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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四章 第二次结婚 15

2023-05-06 22:04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15


“我们在一起生活已经三年了(从前她说一年,再往后说是两年;再往后就要说四年、五年……),可是我们还像一对难得偷偷地见一次面的情人似的。沙夏,为什么有人认为,当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俩人互为归属之后,爱情反而淡薄呢?我认为这些人不懂得真正的爱情。他们只知道肉欲的快乐或者肉欲的幻想。其实从俩人共同生活以后,真正的爱情才算开始。”

“你是从我身上看出这一点的吧?”

“我从你身上看出的东西更有趣得多:过这么三年,你就会把你的医学忘得干干净净,再过三年,你连读书都要荒废了,你在精神生活方面的全套本领将只剩下一个视觉,而且除了我,你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这类谈话并不冗长,也不常有,可是他们毕竟有这样的谈话。

“是的,爱情将一年比一年强烈。”

“你知道抽鸦片烟的人的事:据说瘾君子的嗜好一年比一年更深。谁只要有一次沾上这种嗜好所带来的滋味,他的嗜好就永远不会减退,只会越来越凶。”

“一切强烈的欲望都是这样,它不断地发展着,越往后越强烈。”

“厌腻!欲望不知道什么叫厌腻,只能一阵子满足它的要求。”

“知道厌足的只有空虚的幻想,而不是感情,不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人,而是脱离生活、沉溺于梦想的颓废的梦想家。”

“好像我不挨饿,每天都可以好好地吃饭,那么我的食欲似乎就要衰退吗?我的味觉似乎要变得迟钝吗?恰恰相反,正因为饮食丰美,我的味觉才能发达。而我的食欲也只能跟我的生命一同丧失,没有食欲,我也活不成了。”(“这真是粗俗的唯物主义,”我和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同声说道)

“照人的天性来说,难道人的依恋之情是与日俱减,而不是与日俱增吗?什么时候友谊更牢固、更深厚呢,是友谊开始后的一个星期还是一年,还是20年?重要的只是朋友们彼此志趣相投,只是他们彼此真正适合做朋友。”

这类谈话有过几次,但决不经常。简短而且不经常。确实,有什么必要总谈这些呢?

这类话可比较常有,也比较冗长了:
“沙夏,你的爱情给了我多大的支持啊。由于你的爱,我才成了一个独立的人,我才摆脱了对任何人的任何依赖,甚至也摆脱了对你的依赖。但是我的爱情给你带来些什么呢?”

“给我?并不比给你的少。它对于我的神经提供一种经常的、强大的、有益的刺激,它必然使我的神经系统发达起来(“粗俗的唯物主义,”我和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又同声说道),因此爱情增进了我的智力和精神力量。”

“不错,沙夏,人人都对我这么说——我自己在这方面倒是一个不合格的见证人了,因为爱情迷住了我的眼睛,可是别人都看出你的眼睛更明亮,你的眼光变得更敏锐、更犀利了。”

“薇罗奇卡,我何必在你面前夸口或者谦虚呢?我们两个是一个人啊,不过这确实要反映到眼睛上来的。我的思想变得灵敏多了。每逢我从观察中做出结论,或者把许多事实作一番总的评论时,从前要思索好几个钟头的问题,现在只消一个钟头就能想通。现在我所能理解的事实比从前多得多,我做出的结论也更广泛、更完善。薇罗奇卡,假如我身上原有一点天才的嫩芽,获得这份爱情之后,我就会变成伟大的天才。假如我生来有能力在科学上完成一些小小的新创造,有了这份爱情,我就具有了改造整个科学的力量。但我生来只是一个干粗活的,一个无知的、卑微的劳动者,我只会研究琐碎的局部问题,没能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这样。现在呢,你知道,我换了一个人了:人家开始对我抱有更大的期望,他们认为我可以改造一个庞大的学科——关于神经系统的机能的全部学说。我感到我能不负众望。一个人在24岁的时候,他的革新精神本来该比29岁(后来又说:30岁、32岁,等等)时更磅礴、更豪迈,可是当时我的革新精神论程度不如现在。我感觉我还在成长,要是没有你,我早已停止进步了。在我们开始共同生活以前那两三年中间,我确实没有什么进步。你使我恢复了当年的青春的锐气,使我有力量大大超越我可能的停顿——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确实在那儿已经产生了停顿。

“薇罗奇卡,还有工作的精力,难道不也很重要吗?如果生活充满了这样的情趣,你在劳动中也会朝气蓬勃。你知道咖啡或一杯酒对于脑力劳动者的精力有多大的影响,但是它们给人带来的力量只能维持一个钟头,紧接着便是与这表面的、短暂的兴奋成正比的疲乏,而我身上现在却经常有这种力量,我的神经本身就经常是这么激扬、奋发。”(“又是粗俗的唯物主义,”我们说道)

这类话谈得更多更长。

“谁要是没有体验过爱情对人的一切力量的激发作用,他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爱情的意义在于帮助对方提高,同时也提高自己。”

“对于没有爱情就会失去活力的人,爱情赐给他活力。对于有活力的人,爱情赐给他运用这活力的力量。”

“只有帮助所爱的女性提高到独立地位的人,才算爱她。”

“只有因为爱而变得头脑清晰、双手矫健的人,才懂得爱。”

这类话也是常有的:
“我亲爱的,我正在读薄伽丘①(“多么不道德!”我和明察秋毫的男读者说道,“女人读薄伽丘!只有我们才可以读。”但是我还要说明一点:一个女子在五分钟以内从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嘴里所能听到的文雅的淫靡之词,比她在薄伽丘全部作品中发现的还要多,当然,她从他嘴里是听不出一点明澈的、新鲜的、纯洁的思想来的,而这种思想在薄伽丘的作品中却那么丰富)。你说得对,我亲爱的,他真是个大手笔。照我看,从心理分析的深刻与细腻而论,他的某些故事简直可以跟莎士比亚最好的剧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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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薄伽丘(1313-1375),意大利作家,佛罗伦萨一商人的私生子。他是人文主义者和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故事集《十日谈》(1348-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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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他的喜剧性的故事有趣吗?他写得多粗野啊。”

“有一些倒有趣,但是一般说来,这些故事是无聊的,正像一切过于粗野的滑稽戏那样。”

“可是这应该原谅他——他离我们五百多年了,现在我们觉得过于淫秽和下流的事,当时并不认为有失体面。”

“不出五百年,我们今天的许多习惯和我们的整个风格,也要被认为粗野了。但是这些故事倒不引人入胜,我只谈他那些认真描写热烈崇高的爱情的优秀故事。他的伟大才能在那儿表现最明显。沙夏,不过我想说的是:他描写得很好、很有力,但是从他所写的作品来判断,当时的人并不懂得现代人所了解的爱的欢乐,虽然人家说那是一个享受爱情最充分的时代。但是爱情从来不曾深刻地感受过。不,不可能,他们享受爱情的程度还不及现代人的一半。他们的感情太肤浅,他们的陶醉还太微弱,也太短促。”

“衡量感觉的力度,要看这感觉是从机体中哪个深处产生出来的。如果它纯然是由外在的对象、外在的原因引起的,那么它总是短促的,而且它只能影响人的生活的个别方面。谁如果仅仅因为别人向他敬酒才喝酒,他就不大能领略酒的滋味,他从酒中得到的乐趣也就必然微小。假如享受的根源在于一种想象力,假定他为了实现他的想象力才去寻找享受的对象和借口,这样的享受可就强烈多了。这时他就会感到热血沸腾,血液中分明有一种热力,使他感到更大的愉快。但是如果与享受有关的根源是在精神生活的深处的话,其他情形与之比较都会相形见绌。这时刺激会深入整个神经系统,长久地、非常猛烈地激荡着它。这时有一股热力贯穿于整个心胸:这已不只是想象力所引起的心的跳动,不,整个心胸都感觉到非常清新和清爽。仿佛人所呼吸的大气发生了变化,仿佛空气变得更清洁、氧气更丰富,这种感觉类似人在温暖的艳阳天的感觉,类似晒太阳的时候的感觉,可是其中又大有区别:这清新感和热力是在神经本身里面增长的,它们直接为神经所接受,不致由于媒介物的影响而减弱自身的爱抚力。”

“我很高兴,因为我总算及时抛弃了这个不良的习惯。这是对的:必须让血液循环真正畅通。可是,为什么这么做以后那么叫人赞叹,甚至说我的皮肤颜色都变得更鲜嫩了呢?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是一个多么微小的原因造成的啊!原因虽然微小,但是对腿部的害处多大!应该让整个袜子自己轻轻地贴在腿上:我腿部的线条已经正常,袜带的痕迹正在消失。

“腰部的印痕消失得很慢。我只穿过三年紧身衣,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之前就丢开它了。可是老实说,即使不穿紧身衣,我的服装也还是把腰部箍得太紧。不过腰部的印痕也会消失,好像腿部得到纠正一样,对不对?对,已经消失了一点,总会完全消失的,我很高兴。我们的服装式样真讨厌!我们早该知道希腊女人比我们聪明,衣服应该从肩部起就宽大,像她们穿过的那样。我们的服装式样对我们的身体有多大害处!但是我身上的线条正在恢复,我多么喜欢!”

“你多漂亮,薇罗奇卡!”
“我多幸福,沙夏!”

  他的语调轻盈,
  如像幽泉泻韵,
  他握过我的手呀,
  啊,他的嘴唇!①
  我的爱!莫要吻
  那样多,那样热。
  纵然没有这些吻,
  见了你,血中也有一团火,
  纵然没有这些吻,
  见了你,脸上红潮烫人热,
  胸口里心儿蹦蹦跳,
  眼珠儿也闪光把人照,
  像颗明星在深宵。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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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歌德《浮士德》,引用郭沫若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第一部,180页。
②引自柯尔卓夫《我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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