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母情深
吾母情深
这是一个人的命数，上帝给的，前世今生修的。
她活了100岁，100年，一个世纪。
母亲于清朝末年，也就是1909年十二月初一出生在埝掌镇常马庄村，于2008年十月十五日在胡张冯村寿终正寝，享年百岁。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转眼间母亲三周年祭日临近。也许是母亲在天之灵时常投梦于我，也许是我思母心切，这些日子，夜里时常梦见母亲的音容笑貌，白天眼前常显母亲的身影、耳旁常闻母亲的呼唤声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得三年前母亲葬礼的那天……
我望了望在灵前行孝的儿女辈、孙字辈共二十余人，母亲香火延续血脉传承已是四世同堂。这些人中有5人是共产党员、有1人是硕士生、有2人是大学本科生、有1人是大学专科生，有当过县商业局副局长、人行、工行副行长的，有服过役的……那时那刻，我的感叹油然而生----母亲的死重于泰山，不，比泰山还重！
我耳闻着那催人泪下的哀乐声和那乐人们乐器声和悲悲切切哭天喊地声，我想这也许是人世上最伤心最悲戚最感动的交响乐。
我想到自己脊背麻纸上那些字：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恩，昊天罔极。
这些文字，不知出此哪位大师先哲的手笔，写得入木三分真真切切，写出了人世间生死离别的悲悲切切，道出了人世间撼天动地的大爱真情。
母亲，今天儿女们要给您立一通碑，以纪念您一生的功德。此时此刻，儿女们泣泪坟前，点燃纸钱蜡烛高香，让袅袅上升的纸灰捎去儿女们无尽的伤悲，无限的思念……那一天，您挥挥手走了，狠心丢下一大堆儿孙，上了天堂。在天堂的母亲，您可知道，儿女们思念您呀，想起您的疼爱想起您的教诲想起您的点点滴滴。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舅家家境贫寒，外祖父祖母和大舅大婶一家人住着两间土坯房，挤在一个土炕上。晚上能见洒进屋里的月光，迎面能见天上的星星。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衣服上是补丁补补丁。大舅大婶都在二十多岁时就远离家乡学裁缝熬相公，常常挨打受骂。外祖父和婶死后，因房小院小只好在关帝庙送葬。由于家里太穷养活不起，母亲14岁时就被卖给了人家。后来您和父亲结婚时什么也没有，照现在的说法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裸婚”。
我知道，您从小头脑就活路，也许是穷人家的娃娃总想改变自己命运吧。成立互助组农业社时您就积极参加。在互助组农业社里您思想进步，劳动积极。就拿割麦子来说，300多米长的地块，您一个早上割三个来回；摘棉花您总在头前，大家都撵不上您；您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屋外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都被乡亲们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当时母亲四个妯娌被誉为“四朵金花”。
我记得，那是三年自然灾害一个寒冬的傍晚，煤油灯下，我们兄妹俩饿得直哭，您皱了皱眉头说：“咱们挖油菜吃”。西北风在使劲地刮着，冻得人禁不住地打颤颤。月儿在云朵里时隐时现，看不清楚，只好用手摸，地冻如铁，只能刨个油菜头头。回来后您烧火做饭很快就有了一小锅香喷喷的油菜糊糊，您看着我们兄妹俩的吃相喜欢地哭了。还是那年头，有一天家里的老母鸡突然死了，您怕它有问题但又不忍心撂，就把杀好的鸡放到太阳下晒了又晒，又在铁锅里反反复复煮了多次。煮好后，您先喝了少半碗汤吃了一点肉，又过了三个时辰才敢叫我们吃。那些年，您总是把好的留给我们吃，您却吃野菜吃榆树皮吃玉茭杆杆粉碎后蒸的淀粉馍馍……母亲快100岁了，白天我睡着了还给我盖被子，我都70岁人了还享受着母亲的温情。真是吾母情，情深深似海；吾母德，德高高如山。
母亲没有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您和父亲俩却能在众人面前把《老三篇》合背如流。您经常说毛主席领导穷人翻了身，不能忘记这天大的恩情，要懂得报恩，要知道感恩，要知恩图报。您经常吩咐儿女要听共产党话，跟共产党走！您88岁那年去北京，一到北京第一个要看毛主席纪念堂。一进毛主席纪念堂您特别激动，揉了揉眼睛只怕看不清楚。出来后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转，您说毛主席是神！
母亲是村里的义务接生员。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您担任村里的义务接生员，开始是和良治他妈俩，后来就您一人，不论白天黑夜，不管天阴下雨，只要有人叫马上就会赶到。一不叫苦，二不叫累，三不怕脏，几十年来细数下来经您接生就有250余人。村里要给您补助工分，您不要。母亲又是位红娘。至今村里有个说法，只要有姚娃这两口子村里就不会有光棍。您一生牵红线搭红桥当红娘的数起来就有几十对。母亲啊，您这是在积德。
母亲身板一直硬朗，到老腿不疼眼不花耳不聋，还不时地做些家务活。我看您腿脚好，就有心陪着您游游北京，圆圆您老人家的梦。那年您米寿，从天安门到故宫，逛西单逛王府井逛十三陵。特别是游颐和园上佛香阁，佛香阁100多米高，您一个一个台阶慢慢上，上到最高峰。下十三陵地宫，深90多米，长六七里，全是您步行。您走上了长城，88岁而且是小脚，连老外也竖起了大拇指。更使母亲高兴的是在长城上坐轿。抬轿的人听说您88岁还是小脚，就说坐轿不要钱，非要抬上您在长城上转悠20多分钟。母亲高兴地说：“年轻时都没有坐过轿，88岁了在长城上坐轿，真有意思，真的感觉像在做梦，真有福气，真幸福！”那会，您心里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人都说婆媳是冤家，而我媳妇却说：“婆婆也是妈！”而我母亲说：“媳妇就是女！”反正过了这大半辈子，我没有见过她婆媳俩吵过嘴吊过脸高声说过话。有一次，我和媳妇去给母亲看病，护士是个新手，一连几次都没有扎好，看着母亲胳膊上那红点点和渗出来的血珠珠，我媳妇心疼地眼眶里滚出了泪花花。是啊，扎在婆婆身上，疼在媳妇心上，婆媳情深啊！我妹妹及妹夫也时不时地把母亲接到她家里住上一段。给母亲洗换衣服，梳理头发，照顾得无微不至。特别是妹夫还给母亲剪脚趾甲、挖脚鸡眼，十分孝顺体贴。孙字辈娃娃们一回来都爱往母亲那屋跑，一口一个姥姥叫得母亲心里乐开了花，给姥姥讲《万荣笑话》使母亲脸上笑开了花，给姥姥汇报学习工作成绩使母亲心里头喜得那个用文字也难以形容。外孙女和女婿也常给母亲买吃的买衣服还给买了金耳环，还时不时地接送母亲，还背着母亲去看病。几位侄子侄女也给买这买那经常看望，问寒问暖，都十分孝顺。
母亲爱看戏，是个戏迷，方圆几十里远之运城及全县各地凡有戏母亲必到。时间一长，日子一久，久而久之，连剧团的人都和您认识和您有了深情。一次，著名的青年表演艺术家、梅花奖获得者运城青年蒲剧团团长景雪变走下台来，拉着母亲的手说：“白寿老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老人家今年99了吧？我们那里把99岁老寿星都叫白寿，就差上面的“一”了。老寿星您好！这么远您还能来看我们的戏，我代表剧团全体人员谢谢您了。”说完后拉着母亲非要她吃剧团里的羊肉泡馍。还有一次，垣曲县蒲剧团团长见我母亲后说：“看完后到我们剧团灶上吃包子。”退休前，我在大礼拜陪母亲去看戏。退休后，我成了母亲的拐拐，母亲出现在那里我一定在那里。开始骑摩托，后来我怕母亲热着冻着被风刮着，就买了辆小轿车，专门供母亲看戏。一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陪着母亲看戏，每每都寸步不离守候在母亲身旁。夏天我手里拿把扇子怕母亲热着，冬天我怀里抱着个热水袋怕母亲的小脚冻着。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而久之，我也成了戏迷。
我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党一个是妈，每月我向党交党费，每月我要向妈交孝费。每月工资一发下，我交完党费后再向母亲交孝费20元，几十年如一日，算下来我已经交了33年。每次交孝费时，母亲总是说不要，我却坚持要给。我感觉得到给的钱虽然不多，但在母亲内心里的分量却很重很重。
母亲是孝敬老人的楷模。从我记事起，爷爷在世时，就见母亲每天给爷爷做饭洗衣服，冬天给爷爷烧炕烤衣服，还时不时地给爷爷冲鸡蛋，很是孝顺。爷爷过世以后，清明时节您
带我们去扫墓，节日祭日您带我们去祭祀，您说这个传统，要传承下去，一代传一代。您还教给儿女们一首民间歌谣，还说在孝顺这个问题上关键是本人的自知自悟自省。
想当年我爱我儿，看如今我儿不爱我；想当初我管我儿，到如今我儿不管我。
隔窗相望儿喂儿， 想起当年我喂儿。如今我儿来饿我，当心你儿饿我儿。
孝顺是人世间最难理解最难理解的课题，也是最明白不过最明白不过的课题。在这个课题上母亲给我们做了楷模。母亲啊，母亲，我敬佩的母亲，您身上始终洋溢着一种勤快，一种善良，一种孝顺，这是爱的延续，这是孝的传承，这种精神也在无形中潜移默化在子女身上。
十分惊喜的是，母亲在83岁时竟然长出三颗新牙。70多岁时母亲满口牙齿开始脱落，为了解决母亲吃喝问题，我给母亲按了满口假牙。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在83岁时竟然长出3颗新牙。母亲也惊喜地叫我看，并自言自语地说：“有啊，老天叫我长新牙，长新牙添岁数哩。我要活到100岁了。”我看了看新牙，很是惊喜，惊的是听说过但没见过，喜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且发生在母亲身上。这是吉祥的兆头，母亲返老还童，天佑我母！那时我想，家里能侍候出一位百岁老人是全家的荣耀，是全家的福荫。此后，我们侍候得更加精心，照料得更加周到。果不其然，千真万确，母亲就真的活到了100岁。母亲100岁生日快到了，母亲对我说：“有啊，生日那天给我叫台戏，到咱村里唱。看了戏过了生日我就走了，我再也不连累你们了。”生日那天，共唱了五场戏，母亲一连看了四场，到第五场时母亲说有点不舒服，就没再看下去。那场戏过后不久，母亲的话得到应验，母亲去世了。儿女们知道，就是伤心后悔也叫不回母亲，就是泪流成河也哭不回母亲，就是嗓音嘶哑也喊不回母亲。儿女们知道母亲走得不甘心也不放心，可生死无奈，不可逾越。
最荣耀最感动的一件事。母亲葬礼那天，夏县人民政府送了花圈，县长李晋学、副县长马汉萍到柴门进行了吊唁，运城市电视台在第一时间作了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死后能有这种效应，这是我们家庭的天大的荣耀，孝子孝女都特别特别感动。母亲，您见了吗？县太爷也来了，您还上了电视，您真给儿女们争脸，您真光荣！您最后这一撇，使儿女们在乡亲们面前感到无比自豪，无比感动，无比荣耀。
母亲一生，经历了清朝、民国、共和国三个朝代，有军阀混战中的担惊受怕、有抗日战争里的浴血奋战、有解放战争里的打打杀杀、有建国初期的酸甜苦辣、有文化革命中的迷迷茫茫、有改革开放的与时俱进，可谓是风风雨雨一生，坎坎坷坷一世。母亲一生的功德无量，于郭氏家族香火繁衍有功、于一门中出了多名硕士生、本科生、专科生有功、于郭氏家族的资产积累从白手起家到现在的家境殷实有功。母亲能活100岁与她一生行善积德修身养性有功，母亲能活100岁是一个人命数，上帝给的，前世今生修的。
写到这里我已泪泪连连，念到此时我已声声哽咽。
母亲呀母亲，请您放心，儿女们会听您的话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母亲呀母亲，儿女们会为您祈祷，愿您在天堂生活的比人间更好更美更幸福。
母亲呀母亲，在天堂的慈母，保佑您的儿孙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幸幸福福。
母亲呀母亲，您的功德将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注：民间对老寿星的几种尊称，是用拆字加减法表示的。米寿，指88岁。（米字上面倒过来是个八，中间一个十字，下面是个八，就是八十八岁）白寿，指99岁。（白字上面少个一，就是99岁）茶寿，108岁。（茶字上面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十字，加起来为20，中间是个八，下面又是个八，八和八中间是个十字，88加20等于108岁）。另外：旧制，父母死后，子女要守丧丁憂3年。3年内不做官、不婚娶、不赴宴。
（郭有德口述 谢一民执笔整理）
（初稿2011年8月10日-11日 修改2014年5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