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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自行车(上)

2023-12-12 10:07 作者:独自行走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们家买的第一辆自行车是青岛产的大金鹿,那是在1973年,当时自行车还是稀罕物,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得找熟人批条子,父亲当时在部队里负责军转干部工作,和所在县的头头脑脑有些接触,便找他们批了一辆。

条子有了,等于有了购买权,但价格一点也没便宜,155元,足足用了父亲两个半月的工资,那时我们一家五口,四个吃闲饭的,还有爷爷奶奶要敬,这笔钱父亲不知攒了多少时间,现在一说起来,老人家还有些肉疼。

自行车是买给老家叔叔的,那一年他订亲,有了自行车,接送媳妇方便,面子上也好看,那时的农村,谁家要是有一辆大金鹿自行车,相当于现在有了一辆奥迪。

自行车买回去,叔叔别提有多高兴了,金贵的不得了,先是找我在电影社工作的舅舅,要了些废弃的电影胶片,将自行车的横梁,立梁,斜叉,后座等主要部位层层缠上,又去代销社买了红的绿的塑料胶带,将两个车把手重点装饰一下,座位原来是硬塑料的,既生硬又难看,妈妈手巧,用蓝色的绒布做了个外套套上,自行车被这么一捯饬,立刻焕然一新,颇有些印度大篷车的风采,花花绿绿,很是拉风。

自行车显然是叔叔的心之物,平时就放在他房间里,没有他允许,谁也不许动。

车子带来喜悦,也带来烦恼,农村是个人情社会,乡里乡亲,左邻右居,七大姑八大姨,外甥侄子小舅子,彼此盘根错节,藤缠蔓绕,沾亲带故,谁家没个红白喜事以及出行的急事,大事,便有人来借自行车,那是最让当家的奶奶为难的事,借吧,就叔叔那个仔细劲,肯定百般不愿意,不借吧,又拗不过情面,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车子被叔叔锁在屋里了,等他回来再说,为这个,奶奶和叔叔两人没少拌嘴,但最后没办法,该借的还是要借,谁让这辆车子几乎是当时村里唯一的一辆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辆车子后来还真为我们家出了不少力。

首先是叔叔接送媳妇方便,当时的新媳妇,后来的婶子,家在离我们家五六里外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没有自行车的时候,步行要一个小时,我们老家有个习俗,男方订亲后,逢清明,麦收后,秋收后,节这几个节点上要将女方请到家里,吃上一顿饭,一是加深感情,二是给新人见面创造机会。

一开始都是我和妈去请,去一个小时,回来一个小时,中间一两个小时,一大早走,到家快中午了。

婶子小户人家,模样还算周正,只是性子特慢,看她慢慢的洗脸,慢慢的梳头,慢慢的敷粉,每一个动作都像慢镜头,一套固定程序下来,没有一个小时完不了,等人的心焦,被等的从容。

后来,有了自行车,叔叔便自己去了,出门前,将车子仔细擦过一遍,纤尘不染,然后在后座上平铺几层厚厚的毛巾,捆扎结实,小心翼翼的上车,小心翼翼的骑行,小心翼翼的避过路上的水洼,石子,土坷垃,那一刻,即便天上下雹子,叔叔恐怕也会不慌不忙,哪怕天崩地裂,车子也会安然无恙。

自行车还为接送妈和我以及姐姐弟弟去火车站立下大功。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每年天都要坐绿皮火车,长途旅行一次,目的地是胶东半岛的莱阳,父亲在那里当兵,已经提了干但还没到能随军的级别,妈妈只好每年抽空去探亲。

去的时候往往是冬天,天都很冷了,之所以赶在这个时间,是因为那是农村里最轻闲的时候,粮食收完了,小麦种上了,给爷爷奶奶过冬的棉衣棉裤棉鞋也做好了,叔叔和姑姑过年的新衣服也有着落了,这个时候,妈妈便放心的带着我或者姐姐,或者弟弟去父亲那里,待到过完年再回来,之所以有“或者”二字,是因为路途太远,每次只能带一个,最多两个。

现在说起来当然不算远,胶东嘛,能有多远,高铁动车两个多小时足矣,但那时是绿皮火车,还不是特快,是逢站就停的慢车,从明水站出发,到莱阳要妥妥的八个多小时,而且每天只有一辆,早上八九点路过,停车几分钟,过时不候。

我们老家到明水县城有四十里路左右,步行需要三四个小时,最早的时候,叔叔还小,是爷爷送我们,推着农村里推粪用的独轮车,两个箩筐,一边一个,一个装行李,一个装了我,妈妈跟在后面。

出发的时候也就凌晨三四点钟,天黢黑黢黑的,连星星也都睡眼惺忪,无力的眨着眼睛,风像小刀一般,透过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棉帽子,扎到身上,灌倒脖子里,人仰坐在车筐里,萎缩成一团,虽然盖着薄被,依然觉得很冷。

脚首先会先失去知觉,脸也被冻得麻木,清鼻涕不自觉的流淌下来,淌多了,便用袄袖一抹,时间久了,袄袖处结成硬饹馇,透明放亮。

爷爷锅腰,身体几乎弯成九十度,与大地平行,推车时看不到他抬头,只是闷闷的走路,因为口拙,爷爷向来寡言,很少主动说话,别人问一句,他打一句,不问不开口,妈也不太爱说话,于是,一家三口,老少三代,伴着一辆独轮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在寂静的田野上,默默的踽踽前行,空气清冽,幕沉沉,清晰的脚步声塔塔作响,风儿打着卷,呼啸而过,远处村里的狗,不时吼叫两声,整个村庄,整个大地,都在酣睡中。

后来,每每想到那个画面,我会不自觉的联想到温庭筠的《商州早行》,“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爷爷的锅腰始于二十多岁,那是四八年平津战役,他当时在天津一纺织厂做工,炮火隆隆,大兵压境,兵凶战危,人心惶惶,很多人出城逃亡,他也急急的步行回家,就在长途跋涉几天后,眼看要到家了,却在黄河岸边,被游击队误认为国民党逃兵抓住,吊打了三天三夜,人就萎了,此生再也没直起腰来。

爷爷骨骼清奇,脚和手特大,脸型狭长,发际线大范围后移,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如果站直了,大概能有一米七多,年轻时,会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可惜,他的青春过早夭折了,

等到了明水县城,天已放亮,爷爷身上已经湿透了,头顶热气蒸腾,将我们送到火车站后,爷爷转身回去,这路上的三四个小时,比去时更加沉默了。

后来,叔叔长大了,家里也有了自行车,送站的任务便交给了叔叔。

自行车和独轮车比,那简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速度快多了,感受也不一般,体验就像一步跨入轿车一般。从家里到明水车站,统共也就二十来公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一个自行车,三个人,我通常坐在前面大梁上,妈妈抱着行李坐在后面,骑行的过程很顺利,但上车时有些麻烦,妈妈个子矮小,大金鹿自行车的后座有些高,她抱着行李,要在行进中上车,天然有些难度,何况对行驶的车还有些畏惧,有时就估摸不好车速和上车的时机,便坐偏了,连带着叔叔也把不住车把,车子打了几个晃后,轰然倒地,于是,我们三个人都重重摔在地上,好在那时都是棉衣棉裤,也觉不出疼来,叔叔抱怨了几句,妈妈自嘲的笑了几声,很快就又上路了。

后来,有个本家哥哥长大了,也加入了送我们去车站的任务,叔叔的担子便减轻了,人多了,气氛也轻松,几个人有说有笑,早晨的送行再不像以往那般艰难。

从我们家到县城的路分为两段,前十多公里是机耕路,路面基本原生态,下天被拖拉机,马车压出的车辙印,在晴天变成了一道道沟壑,骑车时必须要绕开这些,一旦陷进去很难出来,尽量沿马路的边沿走,那里稍微平整一些,车速根本快不起来,等到了枣园,转到309省道上来,视野一下开阔了,又宽又直又平的柏油路,看上去就爽心悦目,那是真有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枣园是一个大镇,离明水县城七八里路,因为地处309省道,这里要比其他乡镇繁华很多,到了那里一般早上七点多,路上有了行人,马车,自行车,汽车等,马路两边也有了商铺,饭店,有了村里见不到的热闹,心情一下兴奋起来,再过一会,太阳出来了,身体也暖和起来了,这时我会拼命的催促本家哥哥,骑快点,骑快点,超过前面那辆。

本家哥哥是我四大爷的孩子,同辈里排行老大,比我大个十岁左右,那会还是小伙子,梳着大背头,瘦长脸,眉眼开朗,脾气性格也开朗,他会很大声的说,好,然后猛蹬车轮,车子果然有了“飞”的感觉。

大概四五年前,本家哥哥没了,享年也就六十多点,我没问别人他是得什么病走的,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因为孩子借高利贷跑路,他过得并不舒心。

我学会骑自行车,也是得益于这辆大金鹿,那时大概十一二岁。

叔叔这辆自行车买来后,很快引来村里人的跟风,几年过去,自行车不再是稀罕物,很多人家都有了,连有的小孩子也都学会了,我便也想学,反复唠叨奶奶,奶奶不胜其烦,有一天便擅自做主,悄悄打开叔叔的屋门,让我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学自行车的地方是在队里的场院,在村的东头,那是大集体时晒麦子,剥玉米的场所,平坦,空旷,宽阔,天这里最招人喜欢,很多人吃了饭便卷个凉席,拿个蒲扇来这里宵夜,冬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这里则成了我们小孩打尜,推铁环等互相追逐打闹的乐园。

当时的身高也就一米二三,还骑不到座子上,便采用“掏大梁”的方式,具体就是右腿从横梁下面伸过去,踩在那边的脚蹬上,斜着身子骑行。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场院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个孩子在学车,另有几个大人,圪蹴在南墙根下晒太阳,拉闲呱,天高云淡,和风煦暖,一年里难得的好时光。

大金鹿自行车二十八公斤重,对刚学车的孩子来说,实在不适合,刚试着骑了几下,就出问题了,因为掌握不好平衡,不会主动调节方向,自行车在我猛蹬几下后,重重的砸向一边,我倒下后压在车身上,等爬起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脚蹬子被砸歪了,连接脚蹬子的曲柄变形,弯到车毂里面了,别说骑,连推都推不动了。

想到叔叔那“金屋藏娇”一般,对车极度怜惜的样子,想到奶奶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所闪失,不好交代,小心翼翼的表情,我吓得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

就在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在南墙根闲聊天的顺祥叔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车损坏的情况,好心的抚慰我说,没事,我看能不能给你掰回来,说完,转身走了,一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拳头粗的木棍,在曲柄和车架之间垫一块破布,将木棍伸进去,慢慢用力撬,一点一点,硬是将弯了的曲柄给正了回来,至于脚蹬子,更是简单,找了个锤子三砸两砸,便又方方正正,成一平面了。

顺祥叔比我大个一二十几岁,那会儿正是壮年,我一直认为他是我们村最帅的男人,他有一张堪称英俊的脸,身材也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精干结实。

而且,他还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有点文艺喜好的人,有一年在绣惠镇上演越剧《红楼》,他愣是带我步行一二十里路去看戏,看完后又步行一二十里路回家,那是一个秋天的晚上,那晚的唱腔很优美,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那晚看戏的人很多,虽然我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热情,精壮,与人为善的好人却在多年以前,在家门口被同村一个愣头青酒后骑摩托车撞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既伤感又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无妄之灾”吧,人这一辈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哪,冥冥之中,莫非真的各有命数?如此想来,朱敦儒的《西江月》所说,“片时欢笑可相亲,明日阴晴未定”真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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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自行车(上)的评论 (共 2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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