不停地懦动,象说些什么,说了半天,嘴里才发出音来。他说:“命案?这不是闹着玩的,别看我平时干了些坏事,黑心钱也昧着良心赚了不少,让我去杀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我说的全是实话,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你们看我这人象杀人的吗?给我一只鸡我都不敢杀,这全是实话呀!”看金光华这个样子,椅子前没那杠横木,他早就跪在地上嗑头了。

周锐说:“你给我听好了,六月二日晚九点半到十点之间,你同一个女人到电子公司宿舍楼顶上去干什么。”

金光华眨吧眨吧眼,在想,一脸的苦相。金光华说:“我想抽支烟。”

“抽什么抽,有什么好想?才半个月时间,怎么到这种时侯你记性就不行了呢?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不过这就是我说不是你说了。”

金光华赶紧说:“其实我己经记起来了,多亏了你提醒我,这下我的心算是踏实了。同志,你们说是六月二号那晚,我是同一个女人上过楼顶,不过一会儿我们就下来了。”

“和谁?”

“就是酒廊的那个厥厥,赵厥厥,那个圆脸,胖乎乎的。”金光华比划着说。

“干什么去了?”

金光华吞吞吐吐地,有些害羞地说:“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还能有好事吗?赵厥厥可是满了十八岁的哦,我是看过身份证的。”金光华显然己经坦然了,脸上己恢复了血色,而且再没有向我们请示就拿出香烟来,挨个向我们敬烟,话语也带了点调侃。

把金光华押下去后,周锐把嘴一嘟:“白忙活了。”

朱伟萍说:“还是把赵厥厥弄进来证实一下?”

我也知道,没戏了,证实一下无非履行程式而己。我说:“朱伟萍和周锐去吧,不过,还是要认真些啊。”

问完赵厥厥,己经半夜十二点了。我们四个人坐在办公桌后,誰都不说话。我说:“好了,都耐着性子吧,这案子没有那么简单。真要那么顺利,那才叫奇怪了。”

周锐说:“哎,你们没看到赵厥厥,那身段,一米七五的个头,块头又大,你说金光华那小子,小手小脚的,他可怎么上得去?”

大金不声不响地笑了一下,闷着脑袋抽指缝间的烟。大金这段时间情绪很不好,话很少,没事就埋头抽烟。大金和老婆的关系一直都不好,闹了一段时间的离婚,不知为何,又平息下来了,但一直分居,打冷战,不即不离地过。我听说大金的老婆很不捡点,经常和一帮油头粉面的男女混在一起,开销又大方,是市里几家大夜总会的常客。我就不明白,大金对这种女人为何就舍不下,人这玩艺儿,就是不可理解。但大金从不把他的事同组里的其他人讲,他象活得很苦,而且一个人大包大揽。活得苦的男人大都很沉重,心理负担大,都喜欢在适当的时侯发泄一下,或向人倾诉,宣泄的功能就是减压。但是大金不,大金心里的苦只是一人默默地担当。

周锐突然一拍大腿说:“刚才忘了问金光华一个问题。”

朱伟萍紧张地看着周锐。

周锐说:“为什么他那酒廊叫勒波兹?”

朱伟萍说:“是意大利一个城市的名吧,不是意甲有个足球队叫勒波兹吗?”

周锐说:“那是拿波利兹。”

尸检报告出来了,我翻了翻,没有什么线索。几千张认尸启事张贴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和乡镇农村,这个办法只是捞个侥幸,果然,几天过去了,认尸的仅来过四人,都对不上路。但是凭我的感觉,一、女尸同勒波兹酒廊有关,二、女尸死前无性行为,凶手并非劫色而是劫财,三、七楼的厕所是本案的第二现场,楼顶才是第一现场,能够把死者带到楼顶上来,然后再杀死她,十有八九是熟人,四、死者生前的职业同色情有关。围绕这四点展开侦破,我两眼就死死地盯住这个勒波兹了。老子就反复捣腾这个勒波兹酒廊近几个月来的常客,把他们的档案都快背下来了,一个一个地调查,又一个一个地分析,再一个一个地排除,最后,我用碳笔把一个人的名字圈了一圈又一圈。这个人名字叫李挺。

李挺,三十岁,曾有前科,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三年。刑满后,跑单帮,做服装生意,赚了一些钱。这个人至今没结婚,也没未婚妻,但是很能猎艳,这人以前是勒波兹的常客,但自从出事以来,就再没来过勒波兹了。还有,这人的堂兄有一段时间寄宿在他家,被他赶出来了,他堂兄在外说他杀了人,他听说后把堂兄暴揍一顿,堂兄逃到广东打工再不敢回来。

我决定让朱伟萍和周锐去跟踪李挺,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我和大金在外围调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朱伟萍又失恋了,真是要命。可朱伟萍倒挺大方,她把挎袋往椅子上一扔,大大咧咧地说:“又吹了,没什么。”

其实朱伟萍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就是马大哈了一点,怎么就找不好对象呢?周锐说:“问题在哪里,知道吗?就是因为伟哥太挑剔,这男人的身上,难免没有些漏洞漏眼,又不是广德寺的佛,浑身上下冰清玉洁,是吧?”

朱伟萍说:“这种男人象男人吗,说起来是军分区的少校,月工资两三千,买二斤梨还和小贩吵起来,掉一个在泥坑里,居然还弯腰去捡,你说这样的男人能容忍吗?”

周锐说:“你觉得我这种男人怎么样?堂堂正正,气宇轩昂的,只是银子赚得少些,但梨子还是买得起的。”

朱伟萍说:“你多大个小屁孩?去去去。”

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一对金童玉女,只是朱伟萍大周锐四岁,但年龄不是问题。我说:“等这件案子结了,我来打个促合。”

周锐夸张地过来跟我击掌,跳得高高的说:“耶.....”

两天后,我们在一起汇总,收集到这样一些情况:李挺原是省师大中文系九五级学生,大三那年和同学争风吃醋,用铁棍把情敌的肋条敲掉三根,蹲了三年监。出狱后,到广东做服装生意,赚了一些钱。现在在做几个高档品牌服装的总代销商。李挺自称是上流社会的人,平时衣冠楚楚,待人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有过婚史,只是间或在外找个女人回来过夜。前段时间有个穿苹果绿的女人常来,保持了一段时间关系,但近来再没见这女人来了。李挺的邻居说,以往李挺从不在家吃晚饭的,而且晚上十一点之前从不落屋,现在老老实实地在家看电视,自己买菜在屋里做饭,挺反常的。

我觉得有必要想法把李挺调开,我们进屋去搜搜。周锐说好办,以涉嫌嫖娼带到派出所去问问,让派出所的兄弟配合一下。我说这办法不错,我向处座汇报一下,再开张搜查证。

第二天上午,我们打开李挺宿舍的门,看见里面又是一番场景:屋里象是仓库,乱糟糟的,脏衣服卷成一团扔在沙发上,桌上堆着用过的盘盏碗筷以及吃剩的面包,苍蝇嗡嗡地盘旋,床上的被子也没有整理,堆成一团。看来,李挺是一个懒散而不负责任的人。

四个人迅速散开各自搜查客厅、卧室和厨房。我忽然在客厅门边的墙壁上发现一组电话号码,尾数四位是1858。我喊:大金,这不是你们家的电话号码吗?大金凑过来看,说没错,是我家的。我说你认识李挺?大金摇摇头。我说你老婆认识李挺?大金又摇摇头。

周锐在厨房里喊了一声:“找到了!”我循声而去,见周锐用纸巾包着一把剪刀,刀口长满新锈,但仍能看出刀口的锋利和刀尖的锐利。这是一把叫“王麻子”的剪刀,仔细地看,能看出明显的血迹。

“哪里找到的?”

“那里,洗碗槽下。”洗碗槽在厨房的一角,下面就是下水道。“我把头伸进去,就发现这玩艺儿。”

这个周锐真是太聪明了,这个小屁孩。我帮他清理头发上的蜘蛛丝,一只白色的小蜘蛛在他头发尖上慌张地逃。我说:“再搜,看还能不能发现别的。”

但是,除了这把剪刀,再没搜出别的。不过,这己经足够了。

当天上午,剪刀上血迹的血型检验出来了,AB型,同死尸的血型完全一样。

中午,在机关食堂胡乱吃了顿饭,打算在办公室睡一小觉,下午审李挺好有些精神,折腾有一周时间了,觉得有一些累,不过结案在即了,多少流露出一些兴奋。

夫人来电话了。夫人问,晚上回家吃晚饭吗?周末了,一家人在一起吃顿晚餐。

我赶紧陪笑,这是我的绝招。我说可不真的,真的是周末了,可是我作不了主,得问问人家。夫人说问谁。我说李挺,一个嫌犯,他要老实供述,就有我的周末晚餐,他要不配合,别说周末晚餐,恐怕星期天都得泡汤。夫人说那好,我们就不等你。我说什么我们,还有别人?夫人说,还有一个小男人陪我。我说羡慕死那个小男人了,请他代我吻你。我知道老婆说的小男人是说我儿子。

和大金比,我的婚姻是建在天堂上的。夫人在市医院当儿科医生,成天坐在屋里,养得白白净净的。那双手更是神奇,做饭、烧菜、洗衣、拖地,什么都会。都知道我是甩手掌柜,在家里不做事,但是夫人乐意。有人来向我求教,我说很简单,你要研究女人啊,要知道她们想的什么,需要什么。你知道女人最需要什么,朴素得很,她们只需要一种薄得象纸的东西,就是面子,只要你为她给足了面子,她就会给足你一切,包括她视为生命的面子,明白吗?求教的老兄听了我这一番真言,挠着脑袋恍然大悟。我用这套理论教育了很多不会处理家庭关系的男人。

夫人是我在火车上捡到的。那年我到省上办事,回来的火车上,那个女孩就文文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看书。女孩白衣白裙,白皙的皮肤,唯有那一对眸子尤其黑,忽闪忽闪,水灵灵的。她发现我在看她,并没有恼火,而是浅浅地一笑。我想,这个女孩属于那种心灵没有丝毫阴影,透明般纯洁的的类型。

我说:“看书啊?看什么书呢?”

女孩把书的封面露出来,向着我,然后又继续看。其实我真的没看清她究竟看的什么书。

我说:“难得现在还有文学青年,这种动物,就象白鳍豚一样,濒临灭绝了。”

女孩又笑了,她说你真幽默,但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说现在能喜欢文学的人只有两种,要么是疯子,走火入魔那种;要么是傻子,智商低的那种。

女孩笑着说,都是脑子不健全的那种。

就这样一路谈文学。那天天气热,我看见女孩拿着水杯,在车厢两头都没找到水。我就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在茶几上,说,喝吧。女孩忙说不了,其实也不很渴。

这一瓶水就很僵地顿在那里。我知道女孩其实很渴,于是,车到下一站时,我耍了一个花招,我说:我到站了。然后我下车了。但是我马上又从另一截车厢上车,站在女孩背朝着的车厢连接处。我这次是自作聪明了,我足足在车厢处站了两个小时,那一瓶矿泉水就一直很僵地顿在那里,直到女孩下车。

后来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夫人,矿泉水的事一直成为我的最高秘密,深藏在我心的底层。也许,当我们都进入暮年,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会娓娓讲给她听,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会靠在我的肩上,幸福回忆这段往事。

“剪刀?什么剪刀?”李挺懒洋洋地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看看我。看来,李挺是不打算让我过周末了。

“一把叫‘王麻子’的剪刀,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坏吧?”

“‘王麻子’?听说过,北京老字号吧,三百多年历史了,可惜最近听说要破产了,真是可惜。”

我对周锐说:“那就把那件宝物给李先生看看吧。”周锐用食指挑着这把剪刀,这把剪刀就在周锐的食指上象钟的摆锤一样,摆来摆去。

李挺只看了一眼,又搭拉下眼皮。“这把剪刀是我的。前次用它剖过鱼,一直没找到。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剖鱼?你是用它剖过两条腿的动物吧?”周锐揶揄地说。

“那天钓了几条鱼,鲫鱼,熬沙锅鲫鱼汤,剖人我不干,我是懂法律的,监狱是一所法律大学,我在那里学过三年,算专科毕业吧。”

象李挺这样的对手,证据都摆在面前了,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真是少见,我忍住火气。

“是,你剖过鱼,但你忽略了,人血和鱼血是有区别的!”

一阵沉寂

“你说!”我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起来,翻了,又跌在地上,摔个粉碎。我看着茶杯损灭的过程,但是我没伸手去阻止它。

李挺一惊,看了看我,他说:“好吧,我说。大概一个月前,我在夜总会认识了一只‘野鸡’,带回去,玩了玩。本来,说好的,一百元,这个女人不识相,说是出台,要加出台费。不给,要拿剪刀扎我,我气极,夺过剪刀朝她屁股扎了一刀,事情就这样。但是这事我们私了了,花了点钱。这事大概不算犯罪吧,顶多算违法,够个治安行政处罚。”

“是,嫖娼触犯了治安行政处罚条例,但是杀人却触犯了刑法,你说,你和穿苹果绿套裙的那位女士是何关系?”

我看见李挺一怔,他细长的眼神有些游移。我觉得有名堂,精神呼地亢奋起来,我把身子往前倾过去,紧紧盯着李挺:“说!这剪刀上的血不是鱼血,也不是野鸡血!是人血,血型AB型,一个AB 型血型的人,活蹦乱跳的人,被你杀死,用这把剪刀。”我把牙咬得嘎嘎响,眼睛里一定充满血丝。我猛地揪住李挺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把他的头扳得仰仰的,那把剪刀就象张开了大口一样在他脸的上方晃悠,我发现李挺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死鱼般的眼神,说明李挺的精神已经全线崩溃了,象汹涌的江水冲决堤坝,抵抗已是徒劳的。“有什么用呢?来点痛快的吧,象一条汉子那样,自已做的事自已就担起来,说吧!说了就轻松了,就踏实了,就一了百了了,再没有什么牵挂灵魂就象飞一样轻松,你看你的血管在嘭嘭直跳,你的心脏承受着巨大的负担,你承受不住了,马上就要倒了,就要趴下了,卸下来吧,需不需要我帮你。”

我还准备象一只幽灵在他耳边继续说下去,把他彻底瓦解,但是我已经听见从李挺的嘴角微弱地滑出两个字:“我说.....”

人的意志有时真的非常非常脆弱,脆弱得象一根灯草。

我阴险地笑了,我已经有把握在六点之前结束这堂审讯,然后换上新衬衣坐在铺有洁白桌布的餐桌前,与夫人和儿子一道,共进周末的晚餐。

结果李挺说出来的话,使我们四个人都大吃一惊。当时大金坐在我的右侧,审讯室里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我们都明明白白听见从李挺嘴里吐出几个字:“沙林是我杀死的,不关薛玉华的事....”

大金呼地站起来,腿绊了一下桌子差点跌倒,我下意识地扶住他。大金又坐下了。我悄声对周锐说:继续审下去。然后揪了揪大金的衣角,示意他跟我出去。

在审讯室外,我看着大金:“怎么回事,怎么和薛玉华有关?”我想起搜查李挺的宿舍,在客厅墙壁上发现的那一组电话号码,就是大金家的电话号码。

大金说:“在这之前我就有预感,没想到真的就是。”

我说:“你回避吧,你不参加审讯了。”

大金恍惚地点点头。

沙林是本案自侦察以来第一次出现的陌生名字。

但是对于薛玉华,我们都熟悉不过了。

薛玉华是大金的妻子。

这不是唯一的意外,更令人突然的是,我们面临的是一件案中案。沙林不是女尸的名字,而是纱厂的一名男性职工,而大金的妻子薛玉华,明显被卷入这件命案之中。

审讯非常顺利。但是审讯完后,我并没有坐在铺有洁白桌布的餐桌边,而是坐在处座的森严的办公桌前,我和处座的表情都很严肃。

据李挺交代,李挺在杀死沙林时,薛玉华在现场,当时薛玉华站在桌子边,桌上有一把剪刀。李挺把手伸过来,说,把剪刀递过来,薛玉华哆哆嗦嗦就把剪刀递过去了。李挺就这么混仗,为什么自已不过来拿剪刀,偏偏图省事让薛玉华递呢?薛玉华也糊涂,为什么就真的递过去了呢?

处长用食指敲敲桌子面,说:“审讯薛玉华,但愿这不是真的,但愿没她的事。但是如果真的有事,那我们也救不了她。这事给大金讲明白,要做好大金的思想安抚工作。大金从现在起退出对这件案子的侦破。”

这对大金太残酷了。但没办法,这是我们当警察的职责,包括大金本人。

我们连夜突审了薛玉华。

薛玉华属于那种虽然不算漂亮,但五官搭配很恰当的女人,她身材非常好,衣服裁剪很讲究,走路的姿态也好。但是这时薛玉华用呆滞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不忍心正眼回看她,她悄无声息地哭,两行眼泪象决了闸一样倏倏地往下落。我尤其细心地询问了李挺杀人时的细节,但李挺的供述完全被薛玉华证实了。

当夜,我们填写批捕报告时,我推给周锐,周锐又推给朱伟萍。我们都很难受。朱伟萍的钢笔不来水,她把钢笔使劲抛向窗外,夜很静,我们听见钢笔弹在操场的水泥地上,劈劈叭叭蹦跳着。

我们走出审讯室,发现大金在操场边的花台上坐着,猛劲地抽烟,路灯照在他佝偻的身上,惨惨地。见我们走近,大金起身看着我。

我说:“能对付吗?”

大金说:“还行吧。”

大金掏出烟,递给我一支,也递给周锐和朱伟萍一支。本来他知道我们是都不会抽烟的,但是他还是递给我们。我犹豫了一下,但仍然感激地接过来。周锐和朱伟萍也接过来。我们都点燃了,四支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灭。我们都不说话。很久了还是我最先开口。

我说:“快十二点了,找个地方,喝夜啤酒!”

沙林是纱厂的单身职工,在纱厂有一间单身宿舍,父母都在北方居住。沙林是厂里的机修工,近几年工厂不景气,经常停工,沙林只得在外找一些零活干。这几个月厂里又没活干,沙林一个多月不见了人影,也不会有人过问。沙林读中学时和薛玉华是一个班的同学,本来也是很好的一对,但是硬让薛玉华的父母把他们分开。薛玉华的父母瞧不起沙林,说他徒有外表,游手好闲,象个公子哥儿,不是居家过日子的本份人。于是硬把薛玉华嫁给比她大七八岁的大金。人虽嫁过去了,但薛玉华把心还是给了沙林。沙林看上去很帅气,风流潇洒,会玩,会享受,但是沙林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经济拮据,靠他那点工资想玩得痛快是不可能的,而沙林又没本事搞外水,于是他们常常遇到许多尴尬。

渐渐,薛玉华已不满意于这个徒有华表的小兄弟了,自从薛玉华遇到李挺之后,渐渐开始疏远沙林。

大金其实都很明白,但大金一直都想维持这个婚姻,他希望同薛玉华生一个孩子,也许能扭转这个局面,但这么多年了,薛玉华始终没怀上孕。大金私下去医院检查过,没有问题,他动员薛玉华也去医院检查,但薛玉华一直不肯去。薛玉华见大金痛苦的样子,有时也不忍心,温存之后,也常常劝说大金和她分手,但大金态度很坚决:不离。大金真是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动物。我们同大金打交道时,从不敢提及他家的事,大金也不愿意让我们分担他的痛苦,照他的话说,就是苦死,也是他家的事。

其实薛玉华是多数职业男人所不喜欢的那种女人,轻浮、虚荣、没有责任心。据薛玉华交代,两年前的一个夜,当她在勒波兹酒廊被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请下舞池的时侯,那时她还不知道李挺的姓名,她感到放在她腰际的那双手是那样宽厚有力,简直是一道宽宽的围栏,使她顿时产生一种依赖的感觉。李挺非常会恭维女人,他的恭维不会在语言中直接表达,比如他夸她身材好,他就说:身材是女人的黄金,但是被你忽略了,非常可惜。再比如他夸她衣服剪裁得体,他就说:衣服本是女人包装,它能使丑陋变成美丽,庸俗变成高雅,苍老变成年轻,寒酸变成华贵,而你穿上这件衣服,用美丽、高雅、年轻、华贵来赞美你已经苍白无力了。李挺就是用彬彬有礼的举止,莎士比亚式的语言和大方的出手把薛玉华征服。薛玉华身着清丽文雅的时装出没于人群时,的确非同寻常,这是沙林远远不可奢望的,当薛玉华在酒廊朦胧的灯光里轻轻呷一口一百元一杯的“马利”时,她并没有在乎这酒的味道如何,而是沉醉在一种有此生有此时有此享受的飘缈之中。

但是我在想这个问题,薛玉华知不知道这种享受只是一种靠不住的依附,是不可能长久的,如同她喜欢沙林,但并不打算嫁给他一样,她也觉得李挺这人不错,但要和他一起过一辈子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薛玉华说,她从没这种念头。我想,有一些男人和一些女人,似乎上帝创造他们,就是用作来充当感情依附角色,用着来补充人世间感情方面或者奢望方面的某些缺陷。薛玉华、沙林、乃至李挺就是属于这类人。沙林所不同的是,上帝让他来补充这些缺陷的同时,又给他本人创造了不少缺陷:没钱,又极想享受。这种缺陷,是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祸根。

自从薛玉华被李挺夺走后,沙林无时不在策划如何把薛玉华再从李挺手里夺回来,沙林对薛玉华简直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后来,他自知无能为力后,他把他的想修正了一下,他只求薛玉华能在和李挺之间,让给他一席位置,那怕是立锥之地也行。

但是沙林的希望破灭了。他频频打电话约薛玉华,都被薛玉华冷冷地回绝了。沙林由埋怨到忿懑,再由忿懑到寻思报复,渐渐,一个复仇的计划在心中形成。

女尸案还未有头绪,但李挺和薛玉华的故意杀人一案巳告破,我让周锐整理一下卷宗,准备移送检察院。

周锐把这件案子做得很漂亮,很细致,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按周锐的话说,要做到万无一失。案件做完后,他精彩地演绎了整个情节:

这天晚上,沙林敲开了李挺的房门,开门的时侯,李挺听见对面单元的房屋里传出《DA师》的片头曲,这段时间电视台在热播电视连续剧《DA师》,可以推出时间是八点。

李挺对沙林的来访并不觉意外,他当时正在点钞票。他把沙林让进沙发,随手扔过去一盒烟,继续他的工作。沙林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抽烟,他看着李挺熟练地把几迭钞票点完,然后放进保险柜,他忽然觉得这些钞票又来得特别容易。李挺看上去是一个大方的人,就是甩给他一迭,就好象从他身上脱下一件衬衣一样容易。

沙林说:“生意还不错?”

李挺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把一迭单据放进皮夹子里。

沙林说:“薛玉华没来?”

李挺说:“要来。”

停了一会儿,沙林说:“你知道这个薛玉华是谁的人吗?”

李挺说:“是谁的人?是你的?告诉你吧,这世上的东西本来就无主,象天上的明月,象山涧的清风,谁得到就是谁的。看见刚才那几迭钞票了吗?五万元,昨天还不是我的,可今天就钻进了我的保险柜。”

沙林面对这样的对手,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先前还特别强烈的自尊心,他觉得已经飘走了一半,他怕他会毫无所得地从这里出去,呼地站起身。

“可是人和钞票不是一回事。你和薛玉华怎么样,我管不着,也用不着我管,自然有人来找你,这个人就是薛玉华的男人,现在市公安局刑侦处任职,吃差饭。这个男人如果知道了你和他老婆的事,恐怕你就不会在这里清清闲闲数钞票吧?”

沙林这番话起到了效果,李挺的确还不清楚薛玉华的男人是个刑警,他从没问过薛玉华,薛玉华也从没向他说过这事。这对于有过前科的李挺来说,这回是犯到凶神了。

沙林看到李挺的情绪变化,他得意地点燃一支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件事,薛玉华的男人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主动权不是在我,而是在你。”

“你要怎么样?”李挺的话里,底气已经不足了。

“不怎么样。最近手里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用,你不会不答应吧?”

“多少?”

“就那么多,五万元。”

李挺嚯地瞪圆眼:“不行!”

沙林说:“这世上的东西本来就无主嘛,况且,五万元对你也不算大数目。”

李挺一把揪住沙林的胸口:“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时薛玉华来了,苹果绿的套裙,娉娉婷婷。沙林推开李挺,掸掸衣服,说:“不行就算了。”说着要往外走。薛玉华忙问:“什么事?”李挺狠狠地说:“敲诈!他说你男人是公安局搞刑侦的,要告发我们。”薛玉华一怔,说:“不能让他走!”李挺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沙林,两人扭打成一团。沙林急着要脱身,一口咬住李挺的胳膊,李挺被咬疼了,嚎叫一声,说:“把剪刀递过来,我做死他!”薛玉华犹豫了一下,把剪刀递给李挺。李挺接过剪刀后就往沙林的背上扎过去。沙林倒在地板上,背上涌出一股血, 在地上直喘气。

李挺和薛玉华都呆了。李挺又听见对面单元传来《AD师》的片尾曲,时间大约八点四十五分。李挺看见薛玉华浑身都在抖。苹果绿套裙非常得体,料质也好,V字型的领口,两肩垫得特别平,配一条沉甸甸的水晶项链显得高贵极了。

看着看着,李挺突然哀叫一声,扑上前去,朝着沙林的背心连扎两刀。沙林的脚踢了两下,就瘫在地板上再也不动弹了。

李挺扔下剪刀,从容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道白雾,如释重负,就静静地欣赏着薛玉华。

薛玉华抖得越来越历害,他看见她身段惊人地美,两手交叉地放在腹部,腹部很平,胸部却高高地绷出来,修长的腿在抖索,眼看就支撑不住身体了。薛玉华一下子瘫在李挺胳膊弯里,说:“你杀人了.....”

十一

四个多月了,女尸案仍然没有头绪,已有的线索都查过了,一点希望都没有。处座也不催我,见了面只是拍我的肩,可我觉得跟打我脸差不多,搞得我老远见处长过来就绕道走。老婆给我出点子,说你还得先查到女尸的身份。我说谢谢你的高招,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我这段时间发现周锐和朱伟萍的关系有些微妙,真的,凭我这对刑警的锐眼。以前周锐称朱伟萍“伟哥”,现在改称小朱了。还小朱呢,这个小屁孩。再有,我发现朱伟萍很信周锐的分析,只要是周锐的见解,她都要附和,有时弄得我很孤立。我问周锐有没有希望,周锐向我挤挤眼,说正在引,引得去引不去还不好说。这样的好事我只好成全,外出调查,我总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组。慢慢培养吧。

大金的情绪平静多了,薛玉华被法院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解走之前,大金给我说,要想见见薛玉华。我设法安排他们见了一面。回来后,我问他同薛玉华的关系怎样处理。大金说“我等她。”我叹了一口气。象大金这样仁至义尽的好人,天底下真是难找,换了我恐也难做到。经过这几个月的合作,我感到处长是对的,他当初说,料,都是好的,就看你这厨师了。我相信这话。

火葬场又来电话了,说尸体冷藏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好几万元了,问烧不烧。我说再保存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就烧。我让周锐和朱伟萍去处理这事。

周锐和朱伟萍从火葬场回来,我发现朱伟萍很幸福的样子。我想他们的事肯定有门了。私下打听周锐,周锐忍不住兴奋劲儿,告诉我他亲了朱伟萍的嘴。我说她没有抗拒吧?周锐说没有,可配合呢,亲上就不想松。我说你小子恶不恶心,去火葬场还有心思做这个。周锐说时机成熟了嘛,还管他火葬场。我说行,有纪念意义,今后你儿子问起你们怎么恋的,你就说火葬场。

这时电话铃响了,周锐拿起电话听。我发现周锐的肩上有一根长头发,我帮他捡下来。周锐的表情一子变得严肃起来,他掏出笔,在案件记录本上飞快地记录,完了,慢慢地放下电话,久久地看着我。

“怎么哪?”

“红光路派出所接到报案,一个网虫的老婆失踪五个月了,特征很象苹果绿套裙的女尸。”

“他妈的。”我慢慢地坐进椅子,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咽完了,我说:“马上到红光路派出所!”

我们四人很快就到了红光路派出所,红光路居委会的几个老太也在那儿。

事情很快搞清楚了,构件厂的网虫天宝一觉醒来,忽然想起有五个月没见过老婆了,今天到派出所报案。

在网虫天宝的宿舍里,我感觉到天宝还没怎么清醒,目光呆滞,头发象乱鸡窝,他好象心思不会集聚在一个焦点上,而是飞快地游离,或者是闪动。居委会的老太说,天宝一旦上了网,一两个月不清不醒是常有的事。老太说:“天宝,你女人不是丢了吗,给公安同志好好讲,帮着你找。”天宝就“嗯嗯”地答应,答应的时侯,嘴里就喷出一股酒气。

“你喝酒了吗?头脑好不好用?”我说。

“你放心,只喝了半斤,清醒着呢。要真劲儿喝,两斤也不在话下。”天宝伸出两根指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说说你的情况。你老婆叫什么,什么时侯离家的,走时穿什么衣服,说得祥细点。”

“老婆叫吴嫱,二十五岁,初中毕业,先在构件厂当工人,后来厂子不景气,就辞职下海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不喜欢商人,我就喜欢上网,她给我拿钱就行。真是叫过瘾,我率两千多人,攻占沙巴克,守了五个月,就差十秒了,结果被攻破了,唉,旗台上的人少了一点。”说到网络游戏,天宝的双眼充满神光。

“这是你老婆吗?”周锐拿出女尸的照片,其实周锐也是玩网络游戏的高手,要在平时,一定和天宝聊上了。

天宝接过照片,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是吧,好象是,衣服也象。”

“再好好看看,自已的老婆都不认得?”

天宝又看,说:“我也说不准,干脆我拿本影集你们自已辩认吧。”天宝在抽屉里找到一本影集交给我。

真是,什么人都有。没办法,我们只好翻影集。吴嫱在照片里很作态,也很风骚,许多照片都是扭着屁股的,有抽着烟扭着屁股的,有端着酒杯扭着屁股的,还有抱着布袋熊扭着屁股的。我们很快就找到我们需要的那张:披着长发,穿一身苹果绿套裙的吴嫱。

应该确定:被杀死在电子公司七楼厕所里的女尸,就是天宝先生的老婆吴嫱女士。

“你老婆是什么时侯离家的?”

“六一节那天上午。”

“怎么现在才报案?”

天宝难为情地笑笑,说:“其实老婆做生意挺忙,平时也有几个月不见的时侯,谁知道她呢,电话也不来一个。不过我也没时间,我们俩平时谁都不问谁的事,我就喜欢网络游戏,你们看,就这个,这是沙巴克城,这是卡力克军团,是我们的军团,我们军团攻占沙巴克,坚守五个月,绝无仅有啊,要不是旗台上的人少了些.....”

“你老婆出门时带什么东西,比如说钱,颈上的项链、耳朵上的耳环,还有手指头上的戒指?”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首饰挺多,抽屉里都是。”

“出门去哪里去了?”

“说到省城去,去进什么货吧。”

“和谁去的?”

“我也不知道,平时喜欢和何大侠一起去,何大侠经常用小车送她到省城,帮她拉货。”

“谁是何大侠?”

“科委的小车司机,叫何什么我忘了。”

天宝大概是世界上第一糊涂的男人吧,他只有进入他那虚拟世界里才灵气十足,英勇无比。但是只要确定了女尸身份,破案将只日可待了。

十二

何大侠叫何阳,科委小车司机,本市一个离休老干部的儿子,是一个谁也管不住的浑球。审讯何阳的时侯,何阳和所有开初接受审问的人一样,满不在乎的样子,或泰然处之的样子,但是问上三句就驴头不对马嘴了。哪怕是平时设计得认为是天衣无缝的情节,它总有庇漏的地方,你在庇漏的地方一挑,他一慌神,越说越不能自圆,后来连他自已都不知说的什么,只好缴械投降。

何阳就是这样。何阳是不是凶手,我拿不准,可疑的地方就必须得一个一个理。我们把何阳请到局里来后,他那副很镇定的表情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三五回合就败下阵来。我问六月一日那天你同吴嫱在干什么?何阳说没干什么,我送她到省城,送到后我就回来了。我说什么时侯回来的?他说送到就回来了,大约是上午十一时。我问送到什么地方?他说新市场。我问到新市场怎么走?他说走天上街,再到解放路,然后到新市场。我说六月一日解放路根本走不通,在修路。何阳一下子就慌了方寸,就开始结结巴巴地没有头绪地说。我说别说了,六月一日那天,你根本没有到省城去,也根本没送吴嫱到省城,那天你同吴嫱在一起,晚上还一起吃的火锅,我没说错吧,如果我没说错,那就是你说错了,如果你说错了,那就照实说,也许还有点救。何阳就把脑袋软下来了。

何阳说,他开始并没想到要杀死吴嫱,那天吴嫱带了三万元,找到他要他开车送她到省城。他是临时起杀心的。首饰全都出手了,钱也花光了,只有一只手机,丢在抽屉里没动,你们自已去找吧,可以作物证。

何阳为我们考虑得很周到。

“凶器呢?”

“扔河里了,恐怕你们不好找。不过也可以去找一找,就在吊桥下面。”

何阳说,他在下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尽管他平时浑,但真正杀起人来,他不敢肯定他能从容不迫地下手。刀子很锋利,但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噗哧一下就进肉里,然后尸体就象一只袋子一样倒在地上。其实扎进去很吃,扎得不深,然后抽出来扎第二刀,第三刀,乱扎一气。吴嫱先是看见刀从她身上抽出来,血红血红的,接着又看见第二刀扎进她的肋里,她本能地来夺刀,但巳经站不稳了,倒在何阳身上,他怕极了,把她掀倒在地。吴嫱想呼救,但是声音却没法从口里出来,渐渐眼前就模糊了。

何阳说他慌慌张张地也不知扎了多少刀,一身都是血。他脱下外套,擦干了脸上和手上的血,抖抖索索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包,又去摘吴嫱耳上的坠子和颈上的金链,他感觉吴嫱粉腻的肌肤还暖和着,在胸前又扎了两刀。何阳说那段时间总梦见吴嫱血糊糊地站在他面前,吓醒了,一身冷汗。

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审讯室里一派寂静。何阳被押走了,我们都仰面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我在想刚才何阳讲的一个梦,一个印象真正很深的梦,是何阳头天晚上做的。月光如霜一样的白,连野外的野枣树的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何阳漫步在沙丘上,他穿过玉米陇,看见一条漂亮的黑蛇。弄死它!他心里说。何阳抓起黑蛇的尾,把那细长的身体象赶牛鞭一样在空中甩得劈啪作响,血从那弯曲着的喉咙里喷出来,有样东西弹丸一样射在他腿上,是蛇蛋!他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七粒,他清楚记得是三十七粒。蛇就在沙丘上颤抖着,不一会儿,身体就僵硬了,象是一枝天的树枝。

何阳说,不久,我的身躯也会象梦中的黑蛇一样。

我在想,黑蛇这么丑陋的身体,怎么何阳却把它梦得那么漂亮呢?人真是他妈的奇特,正因为这些奇特东西的集聚,这个社会才变得如此精彩和无奈。

我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五个月来我还没有这么轻松过。我抬腕看看表,六点了。我说:“晚饭我请客,朱伟萍,你说到哪家饭馆。”周锐说:“别,别,还是我和小朱一组,你们一组,是不是,小朱?”朱伟萍就深情地笑。我说:“那好,大金,就我们俩一组。”大金笑着说:“你还是回家吧,挺不容易全家在一起轻轻松松吃顿晚餐。”

十分钟后,我们从更衣室里出来了,男人们都换上笔挺的西装,朱伟萍却穿一套牛仔装,长发飘飘的,我发现朱伟萍今晚比什么时侯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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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的评论 (共 13 条)

  • 心静如水
  • 荷塘月色
  • 晓晓
  • 剑客
  • 老党
  • 雪灵
  • 黄瑞槐
  • 生如夏花
  • 读书不求甚解
  • 虚妄的伊
    虚妄的伊 审核通过并说 何阳抓起黑蛇的尾,把那细长的身体象赶牛鞭一样在空中甩得劈啪作响,血从那弯曲着的喉咙里喷出来,有样东西弹丸一样射在他腿上,是蛇蛋!他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七粒,他清楚记得是三十七粒。蛇就在沙丘上颤抖着,不一会儿,身体就僵硬了,象是一枝冬天的树枝。
  • 钢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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