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76话。

【前情提要】

一直被大家视作恶龙的A集团，终于正式登场了，活体牛肉上市，开始在卖肉的同时推崇一种“食肉者们想要的生活”……天下兴亡，肉食者谋之。

而北浮游也开始行动了，他邀请星宿海，一起肢解A集团。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七十六 回到街头

全文约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一

只有日常被打破的时候，人类才会仔细打量周围的世界，忽然开始对比今天与往昔。

A集团的美味人生系列肉食产品正式上市的第一天，所有的大众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

普通人是热爱科技进步的，尤其是与自己衣食住行相关的科技。发明尼龙丝袜的石化科学家，从来没有想到过，丝袜可以卖得比石油本身更贵……

美味人生牛肉的上市，让那些曾经被称作新新人类的一代人，都知道自己老了。

在他们的父辈生活的时代，一个男人要会自己杀鸡，一个女人至少要会自己处理一条生鱼的内脏和鳞片，他们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吃肉的快乐。

在新新人类成长起来的时代，他们已经习惯了从超市里面买各种完成了精加工的肉制品，而且，一度用点外卖代替了自己做饭。然而，随着他们开始自己买房，自己装修厨房，从街头少年变成中产阶级，他们才知道自己做饭的乐趣，又开始研究肉类的品质，烹饪的技巧。

而到了今天，他们已经四十多岁了，忽然开始意识到，肉类就要成为一种工业品，几乎要告别“长肉的动物”这怪来源。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零售店里，你可以看到店里的小型培养槽里，那些液态肉的肉丝在一点点生长，让你觉得吃肉是一件毫无血腥感的事情，孔子那句“君子远庖厨”的警句，在这个时代失效了。

肉就是肉，它既不属于家畜，也不属于野味，它是培养槽内的工业产品。

仿佛有无尽的生命，又仿佛没有灵魂。

你可以在那些超级市场的各种精美肉类熟食的成分说明表上看到——高肉纤维这个成分，你就知道，你吃到的肉食，无论是牛排，猪排还是鸡排，本质都不过是植物蛋白的高科技纤维化加工产品，它们的口味和肉类没有差别，口感和肉类没有差别，甚至还更“好吃”一些，嫩肉特别嫩，该有弹性的肉特别有弹性。那些“口味”科学家和“口感”工程师，能够设计出所有的肉类纤维的质感，在它们不断完善和丰富的“肉感”数据库中，有两万多重肉感分类，就算你每顿饭四菜一汤，品尝12种不同肉感的口味，每天品尝三十六种口味，也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把这个口味库品尝一遍。

生活又再变得理想主义，便宜的肉，没有血腥的肉，有购买也没有伤害的肉。烤串的江湖在复兴，火锅的盛宴在狂欢。

你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了，就像一个少年，终于被这个世界磨平了棱角，开始相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这样生活，挺好。

二

然而，美味人生牛肉忽然登场了，而且声势浩荡，不但是在卖肉，卖价格很贵的肉！而且，你还能看到这些肉来源自哪个动物！

而且，你在吃的那块牛排，它原本长在身上的那头牛，还获得好好的，你甚至可以一边看那头牛的日常生活直播，一边在自己的家里吃它的肉。

你会产生一种荒谬感，也会产生一种优越感，甚至有肉会产生一种“亲密感”，因为，世界发展都今天，很少会有人体会到这种感觉——你与你吃的生物都在好好地活着，享受着生活。

有社会人文学家最先跳出来说，活体肉这种肉的诞生，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关系的突破。人类不再是自然生命的掠夺者，而生长着活体肉的品选牛，则在某种理论上，成为了人类工业社会的一员——它成为了肉类工人的一员，成为了肉类生产流水线上的一个流程工人。它像其他工人一样，出卖自己的部分“劳动时间”，享受物质回报，甚至享受疾病保险和养老保险，而不是像一个家畜一样付出自己的。

很快，就有其他经济学家跳出来嘲讽这种社会人文学的自以为是。

如果品选牛出卖自己部分的肉体，就算是产业工人了。那么，产蛋的母鸡和产奶的母牛，早就是蛋糕工业的先行者了。活体肉的存在意义，与生命剥夺这种抽象概念毫无关系。它的本质是能源转换为食品的高效性，用动物去生产肉的经济价值比，永远高于自大地用机器去模仿生物的能量与物质转换。

所以，这就导致了经济学的悖论，为什么理论上来说，活体肉的成本会比液态肉更低，但是售价却更高？

每个公共知识分子和意见领袖，都在喊着自己的见解，他们要争取在这个时代变革之刻，留下自己的声音。

然而，那些不是意见领袖的人在怎么说？

孙白糖决定回到街头去听听。

所以，他又回到了早市，站在肉夹馍早餐摊位后面。

三

西罗马家园小区的早市，其实没有一年前繁荣了，因为肉价的回落，整体的物价和产品供应也都变得更加充足了。

早市，重新恢复成了一种休闲类功能。这里的黑市商人明显减少了，因为供给充足的市场是不需要黑市商人的。

但是，创立各类新产品的小商贩们，还是喜欢把早市当成舞台，毕竟，各大商场的入场费太贵了，而在早市上，有着久违的自由商业的气息。

孙白糖能明显感到买肉夹馍的人多了，毕竟，选择高肉纤维原料的肉夹馍，一个只要五块钱，肉夹馍的价格下来了，周围的配菜小摊的生意也好了起来。竟然有人专门来早市卖汤，就两种糖，鸡蛋汤和酸辣汤，一块钱一碗，一早上也能卖出几百碗。

那些作为叱咤风云人物的社区群众领袖们，最近的威望也下降了，人也变得和气起来。整个社区的气氛，似乎已经恢复到大瘟疫时代之前的那种懒洋洋的气氛。大家工资还可以，食品消费的价格很低，整体物价都在下降，肉类食品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两个和孙白糖很熟的阿姨，主动过来帮着孙白糖打下手帮帮忙，主要也是闲的。大家顺便就闲扯了起来，孙白糖挑起了话头，“孙家阿姨，你听说那个美味人生牛肉了吗？你那么爱时尚的人，没有订几件吗？”

孙家阿姨还穿着皮裤，发型也很精致，微微一笑，“咱们小区啊，还真有三十多家人都定了美味人生的牛肉。有在朋友圈里晒订单的，太小家子气了。倒是那些快递小哥和我说了我才知道的那几家，不声不响的，才是老有钱人。我啊，倒是也定了两套，不过，我对加入那个什么食客社交可没什么兴趣，但是，我三姨家的孙女，都年纪不小了，我打算把那个入场码当礼物送给她们，毕竟是真人社交，那个宣传片也说了，适合相亲……”孙家阿姨说的考量的都很实际。

另一个阿姨取笑她，“真要是送礼，还是直接给那些孩子连牛肉带入场码一起送去比较好吧。”

“我美的她们，那群小年轻啊，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好吃的东西，把那么好的牛肉给她们，白瞎了。再说了，如果直接发快递过去，显得疏远。如果我自己带着牛肉过去，礼又轻了。我把码拍下来，发个图片给我三姨就行了，人情也做到了，也显得轻松。牛肉啊，我今晚和我家老头一起吃一份，明天啊，请你们去打麻将的时候，大家一起分一份。尝尝味道如何，以后，如果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再买。终究还是太贵了。”

“是啊，太贵了，我估计，咱们这批人啊，把这牛肉就当奢侈食品了，不过，要说是奢侈食品，其实也不是很贵，上好的火腿啊，奶酪啊，也比那个牛肉的价格贵。主要吧，就是觉得，牛肉终究还是日常食物，没有那么贵的理由。”另一个阿姨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孙白糖就在早市里忙着卖他的肉夹馍，偶尔有来帮闲聊天的小区的朋友，就聊几句，碰到买肉夹馍的不着急的顾客，也闲聊两句。

孙白糖觉得虽然和预期的有些出入，美味人生牛肉的受众人群要比公司开会时预料的范围还要广。

而且，大家对于美味牛肉的定价，也并没有觉得特别离谱。因为价格昂贵的食物一直存在，有这个消费能力的人并不少，心理预期的建设早就完成了。

而且，寻找消费阶层同类这个想法，也真的是大众的需求。

吹牛美味的这轮全方位营销，在社会大众层面，确实被接受了。

四

王巧合第一次进“美味人生”的连锁餐厅，是因为新认识的一个姑娘，点名要去那里吃饭——顺便让王巧合给她弄张会员卡。

王巧合心里是不开心的，虽然，他自己也是买过对手的产品的，但是，要注册成为对方旗下的会员，这有可能会成为商圈里的笑话。

原本是想找朋友借张会员卡，却被告知，全实名制注册会员，禁止出借会员卡。幸好，还有一点人性和商业性的考虑，每个会员可以仅限带一名非会员的客人一起进餐。

于是，王巧合又多请了两个有会员卡的朋友一起去，那两位朋友的会员卡，可以把他和新认识的姑娘带进去。然后，大家分坐两桌就好了。

会员制餐厅，也是美味生活理念的一部分。就像当年星巴克刚刚来到国内时，也是被当作高档精英店一样，食客餐厅也被很多中产阶级和小白领当作了新的“高档生活标签”

经过了这一个半月时间的渲染，情侣要去食客餐厅吃一顿饭，已经成了都市时尚人群的打卡项目。

据说，很多男青年，为了方便请姑娘吃饭，都硬着头皮办了会员卡。

王巧合也是一个不挂名的餐厅打分专家了，这些年来，到处吃吃喝喝，去各种名餐厅和网红店吃饭聊天拍照，王巧合很熟悉这种热点餐厅的气氛。

谈情说爱的人比较多，谈上亿的生意的人比较少。

因为，上亿的生意，只能在高档餐厅的包间里和小咖啡厅里谈。

爱情那么昂贵，当然只能在上流餐厅谈了。

这里的牛肉菜确实做得很好，装修也很好，服务员们也都还年轻而专业。

而且，这里明文规定，禁止在用餐区拍照和使用手机，因为这里的高级餐厅，不是网红店。很多人都是吃完饭，拎着打包盒或者外带点心盒，在店门口合影发定位。

幸好，来这里的人，都还充满了好奇心和幸福感，能暂时压抑玩手机的渴望，而把热情投入到闲聊之中。

“你听说了吗？现在，已经有衍生的灰色产业链诞生了。”新认识的姑娘，宋凌云是个公众号作者，二十出头，正是小道消息灵通的年龄。王巧合想认识认识她，也有这方面的工作考量，当然，这个姑娘也长得很漂亮。

“是说造假吗？”王巧合是会聊天的人，知道要有来有往，聊天才有趣。

“当然不是了，A集团掌握了那么多渠道还有律师天团，谁敢对他们的产品造假啊。他们的官方平台，不是有宣传他们的牛肉，本身也是像茅台一样的投资品嘛。现在，已经有人在自发搞美味牛肉的野生收藏市场了，这其中，就产生了偷肉的行为。”宋凌云满脸得意，“今晚，我的公众号就会发这篇独家调查出来。”

“他们的实际产量很大的，而且在不断提升，扩大农场，这种肉怎么可能和茅台一样升值？肉会变质的。”

“冷藏啊，就像高级葡萄酒不好好收藏也会变质一样啊，要有专门的酒窖。高级酒肉市场正在成型。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牛肉都会升值，这些牛肉是跟着对应的品选牛一起升值的。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有几百头品选牛成了偶像牛了，关注他们的视频订阅用户都过万了。所以，今后，它们的肉，都被订户专享了。而在之前，它们被定出去的肉，已经有收藏家宣告要收购了。有人放出豪言，要收藏一头品选牛一生产出的肉，这会成为一件艺术品。”

听宋凌云说起这些八卦，王巧合觉得想象力力真的是一种生意，推出这种玩法的吹牛美味，其实还不过是拾人牙慧，试着把牛肉的价值进行多重开发，纯纯是碰运气的行为。

但是，那些消费者之中，聪明的就借力发力，开始自己创造“价值稀缺”了。

一旦，其中有一些聪明人找到了赚钱的方法，出现了几个示范者，后面的跟风者和动脑筋的人就会更多。

多年以前，所谓的“币圈”富豪，不就是这样诞生的吗？各种币的发行者，有人就赚翻了。

现在，美味生活牛肉，就像郁金香，君子兰，藏獒等“价值”商品一样，开始炒起来了……都是用钱做柴火，肉香四溢。

 

五

车进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钢铁直男，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迷上一头牛。

最初，仅仅是想看看吹牛美味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车进三注册了食客社交的用户，也试着去看看那些品选牛的生活状态，就算是工业肉类生产技术考察了。

然而，好像是真的有天意一般，他偶然看到了一头牛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平时安安静静的，会忽然跳起来，跳一段舞，虽然没有配乐，但是，它舞蹈的节奏非常好，不愧是牛腿肉牛！

还有好事的网友，拿它的跳舞视频跟各种舞曲剪辑在一起，大家发现，它跳舞的节奏是多变的。现在，这头编号A1122的牛，已经是一个二线偶像牛了，关注数超过两万人。

车进三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好玩，有时候，上班一天回来，坐在那里，看着A1122在房间里吃饭或者闲逛，那怕是没有跳舞，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自己也是完全清空的状态，什么都不用想，特别放松。

也许，这就是心灵抚慰吧。

南溺水听到车进三这么说，皱着眉说，“你自己养只猫……唉，现在就是没法自己养宠物了，你们这种内心脆弱的人才多了起来。你们这些云养宠物的，才会把那些笨牛当偶像……”

南溺水气归气，但是不得不服气，吹牛美味的这一系列立体商业布局，竟然都在一步一步的实现。

南溺水忽然忍不住去想，如果向大家宣告，自己养“液态肉”也能体会到宠物成长的快乐！

那些养金鱼的人，也许就能接受养“液态肉”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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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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