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瘾
晨雾在苗岭的深处游荡时,清水江畔的稿纸正被汉字咬破。那些从见证燃情岁月的文字,还沾着印刷厂的油墨,脑海闪着无私奉献的桥段。
我的童年是场以物易物的文字贸易。我利用帮人守家换《水浒传》前二十回,拿上山砍来的三捆柴抵押《唐诗三百首》,最奢侈的交易是3.9元零花钱买来全套《三国演义》。父亲拿回来的水泥袋夹层纸被我裁成练习簿,削得不能再用的铅字套上小竹筒再用,却依然乐在其中。
文字饥渴症发作时,连工区的机械说明书都要反复咀嚼。有一年除夕在茅厕发现半张《成都铁道报》,竟蹲到双腿麻木,把副刊的一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这种病入膏肓的阅读癖,后来演变成强迫症般的批注习惯:在《增广贤文》扉页记下肉价,在《战争与和平》夹层写打油诗,活像在典籍里豢养文字的跳蚤。
中年后患上更严重的书写痉挛。火车轮毂的震颤里写,小站站台的地上写,甚至梦见自己变成博览群书的学者,在知识海洋里畅游下搏击人生。那些未完成的句子是隐形的钢轨,载着我穿过一座座隧道,一组组的道岔,最终停靠在清水江畔的旧书堆上。
如今我的记忆里都藏着标点符号。晨光中摊开手掌,看见生命线末端分叉成省略号。忽然懂得这辈子的痴缠,不过是与汉字谈了一场跨世纪恋爱——年轻时如胶似漆,中年时相看不厌,老了依旧蜜里调油。那些被笔墨浸润的岁月,在电脑上慢慢成篇,这样的日子极富生机,令人做迷、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