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阴冷的天空，枯叶弥漫，平躺的，随波逐流，横着的，左右摇晃，竖着的，旋转不停，好似飞舞的雪花，无奈的下落、下落......
十字路口，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自行车，车上捆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放的全是烧纸、冥币。叫卖声唤来许多围观者，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每人都买了厚厚一叠。这时一个六十岁的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点的凑到跟前，他说他要的多，能不能再便宜点，还没等中年妇女开口，便有几个人帮腔的说，给老汉便宜点，老汉人可怜。
的确，他真的很可怜，年轻时在生产队开磨面机，不小心让皮带夹断了腿，躺了一百多天，后来，锻炼了多半年才丢掉拐杖，而立之年，父母张罗着给娶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媳妇，他没有过高的要求，对媳妇疼爱有佳，百般体贴，在他的精心呵护下，媳妇的身体日渐好转。一双儿女先后坠地，给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生机，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这日子总算有个盼头。他父亲在农村算是个文化人，早年在兰州经商，能诗善画，常常以甘省自居，那年春节前夕，老人亲自执笔写对联，剩下的红纸，一张写着“槽头兴旺”贴在牛棚里，一张写着“身卧福地”贴在老人的卧室。那时候，我们还小，都觉得好笑，拿老人的毛笔乱抹，后来被赶了出来。
生活虽然清贫，但还算过得有滋有味，然而好景不长，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老人却双双病倒，本不富裕的家庭立马入不敷出。一大家人的生活费用全部落在他一人身上，他咬着牙扛起沉甸甸的重担，家里仅有的一辆行车，加固了再加固，然后，从亲友那里借了点本钱，开始了他漫长的卖菜生涯。
天亮前他就赶到六十里开外的蔬菜批发市场，一次总是二三百斤，无论天阴下雨，酷暑寒冬，他总是披星赶月，夜以继日。他从不在外面吃饭，每天出门前，媳妇给他装几个馒头，带上一壶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光里，她还傻傻的举着煤油灯，久久不愿回去。媳妇也不容易，既伺候老人，又要照看孩子，忙里忙外，多病的身子渐渐的也累垮了，可她依然顽强地坚持着，坚持着......
送走两位老人，媳妇彻底病倒了，再也不可能给他做饭洗衣服，给他举灯照路。他欲哭无泪，把媳妇抱上架子车，拉着她东奔西走，四处求医，办完两位老人的丧事，他已是债台高筑，无处可借，进不起大医院，只能找偏方。饿了买两个菜包子，一人一个，媳妇知道男人辛苦，只吃半个，让他多吃点，可是他又怎能吃的下呢！接过媳妇的半个包子，假装高兴的吃着，剩下的一个他怎么也不想吃，还是留给孩子吧！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走累了，找个树荫下休息，他又开始给媳妇宽心，别怕，大夫说了，这几幅中药吃完就好了，病好了以后他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媳妇无力的嘴角一撇，艰难的露出一丝笑意。他哪里知道媳妇的病已到晚期，已无药可治，已无人能救。他依然抱有一线希望，依然东奔西走，直到媳妇再也吃不下一口包子，喝不下一滴水的时候，他哭了，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送走媳妇，四十多岁的他苍老了许多，说话颠三倒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在亡妻的像前坐上一会，给她冲一杯白糖水，然后，念叨着什么，也许在他心里，媳妇一直都在，从未离开。此后，他既当爹又当妈，直到女儿初中毕业，能料理家务了，他才直起腰杆继续做他的小本生意。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嫁过女儿，又忙着张罗儿子的婚事，然而不幸的是，婚后不久儿子病了，花了好几万也不见好转，渐渐地坐上了轮椅，渐渐地不出门了，渐渐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儿媳妇看没指望了，把一岁多的孙女丢给他，一声不吭的走了。
送走儿子，快六十岁的他整天和孙女相依为命，这次没看见他哭，也许是认命了。前段时间，他突然倒地，不省人事，据说是脑梗，或者是脑溢血。幸亏女儿离得近，把他及时送进医院，才算捡回了半条命，出院后，他一直坚持锻炼，终于可以拄着拐杖走来走去。
十月一，送寒衣，他又怎能忘记亲人，他想多买点，以告慰天上的亡灵，他真的买了不少，为要这点零花钱，和女儿闹矛盾了，他已经五天没吃饭了，但是他却很乐观，他对那几个帮腔说，家里还有一包方便面，回去泡的一吃就到明天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女儿毕竟是他亲生的，她不会不管自己的父亲。但愿，过了这个冬季，他能丢掉拐杖，自食其力。
午夜，出奇的静，他拿出那些烧纸、冥币，在门前的水泥路面上点燃，然后念念有词。火苗发着蓝光，贴着地面，忽隐忽现，清风吹过，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