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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汗工厂---广州印象之一百一十六

2013-09-05 12:08 作者:白说废话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为了完成一份国外的订单,厂里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放过休,每天晚上还要拖到间十点。工人们都搞疲了,次品率显著上升。最让厂长刘大力担心的事,是发生机损人伤的事故。越是怕鬼越有鬼,他刚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徒弟郑浩敏闯进来了,告诉他车工小海给车床把手绞了。离开车间不到十分钟,就出了大事,他心头一急,茶水呛到气管,满脸通红地边咳嗽边往出事地点跑去。

车间里很安静,所有的机床都关了,操作工都围在出事的车床旁边。小海斜靠着两个师傅身上。一只右胳膊成了麻花状,血肉模糊,手掌被旧衣服裹着,看不到伤害程度。稚气未除的脸色苍白,眉头拧紧了,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忍耐力特强,硬是没叫一声痛。

还愣着干什么,去两个人送他赶到医院,其他人照常工作。刘大力指派了两名男工,又点着一名女工说,你也去吧,女孩子心细一些,看差点什么,先找出纳拿钱。其他人照常工作,还愣着干什么?

工友们仿佛没有听见,沉默地目送小海一行出门上车,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生动,既有对出事少年的痛惜,也有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在这个厂里,设备老化,加班不断,每年都要出几起事故。特别是刚出事故的CA6140十五号老车床,早应该平车大修了,刘厂长几次向董事长反映,都被否定了。董事长谢祥发是他的小徒弟,把师傅请来,就为了从生产这一块脱身,好集中精力主抓业务。但费钱耗时的事情,师傅还是得请示徒弟,毕竟这个厂徒弟才是大老板,还有其他几个董事,自己不过是个打工的,不能喧宾夺主。谢董对师傅很是尊重,即使不同意,说话也比较婉转。

当时谢总听师傅说,别只想钱,搞好大修,既能提高质量,也能保障安全,就沉吟道:师傅,您看现在泰国的货急着要,是不是等到秋凉了,再组织人马平车?您老放心,我也是从国营大厂出来的,知道设备保养的重要性。老刘有种挫败感,闷闷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平车是比大修更彻底的大修,任何设备到了规定的时间,不论是否有问题,都要把它坼散成零件,保养或更换后重新安装。耗工费钱,许多厂家取消了这一做法,甚至在百度上也查不到平车这个词了。想要斤斤计较的私企老板向大国企的设备管理看齐,确实是强人所难。(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每日花许多时间流连在十五号车床旁,揪心地倾听它的略带沙哑的蜂鸣声,小心翼翼查看它的导轨面磨损状况,生怕它心怀不满噬人。没想到,它还是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咬了一口。这一口,把一个花季少年的美咬碎了,让世界又添上了一处残疾。此时,面对沉默不语的职工,他像陷入一片松软的沙滩,脚下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拿不出厂长的威严,强令工人们恢复生产。就是平常,他也是把这些工人当成自己的子弟一样护有加。何况今天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他更不可能重言重语火上浇油了。他只好无力地摇手,要大家散了。

还亏得大徒弟郑浩闵给师傅解围,他推攘着工友说,开机去。晚上下班了再去看小海,都是拿计件工资的,不开机,一家老小吃什么?郑浩闵为人老实,老厂倒闭后卖过肉、倒过西瓜,都亏了。师弟几次相邀,他总是扬着脖子说,不去不去,你小子心眼不正,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我跟你做不来。实际上,八年前他还是去过一次,做了不到三个月就回去了。五年前师弟来请师傅,一道去他家辞行,看见他一家三口就着咸菜喝稀饭,两人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硬是把他拖到南方。一路上,他还在说,我去可以,其他事不找我,我就开刨床。他的话少,推开的几个人又都是没有成家的小青工。一个小屁孩嘟哝道,我没有一家老小,只给我多留点休息就行了。

刘厂长听见了,转愁为笑,上去摸了一下他的圆脑袋说,青仔,你还小吗,二十多了。不多存几个钱,在你们乡下也找不到媳妇。

我没有休息,不能陪未来的媳妇,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陪她,陪到别人家里。圆脑袋侧过头,不满地说。

你小子没用。你只能回家去。要你妈妈找个媒婆。男耕女织。工友们纷纷善意的开着玩笑。

一锅稠汤里兑了一大瓢水,浓浓的不满气氛被稀释了,还冒出来咕咕的笑声。踏踏的脚步零零落落响起,散向宽敞车间的四方。不一会儿,郑浩闵的十七号刨床率先响起,随之临近的十八号镗床应声而和,其它机床也陆续加入了机械大合唱,车间里再度活跃起来。

晚上不加班,这是刘厂长第一次自作主张。不是他不尊重谢总,而是几次出车间张望,办公楼前的空场上,只停放着两辆大货车,谢总的紫色宝马踩着清晨的露水撒欢去了,日暮也不肯回栏。持续半个多月没有放过假,而且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熬得死铁人。老刘没有直接的生产任务,还能进办公室坐坐,也感到吃不消了。这些工人,绝大多数是他从各地技校里接来的孩子,在这高强度的劳作下日渐消瘦,他的心既疼且又不安。

他今天不想到医院看伤员,今晚看小海的工友会很多。何况,他还想先给谢总通气,生产就这么不分日夜地连轴转,拖也要拖死人,质量也没有保障。于是,他吩咐郑浩闵先到食堂炒了几个菜,独自又去总装车间前后检查了一遍,最后望了一眼停车场,才到大吊扇下的桌子旁坐下。两人边喝边等谢总。大徒弟比他小不了几天,是八十年代初,厂委书记硬塞给他的。那时,他是新长征突击手,红遍天下。厂委书记爱才,非得要他做师傅带徒弟,交给他一个刚转业的小伙子,只比他小两岁。谈起往事,两人不胜唏嘘。

那个厂在万寿塔下,叫老纱厂,黄金十年的产物,随国民政府西迁过四川。在长江中游的沙市厂矿中,满脸沧桑,出官出劳模,他的师傅就当过周总理的座上客。因为年轻爱俏,用车间里遍地都是的银焊条做了个钥匙扣,就一辈子做不成李瑞环了。技术没话说,做出的成品出国全都是免检。他是师傅的嫡传弟子,车钳刨焊样样精通。郑浩敏是他的大弟子,却不是科班出身,反应能力不足,工作倒是认真负责。至于谢总这个小弟子,进厂就遇到砸锭限产、减员增效,没干两年,就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跑到南方了。这个手续实际上白办了,不到三年,包袱过重的老纱厂,成为那个城市第一个倒闭的大型国企。

抚今追昔,惆怅里也有自豪。老刘指着徒弟的脸说,多少人想进厂进不去,你们复员军人也是立功受奖了,才有资格进厂搞保卫、当后勤。都是防化兵,初来时一个个身体好棒,哎,不到五十岁就飞快地垮了,我的那些朋友几乎没有活到退休年龄的。你小子运气好,快到五十了,还像年轻人一样。

他们是第一批到罗布泊的。我们去时,装备就过了关,基本上不受辐射的影响了。郑浩敏笑了笑,不愿再扯那些,叹息了一声:我们那批人病了伤了还有个单位依靠,现在这些打工者出了事,谁能负责呀。上次我到这里跟他帮忙,一个工友的手指被机床切断了两根,这小子就赔了七千多块钱,把人家开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一气之下回沙市。小海的胳膊如果救不了,以后他的人生道路怎么走下去?

老刘考虑了一下,才说,现在都买了五险一金。

郑浩敏闷头喝了半杯酒,抬头望着师傅说,不是所有人都买了,不愿意买的,工资表上每月多加三百元钱。他们那一批技校生,只有两个人买了。不过即使交了五险一金,也不能管到今后,今后不能做事了找谁?这小子瞒着您了,拿您当枪使。小海家穷,想钱想疯了。但您也不该在他发烧生病了,还让他上班加班,您这是在为虎作伥。

老刘听了很气愤,斟满了足足有二两的杯酒,一口抽干,然后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红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站起来拉着他的肩膀。小海带病工作,我不知道。不过这么长时间没有休息,还每天加班。我是受人利用啦,只想着完成合同,给班组长压任务,铁人也要熬成豆腐渣。走,看这小子回来没有?

食堂前的路灯发出清冽的光芒,投射到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上。一团黑雾般的蚊虫上下翻飞,随之酒气熏天的两人穿过仓库旁的横巷,移到了宽敞的办公楼前停车场上。然而,师徒俩失望了,那辆宝马还在外面玩耍。谢总没有回厂,有可能直接回家了,也有可能还在哪个娱乐场所现场办公。手机打不通,打他家里的电话,又怕不太熟悉的董事长夫人醋海翻波,刨根问底,影响了他的家庭和睦。

是夜一场豪,把近来热得冒烟的珠三角淋了个透。久违的凉意穿越了密密实实的楼群,钻进了平常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窗子,溜进出租房里,蹬腿伸腰逗留了一夜。在怡人的室温中,人特别容易入眠。躺在床上的老刘,却睁着眼睛数着雨点,床下烟灰缸里,海绵烟头已经塞得冒了尖。隔壁大徒弟的房间,断断续续的鼾声,搅得他心神不宁。直到天将亮时,才有一阵倦意袭来。刚打一个顿,睁开眼,按开手机一看快八点了。这里的出租房不能看天色,二十四小时都是漆黑一片。

郑浩敏早走了。他管着车间的钥匙,每天都要提前开门。老刘赶紧漱洗完毕,下楼买了两根油条,边吃边往厂里健步走去。好在不远,十分钟就能到达。每天走到临近厂门的不知名公园边上,熟悉而亲切的机床声总能隐隐约约传来,像昂奋的鼓点,催人向前。今天却听不到了,涌入耳膜的是嘈杂的人声。他转进厂门,发现风度翩翩的谢总被群情沸腾的工人围在紫色宝马旁,眼角一块乌青,狼狈不堪。郑浩敏张开双臂,像老母鸡一样护着小师弟。穿制服的两个保安也坐在地上,没人理睬他们。办公楼的窗口内,闪动着一副眼镜的光泽,那是另一个董事的身影。

刘大力向前挤去,大伙见是备受尊重的老厂长,也主动让开了一条路。他到了谢总身旁,转身面向人声鼎沸的工人喊道。我是厂长,你们有事向我反映不行吗,非得要闹出群体事件?

人群中有个声音压过了嘈杂声,是那个机灵的青仔。老厂长,我们敬重您,您没有任务,每天都跟我们一道累得满头大汗,但您不能做主,说句不好听的您莫见怪,您不过是个傀儡。

他略显尴尬,不快的神色一闪而过,依然不疾不徐劝导大家:有事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讨,不要采取过激手段。我刚才听到了大家的议论,无外乎关注小海的治疗和今后的出路。当着谢总的面,我负责地告诉大家,无论多少治疗费厂里都出了,伤好后回厂干些力所能及的事,绝不会辞退。还有什么要求,就跟我到会议室坐下谈,行吗?

谢总张开口想说话,被郑浩敏一声低吼,你还嫌不乱吗?让师傅解决。

会议室就不去了,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今后不要这么无止境的加班加点。还是青仔的声音,不过附和的人不多了,显然这是一个挡人财路的主意,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刘厂长略思片刻,一锤定音。行,今后不搞强制性加班。大家还有什么事?没有就散了。正说着,厂门外传来警笛声,一辆警车呼叫着驶向厂区,正准备散去的工人们有的出现了畏惧之色,更多的人显示出了愤懑,反而收住了离开的脚步,如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投向场子中央。刘大力也回头看着谢总,眼光在征询,更是责备。郑浩敏忙为小师弟解释,不是谢总报的警,边说边往楼上望了一眼。刘大力明白了,肯定是惊慌失措的那个董事多事了。他对大徒弟说,你把谢总扶回办公室。又走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的保卫科长面前,给他弹弹袖子上的灰尘,不容回绝地说,你去,把他们打发走。我们开个现场会惊动公安干嘛?你知道怎么说,他们不走,你就走,不要回来了。

回头,面向迟疑不决的工人们,刘大力放出了洪亮的嗓门,少有的显示出厂长的威风。今天的现场会就开到这里了,大家回去后一定要注重安全。人群发出了会心的笑声,纷纷向各个车间散去。说完,转身走向厂门口,向正在训斥保卫科长的王警长热情地扬手。王警长啼笑皆非地望着他说,刘厂长,你也不该这么使唤人吧。既然没事,我们走了。现在维稳的事情太多了,稍有疏忽,我这就掉了。他朝自己的头上一指,不知是说帽子,还是说脑袋。

不过,在公安局的备忘录里,几天后还是详尽地记下了此事经过,称之为机械厂事件。

董事长办公室布置得富丽堂皇。橘黄色的法国马赛克贴满墙面,意大利吊灯垂在房顶,英国金丝绒窗帘像贵妇的头发拽地妩媚动人。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可以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袅娜娉婷的小蛮腰。不过只能看到头顶一部分风姿,颈项以下的万种风情都被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遮住了。刚来的时候,刘大力拍着黄花梨老板桌说,太奢侈、太招摇、太不该。谢总笑笑未答。不久一个澳大利亚客商来访,在这个办公室转了一圈,二话不说签下一份大单,老刘才明白商界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硬道理。

谢总挥手请出了端茶倒水的厂办主任,那个董事也知趣的离开了。师徒三人在窗口沙发上对面坐下了,开始谈论起近来的事情。老刘怕大徒弟太不给谢总的面子,预先说好,谁也不得冒火说气话。可把烟筒堵住了,烟就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谢总先是感激师兄,到底是大哥,危急时死死护着小弟。

大师兄说什么危险,你如果不是两句话把人说恼火,谁会对你推推攘攘,你的眼角是自己在树上撞的。倒是保卫科那个新来的,为护你被打得鼻青脸肿,腿也受了伤,你要好好地感谢人家。

他说的什么话激怒了大家?老刘的眼光在两个徒弟间梭巡。

他说,他不管,有负责的厂长。还说,有以前的规章。他把责任推给您,谁都知道您也是打工的。以前的规定是赔一笔钱,残疾工人的今后毫无保障。血汗工厂、为富不仁,每分钱上都沾满了血腥气。

谢总不服,他辩解道,我都是按国家规定的标准赔偿,从不克扣工人。不能开动机床的,你说,我能把他留着吗?我这里是公司,是工厂,不是福利院。珠三角每年有三万人,在机器上砸掉四万只手指头,我这里掉了几只?说我贪婪说得通吗,我和经销人员一道,求爹告奶奶,多签合同,多接业务,对一线工人也有好处,大家都可以增加收入。什么叫血汗工厂?怎么叫血汗工厂?没流血,没流汗,哪来的钱。昨晚放休,今早怠工,加工件不能保质保量完成,我一天就要赔一万。怎么办啊。说完,抱着脑袋喊疼。

老刘听到这里说道,出了事,我也有责任。没有坚持停机平车十五号车床,小海受伤后,晚上就应当到医院看望,既可以安慰小海,也可以平息工人们的不满情绪。但我只想到与小谢交流,忽略了此事。昨晚的放休又制造了一个温床效应,让工人们看望小海后得以聚集一起,使不满情绪快速地滋生蔓延。现在,谢总必须作出决定,每周休息一天。缓和工人们的不满情绪。车间主任和班组长也要行动起来,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我担心,工人罢工,或者不辞而别,这个厂就办不下去了。至于谢总担忧的合同时间问题,也要想法解决。周围有几家小加工厂吃不饱,谢总把加工任务转一部分给他们,我们派人验收保证质量,也是皆大欢喜的事。

老刘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喉咙接着说。刚才小谢提到福利院,给我打开了一条思路。我们在沙市的时候,与福利厂打过交道,好像残疾人就业,和厂店招收残疾人,都有优惠政策和税收减免,小谢派人去劳动部门和残联了解一下。把因工伤残的工人推到社会上不是办法,企业也应当负起责任。

谢总听得频频点头。当即要厂办下通知,全厂班组长以上干部次日下午两点开会。

经过师傅的劝告和一夜的苦苦思索,谢总的心态平和了。在会上,他慷慨激昂地谈了工厂的发展,并泄露了一个秘密。董事会决定,逐步把现有机床全部改造成数控机床。那时你们就是在机床旁打瞌睡也不要紧了,根本不会出工伤事故,他开玩笑地说,引起了哄堂大笑。另外,他又宣布了一项设想,凡是为工厂做出牺牲的工人,工厂不会忘记他们的。不日将派员到各地去,请回那些已经回家了的伤残工友,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谢总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像日的太阳一样,照得大家心里暖洋洋的。他强调说,以前工厂条件差,对不起大家。现在好了,加工厂成了机械制造厂,有了自己的主导产品。我们齐心合力,建成一个花园似的工厂,建成一个家一样的工厂。

会议室想起热烈的掌声。坐在左角的郑浩敏边拍手边对师傅耳语,这小子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他许了这么多愿,假如兑现不了,菩萨会怪罪下来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老刘没有做声,后来请厂长上去讲话,他也只是老生常谈,强调了安全生产和保证每周一天的休假。他说,谢总刚才说的在机床旁打瞌睡也不要紧,是指的轻松程度,而不是工作态度。上班期间,必须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才是一个工人的本分。

站在他的地位,只能对员工起点安抚作用,抉择权不在他。

这次会后,全厂的情绪明显好转,大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九成人员每天都自愿加班,不合格产品反而比以前少了很多。老刘不得不赞叹,谢总抓生产拢人心还是很有一套。又是星期天,早已约好的师徒三人一道去看小海。没有开车,医院路不远,三人边走边谈。

谢总说,泰国的合同马上就完成啦,这么多机床大修和平车,只有师傅您督促我才放心。假如二师兄在,也不会让师傅这么受累。哎,二师兄这人知足常乐,不愿意离乡背井。

郑浩敏不满地说,有我在,麻烦师傅干啥?

师弟毫不顾情面奚落道,就你,比我技术还差。二师兄才是师傅的嫡传弟子。会的不干,干的不会。

你他妈的敢贬低我,看我不饶你。郑浩敏推了师弟一把,两个大男人在人行道上打闹起来。老刘触景生情,想起来在老厂的日子。那时三个师兄弟也是经常打打闹闹,关系和洽得像家人一样。大家都没有钱的日子,情分就比高粱酒还浓。如果其中有人发了财,这酒就兑了很多白开水,寡淡无味了。

小谢先住手,一本正经地说,大师兄,我有事求你。

郑浩敏摸把头上的汗说,犯得着这样严肃吗?你只要不是花花肠子算计人,我做大的几时拨过你的面子?

是这样,我准备把以前受伤的工友全部找回来,安排工作。大概有二十多人,打通了十多个人的电话。有一两个人现在有了好工作,不会回来了,其他人非常高兴,答应下个月回厂。另外还有六七个人手机换了,只能凭以前留下的地址去找了。我想让大师兄帮忙跑一趟,三个省七个市,大师兄,辛苦你了。

说完像日本人一样鞠躬,弄得大师兄成了火炕上的猴子,赶紧一跃跳到一旁。嘴里不停地说,你这是干什么?盼你大师兄快死。师傅常给我们说,做人要厚道,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肯定不会推诿。

老刘笑了,吩咐大徒弟道,你到马路对面买点营养品。我和小谢等你

好咧。郑浩敏穿过马路,走向路边的一个远发超市。老刘回过头来,脸色突然间很难看了。他对小徒弟说,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意制造一场工伤事故?或许説重了一些,你是不是非常盼望一场工伤事故?

师傅,您说的什么话呀,出一场事故我要赔多少钱,我神经病了?

老刘叹了口气,不是就好。我昨天到区残联去了一趟,他们说,早给我们厂发了文件通知,残疾人占单位在职职工总数的比例高于四分之一,并且实际安置的残疾人人数多于十人,就可以申请享受有关的税收优惠政策。按我们厂的产值,各种税收减免,能达几十上百万。我们厂残疾人人数够了,比例不到,享受不了。小谢,我的心很疼。你在我的三个徒弟中是最聪明的,虽然技术不如你二师兄,这也是因为学徒时间短了,不能怪你。你没有见到过我的师傅,但我可以把他临终的话告诉你:一辈子都要本本分分做人。我没有当你大师兄的面问你,就是想让你深思,人该怎么活,钱该怎么赚。大师兄嫉恶如仇,他若明白了来龙去脉,就跟你不会善了。召回伤残的工友是好事,很得人心,但我希望你的良心没有完全泯灭,有意为社会制造一批残疾人。

谢总眨眨眼,没有徒劳地辩白那场事故,也无从辩白。他只觉得,师傅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肝五脏。他嬉皮笑脸的说,如果这场事故是人为的话,您怎么没想到是小海有意制造的呢?哪怕是七八级轻伤,现在的各种赔偿不低于六七万,顶他在乡下种十年田了。

刘大力一口痰涌上来,半天说不出话,蹲在街头紫金树下咳嗽起来。老半天,耳膜的鼓力消失了,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奔进颅内,造成了暂时的听觉失真。大徒弟提着一大袋营养品、吼着歌过来了。在汽笛喇叭、鸣人喊的声浪里,这歌声着实无力,连加入噪音的资格也没有。但它拨动了心弦,让人血脉贲张,就是太遥远了,隔了一个时代,加上铿锵有力的脚步,也只能激起地面上的丝丝尘土颤动。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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