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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赵雪菲的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48话。

【前情提要】

娅现在认识到了黑崖的本质，它是一个主语统治奴役其他成分的城市，生活优渥的主语者甚至放弃了甲壳——这也让她们变得极其危险......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四十八话 经过窗前

全文约3600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

当追捕桠和涛的主语者追上她们时，她们正在一个石峰区位置非常边缘的丝网巢穴下短暂地休息。它的丝网因为风吹日晒而变成深褐色，碎石和落叶点缀其中。桠和涛浑身恶臭，粘稠的液体在身上结成软块儿——挲玛的血液、怪物的血液让她们两个像是披上了暗褐色的纱衣。

桠挡在涛的前面，撑起身体，准备迎战。

直接交手，我们有赢的机会，桠冷静地分析，她站在丝网巢穴的下方，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但就算我们杀死眼下这两个倒霉虫，也会有更多的主语者赶到。

涛无端地想到了那位平原风中的补语者。她和桠让她觉得很相似，唯一的区别是桠手上那短短一截的白色甲壳环——那位战争的指挥者却是通体灰白的。

涛似乎觉察到其中象征的含义——她还年轻，希望的道路还向她敞开大门，她还能清晰地听辨同伴的心声，没有象征压抑和绝望的钙化甲壳阻碍她的灵巧动作。

在涛思索的片刻，桠倒悬着攀在丝网巢穴的下面，跳开两个试图捕捉她的主语者——并在其中一位的甲壳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她的动作很快，在跟着桠反跳上丝网巢穴下端的涛的眼中，那甚至不过只是跳跃中的保持平衡的动作。

这些主语者不应该在这里追上她们——补语者在复杂的环境中有更大的取胜机会。充满战斗欲望的桠比只是想要息事宁人的她们拥有更大的取胜机会。

和涛一样，桠从风里感受到主语者们的麻木和倦怠——她们似乎并不是极为渴望杀死桠，她们只是想完成一桩任务。

我可以留下她们，你走。

桠更加确定了，于是把话说得简短、没有讨论的空间——她的判断建立在辛漱垵的练习、莱泗坳的血战还有那场令人绝望的朴子垱伏击，建立在那场令她成长的冷酷谋杀之上。

涛用前肢轻碰桠的后肢，在织网捕获海中猎物的南方，这是祝一位同伴好运的动作。

桠觉得血液跳动，有如辛漱垵的战鼓，千万只补语者在她的心中呐喊着胜利的匣腔音——这是属于她的战场。

这么想着，她刺穿了一只主语者前上方的主眼。

满足感充斥在杀戮的过程中。在桠的眼里，这两个主语者，相比较于她们远征的同类来说，动作过于慢了，她们的盔甲也不过是充满海风盐渍次等货，即使没有护壳也无法对前肢造成伤害。

桠在丝网巢穴间跳跃着，总是出现在那些以为战斗是平面的主语者所想象不到的地方。她造成的伤口虽然不够深，但是足够令人愤怒，主语者发出应该梓虫般的属于大体型生物的浑厚匣腔音，然后成为一尊无法移动的诡异雕塑。

桠读到，主语者死亡的词汇中带着不甘和疑惑，在桠品尝过的诸多死亡中，眼下这种竟然让她觉得无比快乐。

那些不甘，就和她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某种程度上说，桠甚至感觉到了将过去那个拥有诸多遗憾的自己剖开的快感。她就在这种复仇情感的驱使下，站在死去主语者的粘液和躯干中，静静等待那些前来支援的主语者卫兵。

可她只等到了一个心声。

那声音轻轻的，像是阳光穿过雨林叶片后落在桠身上的温暖斑点。

桠，是你么？

在一整个补语者队列中，梅是平凡又特殊的一个。

平凡之处在于，她不过也是一直灰白颜色的补语者，曾经引以为傲的补语匣腔不再能发出，心声也变得比平常挲玛迟钝许多。特殊之处在于，今天，梅的家中要来一位新的主语者，她之前的主语者在伟大的战斗中去世了，红月祭台的祭司们会送一位新的主语者来。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准备一些东西——包括主语者日常要吃的蚜虫米露和海虫、新的丝网叶片以用来催生给更多的筑巢丝线。

梅因此沉默地站在队伍里。补语者领取物资的队伍漫长，似乎没有尽头，像是绵延不绝的白色线条。

梅的世界是安静的，她一边往前挪动一点点步子，一边想今天会发生的事情。梅觉得，她之前主语者算是不错的，她的死亡虽然不会让梅悲伤，但最起码，会让她对下一位主语者的性情产生一些小小的担忧。虽然因为灰白色的甲壳阻隔了补语者间的交流，但梅依然能够看，看到那些遇到性情恶劣主语者的补语者最后的下场。补语是一句话的边缘，是句子中徘徊的幽灵，主语者很有可能不喜欢她们，认为她们违反了自己的语句。

怀着忐忑的心情，梅把自己要领的东西都用丝线缠好背在背上，回家的速度甚至放慢了一些——多少因为她有些抗拒自己的命运。

梅也想过去求助于莽，但这个助语者已经在黑崖待得过于久，他对于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只是麻木地对于依照自己梦中的一切行事，只是偶尔才会发出一种痛苦的匣腔音来诅咒生活，总而言之，他不像是活物，反而像是什么会动的石头——通常，助语者们将这种情况称为灵魂的沉没。

当梅钻到巢穴的时候，她背上的重量减轻了一些，她以为自己不小心弄掉了什么，正担心自己会给新的主语者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使易怒的主语者不快时，一个丰满的，属于孩子的匣腔音说道：

“这么多东西，一定很沉吧。”

梅抬起头，看到一个明显形体已经成年的主语者，匣腔上开始长出亮晶晶的薄翼尖角。可她却未被任何人要求按照一个主语者那样行事，她仍然像是一个孩童一样可以一个人独立地说出一整句话，肆意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梅呆愣在原地，任由那个古怪的主语者帮她把东西都搬回了中央厅室。那一瞬间，梅忘记了那些属于主语者的惩戒，那些近在咫尺的痛苦和死亡，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产生一些变化，好的变化。

和梅不一样，莽却不喜欢这个新来的主语者——这总是让他做噩梦，主语者让他对未来的判断模糊了起来。他从不正眼看主语者，拒绝一切必要的交流，甚至几次在噩梦醒来之后，痛苦地想要扯下自己的附肢，但都被梅和主语者制止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主语者来之后的第二个祭祀日，主语者在石峰区的外面丛林中偷偷地为莽生了一堆火——火焰在黑崖是异教的旗帜，是被禁止的仪式。更不用说，黑崖总是温暖。除了极少数惦记某些特殊做法珍馐的贵族偶尔会违背红月祭司们的教义，火从不，也从不会被允许出现在黑崖。但火焰是助语者们步入时间之海的钥匙，是疗愈心灵伤口最好的良药。

莽见到橙红色的火焰，唯一的想法是要扑灭它。

“麻烦？”那时候的主语者已经在红月祭司的教导下尽可能少地使用除了主语外的其他语汇。

莽痛苦地沉默了一会儿，走向火焰旁主语者为她留的位置。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回到丝网巢穴。梅知道，她也很高兴这一切发生了。

潮汐亲吻黑崖的岩石和海岸，一年一次的大潮转眼间来到了黑崖又离开。梅古怪的主语者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卵茧。

但和所有的黑崖主语者们都会经历的一样，她的卵茧被带走了。它会成为一个守卫黑崖的卫士、抑或追逐月光的领航员，又或者是红月虔诚的祭司？梅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主语者陷入了一种和其他主语者不同的低落中。

其他的主语者大多是因为失去对卵茧的控制而感到挫败。只要她们说上一两句话，从语言中获得力量，大多就会好了。

可梅的主语者却不是这样，她只是变得沉默，仿佛忘记了祭司们教导一般，鲜少开口组织一句话。

她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凝视着补语者，她之前也这么做过，只不过失去茧让她沉默的注视更频繁了。每当这种时候，梅才忽然惊觉自己并不知道主语者的名字。因为和其他的黑崖主语者不同，她的主语中从没提过自己的名字。就像她对待梅和莽总是温和是古异样的，她的语言也充满梅在前一任主语者身上从未体察过异域之感。

补全语言的梅通过哪些说话时细枝末节的感受中推断出，主语者是一个在远方与世隔绝地方长大的，因此没有卵茧落地时就在黑崖的那些主语者的诸多毛病——倨傲、自大、暴力（尤其是在做茧的时候）。

相反，她们的主语者喜欢整理丝网巢穴，喜欢去养殖场看新生的蚜虫，采集阴影农场中那些生长茂盛的蘑菇。她和梅与莽同行的时候总是引起很多异样的目光——但是不得不“感谢”黑崖对她施加的酷刑，那些苍白的甲壳反而成了保护梅脆弱而美好的生活远离流言的盔甲。

主语者的低落最终被另一场火焰旁的长谈解决了，但是令梅感到惊讶的是，黄月还没沉入海面，太阳还还没升起的时候，莽和主语这就回来了——他们的主语者再也没有做过茧......

但生活仍然继续下去，梅偶尔会偷偷到丛林中，摘一些形状合适的叶片回到巢穴，当她把那些充满生机的东西点缀到丝网中时，仿佛整个丝网也有了植物的活的生命力。她的主语者会称赞它们的颜色，然后和莽或者梅自己一起出门。因为主语者的陪伴，那些本来毫无希望的活计也变得有了些趣味，更不用说主语者本身就能为那些枯燥的劳动分担一些。

那对于梅来说，这样温馨平静日子本应继续下去，她的梦中有泉水和家乡的歌谣，当她醒来，莽和主语者还在金色的睡梦之中。一切都应该毫不犹豫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她的主语者会在稍晚一点的时候出门，和往常一样去养殖场帮她搬运那些容易破碎的蚜虫蜜露、莽则和其他助语者一样到海边检查他们前一天放下的网......

可那天早上，一些细碎的声音引起了梅的注意——那是助语者的巢室。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有的时候，助语者会做噩梦，那是悉知未来秘密的代价。梅也是这么以为的，她只是陪在助语者身边，用自己的附肢轻轻缠着他的。

主语者则悄悄地出门，在所有人醒来之前从她们在石峰区边缘的网巢前往丛林中为助语者生火。

助语者身边的梅不会知道，他噩梦的源头刚刚就会碰到自己的主语者，她们就在丝网巢穴下相遇——而这一切，早已经被另一位助语者的同类于火光中见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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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来自新世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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