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
一场持续半月的丧事终于结束，可是，那一段日夜的无欢与黯然，却注定将囚禁着我，无期地延续。
第一次，离家时要把大门锁上；第一次，离家时不用再反复叮咛一步三回头；第一次，离家时，家里，不再有人让我牵挂。
想起年前那最后一次离开家里，靠在床上的叔叔看见门外的阳光，非常向往，要我再抱他出去晒太阳，可是我要走了。我说叔，我没空了，我要回龙岩了。他说没事，你抱我出去吧，等会四妈回来她会抱我进来的。我说不行，我不放心。我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晒太阳呢？要喝水了怎么办？要尿尿了怎么办？着凉了怎么办？我说要不我明天一早再走吧？他说那不用了，你回去吧。
就这样，混蛋的我，居然真的就没满足叔叔这个愿望，让他错过了那一个下午的阳光。
那一天，我与叔叔告别了三次，也哽咽了三次，才狠心走出家门。一路心酸，泪，蓄满眼眶。
尽管，我在家里的时候，只要是晴好的天气，都会抱他出来晒太阳，顺便给他换洗床褥；尽管，就在他临终前的那几日，每天都还在沐浴着阳光的温暖，可是，错过的那一个午后，还是成了我心里无法弥补的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一个午后的那一丝阳光，穿过门厅，照在叔叔身上，暖暖的，勾起他的向往。可是，以为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尽孝的我，就这样，让它溜走了。那一张照片，也就成了叔叔最后的定格。
阳光依旧，人已杳然。我欲再养，亲已不待。
我实在没想到叔叔会那么快离开的，是不想再拖累我吗？还是父亲和母亲的年夜饭比我的丰盛，邀了叔叔一起去分享？
那天，姐说，现在叔叔也走了，你就放心地出门吧，不用再那么辛苦了，这几年，真的难为你了。我的泪唰地下来。我说，可是人没了。
是啊，人没了，这个没有了叔叔的老家，还是家吗?偌大一个空荡荡的房子，还有值得我牵肠挂肚的地方吗？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它真的只是一个驿站了吗？
一个正月，几乎每一个安慰我的人都说着同样的话开导我，可是，倘若让我在叔叔与辛苦面前选择，我无任如何会选择继续用我的辛苦，换他的留下。就在年前的几天，我还在和妻子商量着过了年的打算，她坚持说还是她留在家里，我说不行，我说他已经完全瘫痪了，你对付不了了。
这几年的心，全部系在叔叔身上，为他忧，为他愁，为他而顾虑，为他而踌躇，为他而担惊害怕。如今，这一切重负突然意外地卸下，我反而更加无措更加神伤。因为我的卸载的后面，付出的是叔叔永无复见的消逝，是一个亲人不再回头的远行。
四年前的腊月二十五，母亲走了，乡愁变成了两个老人和一方坟茔；130天后的端午，父亲走了，乡愁再变成一双坟茔外加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三年后的除夕，叔叔走了，乡愁，只剩下三座并排而立的窄窄坟墓，他们在里头，我在外头。我的哭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冷我无从知晓，生与死，两茫茫。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等到若干年后，我赴了九泉，如果他们在那，还认得我否？
我不懂，为什么三个亲人都刻意地选在节日里离开。是要惩罚我的不孝吗？还是要增加我的悲伤？或者，是怕我把他们忘了，所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让我惦记？可是，对于他们，我真的已经尽了心了，我也已经有足够多的忧伤，而且，我对他们的想念，不需要任何的提醒。我会在每一个空闲的间隙，在每一个梦回的午夜，在每一个伤心的时刻，把他们记起，把他们思量。并且，我会虔诚地，期待着与他们的重逢。
倘若，这世间，不是还有妻子儿女的牵挂，我倒真的愿意随了他们而去，去那没有委屈与忧伤的天堂。我讨厌这世间的繁华与炎凉，冷漠与喧哗。
如果有一天，我也化为一缕青烟随风去了，请不要惋惜，也不要惊讶，我只是追寻我的快乐去了，我只是和我的父亲母亲叔叔一样，不想再为这个无欢的尘世牵挂。
扑火的飞蛾
2014-0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