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往事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快十年了。
十年来，无论岁序更迭，时光流逝，我总会在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深夜，将思绪牵引到十年前的那个午后，那山、那水、那人，仿佛就在昨日，往事历历在目。
那年，我从安康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在甘溪镇最偏远、条件最落后的一所村级小学教书，糊里糊涂的便开始了教书生涯。那年我19岁，带的班是六年级，16个孩子，年龄都在十二三岁之间，天真顽皮，生性好动，加上学校管理松懈，我便没有师道尊严的样子，整天和那16孩子和在一起打闹，周末带上两个学生到后山去挖树根，回来做根雕，带学生到山顶上去打仗，甚至还带着学生去偷砍过人家扒里的树……。现在想来，当年懵懂无知，的确做了许多错事，以至于后来的日子，我经常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
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那就是对学生的学习从不马虎，当时小学毕业还要组织会考，学校排名作为任课教师调动和评优的依据，我就更加不敢马虎，对学生尤其苛刻。每天除给学生布置大量的课外作业外，还在放学后把学生多扣留两三个小时，山里孩子住的分散，每次回到家时天都擦黑了。班上有个叫陈广元的学生，家是外村的，因家里困难而不愿转到中心学校去就读，他父亲找到学校，希望能将他转到我班里上学，学校收了学费后就欣然答应了。这孩子胆小、内向，很听话，但不爱说话，学习基础也很差，每次测试都不及格，特别是作文很差，从来写不出一段通顺的话。我执拗的认为他拉了全班的后腿，便泄恨一样每天都把他留到天快黑时才放他回去。直到有一次班长壮着胆子对我说，老师，你以后别把陈广元留的太迟了，他家太远了，每天都要父母打着手电到半路上去接，有几次差点跌下山崖了。我一听，怕了，以后再也不敢多留他了。
但他学习依然没有多大长进，而且每天下午我给学生补课时，又不得不提前放他回家，我就想让他住到学校附近他的亲戚家里，便于下午补课。我让他回去和父亲商量，过了几天没见动静，我便找他来问，他怯懦地说，父亲不同意，我一听火了，说，回去给你爸说，这个周末我亲自去给他说。
星期五下午放学后，他跑来对我说，我父亲欢迎你去，我就带着班长一同到他家去。我们翻过学校所在的那座大山，又沿着羊肠小道翻过了十几道山峁，才远远的望见他的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的家在大山脚下的小溪边，母亲行动不便，父亲是个木讷的人，哥哥姐姐都没成家，家里正在盖房，显得很凌乱。我和他父亲说明来意后就没有话了，这时陈广元过来对我说，老师，我带你“砸鱼”去，鱼还能砸到，我一听就来了兴趣，带着班长，扛着八磅槌就跟着他去了。
我们顺着沟底的公路往上走，待转过一处山腰，视觉便倏地开阔起来，眼前是群山环抱着的一个小盆地，稻田阡陌，苇荡深深，一座朴拙的小石桥架在两块巨石之上，桥下汩汩的流水从石间罅隙流出，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时令已是深冬，但那天的天气却是出奇的好，如血的余晖斜铺在干涸的稻田、朴拙的拱桥、灰褐的岩石和我们身上，满世界都是一片柔柔淡淡的酡红，仿佛一幅凝固的画，凄美地令人揪心。我们就在这如画的冬日黄昏里开始砸鱼。原来，冬天鱼儿都躲在石头底下，用锤子砸石头，鱼儿便被震昏了过去。我们师生三人轮流挥锤，个把小时功夫竟砸了长长一串，这是天已昏暗，寒风骤起，远处的沉沉雾霭中已亮起微弱的灯光，我们冻得手脚通红，却兴奋不已，有说有笑的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回到家里，晚饭早已准备停当，很丰盛的一桌菜，陈广元的哥哥姐姐也回家了，氛围顿时好了许多，只是没有电灯，只能在昏暗的油灯下进行。他的母亲和姐姐不愿上桌，到厨房烤火去了，桌上就我们五人，我简要的说明了来意，陈广元的父亲和哥哥都很同意，然后我们就喝酒，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第二周，陈广元的父亲就把陈广元送到学校隔壁亲戚家里去了，还送去了一袋粮食。陈广元在我班上一直上到小学毕业，只是学习成绩依然没有多大进步，后来上了初中，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五年后的一个夏天，我意外地从他家路过，当年我们挥锤砸鱼的稻田已经变成旱田，一人多高的玉米长的葱葱绿绿，陈广元家的新房已经建好，但很简陋，他的父亲坐在门前织草鞋。我问他陈广元呢，老汉抬头瞅了我一眼，说三年前就出门打工了，一直没回来，说完又低下头忙弄。我一阵无语，然后默默地离开。走出老远，我又回头看了那间房屋好一阵。
此刻，陈广元那胆小、内向的样子又在我的眼前浮现，我想象不出他后来的样子，但我知道，他肯定和千千万万个农民工一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或是煤矿上从事着最苦、最累、最心酸的体力活，等待他们的，除了用血汗换来的钞票外，还有别人的鄙弃、漠然、欺压、甚至还有死亡……孩子，老师当年没能让你们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今天更没有能力帮你们，只愿你们在漫长的生活中，好好地把握自己，让自己过得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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