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想理念到实践理性
羑河纪事三0六
从空想理念到实践理性
文生
老明回学校了，老歪还没有回单位上班。秋收时，能用机械不用人工，所以秋忙也没有多忙。
老歪：您说我们传统对美好社会的设想有什么特色？
老文：空想应该是一个特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歪：啊。你说说。
老文：对于春秋战国的人来说，上古社会就是美好的时代，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就是代表。
老歪：这是对贤能政治的呼唤。
老文：网上有不少当年大修水利设施的视频，也是大禹的翻版，那会儿确实有很多干部带头在水利工地上大干，现在还有么？
老歪：一时可以，长久不能。
老文：孟子说的理想：五亩之宅，百亩之田，树之以桑良茧织衣，育鸡豚狗彘之畜，数口之家不饥不寒，七十者衣帛食肉，教之孝悌……
老歪：很理想。
老文：是空想理念。这个百亩之田从那里来？如何实现每户农家有百亩之田？
老歪：首先是“田里不鬻”，即土地公有，其次是定期平均分配。
老文：显然是不可持续的。从我们分田就可以看到，一亩三分地都不可持续，别说百亩了。
老歪：而且定期分配也不可能了。
老文：唐太宗搞过平均分地，结果发现没过几年就不行了，第一代人就搞不定了。
老歪：树大枝分使然。
老文：很多情况下，只提出概念，不谈它的可行性。
老歪：是没法谈可行性，要知道那会儿还有很多地可供开拓。
老文：终有开拓完的一天。
老歪：百家争鸣时，理想社会是回到上古时代。
老文：自孔子后，理想社会是回到周初制度。
老歪：说一说。
老文：桃花源记，说明理想社会在秦汉之前，上古之后。
老歪：孔老二的理想社会。
老文：但是孔老二也感叹社会现实是苛政猛于虎。
老歪：万马齐暗究可哀的社会呀。
老文：这是龚自珍的诗句，近期俺看过关于他的资料，他设计过理想社会，还设计了实现理想社会的作法。
老歪：他眼中的理想社会是啥样的呢？
老文：他的理想社会体现在“平均篇”与“农宗”两篇文章中。“平均篇”代表了他的财富分配观，“农宗”则是实现“平均”的方案。
在“平均篇”里，龚自珍主张实行等级制，在分配上依身份等级的不同而分割社会财富，即“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巵焉”。不这样，就会产生一系列社会问题，即“贫富不相齐”，就会由“小不相齐”，发展到“大不相齐”，最终导致“丧天下”。
老歪：这不是新东西，是等级制，什么级层的人享受什么消费待遇。农宗呢？
老文：“农宗”首先把整个社会按血缘关系划成四个等级：大宗，小宗，群宗和闲民。长子是大宗，次子是小宗，三子、四子是群宗，五子以下是闲民。大宗的长子长孙恒为大宗，小宗的长子长孙恒为小宗，依此类推。
老歪：这是我们传统的做法呀。
老文：然后大宗，小宗，群宗和闲民占有不同数量的土地：假如大宗分100亩，那么小宗50亩，群宗25亩，闲民不分田。大宗的百亩之田，可以役使5户闲民作佃户，佃户优先用同姓之人，同姓不足，才用异姓。五品以上大官，加授禄田若干，并可世袭若干代，不纳赋税。
老歪：传统分家基本上是平均分配，不说这个，问题是，地从那里来？
老文：不知道。
老歪：他的立场站在统治者上。
老文：不，站在士大夫阶层上。当时官员收入太低，凡是廉洁奉公者，虽“久资尚书、侍郎，或无千金之产。”结果“内外大小之臣，具思全躯保室家，不复有所作为。”古人之所以能做到“忘其身家”，就是因为他们不用关注经济问题，“农宗”以农业基本生产资料——土地为核心，通过宗法的形式，形成一种等级森严、历久不变的社会秩序，保证士大夫阶层能够持续地保持优越的经济地位。
老歪：高薪养廉？也是空想理念之一种。
老文：官僚队伍有自我膨涨的本能，而传统农业的增长却很有限，在国家财政不能同步增长的情况下，只能维持官僚的底俸禄。
清初，顾炎武说：“今日贪取之风，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清代，一个七品县令的岁俸仅有45两，督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仅有180两。雍正后，虽有养廉银以补俸给之不足，对于廉洁者，仍不足以养家。
丁银摊入地亩后，缙绅的丁税优免权也无形中取消。
龚自珍在政治上反专制，是通过在经济上复古实现的。即通过恢复宗法，限制君权，强化士阶层的经济地位，从而巩固其政治地位，形成以士大夫阶层为主导的社会伦理秩序。
利用封建宗法方式维护士大夫阶层利益，明清之际的许多思想家都有这个设想，但也意识到，封建宗法根本不可能恢复。顾炎武指出：“然则将复变而为封建乎？曰不能。”恰当的办法是在“郡县”与“封建”之间寻求折衷，即“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具体办法是“地方官员世袭”即“世官”。
老歪：不就是皇权不下县，地方自治那一套么？“世官”即“世族大家”。
老文：是的，“药方只贩古时丹”。
老歪：为什么不是长子继承全部遗产，其他各子自谋生路呢？
老文：各子都有份才合乎人情。
老歪：在小农经济体制下，也就是这样的设计了。
老文：是的。康有为的《大同书》的有点不一样了。
老歪：康有为毕竟了解西方世界。
老文：但骨子里还是传统。
老歪：这个保皇党在《大同书》里讲了啥？
老文：《大同书》依据《春秋》公羊三世说和《礼运》中的“小康”、“大同”说，表述了人类历史的三个阶段，即由“据乱世”进为“升平世（小康），由”升平世“进为”太平世“（大同），大同世界如《礼记·礼远》篇所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不作。故外户不闭，是为大同。”这样既有中国社会理想特色，又有西方空想社会主义色彩的世界。
老歪：说到空想社会主义，我们上学时学过三大空想社会主义家。
老文：等老明回来说。
老歪：你看着资料说么。
老文：空想社会主义产生于16世纪，终结于19世纪30～40年代，它分三个阶段。
16、17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对未来的理想社会制度以文学形式描述；提出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如公有制、人人劳动、按需分配等，但理想社会生产方式是手工工场，以莫尔、闵采尔为代表。
18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进入理论探讨和论证阶段，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探索，有了初步的阶级观点，对私有制、特别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对私有制引起的经济上的不平等，进而导致政治上的不平等的论述。绝对平均主义的、苦修苦炼的、禁欲主义的、斯巴达式的共产主义是其突出特点；生产方式以农村公社和手工工场为原型。以摩莱里、巴贝夫为代表。
19世纪初期的空想社会主义达到顶峰，特点是：批判矛头直接对准资本主义制度；理论上提出了经济状况是政治制度的基础，私有制产生阶级和阶级剥削等观点；在设计未来社会蓝图时以大工厂为原型，完全抛弃了平均主义和苦修苦炼的禁欲主义，使社会主义成为一种具有高度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社会。生产方式以大工业生产为基础，以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为代表。
他们甚至进行了社会实验，1824年欧文在美国印第安纳州买下1214公顷土地，开始新和谐移民区实验，但实验以失败告终，欧文也因此破产。
马克思主义对空想社会主义进行了批判，使社会主义进入科学时代。
老歪：在中国，有空想资本主义。
老文：康有为也可以说是空想资本主义的代表人物。
老歪：集传统大同空想与空想资本主义于一身。
老文：现在还有许多空想资本主义者。
老歪：资本主义是现实的，还有空想的？
老文：很多言必称西方的就是空想资本主义的信徒，认为只要听他们那一套，一夜之间就可以实现美好世界。
老歪：你说是公知？
老文：对。
老歪：你说说。
老文：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新东西，把人家的东西趸过来就是，不如说他们迷信的人才是正宗的空想资本主义家。
老歪：你是说资本主义经济学家也是空想资本主义者？
老文：是的。一个身入虎穴的经济学家，认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学家都是空想资本主义学家，说斯密、哈耶克和科斯是其中三大家。
空想资本主义的第一个代表人物是亚当·斯密，他在《国富论》主张私有制，认为人人为个人私利奋斗就能实现大众的共同利益。认为分工可以提高生产效率，自由贸易可以协调区域间的劳动分工，无需战争和政治的干预。但是，此理论无视市场机制不能解决分配不公问题，实现社会公平，这是古典经济学。后来新古典经济学用供求平衡的理论，企图解决市场经济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内在矛盾，化解资本对劳动者的统治和分配不公的问题。
空想资本主义的第二个代表人物是哈耶克，他在大萧条时期反对凯恩斯主义，主张政府无所作为，强调市场经济有自身恢复能力。在《通往奴役之路》，认为凯恩斯的经济政策和福利社会必然失去资本主义制度的个人“自由”。欧美把哈耶克作为打击工会、关闭国企、推行私有化的理论武器，作为经济改革方案向世界推销，特别针对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改革特别推荐的哈耶克。
空想资本主义的第三位大师是科斯。他的交易成本理论认为利害双方的自愿交易可以化解社会冲突，只需界定产权，交易时无需法庭、社会仲裁等第三方干预，成为最彻底的无政府经济学理论，把空想资本主义推进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科斯小心翼翼地避开收入分配问题。
国内某些人迷信这三类人，主张私有制、自由竞争、界定产权。
他们全然不提发达国家的靠殖民他国弄来第一桶金的历史，也不说资本主义经常发生经济危机的现实，更不说跨国公司垄断全球生产的状况，更不提金融寡头反复收割世界的现实。
老歪：其实这些学者也是对现实的回复。
老文：我们传统思想家限于当时的生产力，只能从上古、周初寻找思想资源；空想资本主义经济学家观念先行，认为资本主义的制度最好，对其不利的现实视而不见，特别是政府作用。
老歪：但他们形成了众多的经济学流派。
老文：古人说，取法于上，得乎其中，我们应该超越他们。
老歪：什么说？
老文：比如确权，我们发展为公私产权都要确定，公私产权是伴生的，没有公产权，也就没有所谓私产权。不能只讲私产权而不讲公产权。而且公产权，也分许多种。
老歪：我们过去平调风，也是不同公产权得不到确定的表现。
老文：我们要从空想逻辑到实践理性。
老歪：说个例子。
老文：回到土地上吧。要保证地能公平分配，只能土地公有，定期分配，但生产资料是个人的。确权产生了农地的多种权利，种什么庄稼是自由的。
老歪：咱们这个农业确权是从实践中产生的，不是先从理论上形成的。
老文：现在有些人认为分田不适合大农业生产方式，是倒退。应当一步到位，实现大农业生产。
老歪：平均分地只是起点。
老文：各种土地权力的确认，其实也是为土地走向集中创造条件。
老歪：前提是没有那么多人种地了。
老文：我想，经过大工业对农业人口的不断的集聚，使农业人口一步步降下来，土地自然会一步步走向集约化生产。这是个长期的过程，现行政策与长远设想并不矛盾。土地集中经营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要企图一步到位。
老歪：空想的逻辑就是企图一步到位。我们吃了许多一步到位的亏。
老文：曾日的老大哥搞了那个什么哈佛五百天计划，跑步进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结果……
老歪：饭要一口口地吃。
老文：实践理性关注过程。建设美好的世界需要几代、十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
羑河纪事系列均为原创
2022年10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