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在花的梦中坐下》 飒炸

我小的时候过得并不快乐。
那还是遇见你以前的事。
那时候我时常想着以后的事,想着以后我会过得怎么样、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会碰上什么事,确凿是因为当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寄托并耗费我的向往。起码在那个年代,我不愿意让小孩子天真的向往,苟且停留在那张白色的床上。
太对不起我的童年了。
我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
那是遇见你以前的事。
窄且短的世界里,视线会被发白的墙硬生生切断,视野到不了远方,仿佛那里矗立着一道会屏蔽一切源自外界欢乐讯号的屏障,也把组成我的一部分切割开来。我怨那道墙,它把一般小孩子成长中的快乐成分强硬地从我身上抽走。
我想我并不是被遗落,我是不被眷顾,得到也只有怜悯。
我想忘了那感觉但我忘不掉,我所丧失的东西,我所有的缺陷和缺憾,没有谁补偿得了。
那是我认识你以前的想法。
我的小时候在医院里度过,小心翼翼地活在冷白灯盘底下,每前进一步都是发自心底的苍白与无助。
眼前一位老人家在护士姐姐的搀扶下,撑着扶手架一步一步前行。我回忆起那些画面,仿佛看见生命的更迭衰亡,随着针表的跳动,这些景象就会一点一点被淡化,最后化成点点尘灰粒,归回虚无。
这所医院如此见证着生老病死,白墙听闻着家属的祷告,而只是坐视不理,然后被麻木在低色温的空间里。
我盯紧扶手架的脚与地面碰撞的霎那,暗记节奏,任哒哒哒缓慢的敲击声啄在我心口上,感受到地都在颤抖。暖白光铺洒在发黄的地上,一路蔓延到在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上,隐隐约约的影子像是蛰伏在光明底下的猛兽。
我靠在廊道旁的扶杆上支起身子,感觉自己被孤立在角落里,如同被人用了拙劣的抠图技术把我从这个冰冷的世界撵了出来。
我生生厌恶这种感觉,当我得知自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里醒过来,随之噩耗不给人适应的机会便像暴风雨一样向我砸过来,碾碎我幼小的心灵。
——我再也听不见了。
病房很大,照明灯照得全世界都是惨白惨白的。就连看护姐姐的笑容都标准到僵硬,好像电视里看到的小丑,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也可以随时变出一把刀子,然后狂笑着捅穿我单薄的身子。然后病房里开满红色的玫瑰花,多漂亮啊。
爸妈也没来看我,我孤零零一人,本就窄小的世界更是一再一再缩水,最后我将自己陷于囹圄中,
伸手,挡住光芒。
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残疾人扭曲的心理,并不是更小的时候装瞎装聋玩儿,掩住耳朵就企图演绎充耳不闻。我扒拉着耳朵好多下,疼得眼泪不停地流,嘴里大声喊叫着,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感受到一股气在脑袋里打转,而声音始终传不到耳朵里。
我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空气是压抑的,人心是撕裂的。
我哭得死去活来,转头就看见几个模糊的白色影子飞扑进来按着我,就像杀了我一样。我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液味,看见她们嘴唇蠢蠢欲动,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什么安慰的话语,而我却,始终,一个音节都没有听见。
我被天父剥夺了听觉,祂反手赐予我比别人敏锐出好几倍的其他感官。不如说是我的命运为我争取回来的。
于是成了百般折磨。
脑袋里叫嚣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嚣张过,我甚至开始害怕光芒。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需要的、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慰藉和同情,或更胜于同理。
我需要一个笑容、一个拥抱、一束油菜花,
我需要一个人,告诉我他全听见了。
我注目于走进来的白衣姐姐,她朝我笑了笑,知道我听不见也不愿费神和我说说话,只是生硬地走到我的床头,拿下那张会反光的大卡片在上面加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图形,然后又将它插进透明的档案袋里。
我盯视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凭记忆脑补出一连串曾经听过而与场景相应的声音,让它们交织搭伴,勾勒成独有我听得见的曲调。
我徒然想起,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渴望的,远远超乎于此。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目送她的离开,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张大卡片,上面画了我的名字,入院的第一天,一个年轻的医生亲手给我画上去的。
那是我见过最大最黑的怪物,呲牙咧嘴的下一秒就会飞跃到我身上,将我撕成碎片。
那上头写了我的名字,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个可悲的聋子。
我遇见你的第一天,你身穿白衣裳。
我下意识逃避会发光的事物。
比如你,可你过于温和。
早上,护工打开了病房的窗户,光线洒进来,尘埃里遍满整屋。我嘴里啃着护工送来的早餐,趴在窗边看楼下的油菜花田,半个身子都腾空在外。我当然知道这样很危险,只是从来没有人前来阻止我,我便权当他们默认了我自缢似的玩笑。
大概没有大人会觉得一个小孩子会因为想不开,就跳下去吧。
就算他们那么觉得,大概也没有人会阻止我。
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听见开门声或是脚步声,只当你走到我身边,和我靠得特别近时,我才意识到房里有陌生人的气息。
没来得及抬头看清你的脸,敏感形成的应激反应促使着趴在窗台上的我整个人蹦起来,然后,撞倒了椅子摔了牛奶杯。
牛奶溅了出来,为你的白鞋白袜染了奶黄色,我霎时慌了神,抬头看你,见你动了动唇,我觉得你是用温柔的口气对着我说,没事,可我听不见,而你,最后还是止住了话。
我不忍直视你闪耀的眼睛,因为那让我想起黑夜里朝我招手的星星,我能看见他们而仅能看见他们,无论如何努力都听不见它们的呼喊。我用手挡着眼睛,挡住光芒,节节后退。
拜托,别靠近我。
哪知我一个不稳,险些跌倒,是你伸手扶住了我。
我甩开你的手,用尽了力气,没有见着你趔趄了一下,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任由无法遏制的悲伤自脆弱的胸膛间喷发而出,钩织成一张痛苦的大网笼罩我,将我单薄的灵魂抛向万丈深渊。
小孩子的悲伤是纯粹的,哭也是纯粹的,但我想,我再也回不去那个纯粹的年代。
它们已经抛下我,浪迹天涯了。
聋了以后从未憧憬那一瞬,我被你扯入温暖的胸襟。
那天你笑得像星星,哥哥,我永远忘不了你眼睛里像彩光灯一样的烟火。
你轻轻松松地把啜泣不停的我抱起来放到床上,坐到我床边,两个护工推着一张折叠床走进来时,你把我按在怀里让我不看他们,让他们不看我。
他们清理了地上的牛奶后和你交代了几句话,又掩上门走出去。
我记得靠在你胸前,看你应话的时候点头,喉结像一颗上下滚动的苹果,我听见了你胸膛间微弱的跳动。
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按在你的胸前。
那是你的生命。
你会几个手语,刚好为了方便沟通我也开始学了一些,看着你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我勉强看出来你想表达的:
你好。我叫…
你不容拒绝地拉过我的手掌,放在左掌心间,食指在我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画下一个字:
飒
你歪着头又笑了,像一只小狐狸一样。今天开始,我会陪在你身边。你这样给我比划着,动作生硬模样认真,我痴痴地看,仿佛在你苍白的笑颜中挖掘出有别于一般的生气。
你好,哥哥。
你就这样渗入我的日子。
后来的日子你在我的病房里住下,我问你你是干嘛来的,你没回答我,只是使劲在那微笑。
我俩之间没有太多对话,主要是比手语费神,写字费时。大多时间你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我便能明白,这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飒飒哥哥,我这样喊你,哪怕我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否难听得要死,你总是第一时间回过头,就像是告诉我你听见了,我在叫你,而你在,你一直都在。
你爱坐在床上,发呆、看书,盯着白墙出神的时候弯长的睫毛像是蝶翼那般颤动着,那双眸子随时就要扑腾扑腾的飞走,光映着你白得吓人的肤色,我无聊的时候就侧头看你的容颜,心里感叹着要去哪里找一个那么好看的哥哥。
你喜欢弹琴,护工搬来了一架电子琴摆在角落,你只有等到我睡着了才调低音量在那儿弹弹唱唱。
不想让我看见,半夜里弹琴又生怕闹醒隔壁房,我想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我知道你一直在小心地维护着我一击就破的自尊,甚至不愿让我看见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因为那些事物于我而言都象征着这颠倒的世界对一个小孩子的不公,提醒我这些不公对于我的伤害。
你说你无法改变什么,而你不想让任何东西伤害我,只能捂住我的眼睛,然后使劲地把它们推开。
我喜欢这个样子的你,像极了我想要月亮,你也会敲碎一片摘下给我。
某天夜里我辗转难眠,从床上爬起来,想着不要吵醒你只能尽量减少动静,但我一睁眼就看见被黑暗笼罩的你。
你穿着白衣裳,像洁白的天使,就算在暗处也会拼了命的发光。
那时候我就在想,那么闪耀的人儿,干嘛在医院里陪着一个聋子呢?你有光鲜的未来,你有很长的路走,你能听见远处的天空对你的召唤,那些是别人拼搏上一生都换不来的才气。但我轻轻拽住你的衣角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只是温柔地笑笑,你什么也不回答。你总是不回答,潇洒得仿佛这些物质不曾属于你。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会在深夜里爬起来弹琴,——你从来没对我说。
我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无声的你,十指疯狂地在琴键上飞跃。
我看见晶莹的东西落下来,飞溅在你的手背上,它们分洒开来,归回黑色的夜里。我感觉到那些音符重重地落下,但轻轻地响起,旋转盘绕在我心间。你为夜奏琴,你的灵魂为夜沉默,也为我沉默。
我时常形容我的人生像一部默剧,不是哑剧而是默剧。
笑声、哭声从来没有在我的世界里被彻底一键删除,它们不过是在第三视角眼中,被静了音就等同失去功效的废物。我时刻被同样无声的它们环绕着,一根指节、张开的口,都连接着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些声音响遍我的脑袋,就如同有人开着十个音响在我耳边轰炸,只可惜除了我,没有人听得见。
我承受着那样的轰炸,直至自己快要崩溃,才等来了你。
然后你拨开那些音响,用手语比划给我听,你说你听得见。你听得见那些声音。
你知道吗,哥哥。
我不曾怀疑你的答案。
但那天夜里我终于听见静谧空气里的不寻常,——我听见你在哭。
那哭声像极了不完整的音符,随着你掌下渐缓的节奏,低低沉沉的,摸不到棱角,摸不着边。
我不假思索地猫着身子冲到你身旁抱住你,就像你每一次抱住我一样。
你被吓得人在颤抖,我知道你想要推开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要推开我,但我执拗地要抱着你。
而你还是心软了,犹豫的双手搭上我的肩头,把我带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背,像是安慰小动物一样。那个时候我不懂,哭的人是你,应该被安慰的是你,怎么到头来没哭的人成了被安慰的那个?
我没出声,任凭你又想逃离又想依附的动作。
那天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晶莹剔透,我想伸出双手小心捧住,然后坐在窗边睁眼到天明,看着新来的阳光把它们都蒸发掉。
别哭了,飒飒哥哥,小炸不难过了。
我等到你稍微松开了怀抱,喊你,哥哥,然后拉起你的手,在你的手心认真写下:
你弹琴,小炸想听。
我不知道当时候的我究竟是鼓起了什么莫大又可怕的勇气,才掰开牙关这样对你说的。
仿佛生吞一朵玫瑰,那些刺刺穿我的喉咙,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殷红。醒来以后还会忆起那巨疼的感受,宛如被从灵魂根处撕裂。后来我在遥远一端回望过去的我,再笑自己的可笑,那不过七字的话伤害了我,也一并伤害了你。
我真是个活脱的笨东西。活该我爹娘不要我,活该天父也不垂怜我。
但我一直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在生命面前如何无能为力,油菜花还是你送的最漂亮。
我一直没来得及。
我看见陷入黑暗的你愣了一下,泪珠又开始在掌心里疯狂破碎。
后来你开始在白天里弹琴。
我没法听见,只能坐在床上看着你舞动的手指,像一只只小巧的精灵在头盖骨上唱歌。我看着你被光照亮的影子,被柔化的轮廓,晨曦里散佚金光,消毒液的味道不再刺鼻,我心底也感觉满足。
那是我曾经梦过最美好的美好。终于它不再停留于梦境。
我问梦里的自己,这是你想看见的吗?
他回答,那当然。
那当然。
这当然是我想看见的。
我一如往常地趴在窗台上望着一大片油菜花,在暖风的吹拂下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的时候,眼前大片的黄色闯入了一抹白。
天另一边挂着晚霞,粉紫色映到你的白衣裳上,你身后乍泄着无限风光,犹如彩虹在笑。
你站在花田里朝我招手,扬起一个又苍白又漂亮的笑容。
几乎是那一瞬间我才首次意识到,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那是与你熟识以后的第一次,我竟然没有回应你的招呼。我伸手关上窗户,将百叶窗一并拉上,转身空神地望着发白的房间,指尖开始颤抖。一两秒后,我回头扒开叶窗一道小缝,往外偷眯你。
你尚停留在原地,盯着我们的窗户但脸上的笑容很快冷却,正如晚霞很快失去踪影。
我看着你像看个傻子一样,你双手摆成喇叭形朝我们的窗户喊了一些什么,徒劳无功,你明明知道我听不见,可你还是期待我会把窗口打开。
很抱歉我让你的期待落了空。
那时刻我的心也脱落了一块。
我看见你很快停下无益的动作,逐渐被失落填满。
我恍惚地看着你捂住胸口在花田中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气,表情痛苦。我却像坏掉的瓷娃娃一动不动,忘了应该第一时间冲下楼,冲到距离你最近的地方。
因为我忘了我就会失去你。
我忘了你会消失。
护工匆匆跑过来扶你的时候,你已经咯血不止。
红玫瑰的花瓣像我梦里描述的那样肆意开遍,大片大片地染红你的白衣,如同要把你淹没。红色的星星落到花田里,为小黄花的花瓣添上好几笔浓抹的红。云彩发黑,显得你的身影暗淡,那是夜与血的颜色,在我的噩梦里不停环绕,直至那缺失了一部分的永久。
我注视着眼前上演的一幕幕,眼泪不由自主地铺洒满脸。我捂住口鼻尝试不让声音溢出指缝来,却止不住拼命地哭。
我的心脏好像在一点一点的破碎,一片一片地掉落,最后独剩下遍体鳞伤的我,捂着心脏的位止不住地颤抖。
哥哥,怎么办,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我们又能怎么样。
你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你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没睡,等待着那扇门开启,至少向我证明你还在,不是在我的梦里被残忍打磨得一干二净。
你走进来的时候我几乎是第一时间飞扑上去拥住你枯枝一般的躯体,贪婪地想去听你的心跳。但拥抱只成功停留了七秒,理智便迫使我们的分开。
你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像往常一样,然后继续笑。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你的眼睛,想要再看一眼那场烟火。
还在。
哥哥,
我抓起你的手,按在我的心口上,能感觉到你每一根泛白泛凉的指节,仿佛就要在我眼皮底下、在我不经意间,消逝成风。我启齿,想对你说一些话,却发现喉咙早就干涸得吐不出一个音节。
我突然难受起来,攥着你的手,用力得骨节泛青。那种窒息的感觉我一直记着,一秒都忘不了。比听不见还难受,比死还难受。
哥哥,
我嘶哑不成形的声音像是我亲手撕裂了自己。
我可以做你的心脏。
你温和地笑了笑,像一只狐狸,蹲下来抹去我的泪光。你又拉过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眯起了眼。我盯着你的唇瓣,借着廊道上的光读明白了你的话。只是一刹那又泣不成声。
小炸一直都是我的心脏。
戴上助听器那天,我离开病房好久好久,久到感觉自己就快忘了你的样子。
周遭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那一刻,我开始发疯的难受。我发疯的想要找到你,想要和你分享我那时刻生涩复杂难懂的心情。哪怕我当下无法去诠释它们,但我相信你明白,因为你说你听得见那些声音。那你一定能够明白。
可能那只是一个借口,
因为我离不开你,离开了你我便不能呼吸。
可我找不到你了。
我甩开护工赶回到空空的病房里,望穿黑暗的房间,就要失去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把我迅速填满。
你的床已经不见了。
我跪在地上死死抓住银色门把,眼泪发疯了一样的在地上砸开水花。
时间的声音在耳边游走,我甚至听得到来自油菜花田深处的呼唤。
它们唱了一首诗,和我述说那年的风留下来的故事。
那片油菜花田埋葬了好多位精灵的灵魂,在萤火虫苏醒的瞬间他们成了光,飞到没有你的天堂。
没有红色的花,一切都是洁白无瑕。
夕阳还没完全沉睡,走廊上来往的人的脚步声充满我的耳朵,我只听见自己的哭泣,看不见他们朝我伸出来的手掌。
我看不见,哥哥,
我听不见,哥哥,
我找不到你了,
哥哥,我迷了路。
有人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往加护病房。一路上我听见太多声音,唯独没有听见你的。
病房里,冷白色的照明是我最讨厌的那般,但房里躺着的是我最深爱的你。病床上的你闭着眼睛,美丽得像个精灵。
你是不是也要化成光了。
我用什么来把你留住。
我的心不断往下沉,走到床边时已经勉强咽下了尽数眼泪,啜泣两声,张开嘴,我的声音难听得像哭一样。
“哥哥。”
“飒飒哥哥。”
“我想听你弹琴。”
“好不好。”
好。你笑了笑,呼吸清浅,牵着我的手说,好,明天,明天就弹琴给小炸听。
然而我没有走到有你的明天里。
你又悄无声息地渗了出去。
哥哥,我想告诉你后来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好。
后来,我时常梦见深夜里弹钢琴的你,梦见油菜花田里的你,摘月亮的你,梦见微笑的你,哭泣的你,梦见红色的你、灰色的你、黑色的你,白色的你。
我把心脏掏出来,在次晨的阳光下端详,它晶莹剔透,像一颗巨大的泪珠,藏满我对你的依恋。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啊,哥哥,一旦离开你我便无法独活。
既然我的童年已然被扼杀在摇篮里,我的青春也留给了你,不如我的从今往后也一并交托与那最美好的你。那些噩耗构成的暴风雨袭击我,而再也没法打垮我,我挺直着背脊站在阳光下,手里是你最爱的油菜花。
牛奶是你的颜色,鲜血亦是你的颜色,我挣破那张纠缠我的大网,用发颤的双手将它们拼凑成像你一样的彩光灯。身处有你的影子,我依然依恋你回过头应了我被声带扭曲的呼喊的那一瞬间。
你眼里的坚定,仍然是不断告诉着我,你还可以活成千上万年。
你会永远年轻。哥哥。
医院的墙没有垂听我的祷告,我的向往亦没有在那张白床上做任何停留,它们选择远离了我,去往更高远的地方,去往写有你痕迹的天堂。
那里有烟火,绽放得太灿烂。
by//世界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