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烟雨一城诗
一城烟雨一城诗
文：铁匠铺与蝉鸣
阴雨绵绵，密密匝匝地交织在一起，将整座城郭轻轻笼进了一片朦胧里，小城在雨雾中虚化成柔美的剪影，带着几分遗世独立的慵懒。茶馆内，炉火微温，茶香如轻烟漫过竹帘，悄无声息地缠上檐角，与檐前细雨缱绻缠绵，一缕暖意混着几缕茶香，在这湿冷的空气里，悄然氤氲开来。微风掠过临街的窗棂，卷落了几片悬在枝头的梧桐叶，偶有昏黄光晕从门缝中怯怯探出，在地上晕开了模糊的暖色。这安静太满了，除三两个撑伞的行人，就连鸟鸣都显得吝啬，这分明就是一帧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旧电影，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凝固在了这绵绵的雨丝里，静谧，悠长。远眺，屋脊漫漶在濛濛烟岚里，洇开一缕黛色的痕，那是江南独有的温婉与含蓄，无需片言只语，便已镌入眼底。此时，若能遁入一条深巷，便是在喧嚣尘世中做了一场温柔的逃离，不为偷闲，只为守候那一锅文火上慢炖的岁月；看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窗上的雨痕，将窗外的墨色山水晕染得更加迷离；坊间，没有步履匆匆的沙漏，只有雨打芭蕉的轻叹。
老巷被雨浸得透透的，青石板凉滑发亮，脚步碾过积雨，声响细碎，整座小城便活了过来，浸在这清润的韵律里——远处的吆喝声，街角伞骨碰撞的脆响，混着老店飘出的汤沸声，揉成小城独有的节奏。巷尾酒肆旁的烟火老店，木窗半开，饭菜的香气裹着油脂的润，绕着斑驳木窗、垂落的藤萝，悠悠入鼻，成了小城最鲜活的味道。老店旧竹帘半垂，雨珠坠在帘穗上，凝成一串晶亮的珠串，风一吹便簌簌落阶，溅起的水花轻浅，落进阶边陶盆，惊得一旁蜷着酣睡的阿狸抖了抖耳朵，晃了晃蓬松的尾巴，搅乱了一汪澄澈的倒影。掌柜倚在竹椅上，手边温着的糯米酒，热气袅袅溢出盏口，见人路过，便抬眼笑一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温暖，递上一杯温酒，酒液入喉，暖意从喉头漫到心口。倚窗而立，看雨珠坠檐，落水漾开细漪，周身的湿意，竟被巷里的烟火与酒香裹着，像揣了一团不烫的暖，从掌心漫到心口，只觉松快又妥帖，竟忘了小城阴雨的微凉。
巷底的书斋掩在这烟雨深处，木门虚掩，门环上缠着半圈青藤。推门将入，一缕檀香便先漫了过来，不烈，不燥，是沉实的、带着天然的木香，像被岁月晒过的旧纸，绵密地裹住周身。香从窗前那尊青瓷香炉里飘出的，炉烟细细，一缕缕，绕上梁间悬着的丹青，最后袅袅地，从雕花窗格的缝隙里溜了出去。书桌上摊着半卷字帖，墨迹还带着三分润意，旁边的白瓷盏里，残茶凝着浅碧的痕。有琴声从内室漫出，清泠泠的，是指尖捻过琴弦的轻响，初时低回，像檐角的雨珠，一颗一颗，落在石板上，带着细碎的怅惘；渐渐便清扬起来，如涧底的溪流，绕过苔痕斑驳的石，拂过新生的草，带着几分自在的意趣。窗外的雨，顺着瓦当，一滴一滴，敲打着窗沿，成了琴音最好的伴。烛火摇曳，筛下几缕碎金，落在泛黄的书页上，落在琴弦上，落在香炉升起的烟上。光影里，檀香愈显绵长，琴音愈发清透，书斋便成了一方被时光遗忘的隅角——这一方小小的书斋，便成了阴雨里最安稳的舟楫。檀香不散，琴声不绝，任窗外雨落千丝，此间唯有岁月静好，温润绵长。
暮色渐浓，雨，潦草地书写着夜的凉意，斜斜地铺满了小城的街巷；疏雨敲窗，砚池微澜，宣纸上晕开的陈年墨迹，在浓淡之间，勾勒出夜的轮廓，温柔而寂寥。捧一杯青花，读一阕宋词，便是拥有了整个小城的风雅，一笔勾勒的枝蔓，如同未完的韵脚，藏着三分婉约，七分清寂，在瓷胎上蜿蜒成平仄。当婉约的词句遇上素雅的青瓷，仿佛是流动的音符凝固成了永恒的风景。那光影交错的虚实之间，一位素衣姑娘，从青花瓷的纹路中走来，不言不语，眼底盛着一汪秋水，眸光清冷，又带着几分烟雨朦胧的怅惘。微凉的釉色沾了指尖的湿意，她发间的梅香混着瓷釉的清冽，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墨香——许是案头那未完山水的余韵，竟让人分不清是瓷映了人，还是人融了瓷。衣袂轻扬，带着淡淡的香气，许是千年时光沉淀的味道，藏在青花釉色的裂纹里，栖在素衣姑娘的眉弯间。她立在灯火阑珊深处，便成了一阕无言的小令，让这秋夜，也沾了三分词韵，七分瓷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栈桥尽头，一叶孤舟；黛色的船篷，被经年的雨水与日光浸成了温润的黑，雨珠落上去，又缓缓滑下，坠进水里，漾开一圈极轻的涟漪，惊不醒水面上栖着的云影；木纹里藏着水的气息，藏着橹声欸乃的记忆，橹桨搅动水面，碎了满河的白墙黛瓦，碎了满河的柳丝如烟，但这依旧是一幅淡彩的水墨，在时光里踱步。船尾的青缆，随波轻漾，漾落了一船星子般的细碎往事，舟楫划过的波痕，又被流水悄悄抚平，仿佛岁月从没来过；堤边的垂柳垂落疏黄丝绦，把纤纤的柳影投进舟中，舱角漏进的几缕檐滴，洇湿了一枕清寂的旧梦。船篷下，或许有一方红泥火炉，文火煨着新茶，或许有一卷旧书摊开着，书页被风拂得轻轻响，字里行间都是湿润的诗意；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沾了雨的蓑衣和斗笠在低声说话，也或许是船舷在听河水絮絮地说着千年的故事。如同城郭枕着水波摇荡的一帘残梦，在蜿蜒河道里与时光同频脉动；它在水里漂着，漂成了小城的影子，漂成了岁月里一抹不散的温柔。
雾越来越重，漫过巷口，漫过屋脊，漫过岁月的痕迹，只留下满巷的温柔，与烟火的余韵，在心头久久不散。就像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总在某个雨天，轻轻叩响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