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十九）【展昭同人，非耽】
“户部黄侍郎？”王丞相捋着须髯说：“据老夫所知，这黄侍郎原籍洛阳，家境清寒，但学识相当出色，当年科考也是头十名的进士。他不仅通文章，而且工数算，当时户部正需要人才统查各地财政税收，所以当时的户部尚书严大人特意点名让他到部任职，蒙其赏识，才步步升迁做到侍郎的。”
“丞相可知他进京之前以何营生？”包拯拱手一问。
“老夫不知，只听说他身世堪怜，不说是家徒四壁吧，也应该强不到哪里去了。”王丞相抬头又看包拯：“怎么，包大人忽然对黄侍郎有兴趣？”
“实不相瞒，那黄大人此刻正在我开封府中。”包拯素对王丞相心怀坦白，便将现今查证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王丞相眉头一皱，沉默了一阵，又说：“黄侍郎勾结江湖黑道连杀数人？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你说黄夫人也被毒杀，那黄夫人与黄侍郎乃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既然家中贫寒至此，又怎会与人指腹为婚？”
“包大人有所不知，黄侍郎家乃是他出生后才突然败落的，但具体前因后果，老夫并不知晓。”
包拯略一沉吟，向丞相告退，决定回府问问青舒姑娘是否知道此事详情。
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七岁那年，我父母死的不明不白，家中宅院被焚烧殆尽，我一无所有，从瓦砾中刨出一条命来。我爹他从前帮过那么多人，危难之际为什么都没有人对我家施以援手？我哭喊着报官，为何官府却未能给我个交待？我恨，我好恨。说什么指腹为婚，你不就是想要招我入赘羞辱我吗？我黄家刚刚败落，你苏家就想要把我们踩在脚下了？我绝不，我绝不让你得逞，我要靠吸干你的血重振黄家。
包大人回府穿过正厅时遇到苏姑娘，王朝马汉正手中拿着个小铃铛找她比对，果然和那姑娘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二人见大人来问话，要施礼退下，大人说不必，正好大家一同分析研判，便就在此地问起那苏姑娘来。
“夫人是洛阳人，她是独生女，苏老爷……就是她爹，是那里有名的饱学鸿儒，虽说不上富甲一方，但是在当地确是极受尊敬的”，苏青舒说到：“我听说黄大人家从前也是乡绅，两家门当户对，黄家确是与苏家指腹为婚的。但是黄大人小时候父母突然惨死，家道中落，无依无靠。据说苏老爷想在家中收留他，他不肯，但他从小生活、读书到进京赶考的花销都是苏老爷资助的。”
“你可知黄大人父母是因何亡故？”包大人又问到。
苏姑娘摇摇头：“我只听说是遭了盗匪，具体情况，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方便打听主人家的隐私。”
“是了，多谢苏姑娘。那本府再多问一句，据你所知，黄大人与夫人感情如何？”
“我……据我所知……黄大人忙于公务……他们之间……”苏青舒欲言又止。
包大人看出她的顾虑，宽慰她到：“苏姑娘，你与本府都不想让黄夫人含恨而终。即是为了破案，你若知晓内情，一切但说无妨。”
“其实我觉得他们之间满凉薄的。”青舒低头小声说：“或者不如说，黄大人他对谁都满凉薄的。”
“哦？怎么说？”
“我不该说主人家闲话的，但是黄大人，他给人的感觉虽然是客客气气的，但却觉得他从未对谁有过真正的情谊。我经常很替夫人不值得，她守着这指腹为婚的婚约，一门心思等着黄大人功成名就之时娶她过门，年近三十方才出阁，苏老爷因她迟迟未嫁成为街谈巷议的笑柄，每日郁郁寡欢。我从十二岁便看夫人一直望念嫁给黄大人，望念了十几年，本以为终于成婚后他们会伉俪情深，谁知道……”
“依你说，那黄夫人对黄侍郎可以说是一往情深了。”
“我……我觉得夫人不是对他有深情，她只是等着要嫁他，一门心思的要嫁她，这执着好像不是出于感情，但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包大人越听越奇怪，但也觉得苏姑娘应当也不知各种内情，于是点点头：“本府知道了。有劳姑娘。你若再想起什么，可随时来找本府。”接着便带王朝马汉一同回书房了。
苏玉洁，你也曾经有过年方二八，花容月貌的时候啊。你想过那天为什么会被三个陌生男子从背后掳走，偏偏又让我看到你衣衫不整的倒在荒郊吗？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以为发生了，你以为我以为发生了什么？被你们可怜、瞧不起的黄家破落公子，竟然看到了你最不堪的那一幕，你爹那个腐儒，若是得知此事将传扬出去，你一家可还有活路吗？我答应你遵守那婚约，你一辈子只能等着我遵守那婚约，因为我手握着令你最恐惧的秘密。你也蛮可怜，你又做错了什么呢，要恨你就恨这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严苛吧。我也恨啊，我的恨早已让我成为了没有心的人，你也应该早点没有心，人若是没有心，那就不会痛了。
“大人，学生重查前档，发现一件巧合之事，不知与案情是否关联？”书房里，公孙先生向大人一拱手。
“是何巧合？”
“那陆三、关岐、鲁公昌，十八年前都曾在洛阳。”
“洛阳……那黄大人，黄夫人也俱是洛阳人，看来此案应与当地有关，应立即派人前往查访。”
展昭此时进门来报，略一抱拳：“大人，宝年堂卖药的伙计记得初八上午曾经卖出过砒霜，来人是青年男子，一个生面孔，当时只说是毒老鼠用的。我已带他过府问话，您看现在是否传他进来？”
包大人正要找他：“你回来的正好，伙计待会我与公孙先生问话。你速往洛阳，打探那黄家与苏家的背景，尤其问问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特殊之事，可与本案几名死者有关。”
展昭干脆的应了声“属下明白”便即刻准备出发，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回身刚要说话，公孙策却笑着先说：“展护卫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昕儿的。”展昭笑了，点头谢过公孙先生，转身备马往洛阳去了。
“展护卫现在真的不敢说自己毫无挂碍了呢。”包大人说着，令人意外的笑容慈爱。
若是你们三个没有旧事重提，便也不至于死了吧。以为捏了把柄便可以拿我当个摇钱树讹诈？我黄某人当年断壁残垣里自己搏出一条命来，我重新光耀了黄家的门楣，我白手重创的家，谁都休想拿走一分一毫，谁都休想。鲁公昌，你还不够有钱吗？你从前功夫还不赖，就把自己当个人了吗？威胁我，你想都不要想！跟我谈条件，你还不配！你想毁了我，我要连你的家一起毁了！你这种单纯的江湖人我随时想用谁就用谁，昨天是你，今天是陈傀。
“苏老员外，在下开封府展昭。”展昭看眼前形销骨立的老者正深陷丧女之痛中，实在于心不忍：“令嫒辞世，展某亦深感痛心。但在下今天即为此案而来，得罪之处，还请老员外见谅。”
老者毕竟还是知文懂礼，他虽然心中悲痛，但还是给展昭看了座，并吩咐老仆沏茶。展昭忙让苏老员外也坐，老者谢过后坐着向展昭一施礼：“展大人，老夫有何事能帮上忙的，您但问无妨。”
展昭便将来意禀明，老者看上去思忖许久，屏退了下人，只留展昭与他二人在内室，似有难言之隐。即便如此，他依然心情反复，数次欲言又止，最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展昭吐露了一个秘密。
原来，这十数年来苏老爷一直受黄凌威胁。原本苏黄两家门当户对，黄家遭劫匪屠戮之后，他想要接七岁的黄凌到自己府上生活，但那孩子拒绝离开黄府废墟，说是不想依靠别人，他劝说无果，只好不时送些钱粮接济。本以为这孩子骨头硬，有出息，哪知道几年后的一日黄凌突然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亲眼看到她女儿与人私通，已是残败之身，若是不听从于他，他便把此事传扬出去，并撕毁婚约，让苏家声名扫地。苏老爷当然不信，私下试探女儿，没想到玉洁一直不住的哭泣，说是自己遭人侮辱，但又根本不知道对方样貌，说不清来龙去脉。苏家本想报官，但一则并无任何证据，二则此事毕竟不光彩，若遭人闲话有辱门声，思前想后，竟糊里糊涂的自作主张瞒了下来。黄凌那里，苏老爷也只好唯唯诺诺，只一门心思的盼着他能遵守婚约，娶了女儿入门，保住苏家的名声。
“荒唐！真是荒唐！”展昭义愤填膺：“苏老员外饱读诗书，怎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不仅让歹人逍遥法外，更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甚至害了她的性命！她本未做错任何事情！遭人侮辱，未能得到安慰，竟被父亲视为丧门之星，她岂不绝望心寒？所谓名声就那么重要？”
苏老爷泪流满面：“是，是，展大人教训的是，是老夫对不起玉洁。如今人都没了，要那虚妄的名声做什么。可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谈这些又有何用。”
展昭也长叹一声，只说：“你若最后还想为你女儿做点什么，就到开封府大堂为此事作证吧。”说罢离开苏府，在城中继续查访。他在江湖朋友处打听到，鲁公昌十几年前本是此地的地痞，功夫还可以，但没啥大出息，为点小钱什么事都肯干，那关岐和陆三是他手下的爪牙，后来不知哪里得了本钱到京城做生意了，手下二人也都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展昭连夜赶回开封府向大人禀报洛阳之事。本案至此，脉络原委俱已梳理清晰，人证物证也基本齐全。包大人升堂问案，苏老爷、青舒姑娘、药店伙计、明远和尚以及挨了一剑的展昕都作为人证上堂。公堂之上，面对包大人严厉而又巧妙的审问，个中细节逐渐水落石出。陈傀那一伙人听说那砒霜本是黄凌为了毒害他们灭口而事先预备的，但因黄夫人坚持追问苏青舒失踪一事，黄凌又本就对她毫无感情，才转而用来杀了夫人。绿林悍匪，最恨不讲江湖道义，几人七嘴八舌把所知黄凌之事全都说了出来。他们画供倒也爽利，估计早已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只是那黄侍郎，虽然被摘了官帽，剥了官服，在几轮质证后已经无从辩驳，但仍拒不画供，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没错。
“对！我要杀了他们！我从小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想毁了我，呵呵，敢动这心思，我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包大人怒斥道：“十数条人命因你而死，你竟然毫无悔意？”
“我凭什么要有悔意？当年那些凶徒毁我全家之时，他们可有悔意？我父曾助人无数，受恩之人对我家惨祸视而不见，他们可有悔意？如此大案至今悬而未决，那自称父母官之人可有悔意？凭什么，他们做出这种事就可以不付任何代价？我不服！我不悔！”
“就因为你曾家园被毁，你就要辱折恩人之家？毒杀结发之妻？你就能满手血污，你就能灭人满门？”
“对！我好恨！什么恩人，他不过是可怜我而已，我最恨别人可怜我！我不需要！我受过的罪你们不知道，没经历过的人凭什么对我说这些！”黄凌忽然转向刚刚指证了胡雷的展昕：“小子，听说你也是从小失去双亲？你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如果你知道他们死在凶徒之手，你知道至今无人对此负任何责任，你会甘心吗？你不恨吗？你难道不想报复所有人吗？你师父是可怜你才收了你，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受人可怜？”
“你住口！”展昭忽然不顾堂规大吼了一声。包大人不悦，转头看了展护卫一眼。展昭自知失了礼数，马上垂首致歉：“属下失言了。”但大人毕竟明白展昭激动的原因，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黄凌冷冷一笑：“怎么？看，你哥不乐意了，难道我说对了？”
“我不是小子，我姓展，我叫展昕。”昕儿忽然开腔了，他扬起头，挺直身体，声音平静的让人惊讶：“我很感激敬重师父。我虽然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但至少我知道，他们一定不希望我因此失去心肝，成为毫无人性的冷血凶手。”
黄凌没想到展昕居然说出这话，他怒道：“你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也不想知道？你岂能如此不孝？”
昕儿依然站的笔直，面不改色：“如你所说，你父一生乐善助人，他若知道你现在成了杀人凶徒，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以后会和哥哥一样成为俯仰无愧的英雄。你说，我们两个谁才不孝？”
黄凌一时语塞，包大人惊堂木一拍，怒目圆嗔：“亏你曾官居三品，心胸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那黄凌最终还是认供画押，牙尖齿利的他再未多说什么，不知是否因为听了昕儿后来的话心中多少生出些愧疚。令签掷地，铡刀起落，一场大案终于告一段落。凶手悉数伏法，人证各自回家，苏姑娘也拜别各位，今后准备凭着女红手艺谋取生计。府衙里的气氛不再紧张肃杀，奔忙劳碌了许久的各位官差此刻才松了一口气，孟家父女也终于能和展家兄弟坐在一起，喝些茶水，闲话家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